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竟是這個冬天開始時最最難得的晴朗,這日過後,寒潮來臨,天一直陰陰沉沉,溫度也驟降,人們出門全部裹在厚厚的羽絨服裡,呵口氣似乎能夠立刻凝成冰花。
天氣如此陰沉。
品夏和品端之間也像這天氣一般,一直冷戰。
即使見到彼此,也刻意地保持距離,維持著表面的和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實際上卻是連目光的交會都不再存在。
真是的,那時候才和媽媽說自己長大了,怎麼又像個小孩子呢?
品夏縮在房間裡,雙手環膝,窗戶外面的天空灰濛濛的,像她現在的心情。
怎麼擦,都擦不亮,真討厭!
她忍不住揉揉鼻子,酸酸的,委屈地扁嘴。桌上的課本攤著,筆也扔在旁邊,卻連一點學習的心情都沒有。扳起指頭數了數,自從那天起,已經一月有餘。真不明白,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情讓明明互相關心的兩個人之間結上了層冰?
可是,她就是無法對品端和卓疏倩說笑的樣子開懷。
況且,最近的發展還不止如此。
品夏閉了閉眼,思緒回到昨天傍晚。
「品夏……」
她正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家,就聽到身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如此熟悉,她已經無數次在心裡聽見。
「什麼事?」臉卻是冷著的。
同學們似乎都知道這兄妹倆現在可能在鬧矛盾,因為他們現在很少走在一起了。也有好事的人來問過,她用了一個非常好的理由——即使親如兄妹,也該有各自的活動空間吧?
「幫我和阿姨說一聲,等會我不過去吃飯了。」
品夏驚訝地轉身,抬眼望向他。
這張臉也是那麼熟悉,清朗的眉眼,她也無數次在心裡描繪。可是此刻這張臉上沒有過去常常見到的表情,沒有笑容,沒有溫存,沒有寵溺。
或許是有的,只是如今不再屬於她了吧。
品夏這樣想著,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笑,「有特別的事?」
「算是吧……疏倩要我和她一起吃飯。」
說出這句話時,品端仍是凝視著她,一瞬不瞬,似乎想要看清她的反應。
然而品夏仍是那副表情:「哦,我會跟我媽說的。她可能會失望吧,少了你這麼個捧場的人。」
「她……」會失望,那麼你呢?你會失望嗎?
他很想這樣質問她,可是沒有理由去做。
每每,他想起她說是自己的妹妹時的情景,心就忍不住揪成一團。
是他太在乎,所以誤會了她的意思麼?
「還有什麼事嗎?沒有的話我先走了。」品夏拎著書包,問。
品端搖了搖頭。
她轉過身,慢慢地朝門口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見了等在外面的卓疏倩,她也看見了她,還友善地笑笑,只是,品夏在對上她的時候,已經怎麼也扯不出一個虛偽的笑了。
什麼時候,他們已經發展到一起去吃飯了?
或許,在她看不到,聽不到的地方,他們會更親密?
在她無法接觸到的地方,他們之間時時刻刻充滿著歡樂?
品端是不是,也會關心卓疏倩,用他特有的方式關心她?是不是也會用溫柔的眼神凝視她?這些曾經屬於她的,現在都不再是她的了。他的笑,他的關懷,一定會卓疏倩對他的感情越來越深吧。
從回憶裡抽出思緒,品夏又閉了下眼。
還有今天不久前,他們兩個走在她的前面。
一片葉子從道邊的樹上飄落,落到卓疏倩的頭髮上。
而品端轉過臉,幫她將樹葉拿下。他的動作那麼輕那麼柔,她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能夠想像。
他們一定沒有注意到走在後面的她吧。
也是,她也沒有資格去在意。
可是……這副畫面,真的好刺眼。
耳朵裡還傳來同學的說話聲:「那是那個很大膽的表白的女生吧?她真的和葉品端在一起了?結局還蠻圓滿的嘛,看起來他們兩個也很合適啊。」
合適……看在所有人眼裡都會用這個詞吧。
冬日的清冷灑在她的身上,品夏抱緊了雙臂。
沒有陽光,可是仍然刺眼。
現在她再覺得冷,再不會照顧自己,也沒有人來理會了。
剛才她也吃不下飯,因為和品端一張桌子吃飯,是真的食不知味。就算是媽媽做了最最合她胃口的菜色,也總不能夠吸引她完全的注意。看著媽媽哀怨的目光,她心裡的罪惡感越來越重,她真對不起媽媽。可要自己勉強吃下去那些東西,更加難受。
「媽,我不想吃了。」一推碗,品夏站了起來。
葉母瞟了眼一旁的品端,「你才吃了多少就不吃了?」
「我飽了。」
葉母欲言又止,因為她也不知道品夏和品端之間發生了什麼。
下午上學的時候,品夏依舊是一個人。
「阿嚏∼」
她忽的打了個噴嚏,鼻子堵堵的,有些酸。
她攏了攏身上的外套,繼續朝前走。
隨著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一隻手抓住了她。手心的溫熱,是她好久沒有感受過的。
「你還是怎麼不會照顧自己?!」
他又生氣了,品夏默然地看著他,不管自己做什麼都惹到他似的。那麼,她什麼都不做就好了吧。
「現在是深冬了,你怎麼還穿的這麼少?」
「我不冷。」嘴硬的說完,接下來卻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
「你這叫不冷?」
品端的目光停在她身上,那麼單薄的衣服,會不冷?當他是才認識她嗎?他會不知道這個笨蛋又怕熱又怕冷?
「……」品夏沉默以對。
他已經強橫地將自己的圍巾圍住了她。
熟悉的氣息不受控制地往她的鼻子裡鑽,淡淡的香皂味道還有溫暖。
她很想拒絕,可是沒勇氣,因為此刻品端已經擺出一副你敢拒絕我要你好看的模樣。
為什麼?既然要在兩人之間豎起一堵牆,又為什麼要在牆上開個孔,把他所有的溫柔原封不動地展現呢?他難道不知道,這樣會讓人誤會的呀!
「你最近一直穿得很少,我相信阿姨給你準備了厚衣服的。」
「還好吧。」品夏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雖然媽媽的確將一切都準備的很周到,可是她就是不願意接受。
是不是,因為沒人關心這些了,所以她就自暴自棄了?
品端猛地停住腳步,看向她的目光陰沉得嚇人,他的話一字一句震撼了她的耳膜:「你到底是在折磨你自己還是在折磨我?」
「你……?」
品夏不敢回答。
她只是在折磨自己……根本沒有想過會折磨到他啊。
品端看著品夏什麼都沒有回答,就甩開自己走了。
他落寞地望著她的背影。
天色陰沉,風也有些凜冽。
他想到品夏和自己一起坐在陽台上的那天,不由浮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他們之間的那些回憶多麼美好!
可是現在,一想到如今,他就自責,可是又忍不住責怪起現在就在隔壁的品夏。
他不過是想關心她,卻每次都被她的冷臉或是嘲諷刺回來。可是看見她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表情,那種倔強中帶著受傷的脆弱神情,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再湊過去。真不知道,是誰比較笨?
但是再怎麼冷戰,她也不該不顧自己的身體!
她知不知道,這樣對他是最大的折磨。
是,他不該故意在她面前和卓疏倩雙進雙出。可是走在卓疏倩身邊的時候,他總是沉默著,什麼都不說。甚至好幾次,因為看見遠處的那個身影,他忘記了身旁還有個默默等待自己的女生。也許,他的心情,連卓疏倩都早就看出來了。
只有品夏那個笨蛋……
是,他也不該答應和卓疏倩去吃飯,可是卓疏倩哀求了他,為了不過分傷害她他只好答應。他只是不該這樣間接地告訴品夏,只是……他想看看,她到底在不在乎。
這段日子以來,品夏的座位仍舊在自己的前面,可是她不會像以前那樣在下課、放學的時候習慣性的轉過頭來。
他們明明近在咫尺,卻怎麼也觸不到對方。
自己自從加入學校籃球隊之後,也因此有了恰好的借口,讓品夏和自己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開彼此。有訓練,自然會不能夠同時回家,而卓疏倩還常常會來看他打球或者等他一起回家。
可是那天他聽到她對前來詢問為什麼沒和自己一起走的回答,心真的好冷。
她說:「雖然我們是兄妹,可是,沒人規定兄妹就一定要時刻在一起吧?我是我,他是他,我們是各自獨立的個體啊。我們也該有自己的活動空間,不去拖累彼此吧。」
拖累……她竟然覺得自己是拖累?
許多的話哽在他的喉嚨間,嚶嚶著卻說不出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無法清楚地判斷出她的心思?
看著自己的手掌,曲折的指紋蜿蜒,品端握成拳,現在的狀況什麼時候才可以改變?誰都無法做出回答。
「品端……你,你和品夏發生了什麼事?」
終於,卓疏倩問了出來。
她不是傻子,這段時間以來葉品端和葉品夏之間的不對勁,她自然觀察的出來。何況,那個男孩是她喜歡的人,她一直在默默注視著他。那麼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呢?
可是品端搖著頭推開了她的關心:「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如果真的是這樣……你能不能,不要總把目光放在她那裡。
你能不能,多給我點關注呢?
卓疏倩真想這樣問出來,但是她害怕。表達喜歡的心情很輕易,可是如果問了太過份的話,品端會不會從此不再理她?
她只能把疑問埋在心底,裝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可是怎麼裝也無法自然啊。
下午的籃球場,卓疏倩坐在場邊看品端他們訓練。
天雖然有些陰沉,可是卓疏倩一點都沒注意到。她只覺得,能夠待在品端的身邊,真的很幸福。這是她一直所期盼著的啊。
品端比起剛開學那會,又高了許多,在學校籃球隊裡已經不是最矮小的人了。
他運球起來健步如飛,緊抿的唇線透出幾分冷漠,墨黑的瞳孔專注於那一粒橘色的球體上,眉毛偶爾在球將飛近的時候上挑。沒有陽光的冬季,卓疏倩覺得,他就是她的陽光。
等訓練中間休息的時候,卓疏倩攏上前。
但他並不熱絡,甚至還過分的冷淡。反倒是籃球隊裡的其他人,嘻嘻哈哈的和她說笑。
品端始終自己拿毛巾,喝自己帶的水,不假手於任何人。
卓疏倩這時候才清楚的意識到,不管他對她的態度如何,都沒有表示過什麼深刻的含義。
她能夠那樣叫他,他只是沒反對罷了。
她待在他身邊,也是一樣。
他不和人親近,反而保持著鴻溝般的距離。
但這次品端突然從她手裡拿過了水瓶,擰開蓋子仰頭灌水。在卓疏倩以為自己終於有了機會,以為自己算是被他接受的時候,她卻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越過她,不知落在何方。一轉頭,她的心如墜深淵。
離球場不太遠的地方,葉品夏和一個女孩子正走過那條路。
她還看見,不知有意無意的,品夏的視線也朝這邊而來,在看見品端從她手裡接過水瓶的時候,目光稍稍閃爍了一下。
品端是故意的,他真希望,品夏是特意繞來籃球場的。
可是不是吧。
因為,一眨眼的功夫,那個人影已經不在視野內。
一閃而過,倏忽得像是夢幻。
她……
袖子上傳遞過來的力道讓他低下頭,卓疏倩正扯著他,「品端……你……」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品端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清晰與模糊間徘徊,等待著一個答案。
「謝謝你。」把水瓶還給她,他禮貌地道謝。
他總是這樣生疏,看起來溫和,卻隔了很遠的距離。
她微微失望,以為自己是特別的,現在看起來,根本不是。
在葉品端心裡,唯一特別的是那個女孩吧。
品夏當然看見了球場上的情況,雖然是順路,其實她也是想去看看某人。可沒想到的是,卻再一次目睹了品端和卓疏倩的親近。
她仰著臉的時候,能夠清晰地看見幸福的影子。
好嫉妒……雖然覺得這樣很醜陋,可是品夏控制不住。
並不是單方面的吧。
因為他也從她手裡接過了水。
她記得,過去他要喝水,只會從自己這裡拿。
所以在看到的那一刻,她只能忙不迭地逃開,想當作沒有看見。
可是不行,那一幕總是不斷地在腦海裡鑽出,鋪天蓋地。
「品夏?」遙遙緊緊抓著她的胳膊,「沒事吧?」
「沒事。」
「可我看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大概昨天沒睡好。」
她的敷衍,遙遙聽得出,嚴肅了一張臉,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是都說了,不管怎麼樣,你有我啊,為什麼要這麼沒精打采的呢?」
品夏忍不住發笑:「是,是,我有你。」
兩人路過理髮店,品夏驀的停住。
「做什麼?」
透過玻璃的櫥窗,她們能夠看見裡面忙碌的理髮師和顧客們。
「看看……」
「你不會是……想剪頭髮吧?」
「正在考慮。」
「啊?」
「可能換個髮型能夠換個心情。」
遙遙瞪大眼,一臉的不敢相信。她知道品夏對她的頭髮還是很寶貝的,即使是那時候陸曉和她出現矛盾鬧成那樣,她也從沒想過要剪頭髮。但是這一次,竟然……遙遙沉默了,果然是不一樣的啊。
回去家裡,最先注意到的是媽媽,「小夏?你剪頭髮啦?」
其實沒剪多少,最多不超過五公分,長髮依舊是長髮,就是劉海換了個樣子。
「嗯。」
「你很少主動剪頭髮的啊?」
每次都是葉母押著她,她才會坐到理髮店啊。
品夏抬手摸摸頭髮,再摸摸臉頰,笑:「媽,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比較好看麼?」
媽媽仔細地端詳了幾眼,點頭:「那倒是。」
品夏和媽媽正在說著頭髮的事,門鈴響了。
「是品端來了吧。」葉母邊說邊開門,她的推斷完全正確。
品端一進門,就看到了品夏的頭髮。
葉母聳聳肩:「我去做飯。」
「你剪了頭髮?」
短了一點點,劉海也變了。
「你看到了。」
「為什麼剪?」
品夏假假地笑:「難道一定要有什麼原因嗎?」
當然,品端在心中回答。他一直在試圖瞭解她,當然瞭解關於她的一切。他自然知道,她對她的頭髮感情多深。
是因為自己嗎?
他能不能夠這樣以為。
漆黑的眸子裡,一道亮光飛快地燃起。
剪完頭髮的第二天來學校上課的時候,立刻有好幾個同學都發現她頭髮的變化,湊過來。
「品夏你剪頭髮了?很不錯啊這樣。」
品夏點頭。
「怎麼突然想起要改變髮型了?」另一個同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因為某人?」她指的是陸曉。
品夏吃驚地望著她,「怎麼可能?」
「別欲蓋彌彰啦,你從高一那時候起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太好,我們都看得出。」
品夏撇撇嘴,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脆響。
啪嗒——
品端的筆掉在地上。
他從那個女生的話裡,得知了某些信息。而這些,都是他一直不曾知道的。
是他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吧。
品夏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深深地吸口氣,好不容易壓抑住嗓子眼急欲出來的吼叫。
她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遙遙扶住品夏,笑著對她們說:「這是因為我看到這個髮型很不錯,很適合品夏,所以我勸她剪的啦,你們的想像力好豐富。」
幾個女孩訕訕地離去。
「謝謝你。」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沒什麼啦。」遙遙擺擺手,「難道叫我看著你在水深火熱中不伸一把援手?你也知道我們是好朋友的啊。」
中午卓疏倩像往常一樣來門口等品端,但他輕聲回絕了一塊回家的建議,「我有點事要和品夏說。」
教室內的品夏驚訝地望了過去。
隔了半個教室,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膠著住,傳遞著旁人永遠也無法領會的信息。
「什麼事?」
最近霧氣好大,可能要下雪。
品夏緊一緊衣領,隔絕掉空氣中的酷寒。
「早上……她們說的『某人』……是怎麼回事?」
當他聽到的霎時間,他就想向她問明白。卻足足思考了一個上午,才下定決心。
「什麼某人?」品夏裝做聽不明白。
品端的手緊緊地扣住她,一字一頓,「陸、嘉、曉。」
「你知道?」他會知道她無比驚訝。
是個正常人也看得出,那個女孩說的時候眼神分明就朝著陸曉過去的。
「你怎麼會知道?」
「我也只知道那句話裡的『某人』是說他。」
「哦……」她悶悶地回答,她還以為他知道一切呢。
「能夠告訴我其中的具體情況嗎?」他放緩了語氣,手上的力道也鬆了些。
「沒什麼具體情況。」品夏避過他灼熱的目光,「你放開我。」
品端慢慢放開她,她垂下頭揉了揉手臂。
「現在可以說了嗎?」
品夏噌地抬頭,「沒什麼可說的。」
「我只是想瞭解,陸曉和你之間發生過什麼事。」
「這和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