黑暗中,林布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在身上爬,脖子、胸前和手臂上都有點癢。好像是蚊子或者蜘蛛一類。一股渾濁的熱氣不斷地在耳邊來來回回。好像是有人。
有人?!
林布猛然清醒過來。藉著窗外微弱的亮光,她看清了,躺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余海雲,你幹什麼?」她慌忙伸手去推他,這時發現,自己身上已經不著寸縷,於是又縮回來想要遮擋住自己,但是卻被余海雲一把抓住。
她拚命地想把自己的手從余海雲的手中抽出來,但是卻感到自己身上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於是又抬起腿踢打著,余海雲哼了一聲,一個翻身,緊緊地壓在林布身上。
「昨天我就想這麼做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啊!」余海雲叫了一聲,縮回自己的手,上面有一個深深的牙印。
「余海雲,你怎麼能這樣!」林布既憤怒又驚慌地叫道,「你快放開我,不然我喊人了!」
但是余海雲沒有一點退卻的意思,再次伸出手去,將林布一直拍打著他的雙手反剪在她的腦後。
「你當然可以喊,付斯他們很快就會下來,然後,他們會罵我,再然後,」余海雲冷笑了一聲,「我就會離開這裡……」
他低下頭,在林布的耳邊說:「然後,你就會一個人待在這個寢室。當Mafalda來的時候……」
林布頓時停止了掙扎,半晌,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威脅我!」
「我這也是沒辦法……忘記雲鵬吧,他早就已經死了……我這麼喜歡你,當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劉簡才死了沒多久!」林布掙扎著說道,「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余海雲的手鬆了一鬆,但很快又用更大的力氣壓住林布:「你還不知道吧,劉簡……她真正喜歡的人是雲鵬!」
林布呆住了,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反抗。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劉簡總是有意無意地找她的彆扭。其實她早就知道,學校裡有很多女生都喜歡雲鵬,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其中一個,竟然是和她朝夕共處的劉簡。
她其實並不介意。在她的內心深處,從來也沒有愛過雲鵬,她也知道,雲鵬從來沒有愛過她。他們只是在眾人眼中極為般配的一對而已。他們也正是為這樣的般配才甘心成為貌合神離的戀人。
她只是不能忍受秘密。這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大傻瓜。
余海雲的威脅、劉簡的秘密……好像有成千上萬隻手抓住她的心臟,扭動著,擠壓著,向四面八方拉扯著。最終,她流下了眼淚,不再反抗。
余海雲見她沒有任何動靜,於是加大了動作。他撫摸著林布的身體,發出讚歎的聲音。
林布感到一陣噁心,胃裡像有無數條毛毛蟲正在蠕動。余海雲因興奮而扭曲的醜陋的臉在眼前晃動著。她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想看。
就在床板的晃動聲、余海雲滿足的歎息聲中,林布突然聽到另一種聲音。
它來自門外。
響了一下,接著又響了一下。
林布突然明白那是什麼,她的身體開始發抖。
「怎麼,」余海雲得意地笑著,「有感覺了?」
「你聽見了嗎?」林布顫抖著說,「那個聲音……」
余海雲停下來,但是什麼聲音也沒有。
「沒用的。」他繼續動作。
林布沒有再說話了。但她的確清楚地聽見那個聲音。
塑料袋。門外裝著CD和杯子的塑料袋。
悶熱。討厭的天氣。討厭的床。床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狹窄?林布昏昏沉沉地想起來,旁邊睡著一個人。
她這才從黑暗中再次醒來。又好像,仍然是在夢裡。夢裡……為何有音樂聲?是幻覺嗎?對了,這是夢……難怪那音樂隱隱約約的,總是聽不真切……可曲調多麼熟悉啊,自己好像已經聽過許多遍了……但它的名字是什麼呢……它是從哪裡來的……她盡力去找到答案……夏天的感覺……鉛筆……好熟悉的詞,唱歌的人是……
一隻胳膊死死地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來。還有好多汗。臉上,胳膊上,手上,都黏黏的。她伸手去擦,但是越擦越黏。她猛然醒了過來,夢裡那歌聲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方纔的疑問也被一股奇怪的味道取代……
是汗的味道?林布想。和余海雲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這種味道讓她感到一陣噁心。她狠狠地推開余海雲的手,坐了起來。他似乎睡得很死,沒有一點動靜。被推開的手臂也啪的一聲搭在床上,一動不動。
劉簡。林布傷心地想到雪山上的那一幕。那個絕望而又充滿恨意的眼神。
屋內的味道越來越濃。還是打開窗戶吧。
她走到窗前,剛伸出手去,卻看見——
宿舍樓下的小道上,有一點亮光。
林布的手一下子縮了回來,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她想到昨天晚上,余海雲看到的那一點亮光。
又出現了。
它正在原地繞圈。不停地,一圈、兩圈、三圈……
林布驚慌失措地摸索著去開燈。
燈亮的一瞬間,林布看見,她尚未收回的手上……
沾滿了鮮血。
一股極大的恐懼襲上心頭。她突然明白,一直瀰漫在屋裡的古怪氣味到底是什麼……
此刻,三樓。仍在爭論不休的付斯、婁天亮和David突然聽到一聲慘叫。這聲慘叫是那麼淒厲、絕望,利劍般劃開阻擋其間的水泥層,傳入每個人的耳朵,接著割裂他們的心臟。
時間彷彿靜止了兩秒。緊接著,聽到了第二聲。
「是林布!」付斯這才反應過來。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樓去。
當他們在樓梯口看見林布的時候,不禁驚呆了,很長時間不知道手腳應該作何反應。
她蜷縮在204寢室的門口,雙手抱著膝蓋,頭深深埋在手臂中,雙肩不停顫抖著。散亂的長髮披散著,遮住了幾乎沒穿什麼衣服的身體。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一片狼藉,腳上也沒有穿鞋。
她看上去就像是剛剛從另外一個世界回來。
斷斷續續從臂彎裡傳來的哭泣聲才讓驚呆住的三人回過神來。他們慢慢向林布走近,這才看見,她手上和腿上模模糊糊的東西,不是弄髒了,而是血跡。
接著,他們緩慢而又有些猶豫地將頭一點一點轉向林布的寢室。
血。到處都是血。一片紅色。而這些血的來源,正是躺在林布床上,赤身裸體的——
余海雲。
他們膽戰心驚而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血跡,一步一步走到林布的床前。
一把改錐從余海雲喉嚨的一側插入,隱約可見白色的喉管和其他組織,泡在汩汩冒出的血液中。佈滿血絲的眼睛從眼眶中凸出來,死死盯著斜上方,彷彿仍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那裡。他的嘴巴形成一個巨大的O形,像是想要喊叫什麼但又喊不出來,頭髮也被血粘住,像水草一樣貼在枕頭上。整張床全部被血染紅,變成暗紅色。
這已經不是寢室。此刻,它完全就是一個屠宰場。
渾濁的血腥味讓付斯忍不住衝出寢室,站在門邊嘔吐起來。婁天亮和David也趕快跟了出來。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模糊而又巨大的恐懼感,漸漸在每個人的心裡擴散開來。他們慌亂地站在門外,手腳冰涼,一時間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林布抬起頭,看了看付斯,看了看婁天亮,又看了看David,接著,緩慢地抬起手,顫抖著指了指他們身後。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三人看見,余海雲垂在床邊的手裡緊緊地攥著什麼東西。
一縷頭髮。捲曲的髮絲在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異樣的光芒。
婁天亮覺得這頭髮看上去有點熟悉,仔細在腦中搜索著。付斯卻在一旁尖叫了一聲:
「Mafalda!是……Mafalda的頭髮……栗色的……」
婁天亮聽見腦袋裡「嗡」地響了一下,心臟幾乎就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他一邊喘著氣,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巧合。
付斯感到雙腳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旁邊的林布突然死死拉住他的衣服。
「我們會不會死?怎麼辦,怎麼辦,快想辦法,我不想死啊……」說著說著,她又哭起來。
走廊上,只聽見她絕望、恐懼而又傷心欲絕的哭聲。
婁天亮蒼白著臉,脫下自己的衣服,搭在林布身上,說:「走吧,我們先上去再慢慢說。」然後順手虛掩上寢室的門。
「我看,」在聽林布講完之後,付斯急促地說道:「我們還是趕快進行驅鬼儀式吧,越往後拖延,事情可能越危險。」
大家都看著婁天亮。婁天亮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出反對意見,幾乎是沒有什麼用的。但他還是別過頭去說:「別看我,我才不參加這種迷信活動。」
付斯早知道會是這樣,於是冷冷地說了一句:「隨便你。」
「但是……」林布說,「要完成儀式,需要五個人,加上趙菲菲,我們現在也只有四個,所以……還需要一個人才行。」
所有人都明白,她指的是誰。
「不行,」David說,「在雪山上,他差點把我們都害死……」
「現在不是計較個人恩怨的時候,」付斯看了一眼婁天亮,接著說,「余海雲不在了,如果還能有更好的知情人加入進來,就只有格爾。除非你們還能找出更好的人選來。」
的確,沒有人比格爾更合適了。
「那麼,」David看著他們,「屍體怎麼辦?」
是啊,屍體怎麼辦?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心裡都感到煩躁不安。如果報警,要如何解釋余海雲的死因?當時,整棟宿舍樓裡就他們四個人,大門又都緊鎖著,不可能有外人進入。再說門上也根本沒有撬鎖的痕跡。如果把屍體抬到外面埋起來,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麼辦?那時就更不好解釋了。
許多個念頭在心中翻滾著,但是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冒出來。
「先別管這個了,」付斯說,「今天我們先把走廊上的血跡清洗一下,然後把屍體藏在林布寢室裡。等找來格爾和趙菲菲,辦完驅鬼儀式之後,再慢慢想辦法。反正現在還沒開學,班上同學一時還不會返校,我們有時間來處理這個事。眼前最重要的還是驅鬼,別拖延下去了。」
「也好。」David說,「那我們現在下去吧。林布,你留下來。」
「不!」林布緊緊抓住離她最近的付斯,「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好好好,」David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對旁邊一直不吭聲的婁天亮說,「怎麼樣?你要不要幫忙?我一個人可不敢去。」
婁天亮哼了一聲,站起身來,看也不看付斯,跟在David後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