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行道3·死神愛聽周傑倫 正文 第四章
    林布又一次從惡夢裡醒來。她急促地呼吸著,睜大眼睛,想找什麼東西來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已經回到人間。直到她用目光捕捉到頭頂的床板,這才舒了一口氣。窗簾緊閉著,屋內的光線十分昏暗,讓人無法判斷這是上午還是下午。林布拿起床頭的鬧鐘,發現指針停在2點57分的位置。她想起來,昨天忘記上鬧鐘了。

    真熱。她昏昏沉沉地從床上坐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汗。

    這是在寢室裡,她對自己說,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從雪山返回到學校,已經有一個星期。但她始終忘記不了……格爾滿身傷痕地走到營地,他帶回了余海雲、David,卻沒有帶回雲鵬和周周。他對已經脫離險境的林布說,雲鵬和周周回不來了。她在腦海中無數次的重複那個場景:斷裂的冰塊從山上呼嘯著奔騰而來,幾個人在繩索上搖搖欲墜,命懸一線……雲鵬看了一眼周周,他說,周周,你同意嗎?周周點頭。於是雲鵬拿出了刀……

    他們墜落的聲音消失在山崩地裂的聲響之中。

    她把頭轉向一側,耳朵碰到一小塊濕乎乎的東西。她意識到,眼淚已從面頰上流淌下來,浸濕了枕頭。只有她自己清楚,這許多的眼淚不是為雲鵬,也不是為周周,而是為了另一個她怎樣也無法擺脫的眼神。

    她感到從身體的深處沿脊柱滋生出一股源源不斷的、迅速膨脹的愧疚,它很快在嘴裡迸發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林布抽泣著,不知何時再次睡著。

    付斯在自己的寢室裡也無法安枕。一個星期以來,他的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個女孩的身影。Mafalda,想到這個名字,他就感到一股寒意。他確信自己看到了她,在雪崩發生時,那個栗色卷髮的影子,分明就是已經死去的Mafalda。為此,婁天亮差點把他丟在冰川上。如果不是突然碰見返回的林布,很可能,婁天亮就真的這麼做了。

    林布臉色蒼白地趴在冰川上,她說,劉簡已經跌下冰川裂縫了。付斯看過那個裂縫,深不見底,可想而知,劉簡一定無法生還了。但他還是把包裹扔進了裂縫,不知道是出於希望,還是不想再看第二眼。如果那天沒有去簽售會,沒有托Mafalda幫他們弄到簽名,也許一切就不會發生。而婁天亮至今也沒有告訴他,Mafalda和格爾之間到底怎麼回事。他自從雪山回來,情緒就一直比較緊張。

    手機也丟在營地了,付斯歎了口氣,算了,哪天再買個新的吧。然後翻身睡去。

    室內的氣溫越來越高,悶熱,昏暗,沒有一絲涼意。林布皺著眉毛又一次醒了過來,和上次醒來時一樣,屋內的光線似乎沒有任何改變,但林布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長時間。她又下意識地去看鬧鐘,2點57分,才想起來鬧鐘是停的。

    背部濕乎乎的,汗水大概已經打濕了床單。於是她側過身來。

    對面的床鋪是空的。

    她們都死了。周周、Mafalda,還有……劉簡。

    她從混沌中猛然清醒。這一個星期以來,一直困擾她的那種情緒再次湧上心頭。她感到鼻子開始發酸,但很快制止住了它。她從床上坐起來,走到桌子邊,拿起牙刷和杯子。她的杯子旁邊放的,是周周、Mafalda和劉簡的杯子。它們整齊地排在一起,杯子裡十分乾燥,還有些灰塵。

    不會有人再用它們了。林布想。

    接著她又去拿毛巾,同樣看見了其他人的毛巾,它們以一種硬朗的線條掛在那裡,早已形成某種形狀。她不敢再看第二眼,拿著牙刷和毛巾,轉身迅速離開。

    洗漱完畢,林布拉開窗簾。天空陰沉,沒有一絲涼風。對面灰白色的建築在這樣的光線下,顯得尤為沉重,似乎就要壓過來。林布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發現宿舍樓下很長時間也沒有人經過。很快她又想到,這是暑假,學生們不是回家了,就是去旅遊了。她幾乎可以想像這麼一座龐大的校園,在白天寂靜無聲,像是已經死去。

    屋裡,屋外,一切似乎都失去了顏色。黑白的。只有桌子上的幾個杯子是彩色的,看上去十分扎眼。於是她從櫃子裡拿出幾個空塑料袋,分別將幾人的牙刷、杯子和毛巾裝在不同的塑料袋裡,再把這些塑料袋放進每人的箱子。

    她的動作很快,盡量不去注視箱子裡熟悉的衣物。還要再過一個星期,才有人將它們領回去。父母們都在焦急地等待搜救信息。Mafalda的父母又都在國外,說要親自來領回女兒的遺物。

    現在寢室裡只剩下自己的毛巾和杯子了,就像只剩下她一人。

    最後她把鑰匙放進口袋,決定去圖書館消磨時間。

    在樓梯的拐角處,她碰見從樓上走下來的余海雲。看樣子十分疲憊,似乎也沒睡好。

    「吃飯了沒?」他問。

    「還沒呢,正準備去吃。」

    「那一起去吧。」

    「不了,我還要去圖書館……」

    「林布,」余海雲關切地看著她,「你從回來以後就不跟我們說話,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我……很好。」林布避開他的眼神。

    「看上去可沒那麼好。一起去吧,我請客,行嗎?吃完了我陪你去圖書館。」

    看樣子是沒法拒絕了。林布只好說:「好吧,不過不用陪我去圖書館了,我沒事的。」

    「呵呵,其實也不是陪你去,付斯很早就去圖書館了,他說讓我起床以後去找他的。」

    「嗯,那好吧。」

    於是兩人一起下樓,到附近的小店吃了飯,就向圖書館走去。

    「別總把那件事掛在心上。」沉默中,余海雲突然說了一句。

    林布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很感謝雲鵬和周周。所以,也不希望你那麼難受。」余海雲看著林布,「我知道你忘不了雲鵬,但是,該忘記的,總是要忘記……」

    「謝謝。」林布沒有表情地說。

    「好了,不說這個了。到了,我們進去吧。」

    你根本不知道我永遠無法忘記的是什麼,林布看著余海雲的背影,在心裡說。圖書館和宿舍一樣空空蕩蕩,管理員在門口百無聊賴地坐著,擺著標準的管理員姿勢。林布和余海雲很快找到了正在埋頭苦讀的付斯。他旁邊坐著一個女孩,林布和余海雲都認識,她是付斯的女朋友,趙菲菲。她最先感覺到他們的到來,從書堆裡抬起頭,嘴角上揚,露出可愛但有些客氣的笑容——付斯的這個女朋友,和他們不是一個系的,平時往來也比較少,所以見到他們總是比較客氣。她推了推付斯,示意他有人來了。付斯揚起瘦削的臉,看了看他們說:「哦,林布也來了。」

    余海雲和林布走近,看見他旁邊堆著一摞書,大概有五六本的樣子。趙菲菲手裡拿著的一本是《民間鬼神文化》,而付斯正在看的是《民族的鬼神信仰》。看見此景,林布才想起來,就在前幾個月,聽付斯說,趙菲菲成立了一個「降靈會」,就是一個以研究神秘文化為主的交流小組,由於學校的反對,所謂「成立」也就是在私底下進行。趙菲菲一直十分熱衷於社團的活動,甚至她本人看起來都很有詭異的氣質。前段時間,她沒有和他們一起去登山,而是和會員們一起去市裡某個傳說鬧鬼的地方「考察」了兩個星期。據說「降靈會」的會員並不多,連付斯都不願意加入,僅有的幾個都是女孩。但今天看來,付斯似乎改變了主意。

    「怎麼,也想加入女朋友的陣營了?」余海雲笑著奪過付斯手裡的書,看他正在看的那一頁,上面畫著一個莫名其妙的符號。

    「還給我。」付斯一臉不悅的把書又搶了回去,然後合上,說,「也就是看看,不行啊?」

    男生死要面子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林布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她卻發現,目睹此景的趙菲菲,臉色卻十分嚴肅,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沉重。林布敏感地意識到,付斯之所以一回來就跑到圖書館來看這樣的書,一定有原因。想到這裡,林布臉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氣氛瞬間變得沉默起來。看來大家都意識到了什麼。

    「我們還是看書吧。」趙菲菲最終打破了僵局,「如果大家暫時沒什麼安排的話。」

    「我本來就打算來看書的。」林布笑笑說。

    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趙菲菲是本市人,所以從圖書館出來以後,就回家了。遠遠的,林布望見自己住的宿舍,只有一盞燈亮著。那是三樓男生寢室中付斯、余海雲、婁天亮和David所在的房間。她的目光又移向二樓自己的那一間。

    窗戶開著,裡面很黑,好像所有光線都被它吸了進去,黑得深不見底,只能看見窗戶玻璃上偶爾的反光。林布突然打了一個冷戰,她又一次想到一個極為可怕的、幾乎無法忍受的事實:她將要在一堆死人的遺物中度過一個晚上。

    想到這裡,她在寢室門口站住了。

    「怎麼了?」余海雲問。

    「我……我不想回去。」

    余海雲看著眼前這個低著頭,臉色蒼白的女孩,心裡頓時升起一股憐意。

    「這樣吧,付斯,我們今天都別睡了,打牌,怎麼樣?」

    付斯看林布的樣子,也覺得十分不忍,於是點頭答應。

    「就到你的寢室吧,你困了就睡。」余海雲說。

    「好,謝謝你們。」林布感激地望著他們說。

    「沒什麼,小意思。」余海雲連忙回答。

    於是他們上樓。走到二樓的樓梯口。然後向林布的寢室走去。

    在門口,林布拿出鑰匙,正準備開門。

    門突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三人頓時愣在那裡。一種冰冷的感覺正從林布的腳底升起。

    「你白天沒鎖門?」余海雲屏住呼吸,小聲問。

    林布搖頭,顫抖著說:「這個門是不用鎖的,只要輕輕一帶就鎖上了。早上……我的確鎖了門,關上門後還推了一下……」是的,余海雲想起,自己寢室的門也是這樣的。

    那就是有小偷了?屋內感覺不到人的呼吸。也沒有任何聲響。

    「燈在哪裡?」余海雲悄聲問道。

    林布指了指右手邊。

    余海雲將林布拉到自己身後,然後快速伸手去開燈。

    燈亮了,刺眼的光線讓三人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但很快,他們發現,屋裡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

    但是林布突然在背後發出一聲尖叫!

    余海雲回過頭去,林布已經癱軟在付斯身上,她的視線似乎被屋內的什麼東西牢牢牽引著,一動不動,嘴唇也顫抖著,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

    但是順著她的視線,余海雲除了看到一張桌子以外,沒看到任何恐怖的東西。付斯也在張望著,一臉的疑惑。

    「怎麼了?」余海雲問。

    「杯子……」

    余海雲看到,桌子上整齊地擺放著四個杯子。

    「杯子怎麼了?」

    「早上……我明明將它們放進箱子裡的!」

    付斯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你別嚇我們。」付斯說。但這句話卻說得毫無力量,因為從林布的表情看來,她絕不是在嚇人。

    林布突然站起來,一邊向後退著:「我不回去了……我不回去了……」

    「說不定是惡作劇呢。」余海雲扶住林布,臉上擠出一個好像很輕鬆的笑容,安慰道,「我們看看,是不是有鎖被撬過的痕跡。再說,現在我們有三個人呢,別怕。」

    林布看著余海雲,又看看付斯,半晌,點了點頭。她沒地方可去,至少今晚沒地方可去。

    三個人進了寢室,林布坐在自己的床上,緊緊盯著桌上的四個杯子,身體仍然在顫抖著。余海雲在門口檢查門鎖,但是越看越讓他心驚。

    鎖上沒有撬過的痕跡,完全沒有。

    他又去看窗戶,玻璃窗雖然打開著,可紗窗是關上的。而且插銷也紋絲未動。如果說是外人闖入,實在說不過去。如果是林布出門前忘記鎖門,那杯子的事又怎麼解釋呢……看著眼前的幾個杯子,還有這屋子裡死去的人,余海雲也越想越怕。

    「怎麼辦……」林布的眼淚流了出來。

    「別急,」余海雲看了看四周,最後也坐在林布的床上,「要不,我們天天來陪你……如果你願意的話。付斯,怎麼樣?」

    付斯將視線從對面的床鋪移到余海雲的臉上,良久,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般說道:「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千萬別告訴別人。」

    「什麼事?」

    他站起來,關上房門。

    「我在雪山上,看見了……Mafalda。」

    余海雲和林布的臉色頓時大變。

    「你是什麼意思?」余海雲問。

    「山難發生的時候,我和婁天亮正在冰川上面,那時我的情況很不好,好幾次差點暈過去,頭疼得像要裂開。你們知道,那時的風雪很大,視線很不好,我的護目鏡上面結了一層霜,我不停地用手去擦。有一次,我剛把手放下來,就看見前面有一個人影。起初,我以為是婁天亮,但是很快我發現,這個影子比婁天亮瘦很多,也矮一些。接著,我看到了……」他喘了一口氣,「栗色的卷髮。」

    余海雲和林布心裡頓時一驚。栗色卷髮。他們很快想到雪山上那具屍體。

    「是不是雪山上發現的那具……」

    「婁天亮也這麼說。但是,在我嚇得坐倒在地上以後,影子就突然消失了。婁天亮當時很生氣,說我胡說八道,還差點把我丟在冰川上面,幸好,那時遇見了你。」他對林布說,「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但是,」林布說,「光是卷髮,也沒法判斷就是Mafalda啊。」

    「當然,遠不止如此。」

    於是付斯將婁天亮對他講的Mafalda的死亡真相,又講了一遍。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極為壓抑和沉悶。

    林布看了看他們,猶豫著開口說道:「我在DV機上也看到了……」

    接著,她把在雪山上在DV機裡看到那只不屬於自己的手,以及聽到詭異的呼吸聲的事情說了出來。付斯和余海雲專注地聽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重。

    「那帶子還在嗎?」余海雲問。

    林布搖搖頭:「本來和DV機一起帶在身上的,我和劉簡在雪洞裡的時候曾經拿出來拍過一段,後來發生了雪崩,DV機也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菲菲說,可能是因為Mafalda是格爾害死的,所以要來復仇……」付斯看著他們二人。

    林布知道,趙菲菲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付斯如此堅定地改變立場,還是讓他們有些驚訝。看來雪山上的事情真的把他嚇壞了。但嚇壞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不,」一直沉默的余海雲突然說,「殺死Mafalda的不是格爾!」

    付斯驚訝地看著他:「那是誰?」

    「是婁天亮。」

    「怎麼會?」林布和付斯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那天,你們還記得吧,是我和雲鵬分頭去找Mafalda和婁天亮。雲鵬去音像店找,我去地下停車場。我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當時通道狹窄,我怕被車撞上,於是沿著牆壁走下去,走到拐彎的地方,我正好看見,婁天亮將正要打開車門的Mafalda猛地向後面一拉,與此同時,一輛車就撞過來,正好撞到Mafalda。我急忙蹲在一輛車後,撞人的車開過去的時候,我看見開車的人就是格爾。當時我嚇壞了,但是知道自己如果此刻跑出去的話,肯定會被婁天亮看到,所以趁婁天亮彎腰看Mafalda的時候,我慢慢走過去,裝成什麼也沒看到的樣子……後來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

    「也就是說,格爾原本打算殺婁天亮的……但是,格爾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余海雲說,「也許,兩個人有什麼過節。」

    「怪不得在雪山上,他說到Mafalda的時候,一點感情也沒有……」付斯說到這裡,突然停住。

    他看著大家,發現他們也正在看他。三人很快明白,對方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

    「如果Mafalda是冤死的……」付斯艱難地開口,「那麼……」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桌子上的杯子。此刻,在燈光的照射下,幾個彩色的杯子顯得十分詭異。桌子旁邊的窗戶外面,看不見任何建築物,路燈也已熄滅,現在是一片不知道隱藏著什麼的黑暗。

    林布突然臉色一變,看看余海雲,又看看付斯,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指了指頭頂上方,然後猛地收回,忍不住尖叫了一聲,抱起枕頭就在床上縮成一團。

    他們都明白她的意思。

    Mafalda的床,就在林布的上鋪。

    「要不要……」余海雲感到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看……看?」

    付斯十分恐懼地搖了搖頭。他甚至都不敢站起來。他慢慢移動著身體,向後退著,想要把全身都縮到林布的床上去。

    林布的床頓時顯得十分擁擠。余海雲坐在一邊,也不知說些什麼。

    房間裡一下子靜下來。空氣好像突然變得很沉,無論是吸入肺裡,還是呼出去,都顯得十分艱難。偶爾能聽見床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屋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無法忍受。

    就這樣過了很久。余海雲終於忍不住了,他乾咳了一聲,說:「我們打牌吧。」

    其餘二人也覺得,總不能這樣過一晚上。雖然心裡害怕,但更怕的是睡著。於是兩人都點了點頭。

    「撲克在左邊抽屜裡。」林布指著那邊的桌子說。

    余海雲看看蜷縮在床上的兩個人,知道只有自己去拿了。於是壯起膽子,站起身來,快速地走到桌子邊上,打開抽屜。

    「沒有,這裡沒有牌。」余海雲說。

    「平時都是放在那裡的……那你再看看其他的抽屜吧。」林布緊張地看著他。

    於是余海雲拉開左邊第二個抽屜。他知道這個抽屜原本是劉簡用的,裡面放著她的筆記本和一些小玩意。撲克牌正在這個抽屜裡。

    他又低著頭快速走回來,不敢去看林布上面的床鋪。

    三個人在床上調整了一下位置,開始洗牌。洗好以後,由余海雲發牌。他一張一張地將牌發到每個人的面前,手裡的牌逐漸減少,發到手裡只剩下一張的時候,他停住了。

    「好像發錯牌了。」林布提醒他。

    好像是。第一張牌是發給自己的,那麼最後一張牌,應該是自己前面的林布。但是此時,最後一張牌卻落在自己面前。

    「那我再發一遍。」他將所有的牌收攏,在手裡又仔細洗了一遍,然後重新開始發。

    這次還是從自己發起。牌一張一張地落在每個人面前。

    最後一張,仍然是自己。

    「可能是我有點迷糊了,」余海雲勉強笑了笑,「付斯,你來發吧。」

    付斯覺得開始有一股冷汗從後背冒出來。他將牌攏起,開始洗牌,然後按規矩從自己發起。

    這一次,還是自己。

    付斯覺得自己拿著牌的手變得冰涼。事實變得很明顯。

    牌多了一張。

    三個人本來已經鬆弛了一些的神經又開始緊繃起來。

    「我們數數牌吧。」余海雲將牌拿過來,一張一張在床上攤開,按照牌面開始分類。梅花、方片、紅桃、黑桃,各種花色不同的紙牌在燈光的照射下,靜靜地反射出幾圈小小的光環。

    而發牌的余海雲明顯有些慌亂。死去的三個女生,也曾經坐在屋裡,這樣一張一張地發牌……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在腦中揮之不去了。但我不能在林布面前像個膽小鬼——他對自己說。

    發到一半,余海雲突然說:「不用看了,多了一張……小鬼。」

    在余海雲剩下的一堆牌裡,一眼就看出,有兩張黑白的,玩遊戲的小丑,上面寫著「JOKER」。背面的花色一模一樣。林布想不起來這副牌什麼時候與其他的牌混在一起過,最後一次使用這副牌的人,是劉簡、Mafalda、周周……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慄。

    「沒關係……拿出來就是了。」余海雲抽出其中的一張,放在一邊。然後又把床上的牌拿起來,和自己手裡的牌攏成一疊,重新洗過。接著發牌。

    這次沒有問題了,最後一張落在林布那裡。各人拿起自己的牌,開始整理。

    林布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她看到,在自己手裡的牌中有一張……

    小鬼。牌上小丑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看著她。

    她顫抖著手指把這張小鬼放在其他的牌後面。但是藏得越深,越能感到牌上小鬼的眼睛,正在某個暗處,盯著她看。

    付斯出了一張「2」,她馬上把小鬼丟了出來。

    就在林布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付斯突然說:「牌上好像……」

    余海雲把牌拿起來,放在燈光下。

    牌面微微傾斜,可以看出,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在光線的反射下,呈現出某種痕跡。

    是一行字。看上去,像是用沒有墨水的圓珠筆寫上去的。如果不借助燈光,幾乎無法察覺。

    余海雲拿著牌的手開始顫抖。

    「上面是什麼?」

    付斯和林布湊近。此時,他們全部看見了牌上的字跡——

    我回來了。

    林布驚恐地發出一聲尖叫。余海雲的手一鬆,牌掉在地上,正面朝上,小丑的眼睛彷彿在看著三人。沒有人敢去撿那張牌。

    林布緊緊地抱著枕頭,把頭埋在裡面,開始小聲抽泣。付斯和余海雲都盯著地上的牌,身體好像凍住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付斯,」良久,林布掛著淚痕的臉從枕頭上抬起,「你……真的看見……Mafalda?」

    「嗯。」付斯點頭。

    「但是……害死她的……是婁天亮和格爾啊……她幹嗎要來嚇我們……」

    「也許……是因為我們讓她幫我們去弄周傑倫的簽名……」

    「別說了。」余海雲打斷他,「我就不相信還真能出什麼事。」

    付斯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什麼。三個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一會兒,余海雲突然站起來,撿起地上的牌,和床上的牌一起,匆匆放進盒子裡,然後對林布說:「林布,你睡覺吧,我和付斯輪流守夜,我先來,付斯可以睡劉簡的床。」

    「我不睡那張床。」付斯馬上說。

    「怕什麼?是我女朋友的床,有什麼好怕的?」余海雲頓了頓,「要不你回寢室?」

    但是想想昏暗的樓道,付斯又有點害怕,於是只好答應。

    他站起來,坐到劉簡的床上,因為不敢蓋劉簡的被子,於是穿著衣服就躺了下來。余海雲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桌子前面,對林布說:「我看著呢,你睡吧。」

    「謝謝你。」林布擦掉臉上的眼淚,感激地看著他,「如果你們累了,就叫醒我,我也來守夜。」

    很快,林布睡著了,付斯也睡著了。有一種沉重的寂靜慢慢向余海雲壓過來。他站起身,在屋裡走了走,但那種呼吸不順暢的感覺,無論如何也無法緩解。他坐在椅子上,慢慢轉動著自己的頭。

    眼皮開始感到乾澀。他揉了揉眼睛。接著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對面,接著把腿放上去。就在他把腿放上去的時候,他突然看見,椅子背後的窗戶外面,有一點微弱的亮光正在移動。

    他感到身上的汗毛開始一根一根豎起來。

    也許是手電筒,他安慰自己。但是亮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竟朝著這棟宿舍樓移動過來。

    余海雲的手心開始冒汗,要不要叫醒他們?但是看了看熟睡中的林布,還是決定繼續看下去。他盯著那一點亮光,並且努力想看清楚亮光下是否有人。

    眼看這一點亮光就要消失在窗戶邊緣的時候,它突然停住。余海雲緊緊地盯著它看,但是它一動也不動。看著看著,余海雲突然有一種感覺。

    這點光也在盯著他。

    這個想像讓他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他張了張嘴,想叫付斯的名字,但是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突然,這點光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窗戶邊緣。

    它到哪裡去了?余海雲緊張地注視著四周,既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站起來向窗戶外面看。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樓道裡傳來腳步聲。嗒,嗒,嗒,嗒。很緩慢,又沒有靠近的跡象。

    好像有人在樓道裡原地踏步。

    余海雲再也忍受不了了,急忙叫醒付斯。付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余海雲驚恐的神色,也嚇了一跳。

    但是此時,腳步聲卻停止了。仍然是悄無聲息的樓道。

    余海雲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他對付斯說:「沒事,該你了。」

    付斯坐起來:「你嚇我一跳,怎麼滿頭大汗的?」

    「沒什麼。」余海雲說著就拉付斯起來。

    「等一下,」付斯說,「我去趟廁所。」

    「別去!」余海雲急忙說。

    付斯看著他,感覺不妙:「剛才發生什麼了?你怎麼好像很害怕似的。」

    不能嚇到大家,余海雲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沒什麼,我就是有點害怕。你去吧。」

    「說實在的……我也有點怕……要不,我們一起去?」

    「可是林布怎麼辦,萬一醒來不見我們……」

    付斯猶豫了一會兒:「好吧,反正廁所也不遠。」他走到門口,又說,「你開著門啊。」

    余海雲點頭答應。付斯轉身離去了。樓道裡可以聽見他快速的腳步聲。

    門開著。能看見對面寢室的房門上面寫著「204」。余海雲緊張地盯著門口。時間好像突然開始變慢。樓道裡的燈光比寢室裡更加昏暗,偶爾會閃一下。潮濕的氣味從門外飄進來。在這氣味當中,余海雲還聞到另一種味道。

    是什麼呢?他一邊深呼吸,一邊在心裡反覆回憶。好像有點熟悉。

    這股味道越來越濃。他的視線無意中落在林布身上時,突然想起那是什麼。

    香水味。

    而且,不是林布身上的。

    付斯上完廁所回來,就看見一臉冷汗,雙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的余海雲。他的神情比剛才更加可怕。付斯剛走進寢室,余海雲就衝到門口,砰地把門關上。

    關門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林布。她睜開眼睛看到站在門邊的付斯和余海雲,也嚇了一跳。

    「怎麼了?」林布問。

    余海雲沒有回答,而是深呼吸了幾口,然後說:「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

    林布和付斯也深呼吸了幾口,臉色為之一變。

    「好像是……」林布看著付斯。

    「是香水味。」余海雲說。

    林布頓時清醒過來。香水味,怎麼會有莫名其妙的香水味?而且和自己平時用的香水大相逕庭,是兩種不同的香型。

    緊接著,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感到了極大的驚恐。

    Mafalda。林布想到,這個寢室裡,只有Mafalda用這種香水。她記得,就在簽售會的前一天,劉簡還很好奇地問過Mafalda,她用的是什麼香水。林布想不起名字了,但她記得,Mafalda打開香水瓶時那種特別的香氣。

    那是Mafalda的香水。它此刻正在這間寢室裡幽幽地飄蕩著。

    沒有人再想睡覺了。三個人既清醒又疲憊地坐著。看來就要這樣一直坐到天亮。他們緊張地聆聽著樓道裡的動靜,偶爾看看窗外,急切地盼望著天亮。

    窗外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

    開始下雨了。有一絲涼氣從窗外飄進來。窒息的空氣似乎得到某種緩解。

    雨越來越大。

    這一次,是余海雲想要去廁所了。

    付斯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們把門關上,待會兒你回來的時候再開。」

    余海雲點頭,然後快速打開門,左右看了一下,就跑了出去。樓道裡可以聽見他跑步的聲音。

    付斯和林布在屋裡等待著。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在門口響起。但是奇怪地緩慢。好像余海雲跑著去,卻是慢慢走回來的。

    接著,是敲門聲。

    砰,砰,砰,砰。

    然後停了。

    付斯起身去開門。門一打開,他立刻呆住了。

    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

    付斯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他向後退了一步,用力關上門。然後蹲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急促的腳步聲向門口靠近。接著是急促的敲門聲。

    付斯不敢開門。林布的臉色蒼白無比。

    敲門聲停了一下,然後更猛烈地響起來。

    「快開門!」余海雲急切地大聲叫道。

    付斯鬆了口氣,打開門,讓余海雲進來。余海雲看見兩個人的神情,就知道剛才一定又發生什麼了。

    「剛才……有人敲門……我們以為是你,就開了門……」付斯顫抖著說,「但是打開門一看……什麼也沒有……」

    余海雲不寒而慄。他想到,自己剛才就經過這裡。如果真的有「什麼」的話,那麼……

    「她……她……很可能就在……」付斯驚恐地望著余海雲。

    「咱們……」余海雲避開他的眼神,「都別睡了,也別去廁所了。天快亮了……天亮了就好……」

    「我們……」付斯慢吞吞地說,「聊聊周傑倫吧!你們最喜歡他哪首歌?」

    「也好……我……最喜歡《東風破》……」余海雲努力地讓自己放鬆起來,但語氣還是生硬地從他的聲帶中發出。好像是一個害怕鏡頭的演員怯場一樣,乾巴巴地,只是在說台詞。

    「跟劉簡一樣,我知道劉簡也最喜歡這首歌了!」林布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但這微笑隨即就被一絲傷感和乾澀的表情取代。畢竟,余海雲是劉簡的男朋友。

    「是啊,她總是反覆地放那一首歌,好像別的歌都不重要。」余海雲大方地說,絲毫沒有介意林布的唐突。

    「我最喜歡《一路向北》,你呢?」付斯望著林布。

    林布沒有說話,眼睛一直望著寢室的門,像是在發呆,又像是正極力地傾聽著什麼。

    緊張的氣氛立刻又回到三個人身上,付斯和余海雲順著林布的眼光,一起向門外望去。的確,門的外邊有輕微的響動。假如在平時,沒有人會在意這些聲音,因為那很可能是老鼠,到了夜晚,除了老鼠,誰還會待在走廊呢?但現在不一樣了,任何輕微的變化都直接牽動著三個人的神經末梢。他們一動不動地盯著寢室的門,生怕門會突然地被推開。

    「啪。」就在寢室的門口,這聲音更像是什麼東西突然掉在地上,清脆而短暫。三個人隨著這一突然的聲音嚇得一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但是現在,沒有人肯起身,或者,沒有人敢起身出去看一看,哪怕是不打開門,就在門內聽一聽。三個人就只是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幾近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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