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可是……為什麼?」人群中的騷動更大了。
「不關你們的事。」韓絮箏冷淡乾脆地吐出幾個字,把她們推開。
「什麼?怎麼可以這樣!」女生們集體紅了眼圈,十分不情願地看著韓絮箏的背影從她們的視線裡漸漸消失。
「喂,等一等!」鄭潔貞連忙追了上去,「韓絮箏,你為什麼休學?放學一起走吧,我要去看看橙橙。」
……
「接下來要播放的節目是音樂點播……」
又是一個晴朗的週末,窗外的陽光輕柔地灑在床上,RADIO裡主持人的聲音依然飽滿甜潤,甜到讓人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慵在床上享受著這陽光和這聲音。
橙橙起得很早。
她此刻正默默地坐在鏡子面前,用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著自己的長髮。
這麼長時間,自己應該是瘦了吧。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光滑的鏡面。
在黑暗中面對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麼呢?
早上意外地接到音茵的電話,約她星期天下午出去逛街,被她用工作的借口回絕了。音茵現在還不知道她眼睛的事情。可以的話,她不希望任何一個朋友知道自己目前的狀況——她不能再讓更多的人為她擔心了。
她想著,輕輕地站起身來,沿著牆壁慢慢走到客廳裡,費力地在牆角找到水壺,準備給窗前的梔子花澆水。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接著是韓絮箏從書房裡走出來開門的聲音。
「橙橙!我們來看你了!」門外傳來鄭潔貞的大叫。她今天穿了一身很可愛的粉色衣服,興高采烈地衝進門來,手上提了一大堆吃的東西。可是橙橙看不見,她只是能感受的到她的火樣熱情。好羨慕小貞啊。
「小貞!」橙橙激動地扔下水壺,摸索著向她聲音的方向走去。
緊跟著進來的還有阿朔。
「打擾了,我們來看看橙橙。」他沖韓絮箏點點頭。上次也是他幫忙把橙橙送到他家裡來的,所以認識他家的路。
「哇……韓絮箏,沒想到你家這麼大!而且也這麼漂亮!」鄭潔貞到處打量,驚訝地說。看到韓絮箏皺起眉頭,又慌忙轉移話題,「橙橙最近很好吧,有沒有努力地開心噢^_^……」
「小貞,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橙橙高興得和她抱在一起,又問,「你約了阿朔帶你來嗎?」
「是呀!^_^橙橙,告訴你個秘密……我在追阿朔哦……你可要為我保秘!」鄭潔貞興奮地點點頭,又趴在橙橙耳邊故作神秘地說。
「真的嗎?太好了……加油!……」橙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朔和小貞……他們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他們在一起,不是太好了嗎……簡直是太好了……
「你們在談什麼?」阿朔奇怪地走近前來,看見兩個女孩子在嘀嘀咕咕。
「不告訴你!」小貞笑著衝他扮了個鬼臉。
「你們坐,我去拿飲品。」韓絮箏看到他們談得高興,就轉身走進了廚房。
「哇……沒看出來……平時那麼懶散的韓絮箏竟然也會做家務……橙橙,看來把你放在他這兒照顧還是個不錯的主意噢,當初我還有點擔心呢,現在看來很好耶……」鄭潔貞看著韓絮箏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說。
「其實原來這些事情都是我幫他做的,之前我一放學就到他家裡來做小時工,這些事他都不會做的。但是現在都換成他來做了……」橙橙解釋說。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他很了不起啊……」鄭潔貞愣了愣,向廚房的方向看了看繼續說。
「橙橙,最近覺得怎麼樣?」阿朔笑著拉著她們坐下。幾天不見,阿朔的聲音聽起來成熟了許多,莫非他們已經在談戀愛了嗎?
「感覺比前幾天好多了,慢慢會適應的。」橙橙笑著說。
「那就好,這些天小貞很擔心你,所以就一直纏著我來看你……我就帶她來了。」
「誰說的,你自己分明也很想來的!」鄭潔貞在一旁不忿地說。
「呵呵,感覺你們兩個的感情現在很好啊。」橙橙不失時機地說。
「我們……?!」阿朔莫名其妙地看著偷偷笑著的橙橙,又看了看臉紅紅的小貞,真不知道這兩個女生在說什麼。橙橙看不到阿朔的表情,以為阿朔害羞地默認了。在心裡為阿朔和小貞高興的不得了。
「喝的來了。」韓絮箏端著盤子從廚房裡走出來,輕輕地放在桌子上,聲音依舊是淡淡地。「看不出你還會做家務,這下把我們家橙橙交給你我就放心了。」鄭潔貞站在一旁開玩笑地說。
「小貞,說什麼呀!」這回輪到橙橙的臉紅了。
韓絮箏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始終用一種目光望著橙橙,星星般的眼睛裡佈滿了一種叫憂傷的東西。
她已經無法看到他的眼神了。
在這樣一個炎熱的夏日,在朋友的歡聲笑語裡,只有他能感受到她的孤獨,彷彿黑暗中兩個走失的靈魂,失去了溝通,只剩下彼此的凝望。
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阿朔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眼神也在一瞬間變得很心痛和憂傷。多好的橙橙啊,卻看不見任何人的表情了。
「哈哈,橙橙,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哦!」鄭潔貞在大笑,她是個沒心沒肺型的女孩子,絲毫感受不到氣氛中凝結的傷感,也正是她的樂觀讓橙橙陰鬱著的心晴朗了許多。
「見到你們,心情當然會好啦!」橙橙安靜地笑。
「還變得很會說話了嘛。」顏朔溫和地打趣道。
笑聲,帶著溫暖氣息的陽光,封閉卻充盈著新鮮的世界。
求求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哪怕是看一眼也好。
心裡響過一個聲音。
他疲憊地坐下來,失神地望著她,不說話。
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自己會好好照顧她的,哪怕就這麼過一輩子。
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吧。如果是噩夢,那麼就快些醒來吧……
「也許愛情就是這麼遠在天邊,讓人遙望而不可及,可是我們往往是在抓住它之後才發現,原來最美麗的不是愛的結果,而是兩個人相愛的過程……」
主持人熟悉的聲音依舊圓潤動聽,橙橙不禁開始喜歡上這個常常在不經意間講出真理的女人。
她的手輕輕地翻過一頁盲文,手指在那些凸凹不平的小點上摩挲著,從中艱難地讀取著信息。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有如翻書。
星星已經攢了半瓶了,大概有500多顆了吧,如果真的疊到了1000顆,自己的願望究竟能不能實現呢?
坦白地說,她討厭盲文。可是又不得不學。她盼著一千顆星星帶來的驚喜。
也許,自己以後一輩子都要靠盲文來看讀寫了。
想到這裡,橙橙不由一陣黯然。
「啪。」
書掉在地上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扯了回來。
橙橙不得不挪過椅子,俯下身去一點點地在地上摸索著書的去向。
而等她摸到書的時候發現恰恰是椅子壓住了書頁,於是在她扯動書的時候椅子也隨之倒了下來,重重砸在她的腦袋上。
「嗚……」她皺起眉頭,坐在地上揉著腦袋,好痛。
撿起一本書竟然都要被砸到。
自己到底抓住了什麼呢?
她緩緩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轉過客廳,外面是堅實的大門。
她輕輕地撫摸著冰涼的門板,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漸漸浮上心頭。
如果自己可以一個人安靜地走開,走得遠遠的,不再讓誰找到,是不是很好的選擇呢?箏要休學陪她,她阻止不了,這事雖然在僵持著,但早晚要面對的。以箏的固執,肯定是很難說服他的。她怎麼能連累他那麼多呢。未來對他們來說還有太長太長的路要走,誰都無法確定。
她摸索著去扭門的手柄。
而握住門柄的手隨之停了一停。
可是,心裡真的好想留在箏的身邊……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忽然無聲無息地從背後伸過來,握住了自己緊握門把的手,有力且溫和地幫她扭開了門。
「箏?」橙橙一驚。
「你想出門嗎?我可以帶你去遊樂場。」耳邊韓絮箏淡淡的聲音響起,「怎麼樣,有興趣嗎?」
「我……我……」橙橙在忙亂中只好抬起頭來,點了點頭。
「那麼走吧。」
手中被塞了一隻頭盔,身體隨即就不由自主地被拉著向外走去。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決定了今天的日程,橙橙在無措之外的就是無奈了。
……
今天是週末,遊樂場裡自然是人山人海,笑聲不斷。
橙橙記得第一次來遊樂場的時候還在上小學,是和阿朔一起來的。她最喜歡的是那個會旋轉的木馬,坐在上面一圈一圈地彷彿要飛起來。
而現在身旁的人變成了韓絮箏,他似乎和自己一樣也很喜歡旋轉木馬。
他摟著她坐在旋轉起伏的木馬上,黑暗中風的呼聲夾雜著他溫熱的呼吸在耳邊起伏,她可以感覺到暖暖的陽光正在自己的肩膀上跳躍——這樣的感覺,真的好幸福。
如果可以忘記時間,讓世界就一直繞著這樣的軌道旋轉好了。
「我昨天遇見了何斌。」韓絮箏的聲音在頭頂淡淡響起。
「什麼?」橙橙驚得幾乎要從木馬上掉下來。
「我昨天給你辦退學手續回來的時候見到了何斌。」韓絮箏又重複了一遍說。
「他……你們怎麼會遇見?他又要搗什麼鬼嗎?」
從上次寫生回來,韓絮箏對何斌的討厭更深了,他們倆見面的話……十有八九是會打起來的吧?
「碰巧而已……在學校門口見到他,他向我問你的情況,我就對他說了你失明的事情。」他頓了頓,又說,「他說他的外公是個有名的老中醫,在很多方面都有研究,包括一些比較疑難的病症。如果帶你到他那裡去看看,你的眼睛說不定有治癒的可能。」
「真,真的嗎?何斌會幫我們嗎?」橙橙的聲音忽然哽咽了,彷彿在黑暗中抓住了一線希望的光芒。但是想到何斌在寫生時故意破壞他們感情的所作所為,橙橙又有些退縮。
「嗯。你不用擔心他。他昨天向我道歉了,說原來因為看我太驕傲了,而又比較喜歡你,所以故意針對我的。其實沒有惡意。包括那次照片的事,也是他搞的惡作劇。現在他也和其他人一樣希望你的眼睛快點好起來。」韓絮箏的回答很輕,仍然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噢?原來是他做的……那,那麼我們什麼時候……」橙橙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
「什麼時候都可以。」韓絮箏看著這個在陽光下發出清淡素香的女孩,嘴角泛出一絲壞笑。
「不過不是現在。」
有一種夾在唇間的溫暖迅速覆上了橙橙正要說話的嘴巴,暖流隨之傳遍全身,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任黑暗中的吻突然而至。
周圍的所有喧囂彷彿在一瞬間都停了下來,在旋轉木馬上被吻女孩飛揚的長髮和裙角組成了一副最美麗的畫面。
橙橙的淚在陽光下碎成一片一片,亮晶晶的。
何斌的外公是個60多歲,慈祥可親的老人,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依然精神矍鑠,目光有神。彷彿世間全部的智慧都掌握在他的頭腦裡,說話的時候甚至會讓人感覺到他的智慧跳動著從他的每條皺紋裡溢出。
韓絮箏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為橙橙把脈。
「放心啦,我外公的醫術可不是一般的高明,什麼病在他手裡都是小CASE!」何斌在一旁拍拍他的肩膀,給他以鼓勵,仍舊是一臉笑瞇瞇地模樣。
「……那麼也就是說,你看不見完全是出於突然,之前並沒有有過類似的病況,而且沒有任何前兆?」老中醫緩緩地開口問橙橙。
橙橙點點頭。
老中醫沉默了一下,繼續翻看著橙橙的眼睛。
「我想知道,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長者的威嚴。
「……那個時候因為我的緣故,讓箏掉下了斷崖……」橙橙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然後輕輕地開始從頭敘述。
那些事情,都是她不願再想起的,她寧願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她不願意回憶箏掉下去時自己的絕望。
「等一等!……由我來說比較好……」韓絮箏忽然在一旁打斷了她。
「不……讓她來說……」老中醫向韓絮箏暗暗搖了搖頭。
橙橙繼續以略微顫抖的語調向老中醫講述著那天發生的事情,講述時她的表情很艱難,好像在做一件很費力的事情。
「明白了。」老中醫聽完後緩緩地點了點頭,「小姑娘,你的病不是治不好,而是搞錯了而已。」
「搞錯了?」三個人一愣,異口同聲地問。
「沒錯。要知道,很多病情在病理或者生理上都是無法解釋的。」老中醫頓了頓,然後說,「你的病不是出在眼睛上,而是這裡。」他拉過橙橙的手,指了指她的胸口。
「……是心?」橙橙疑惑地側過頭去,懷疑自己是否理解錯了。
「不錯,是心病。」老人提高了自己的音調,「真正失明的不是眼睛,而是你的心。所謂的病由心生啊。」
「看不見的……是心?」彷彿一滴清澈的水珠落入心底,橙橙輕輕重複著老人的話,臉上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不錯,所以你能否復明要看你自己了。」老人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後拍了拍她,意味深長地說,「在此期間,保持一個好心態最重要,你的心迷路了,要記得帶它找到家,心看見了,眼睛也就看見了。」
「我……的心……也會迷路……嗎?」橙橙反覆回味著老人的話,不解地問。
「這個問題留著你以後慢慢明白吧。」老人笑了,他從座位上站起身,離開的時候似乎意味深長地看了韓絮箏一眼,眼睛裡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年輕人,你和我來一下,有點事情必須要說。」
韓絮箏奇怪地看著他,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老人找他究竟想說什麼呢?
……
風很大,街道很黑。
自己一個人摸索著走在這條陌生的巷子裡,好像已經很久了。
黑暗中彷彿有什麼東西不斷地在自己的身上摩挲著,撕扯著,似乎自己的靈魂馬上就要一點點地被抽離自己的身體,然後再一點點被撕成粉碎。
奇怪,自己明明是要回家的啊。
一般的時候,媽媽都會等在門口,然後微笑著對自己說:「橙橙回來了……」
可是,媽媽已經不在了。
家也沒有了,自己就算迷路了還能到哪裡去呢?
不對,就算有家,自己也看不見了。
哈哈,這一切都是在開玩笑吧?
都是玩笑吧……
箏,箏……你在哪裡……
黑暗中忽然傳來無數淒厲地嘲笑,橙橙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
「現在時刻,凌晨3點整。」床頭的鬧鐘報時器輕輕地響了三聲。
已經是凌晨3點了啊。
原來是夢,只是夢而已。
她輕輕地喘著氣,抹去額上的汗珠。
門外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隨即是鑰匙開門的聲音。
「你在叫我?」門打開了,穿著一身睡衣,頭髮仍亂糟糟的韓絮箏衝了進來。
「沒有……我只是做了噩夢……」橙橙下意識地往被子裡縮了縮。
「我明明聽見你在叫我……真的沒有事嗎?」韓絮箏皺著眉頭問。
縮在被子裡的橙橙漲紅了臉,拚命搖頭。
「那就繼續睡吧,晚安。」韓絮箏轉過身去,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回過頭來說,「明天早上我出去一下,你起床後就呆在家裡哪裡也不要去,等我回來帶你出去。」
橙橙急忙點點頭。
接著是「啪」的一聲關門聲。房間重陷入一片寂靜。
橙橙鬆了口氣,重新躺下。
好奇怪,韓絮箏來過之後,房間裡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很有安全感了呢,彷彿連黑夜都不怎麼可怕了。
她不禁又開始琢磨白天老中醫的話。
「你的心迷路了,要記得帶它找到家。心看見了,眼睛也就看見了。」
自己迷路了嗎?可是要怎樣做,心才能找到家呢?
橙橙這麼想著,漸漸地在夜的靜謐中沉沉睡去……
「嘟嘟嘟……」
早上8點鐘的時候,鬧鈴響了。
橙橙滿臉倦意地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來去床頭按鬧鐘——原先放鬧鐘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奇怪,鬧鐘到哪裡去了?
橙橙記得自己昨天晚上聽了報時……之後把它放到哪裡去了?
「嘟嘟嘟……」鬧鐘還在某處不停地響,可是橙橙怎麼也摸不到它放在哪裡。於是只得坐起身來,從床頭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外摸索。
忽然間她的手彷彿按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啪嗒」的一聲。
她按的應該不是鬧鐘,鬧鐘還在響就是證據。
她按動的是韓絮箏以前為了方便晚上抽煙固定在床頭的模型電打火機。
火機的火苗噴出來,點燃了一旁橙橙昨天看了一半的盲文書。
書一點點燃起,迅速地變大,波及到下面的桌布……
而這一切橙橙還不知道,她此刻正為成功找到了鬧鐘並且按停了鈴聲而興高采烈。
好像有什麼燒著了的味道……是錯覺嗎?
下一步是要去洗漱,然後是給花澆水……她愉快地想著,慢慢地摸著牆走了出去。
而在她身後的地板上,火勢已經蔓延成了一小片火海。
……
今天醫院裡的人出奇地多。
韓絮箏皺著眉頭看著面前排成長龍般的取藥隊伍,心裡鬱悶著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他。
他的手裡除了處方還有一張病歷單,不過不是橙橙的。
有一種奇怪的不安在不時折磨著他的心,空氣裡透出陣陣寒意,——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他莫名其妙地很想回家去。
大概是等得太著急的緣故吧,他想。
藥不是買給橙橙的,而是他自己。
他想起昨天和老人的對話。
「那個女孩的問題不大,倒是你。從你的臉色上能看出來,你也是病人,毛病也是心……不過你的是生理的心,拖了很久了吧?為什麼不去治療呢?」
「……我沒病。」
「有沒有病,你的臉色是不會說謊的,我勸你還是盡快去接受治療吧,不要耽誤了病情,你還小呢……你們不是斌斌的同學嗎?」
「不用費心了……我的病是治不好的。」
「你打算就這樣放棄嗎?我聽斌斌說那個女孩沒有父母,住在你的家裡……」
「……」
燒糊的味道越來越濃了。以至於橙橙在衛生間裡幾乎就可以聞到強烈的煙味。
難道是韓絮箏煮了早飯後沒有關好氣閥嗎?她奇怪地想著,不由摸索著走到廳裡去。
此刻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客廳,燃著了綠色地毯的一角,藍綠色的火焰越躥越高。
穿著睡衣的橙橙打開衛生間的門,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伴隨著火焰吞噬的「辟啪」聲,一種恐慌瞬間爬上了她的心頭,可惜卻什麼都看不見。
她慌慌張張地跑進衛生間找到濕毛巾,捂在嘴上想要衝到廚房去,卻在慌亂中碰倒了客廳的衣架。
「啪!」隨著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橙橙重重摔倒在地上,手臂同時碰到了某種灼熱且粘稠的東西,一陣刺痛傳來,她尖叫了一聲,連忙抽回手臂,火辣辣地痛依舊揮之不去。她立刻意識到這是地毯被燒著了,那,也就是說,自己現在已經置身在火焰的包圍之中了。
果然是著火了……可是韓絮箏不在,自己又看不見……
這種想法帶來的恐懼感隨即深深攫住了橙橙的心。她坐在原地愣了兩秒,忽然用手裡的濕毛巾拚命地向周圍打去,試圖撲滅四周那些慢慢向她逼近的、看不見的火焰。
該死,自己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等候在隊伍中的韓絮箏心神不寧,額頭上不時地沁出汗珠。他不明白此刻心裡為什麼翻騰得如此厲害,猶如塞進了一隻不安分的小兔,回家的想法變得無比強烈。
該不會是……橙橙出了什麼事吧?
再有兩個人就可以排到他了,而他卻在猶豫了兩秒鐘後,飛似地衝出醫院,向家的方向奔去……
早晨,樓下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而遠遠地,他就看到12樓上溢出的濃煙。
在這樣的早晨,誰會注意到高樓上那樣的濃煙呢。
如果出了什麼事,是不會有人來幫橙橙的。
心彷彿一下子陷入了看不見的黑暗深處,韓絮箏忽然像發瘋了似的,飛快地衝上樓去……「箏,箏!你在哪裡……」火勢越來越大,濃煙中橙橙不停地捂著嘴巴咳嗽著,邊哭邊喊著韓絮箏的名字,而四下裡卻靜靜地沒有人回應,她在黑暗中摸索著出去的路,卻一次次被灼熱的火焰狠狠逼了回來,只有不斷席捲而來火舌吞噬著家中物品的聲音。
無盡的絕望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蜷縮在牆的一角,在黑暗中無助地睜大眼睛,卻看不見任何東西。為什麼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到底火是怎麼起來的……
她甚至忘了怎麼哭,恐懼似乎連她的眼淚也帶走了,只剩下驚悸的靈魂,依傍著無力的身體在牆角簌簌發抖。
難道自己的生命,就要在這裡終結了嗎?
媽媽,求求你,救救橙橙……我還沒有來得及看見這新的一切,沒有仔仔細細地打量過他的臉,沒能告訴他很多事情……
她的心在黑暗中絕望地大聲呼喊,整個人卻幾乎已被濃煙淹沒。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韓絮箏破門而入。
「咳咳……該死,這是怎麼回事?」他一邊咳嗽一邊大喊著衝進來,又重新返回樓道中去拿滅火器。
還好家裡沒有放置多少電器,火焰沒有波及到放了冰箱等物的廚房。而沒有裝飾布的牆面也起了充分的防護作用,燒著的只有地毯和窗簾之類的裝飾品。在韓絮箏把兩個滅火器用空後,臥室和客廳的火勢終於被撲滅了,只剩下濃烈的黑煙在房間裡肆意蔓延。
「樸橙橙,你在哪裡?」他一邊大聲地喊著,一邊打開了所有的窗子。
「箏……咳咳咳咳……」隔了很久牆角才傳來橙橙微弱的呼聲。
韓絮箏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去,把那該死的衣架踢得遠遠的,然後把她緊緊抱住。
「箏……,箏……火……莫名其妙地燒起來……」衣衫凌亂滿臉被熏得烏黑的橙橙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無神的黑眼睛裡流露出極度的恐懼。
「我好害怕!……咳咳……,我好害怕!……好怕……今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不知道我這個樣子,還能堅持多久……」她在他的懷中不住地顫抖著,傷痕纍纍的手不停摩挲著他的臉,聲音哽咽,彷彿一隻劫後餘生的小鹿。
濃煙中韓絮箏感到有什麼東西在狠狠撕扯著自己的心。
他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無言地把她抱得更緊。
都是自己不好,不讓她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裡就好了。
「是不是心迷路了,就再也沒法找到家的方向了?箏,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橙橙繼續搖晃著他的身體,聲音顫抖地喊道,臉上掛滿了絕望的淚水。
好想看見他的眼睛,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哪怕是一眼也好……
起風了。煙霧漸漸散盡,留下滿地狼藉和一個悲傷的她。
那張病歷單從口袋裡掉出來,輕輕地在燒焦的地毯上飄曳著。
他在大風中默默地聆聽著她的哭泣聲,心裡忽然做了一個決定。
「你確定不要住院治療嗎?」
醫院裡,醫生簡直不敢相信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病人。他家沒有大人陪他來看病,而他的心臟病顯然非常厲害,他能站在這裡全憑他是年輕的男孩,勃勃的生機在支撐著他。而現在他居然說不能住院。
韓絮箏點點頭,「我家裡有人要照顧,所以不能住院。」
「你還要照顧什麼人?可是如果不住院的話,你的病就會……」醫生驚詫極了。
「我知道。我會注意的。」韓絮箏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便轉身走出了診室的門。
留下醫生坐在那裡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是哪個學校的學生?找不到家長不知道能不能和他的教師說說呢?
從那場火災的發生到現在,已經是兩天了。
兩天裡橙橙一直都窩在床的角落不肯出來,包括吃飯和喝水。這次的大火似乎一下把她的活力全帶走了,令她變得空前的絕望和消沉。
「我回來了。」韓絮箏推門而入。
「我今天又見到何斌了……」他頓了頓了,看到橙橙沒有反應,「學校要放假了」他接著說。
縮在角落裡的橙橙只是抬了抬頭,繼而又把頭深深地埋進雙膝間。
「他說他要在這個假期回北方的奶奶家去,來不及到這裡來和你告別了,讓我轉達一聲。還囑咐你要常去他外公那裡看眼睛。」韓絮箏繼續說。今天他的話好像特別多呢。
橙橙無動於衷。
一陣陰鬱籠罩了韓絮箏的臉。他什麼也沒再說,只是徑直走過去,把她從床上拉起來。
「樸橙橙,你究竟在想什麼?」
橙橙把臉扭向一邊不去看他,儘管看著他也是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她還是選擇了不去面對他。
家被燒了,星星盒也被燒燬了,自己辛辛苦苦疊了那麼久的星星,代表著希望的星星,像箏的眼睛一樣漂亮的星星,就這樣在大火中被湮沒了。
裡面……還差幾十顆應該就能湊夠1000顆了吧。
自己怎麼那麼沒用呢?
願望實現不了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他使勁搖晃著她,可是她依舊一句話不說。
你為什麼不說話?
也許我們這麼說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吧……
「對不起……我好累……」橙橙無比緩慢地說出幾個字。
他的動作停下了。
空氣變得空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