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品夏。」陸曉突然又向她道歉,「我那時候完全沒有考慮清楚,就這樣誤會了你。之後還為了證明不是沒有女生喜歡我,而和何苑在一起。」
品夏笑了笑:「沒關係,早就沒關係了。」沒想到,竟然這一切,是遙遙在裡面起了最大的作用。
為什麼會是遙遙……
她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從七歲那年開始,這段友誼不就該是牢固不可破的嗎?
她抬起頭,臉上的笑突然僵住,她呆呆的看著樓梯口,遙遙正站在那裡。
「遙遙?」品夏低喚,她看著遙遙一步步走過來,不禁問:「你什麼時候站在這的?」
遙遙挑起眉:「大概在陸曉剛剛回憶完過去的時候。」
她看了眼陸曉:「葉品端在籃球隊被孤立的事,也是你告訴老師的吧?」
陸曉怔怔地看著她,點頭。
遙遙輕蔑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只會做些像告訴老師之類的事。」
陸曉的臉青了又白。
遙遙笑得十分燦爛,一如以往任何時候掛在臉上的笑容般,她對著品夏輕輕開口:「你相信他的話了?」
品夏心裡七上八下,莫名的慌亂從頭到腳澆下來,她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見品夏不說話,遙遙便當她是默認了,她悲哀的笑了笑,瞇起眼看著天空:「品夏,你記得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是好朋友了嗎?」
「七歲的時候。」品夏接過話,她想起那時候在海邊的旅店裡和遙遙認識的情形,不由莞爾。笑過之後,她也嘗到唇舌間瀰漫的濃重悲哀。
「很多年了呢!這麼多年,我們之間差不多就是彼此的唯一,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好像已經成了我自己的一部分那樣。」遙遙說著也輕笑出聲。
「是啊,我們連做夢都會同時夢到對方。」
「可是,你現在竟然不相信我,而去選擇相信陸曉。」遙遙的聲音很冷。
「不……」品夏很想否定遙遙的這句話,她們是好朋友,彼此就像同一個人那樣的親近,不可分開。
這是她一直在心中存在的認定。
但是現在呢?面對遙遙的指責,她竟然無法否認。
現在的品夏,真的不相信遙遙了麼?
「其實……不是從現在開始的吧,你想起來沒有?在初中的那幾年,你不光是和我不同學校,我們一起玩的時候你常常會提到另一個名字。」遙遙向陸曉望去,「就是他。」
是啊,裂縫是早就出現了呢。
品夏眼中飄過一抹黯然。
「我們能夠在一起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還被他佔了那麼多去,我真的受不了了。」遙遙咬起牙,些微的恨意讓她的臉略略扭曲,增了幾分嚇人。
「所以你就讓他和我無法再做朋友?」品夏明白過來。
「對!」遙遙頓了一頓,語氣又帶上些歉意:「可是我沒想到那次會讓你受到那樣的傷害。」
傷害,品夏想到那時候聚集在自己身上看熱鬧似的目光,再次不寒而顫。
遙遙抱住她:「對不起,品夏。」
品夏輕輕推開她,她盯住遙遙,臉白的近乎透明,而眼睛亮得嚇人:「那品端呢?也是相同的原因?」
「是,也不是。我第一次見到葉品端,就知道他不會像陸曉這樣,那麼容易就被我從你身邊踢開。」她說的得意,毫不在意陸曉在旁聽到。遙遙握緊拳頭,慢慢說道:「而且,這次你是喜歡他的,我沒有說錯吧!」
遙遙再次輕蔑地看一眼陸曉:「所以我用了很多方法,讓你們不可能在一起。」
她扳起手指,一件件輕鬆道來:「像是找沈浩青幫忙讓他日子不好過啦,沈浩青欠過我的人情所以不得不這麼做。就是暑假的籃球賽都是我的安排,我當時就知道,你也許會為他說話。但是,我的速度更快不是?這樣,讓他對你失望,就不會再有什麼發展了。我還真是沒想到啊,居然他會這麼執著。」
品夏默默地聽著,遙遙仍在繼續:「當然還有找到卓疏倩告訴她你們不是兄妹啦……」
這句話突然被樓梯口傳來的另一個聲音打斷:「你的意思是卓疏倩把這傳出去的嗎?」卓疏倩已經把一切告訴了他,原來她會知道都是遙遙在其中起的作用。
品夏有些愕然地看著品端走近自己,安慰地握緊自己的手。
遙遙吃吃地笑起來,她撫住自己的額頭:「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啊,是,我告訴她她卻沒有像我想的那樣,所以這個消息,是我傳出去的。」
在陽光中,遙遙踮起腳轉個圈,咯咯笑著繼續說:「還有呢!我刪掉了你發給品夏的短信,還特地帶她去某個地方轉了轉,其實還有一些小事,大概你們猜也猜出來了吧!那麼現在,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她雙手環胸,問站在自己前方的人們。
品夏搖搖頭,她想知道的在這不長的幾分鐘裡,已經全部知道了。
只是——品夏默默地望著遙遙,眼睛裡被夕陽一照,泛起點點晶瑩。她不知道,她們還能不能繼續做朋友?
——你叫什麼名字?
——葉品夏。
——我叫王遙遙,我可以喊你品夏嗎?
——你就喊我遙遙哦,我決定了,要和你做好朋友!
這最初相識時的話還清晰在耳,那軟軟的棉花糖般的聲音還能聽到,可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品夏和遙遙互相看著,都看見對方眼睛裡清晰的悲傷。
有什麼聲音從心底傳出來,像是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
是啊,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
「其實……你可以否認的。」品夏的聲音,有絲異樣的僵硬。如果不承認,她還是會相信遙遙,是吧。
然而內心卻給不了自己一分一毫的信心。
遙遙臉上牽出一抹嘲弄的笑:「有用嗎?在現在……我不承認,還有用嗎?你可能會不那麼相信陸曉,但葉品端呢?說什麼,你也會相信他的吧?我只是發現,在我和他之間,必定得做出選擇了呢。所以……我還有什麼好繼續隱瞞的呢?」
「大概是給我一個希望吧。」品夏喃喃的說,聲音很低。
遙遙卻聽到了,她突然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離去,步伐沒有一絲滯留。
第十五章
夏天的晚上,天空總是顯得透明許多,滿天的星星,是完全的冷色調。
星光總是燦爛,品夏想到品端的眼睛,像盛滿了倒映下來的星辰,卻是暖色調的。
她抿起嘴唇悄悄的笑,恍惚中發現有道細小的亮光在眼前一劃而過——
「螢火蟲?」品夏驚喜地呼出聲來。
這座城市裡到現在竟然還會有螢火蟲?
那點小小的亮光停在青綠的葡萄葉上,茉莉潔白的小小花朵在這忽明忽暗中,帶上種奇異的漂亮。
可是心情卻還是翻騰個不停。
「品端,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對待遙遙?
她歪著頭,把臉側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細白棉布的裙角被手指撫平,仍起了些皺褶。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再怎麼說服自己要平靜,卻無濟於事。
品端同樣看著那停在葡萄葉上的螢火:「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這種事,要看你自己。」
品夏噘嘴,這說了不等於沒說嗎?下午吃飯的時候媽媽就問到遙遙,說是放假怎麼不見她來家玩。品夏支吾著敷衍過去,可她總不能每次都這樣吧。再多幾次,媽媽一定會知道她們之間出了問題。可是,這又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告訴爸爸媽媽。以為品端會為自己出主意,沒想到他仍是把問題還給了自己。
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是她一個人的事。
品端笑得很溫柔:「品夏,你好好想想,最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見她這樣矛盾,他也不好受。可是,建議也許能給,但真正對自己好的,卻不是由別人來努力的呀!而且,對於那個遙遙,雖然談不上喜歡,他卻欣賞起她來。如果是他,也不願意和別人分享她啊。只是,手段上來說她太過了點,而且,讓品夏受到傷害了。但無論如何,只要品夏願意原諒她,他決不會說個不字。
夜深人靜的時候嗎?品夏點了點頭。
萬籟俱靜這個詞,在現在的城市裡其實是很難找到的。即使是品夏家裡這樣的小區,十二點已過,仍舊時常有人出出進進,不可避免地發出許多噪聲。
品夏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心裡的煩躁透出來,讓身上都有些熱。
好煩!她都特意選了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怎麼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實話說,當知道真相的時候,那一瞬間,她的確是很生氣。可是,現在才過了幾個小時?她就覺得自己沒那麼生氣了。其實,在陸曉那件事情上,她一點也不想責怪遙遙。既然陸曉是那麼容易被動搖的人,那以後要再有什麼發生,不也可能讓他們決裂嗎?只是,在品端這事上,她到底對遙遙是什麼心情呢?
看品端的神色,似乎也沒有那麼生遙遙的氣。
到底,該怎麼做呢?
她騰地坐起來,拉開窗戶,夜晚的風一下子灌了進來,清清涼涼,把打成結卷在旁邊的窗簾都吹動了。呼,很大的風啊!她張開雙臂,讓風穿過自己的身體,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湧進心裡。
品夏心裡不禁一動,她為什麼要想這麼多呢?這麼多年的朋友,她對遙遙的責怪其實並不多,反而是在這裡煩惱該不該和遙遙繼續做朋友。這樣看來,自己不是明明就不捨得遙遙嗎?真是自尋煩惱!
品夏呵呵笑了,她躺下來閉上眼睛,心裡已經有了明確的決定。
早上陽光曬進來,品夏才醒,她一起床就直奔品端家。
品端見到她,臉色竟有絲不自然。
品夏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異樣,自顧自地說著:「品端,我想通了,不管怎麼說,遙遙還是我的好朋友。」她能夠想通這一點,真好。彷彿卸下了最沉重的包袱,此時的品夏,覺得自己一身的輕鬆。
「是嗎?」品端淺淺回應,這時品夏才注意到他的異樣:「你怎麼了?」
品端的神色嚴肅起來,他看著品夏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可能……不會參加高考了。」
「不會參加高考了?」
品夏重複一遍,瞪大了眼,沒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我早上剛接到我爺爺的電話,爺爺他……要我立刻去他那裡,還說他已經幫我申請好學校了。」
品夏想到以前他曾提到過的父母,再想到那次寒假他似乎去的就是他爺爺的家。
「我爺爺是我的監護人。我親生父母放棄了我的監護權,現在它在爺爺手上。」當初被拋棄的疼痛感覺已漸趨平淡,如今彷彿在說著無關痛癢的人和事。
「哦,那你是要出國?」
品夏的語氣好輕好淡。
「是的。」
品端有點心驚肉跳。
他原本以為,她會立刻反對的。
國外,好遙遠啊!品夏第一反應是這個。
「要去國外讀書嗎?」
「是的,可是我很矛盾。」
「為什麼?」
「你知道是為什麼。」品端抓抓頭髮,產生一絲少有的煩躁感。
品夏垂下頭,「我……」和他一樣,她也不想離開他。
「你……」
兩人相對無言,房間內凝住的沉默讓氣壓顯得極低。
「真的想去麼?」
「是,我想去學室內設計。」他本來比現在更加猶豫,可是,學習室內設計,像爸爸那樣,是他的夢想啊。如今,爺爺給了他條件,他希望能夠實現。
品夏躊躇了一下,問出來:「那,你要去多久?」室內設計啊,是他一直想學的呢。在這點上,她實在不該說什麼。
她喜歡他,或許還愛他,可是她不能夠用這些來束縛他啊。
他有他的夢想和未來。
可是,真的想到品端從自己身邊離開,想到他的未來會有許多年自己無法參與,想到身邊少了他之後的時光,她,不願意他離開啊。
「不知道。」
「那——還會回來吧?」她最關心的是這個。
「當然……會的吧。」雖然說的是當然兩個字,可是他的語氣根本就不確定。他給不了她確切的答案,但,他一定會盡量的回來。
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只是,他也不想離開她啊……
「其實,其實現在也很方便……」這話真的言不由衷,「我在國外,我們還是可以聯繫。」E-mail、QQ、MSN……還可以視頻……
品夏轉過身,彷彿並不太在意:「現在先來吃早飯吧,什麼時候走?」
「就在這兩天。」畢業證已經拿到,該準備的也準備好了,只是心裡還是很捨不得。品端看著品夏的背影,深深的看著。她就什麼反應也沒有?就這麼捨得他?無端的,他冒起火氣來。
「哦。」低低的應了一聲,品夏垂著頭走進自己家的大門。
早晨的陽光還沒有那麼刺眼,輕輕柔柔的灑在地上,不知怎麼,卻有幾分惆悵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直到兩天後品端去機場,中間這段時間品夏一直表現地分外平靜。平靜得有點過了頭,她的沉默,讓人心驚。
日子就像之前的許多個日子那樣,安靜簡單。
一咬就透。
機場裡人來人往,太陽從半透明的藍色棚頂的漏下來,在支撐著頂端的柱子邊投下大片的陰影。
行李已經送去托運處了,品端空著的手插在口袋裡,像許久以前品夏最開始認得他的時候那樣,穿著白色的襯衣,清爽乾淨。不同的是那時候才一米七的男孩這兩年個子不停抽高,現在比她已高過幾乎一個頭來。
品夏輕輕咬著牙瞪著眼前的品端,他黑玉般的眸子依舊有溫潤的光,眼角微挑,瞳孔裡能夠清晰得看見自己的臉。
只是此刻,那張臉上沒有笑容。
為什麼要離開?
離開之後,他們之間,是不是就……沒有未來了?
他給不出答案啊。
品端如今的聲音低沉好聽,不再是初識時候的沙啞,但品夏想,那個聲音也許她會一直記得。也包括,那個夏天,他們最開始相識的夏天。
他們對視半晌,品端不捨地開口:「我……要進去了。」
「嗯。」她後退一小步,他的眼睛裡閃著光,手攥得緊緊的,手背上的血管微微突出來,彷彿是在期待著什麼。
但互相之間不過是再次的沉默,半晌,品端終於轉過身,朝通道裡面走去。
「等等!」品夏忽然開口喊住他。
品端飛快地轉身,臉上掠過一絲緊張,她叫住他的那刻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傳遍全身。他是真的在等待著什麼吧!
或許,他心底其實是希望……希望她能夠開口要求自己留下來的吧。
品夏的唇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她微微笑著:「品端,我們現在都不能夠保證任何事,對不對?」她仰起臉,好像真的只是問了一個多麼簡單的問題需要他的解答。
「是。」最近幾天,他越來越安靜,每次也總是回答著,是是是。
「所以,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像今天過後,你去你爺爺幫你申請的學校讀書,學習你一直想學的室內設計。然後,努力的成為最棒的那個!而我,會在後天去參加高考,考上一所大學。」她的眼睛突然像被什麼打濕一般,霧濛濛的。但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男生:「所以,我們都不要說,誰等誰,好不好?」說好吧,品端。你有你的理想要實現,我有我的未來要創造。我們不要說誰等誰,只要心裡這樣想著,我們總能夠有個好的結局的,對不對?
她這樣看著他,帶著滿滿的期待。可是眼睛裡全是水霧,看得出她這番話的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哦,是的,當然!
難道一定要去國外才能夠有好的發展?她才不相信咧。可是她找不出理由阻止他。她找出的,全是贊同的理由。
品端心裡好像又被什麼碰了一下,他抬起手,想要為她擦去淚水,手伸到半空,卻沒能觸到她,最後只能說:「好。」
品夏勉強地笑了一下,也抬起手揮了揮:「那,再見吧!」
她說完馬上轉身朝外面走去,只覺得眼前是明晃晃的陽光,曬得她整個人都是暈的。
不過這次換了一個人,「等等!」
品夏飛快地止住腳步,看著喊住自己的品端。
一個輕柔的吻突然落在品夏的唇角,像羽毛刷過一般。
她張大眼睛看著面前的男孩。
品端微紅著臉看著她,手張開在她面前,攥得緊緊的手心裡,一枚造型別緻的細細的鏤空的戒指躺在上面,被落下的陽光照出一層淡淡的銀光。
品夏接過來,握在手裡,朝他最後揮手道別。
品端在登機口回身,在人群中已經再看不見品夏的身影,他無聲的做了個口型。
——我喜歡你。
卻不是她所盼望的那幾個字,她希望他說,他會回來啊。
品夏已經走到了機場大廳的門口,她也轉過身。品端這時候,應該登機了吧。
那麼,不論以後會怎麼樣,再見!
她再次轉過身,快步走出機場大廳,身邊的人聲喧囂,但那些都和她無關。
高考的早上,天氣突然陰下來,涼風習習中,同學們都互相鼓著勁。
品夏最後翻著一次書,屢次抬頭都沒有看見遙遙。
考完兩門回家,她打電話給遙遙。
那頭傳來忙音,她等了又等,直到接通,遙遙媽媽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過來。
「是品夏嗎?」
「對,遙遙在嗎?」
對面的聲音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我家遙遙這次不參加高考了,我和她爸爸準備把她送出去,現在她不在家。」
品夏愕然,又是一個出國的。
一直都知道,現在許多許多人都不經過高考,甚至很多人還在高二的時候就去了國外。但她一直以為這些事情都離自己很遙遠,現在才發現,身邊這樣的事也不少。
「哦。」品夏拿著話筒,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她正要說阿姨再見的時候,遙遙的媽媽又開口了。
「品夏,遙遙有封信要交給你,她說讓你看了之後再說。你考完有時間過來拿吧!」
「好的,阿姨再見!」
葡萄籐被風吹得晃晃悠悠,品夏把聽筒擱在電話機上。
還有幾門課要考呢,再看遍書去吧。
高考過後,品夏從遙遙媽媽手上接過遙遙給自己的信。
回家關上房門,她坐下來,將白色的信封拆開來,裡面也是細白的信紙。細細的金粉下,黑色的字跡赫然在目。
「品夏:
高考你考得怎麼樣?
一定很好吧,我對你有信心。
對於我所做的那些事,除了傷害到你的之外,我從未後悔過。
我們還能當朋友嗎?你不說,我不清楚。
但你知道我的希望,我願意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總是那麼親密,那麼好。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想法多麼可笑。
我們是獨立的人,怎麼可能永遠在一起呢?
我們慢慢地長大了,有了自己另外的朋友,另外的圈子。
也許以後我們各自會結婚,各自有自己的家庭。
過去的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怎麼可能……還像小時候那樣親密呢?
但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吧,對不對?
如果你也覺得是,那麼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到彼此的。
所以我們約定,不要刻意去找對方,好嗎?我相信我們是有緣的。即使不借助網絡,在現實中,也許哪天一回頭,就能夠發現彼此。
希望你幸福!
Yours遙遙」
翻過來,背面果然是遙遙現在的地址,品夏細心地折好,把它夾在遙遙送給自己的那本書裡,再塞到書架上。
她那麼寶貝地做著這些動作,恍若把這段美好的日子細心而寶貝地收藏起來。
窗外飛過一架飛機,不知道又是哪些人在分別。
風把窗簾掀動,幾許陽光在桌面跳躍。
多麼好。
驚喜卻是靜悄悄地發生的——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天,品夏用紅筆在日曆上打一個圈,她會記得這一天,雖然她希望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有兩個缺席。
日曆邊精巧細緻的木頭娃娃咧開的嘴,像是也在笑著。
娃娃還在這裡,可是送自己娃娃的人,此時,應該在地球的那一端吧。
她撫摩了下垂在胸前的細小戒指,好想念他。
她真的不該逞強的……說什麼不想去阻礙他前進的步伐,說什麼不想干涉到他自己選擇的未來。
其實都是狗屁!
她在害怕,害怕如果把不捨得說出口,可是品端依然不會留下來。
那樣,她情何以堪?
品夏現在希望的,卻是當時自己沒有嘴硬。
品端已經不止一次的說她嘴硬了,可是這一次,又成了這樣。
嗚……她好懊惱。
「小夏∼!」
媽媽在門口叫她。
「怎麼了?」
「電話。」媽媽朝電話努努嘴。
「誰的啊?」她無精打采地問。
媽媽神秘兮兮地說:「你自己來接不就行了?」
品夏慢條斯理地挪出來,快到電話機的時候忽的一愣。媽媽為什麼是這樣的態度?那個人……難道……會是他麼?
心砰砰地跳著,聽得好清楚。
她拿起聽筒,手還在微微顫抖著,「喂。」
「你的聲音很沒精神啊。」
竟然真的是他。
品夏長大了眼,卻怎麼也止不住要滴下來的眼淚。
這個聲音,在心版上輾轉了無數回,這樣熟悉,從電話的那端傳過來,因而帶上了些許的顫音,清越有力卻一如既往。
她幾乎要拿不住聽筒了。
「喂?怎麼沒聲音?」
「你……」品夏知道自己的聲音肯定帶上了重重的鼻音。
「你生病了?阿姨怎麼沒和我說?」
「不是生病。」很開心他的關切,品夏澄清著說,「你怎麼突然打電話來?」說完她又忍不住一陣一陣的懊惱。不該這樣說的啊,至少,該向他述說這段日子的想念吧。其實他的離開還只有幾個月,可是這短短的幾個月的時光,比過去的十七年加起來還要長。
那端似乎笑了笑,「你向左轉,打開門,直走,敲門。」
這是什麼?品夏的頭上冒出大大的問號。
可是有些熟悉。
她剛想再問,電話竟然已經掛斷了。
這算什麼?千里迢迢打來了電話,居然沒說上幾句就掛掉了?
品夏嘟囔了幾句,開始回想剛才最後的那句話。
左轉……
哦,來到家裡的大門口。
打開門……
直走……
咦?穿過了樓梯口,現在自己正面對著的,不正是品端家的大門麼?
敲門……?
現在他家又沒有人,要她敲門做什麼?
品夏猶疑著,抬手在品端家的門上敲了敲。
心底生出些微的害怕來……很莫名。
她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難道說,現在這個屋子並不是空著的?而是……會是他麼?會是品端麼?如果真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承受這樣巨大的驚喜。
百轉千回,期盼中夾雜著的害怕像蟲子般細細啃咬著內心,品夏的手重重地敲在門上。
「咚咚咚——」
三聲之後,品夏的心提得高高的,而門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騙人!
做什麼要耍她啊。
品夏有些喪氣,垂下腦袋準備離開,她剛一轉身,身後卡噠一聲,她被擁在一個懷抱裡。氣息,是她曾經那麼熟悉的,清爽而乾淨。品夏愣住,不知是什麼摩挲著自己的頭頂,聽過無數次的低沉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裡。
「你就不能再等等嗎?」
品夏愣住了。
那個聲音還沒有停止,接著說:「我回來了,品夏。」
品夏驚喜交加。
她的確也往這方向猜測過,但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深的道理,終究不敢多想。如今這猜想變為現實,怎麼能不又驚又喜。
可是雖然高興著,為什麼眼睛裡有什麼越積越多,直要流下來呢?
品夏使勁地眨著眼,克制住自己流淚的衝動。
而品端放開她,她才得以轉過身來和他相對而站。
兩人互相注視著彼此,貪婪地看著對方。其實還沒有離別多長的時光,可是似乎已經過去了好久好久。
「你……怎麼回來了?」
而且這樣突然。
品端微微笑著,撫上眼前日思夜想的臉龐,「因為……我看不到你,真的很寂寞啊。」比起當初爸爸離開,還要寂寞。
因為,當爸爸去世後,一直陪伴他,給予他歡樂的,就是她啊。
品夏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我也一樣。」
「我知道。」
「還出去嗎?」
「不了,我這次去,和爺爺專門商量了很久,他同意我待在這裡。」
說服爺爺的工程並不浩大,大部分時間他是在為自己的去留考慮。後來,他終於覺得,無論在哪裡,他也相信自己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而他,一點也不想離開品夏。所以,他決定回來。在與爺爺做了一次長談之後,本來就開明的爺爺同意了他的決定。
嗯嗯嗯!品夏狂點頭,就是嘛,不出國,不照樣可以實現他的理想?
「驚喜嗎?」品端問。
繼續點頭,她真是沒想到。開始還說他國際長途只幾分鐘呢,原來就在對門打過來電話啊。
「可是……」她突然想到好大的一個問題,「你沒有參加高考哎。」
品端朝她擠了擠眼:「看你咯,願不願意你的男朋友比你低一極啊。」
品夏哼一聲:「什麼男朋友,我還沒說過我們要正式交往的話吧。」
「不想要?」
「不想要。」
哎哎,死鴨子嘴硬的某人,又開始罵起自己。
品端神色一整,「那我去找卓……」
「哎!」品夏飛快地扯住他,「你敢!」
「我是不敢……」他注視她的目光這樣溫柔,比流水還要充滿柔情。而這樣的目光,是屬於她的獨一無二。
「其實也只會是暫時低一級,我會用更快的速度修滿學分,不會讓你等我的。」
「誰等你了?」哼!就算是事實,這樣說出來怎麼可以?
「咳咳……」
兩人的身後忽然傳出一陣咳嗽。
「啊,媽媽!」品夏看見媽媽,羞紅了臉,剛才的一切不會都被媽媽看到了吧。
「阿姨……」品端知道品夏臉皮薄,悄悄地擋在她前面。
「過來我們家吧,我去給你們準備吃的。」
「謝謝阿姨。」他還是當初那樣,嘴甜得很。
胳膊上立刻遭受到暴力侵襲,是品夏,「又開始假裝了。」
「不是假裝,我發誓。」品端說的很認真,「阿姨讓我有媽媽的感覺。」
「哦,那我就當你媽媽怎麼樣?」不知什麼時候,從廚房出來的葉母聽到了這句話,打趣地說。
咦,這句話的含義很廣泛哦。
互相看了看彼此,品夏和品端的臉的溫度都開始呈上升趨勢。
調侃完他們倆的葉母,倒是樂呵呵地進廚房忙碌去了。
晚上坐在葡萄架子下,就像每個夏季一樣,是滿天的星光燦爛。
茉莉的清香在晚上能夠飄得很遠,從鼻子一直沁入心底。
風微微吹,樹葉沙沙作響。
品夏的手放在品端的手裡,手指扣住手指,掌心貼著掌心,掌中的紋路嵌得分毫不差。
她偎在他的懷裡,白襯衫下面的溫熱傳到她的皮膚上,心裡卻彷彿是曾經空了大片的被填滿的感覺,品夏發出舒服的喟歎。
鼻尖隱隱能夠聞見品端身上清爽好聞的香皂氣息。
真想就這樣,一直一直。
她果然是無法離開他的,她恍恍惚惚地想著。
在品夏昏昏欲睡的時候,品端突然又把下巴擱在她的頭上。
「你知道我父母拋棄我是為什麼嗎?」
品夏搖頭,那時候他不說,她便沒有問。
「他們不想要孩子,只因為他們互相愛得太深,他們只想要他們兩個人的世界,所以我就成了障礙。」
他的聲音低的如同歎息。
「但我至少還是快樂的,因為我的爸爸收養了我,我爸爸是我父親的弟弟。」他輕輕把品夏的臉扳過來,和自己正對,深深地望進彼此的眼睛裡,「但,如果我們以後有了孩子,他一定會幸福的長大。因為我們會那麼愛他,我們會有個最幸福的家。」他有她,她有他,他們的未來,會和彼此一起度過。
「而你,現在完全不用擔心我。」他繼續說著,聲音還是這麼低,「我多麼慶幸,那時候能搬到你家旁邊。」那一天,認識了她是他一生中所做過的最正確的事。
他們都清楚地記得,兩年前的那個夏天。
睡眼惺忪的女孩打開門,看見了背對著自己的男孩。
男孩察覺到女孩的注視,回頭。
一些東西,就在彼此對望的那一眼注定下來。
品端緊緊地擁住她,品夏堅定地回抱他。
「戒指呢?」
「在這裡。」品夏從脖子上拉出被串在鏈子裡的戒指。
他慢慢地將戒指戴上她的手指,「我現在算不算,是圈住你了?」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我當你是默認了。」
品夏咬著唇,低聲笑,她本來就是默認。
星星還在閃爍,夜卻漸漸深了,空氣中隱隱浮動著花香。
除了偶爾的幾聲蟬鳴,只剩下被風吹散的幾句私語。
「我說過喜歡你嗎?」
「沒有,不過現在你說『我愛你』就成。」
「好吧,我愛你。」難得的坦率。
「我也一樣。」
「喂喂,我沒說你可以把這個錄下來!」
「我要設成手機鈴聲每天聽啦!」
…………
窗外細細密密的青綠,在夜風中婆娑。
夏天真的到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