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糖果罐 正文 第四章 他的精靈
    一日晚自習後,天很冷,空中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呼呼的寒風,吹得人不斷地加快步伐向前走,一面還用力地裹起衣服,使勁地哈著氣。放學的學生連叫冷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想盡快到家。

    「雲娜。」宋賢哲叫住正要出教室的韓雲娜。

    韓雲娜轉過身,對身邊的好友池順貞說:「順貞,你先回去,我有點事。」

    池順貞的眼光掃過二人,促狹地一笑,然後走出門去。

    宋賢哲和韓雲娜開始往樓下走去,宋賢哲邊走邊拉著衣服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說道,「今天天氣真冷啊,看來又會下雪了。」

    韓雲娜也抬頭看了看天空,「嗯」了一聲,她這一天心情不是很好,好像預感到會有什麼事一樣,對宋賢哲的話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有人說女孩子的第六感很準確,也許是真的。在韓雲娜的第六感裡,她感覺宋賢哲會跟自己說的是自己並不想聽的話,可是她又找不到理由不聽,不忍心拒絕也是捨不得拒絕。

    儘管她現在和宋賢哲在一起,可是腦海卻回憶起那日雪地烤地瓜的情景,像電影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裡回放。

    宋賢哲似乎有些緊張,不斷地用力搓著雙手。

    韓雲娜盡量把話壓在心頭,不想去問宋賢哲有什麼事。

    終於,宋賢哲說道:「雲娜,我有話對你說。」

    韓雲娜臉色微微一白,眼睛向四處張望著,吸了口氣,搓著手點頭道:「你說。」

    「我,我……」宋賢哲想一口氣說出,可是在說到第一個字的時候,就被卡住了似的,臉漲紅了。讓宋賢哲把臉漲紅了的情況似乎很少有過。

    韓雲娜靜靜地看著宋賢哲,很奇怪的是,此刻的韓雲娜似乎在看一場電影,儘管心裡有點害怕,可是並不是很緊張,彷彿接下去的情節是她已經知道了的,她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宋賢哲,不催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真的應該算是一個很帥的男孩吧,那英挺的鼻樑,俊俏的臉龐,黑色而迷人的眼睛,真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很怕宋賢哲的時候,然後就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宋賢哲看韓雲娜一笑,也笑了笑,心中的緊張也去了不少,他說道:「雲娜,我,我想問你,雲英的事情!」

    「姐姐?」韓雲娜大腦轟然一響,原來……她以前的猜想是真的?

    「是,」宋賢哲點頭,「我,我從初二的那年看到雲英的時候,就喜歡上她了,本,本來高中我是不打算到這學校來的,可是我看見雲英也在這個學校,所以就來了,剛好與你同桌,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開心。」

    「你從初二的時候就喜歡上我姐了?」韓雲娜儘管做好了準備,但是意識還是逐漸失去,除了那句「喜歡上她了」不停地在腦海中徘徊外,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是。」宋賢哲簡潔卻肯定的回答讓韓雲娜的臉色更加蒼白。

    「你……你不在乎我姐的腿?」韓雲娜此時的心情很亂,她想立刻在他面前消失,永遠不要再見到他。可是,偏偏自己的雙腿僵硬,愣了半晌,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尖銳的問題。

    「不,不在乎,你姐雖然無法走路,可是她是那麼漂亮,好像是……是精靈一樣,而且又是那麼有才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上她,我不會去在乎她那雙腿。你知道當時與你同桌的時候,我怕給你壞印象,所以天天睡覺……都是因為我,喜歡你姐啊。」宋賢哲激動地說道,並沒有發現韓雲娜早已臉色慘白。

    「那,你告訴我幹嗎?」韓雲娜聲音突然低下來,似乎有著無盡的淒涼,「你喜歡我姐你該跟她去說。」

    「我、我怕……」宋賢哲居然垂下了他那高傲的眼睛,像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

    韓雲娜使勁地深呼吸,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賢哲,對不起,不是我不幫你,只是,只是我姐姐好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宋賢哲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愣了愣,然後他臉上的血液在瞬間流失。只是隱在黑暗中,韓雲娜未曾看見,可是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失望。她突然後悔自己說出這句話,她不想看見宋賢哲和自己一樣,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喜歡自己。

    宋賢哲低啞著聲音問道:「是誰?是誰?雲英喜歡誰?」

    韓雲娜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把樸希俊說出口:「這你該去問我姐,雖然她是我姐,可是有些事情畢竟是她的事,我不能代她回答也許是她不願意回答的。」

    宋賢哲蒼白著臉繼續問道:「你不願幫我?」

    韓雲娜繼續笑著反問:「我為什麼要幫你?」

    宋賢哲無言,看了看隱在陰影裡的韓雲娜,心如刀割,可是卻無能為力,是啊?她為什麼要幫他?憑什麼要幫他?

    宋賢哲慢慢地向後退了兩步,雖然看不清楚韓雲娜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覺到有一種悲傷,正從韓雲娜身上散發,一時間,他竟不知所措。

    兩人在模糊的光線裡對峙,然後他轉身離去。

    韓雲娜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宋賢哲的背影越去越遠,漸漸地消失在黑暗之中。然後她的笑臉似乎在那一瞬間瓦解,嘴角還來不及收回笑容,淚水便已迫不及待地滾了下來,在這一刻,那壓抑著的心痛的感覺才浮上心頭,用力地撕扯著她的心,自以為是的愛情終於遠走了,終於走了。

    韓雲娜再也忍不住淚水,她沒有想過要哭,可是眼淚順著臉龐就往下滑。

    路上就已只剩她一人,路燈孤寂地照著這條冷清的小路,韓雲娜傻傻地站在路燈下,任眼淚橫流。

    是的,自己憑什麼以為宋賢哲會喜歡自己呢?韓雲娜你這個笨蛋,你以為你是誰,宋賢哲怎麼會喜歡你呢?

    一直在猜測宋賢哲是喜歡雲英的,一直努力地去迴避這個現實,可是當這個現實終於被宋賢哲自己搬到韓雲娜的面前時,韓雲娜再也沒有辦法自欺欺人了。愛情,從來就是這麼美麗而殘酷,是你的就會美麗無比,不是你的就會比利刃更尖。

    宋賢哲開始一反常態:「那老太婆今天怎麼穿得像只冬瓜?」

    一開始沒有人相信這是從宋賢哲嘴裡吐出的話,宋賢哲已經告別那張髒嘴好幾個月了,可是今天,那張髒嘴再度回到了宋賢哲的身上。

    金凱趴在桌面上,哈哈大笑,宋賢哲說的那只冬瓜指的是這個班裡的英語老師,一個近四十五歲的婦女。今天她上身穿了件羽絨服,下身卻穿著細長的褲子,腳上配著一雙高跟鞋。那衣服是綠色的,遠遠地看過去,真的像是一個冬瓜。

    上課的時候,宋賢哲也不再一味地趴在桌面上睡覺,而且旁若無人地與金凱對話。

    班主任老包找到了韓雲娜:「雲娜,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可見這個老包是一個欺軟怕硬的傢伙,又不是韓雲娜在吵,她叫韓雲娜做什麼。

    「雲娜,你是不是和賢哲吵架了?」老包問道。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難道說宋賢哲現在吵是韓雲娜縱容的嗎?

    「沒有,老師。」

    「那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韓雲娜答道。

    老包搖搖頭,還以為在自己任教的這三年裡,能平平安安地把這個班級給帶過去,看來已經不大可能了。

    「老師,我要換座位。」韓雲娜說道。這話要是放在兩個月之前,打死韓雲娜也說不出來,可是在這個時候,韓雲娜卻非常輕鬆地說出了口。怕已經不再怕了,可是更多的是無奈與傷心。

    一個每日坐在她身邊的人,她深深喜歡的人,暗戀的,卻是她最親愛的姐姐。

    縱使韓雲娜的心理承受能力頗佳,可是面對此情此景,她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一直傻傻地一個人在做夢,以為宋賢哲喜歡的是自己,可是現在,夢終究是夢,還是醒了。她能怎麼辦?沒有辦法笑,更沒有辦法哭,唯一的要求只能讓老包為她換一個座位。

    老包看了看韓雲娜,然後一揮手說道,「也罷,換就換吧,你想換到哪裡?」

    「我就跟鄭熙今換一個位置吧。」鄭熙今坐的是第一組,與自己這組的距離比較遠,似乎每一個人在遇到傷害的時候都會有意識地讓自己遠離傷害,韓雲娜也不例外。是不是真的坐遠了就可以不再傷心了呢?

    一連幾天,韓雲娜的精神都不是很好,總是無精打采地上學放學。儘管天很冷,可是並沒有像宋賢哲說的那樣,就要下雪了,天還是陰沉沉的,也還是很冷,可就是沒有下雪。韓雲娜晃了晃腦袋,想要把宋賢哲搖出腦袋。

    坐在床邊的韓雲英見了雲娜莫名其妙的舉動,不解地問道:「雲娜你怎麼了?」

    「沒事。」韓雲娜苦笑了下,她是個不會掩飾的人,可是對姐姐,她還是努力掩埋著那份悲傷。

    翻開作業,可是腦子裡空空的,一個字也浮不起來。韓雲娜握著筆,卻沒有辦法將注意力集中在作業中,即使將視線放到這個本子上,也總是會想起宋賢哲那張臉。韓雲娜放下筆,乾脆不再寫了,推開書本,說道:「姐,我前幾天碰到希俊哥了。」

    韓雲英眼睛一亮,抬起頭,有點興奮地問道:「怎麼了?希俊有沒有說什麼?」

    「我看希俊哥對你的印象好像也挺不錯的,一直提到你。」韓雲娜沒有把自己那天說的話對韓雲英說,而是編了一段話。

    「提到我什麼了?」

    「這個……我有點忘了,已經過去很多天了。」韓雲娜並不想讓雲英知道自己對樸希俊說了雲英喜歡他的事,所以就胡亂編了一個借口。

    「是嗎?」韓雲英一臉地失望,她真的很想知道樸希俊到底提到了自己的什麼事情。

    韓雲娜沒有再說話,努力地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作業上,畢竟現在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作業。

    韓雲娜做好作業的時候,就躺在床上,拉過棉被將頭蓋住,然後淚水靜靜地順著眼角留了下來,那以為是自己的愛情的愛情終於要離開了。

    換了座位之後,韓雲娜也還是和從前一樣,過著一模一樣的日子。每天陪著韓雲英一起上學,然後回到座位上,拿起書背書,或是不好意思地對著小組長笑,說我的作業又忘做了怎麼辦?還是過著那麼簡單的生活。可是在韓雲娜的心中,卻再也回不到從前的那種簡單的心情裡去了。

    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想著一個人,想著他現在在做什麼?想著他現在在想什麼?總是不自覺地趁著別人不注意地時候回頭去看看他,然後再轉回來。想著雲英,雲娜常常會莫名地心痛,為什麼自己不是姐姐呢?如果自己長得漂亮一點,宋賢哲是否會喜歡自己呢?韓雲娜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畢竟雲英沒有辦法走路已經很慘了,自己不能再這麼想,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難道因為自己不漂亮,所以就真的沒有人喜歡上自己嗎?

    宋賢哲這幾天也沒有睡好覺,總是不自覺地去想那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她那淺淺的笑意,那紅潤的如番茄般的雙頰,還有那雙靈巧的手。當他從韓雲娜的口中得知韓雲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的時候,宋賢哲真的失望了好一陣子,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地去想她,去偷偷地看她。

    自從自己初二進入到那個畫室,就喜歡上她了。

    宋賢哲自小就長在衣食不缺的家庭,可是他總是覺得自己缺少點什麼,是什麼呢?沒有人告訴他,他也不對任何人說。別人以為他是一個富家大少,要吃有吃,要玩有玩,要錢有錢,真的是什麼都不缺。可是自從上初中之後,開始思考的他總是覺得自己缺少了點什麼。每天回到家,看著那些衣著光鮮的人在家裡走來走去,臉上化著得體的妝容,穿著昂貴的衣服,手裡提著名牌的包,不管在哪兒都穿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一絲不苟的頭髮,都讓宋賢哲感到無比壓抑。

    此刻的宋賢哲正坐在桌前,在那檯燈下,靜靜地看著遠方。

    房間很大,地上鋪著暗紅的紅木地板,油亮油亮的,屋子裝潢華貴,但是房間裡很空。從小宋賢哲的性子就有些孤僻,總是不怎麼和父母親說話,他也沒有太多的要求,不管是對吃的還是對穿的。他只反對將自己的房間裝得太滿,那些什麼衣櫃呀,電視呀,音響呀,他統統拒絕了。書桌上有一台電腦,已經用很多年了,儘管母親姚玉玲早就想為兒子買一台新的電腦,可是都讓宋賢哲給拒絕了。對於宋賢哲來說,新的與舊的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區別,只要能打字,能上網,不管是新的還是舊的都是一樣的。

    別人以為宋賢哲很有自信,可事實上宋賢哲卻很害怕。

    特別是對於韓雲英,那個女孩雖然一直坐在輪椅上,可是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乾淨和舒服,那臉上掛的淺淺的笑,彷彿天上的精靈,不小心降落於塵世。她的臉白淨晶瑩得讓人忘記人生還有煩惱,她的所有的所有,似乎都是完美的,包括她的雙腿。

    可是宋賢哲卻很擔心,儘管自己喜歡韓雲英,可是他一直不敢說。直到後來,當他得知韓雲娜就是韓雲英的妹妹之時,才想方設法讓自己坐在韓雲娜的身邊,為的就是給韓雲娜一個好印象。

    可是現在呢?

    兩個人不再是同桌了,有時候想想,韓雲娜其實也挺可愛的,懂得也多。韓雲娜並不如她的外表那樣大大咧咧,其實她有一顆很細的心,而且她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生。然後,宋賢哲就想到了那天去雪地烤地瓜的情景,韓雲娜的表情好像是怕自己要將她賣了一樣,想走又不敢走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想著想著,宋賢哲又笑了起來。

    如果不是韓雲英,宋賢哲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去注意韓雲娜,可是現在跟韓雲娜相處之後,發現她其實也蠻不錯的。特別是後來換了座位,身邊坐的那個翁倩,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簡直讓宋賢哲有些受不了。自己有必要這麼對待韓雲娜嗎?韓雲娜有什麼錯?就算自己追不到韓雲英,可是和韓雲娜做朋友不也可以嗎?

    宋賢哲並不笨,他可以感覺得出來韓雲娜是喜歡自己的。

    可是他喜歡的是韓雲英,怎麼辦呢?既然現在韓雲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自己也不討厭韓雲娜,那麼是不是也可以試著去喜歡呢。想到這裡,宋賢哲嚇了一跳,怎麼自己竟然有這種念頭?

    第二天,宋賢哲進了辦公室:「老師。」

    「哦,宋賢哲啊,有什麼事?」

    「我想換回和韓雲娜同桌。」

    老包皺了皺眉,「為什麼?」

    「因為她不會打擾我睡覺。」宋賢哲面無表情地說。

    嚇?這也是理由,老包嚇了一跳,同時也為宋賢哲的大膽嚇了一跳,估計從古至今,還從來不曾有一個人敢在老師面前說別人打擾我睡覺這種話吧。

    「哦,那,那我問問韓雲娜啊,看她的意見是怎麼樣。」

    可是事實上,老包根本就沒有問韓雲娜的意見,直接在第二節課上就把韓雲娜換了回來。正在偷寫作業的韓雲娜就這樣夾著包傻傻地又回到了宋賢哲的桌邊,她一邊走一邊抗議:「老師,我……」

    「你先去坐下。」老包說。

    「老師,這邊……」

    「把桌子上的書也帶過去。」老包又說。

    「老師,不……」

    「看看抽屜有沒有收拾乾淨啊!」老包說,一直打斷著韓雲娜的話,擺明著就是不想讓她出聲。

    韓雲娜張著嘴,傻傻地拎著包看著老包,這老師今天真是太奇怪了。

    回過頭,看到對著她笑的宋賢哲,又嚇了一跳,韓雲娜臉一紅,低下頭,不再看宋賢哲,一邊慌張地把書包塞進抽屜,不小心又將筆盒碰掉在地上。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同學和老師,彎腰下去撿,放在桌面上的手輕輕地一掃,又將桌子上的書掃到了地上。

    韓雲娜簡直欲哭無淚,自己是在緊張什麼呢?抬頭對著同學老師再度笑笑,又彎腰去撿。

    只有坐在一邊的宋賢哲心情似乎不錯,也沒有吵,靜靜地將頭枕著手臂上,半瞇著眼,似睡非睡地趴在那兒。身邊韓雲娜的種種失誤似乎完全沒有引起他的注意,連眼皮也未曾眨一下,只是坐在一邊的韓雲娜如果抬頭去看的話,就會發現宋賢哲的嘴角正微微上向彎起。

    可是韓雲娜呢,這一天的心情都處在很壓抑的狀況之下,恍恍惚惚地下了課。她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明白宋賢哲這麼做的理由,這更是增加了她心理上的負擔,本來以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了,從今以後兩個人就做同學,別的什麼也不是。可是現在呢?宋賢哲為何偏偏要招她惹她呢?

    越想,韓雲娜的心情越是鬱悶。

    突然想到姐姐雲英,那淺淺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可是這一刻鑽到韓雲娜的腦海裡,卻更增加了韓雲娜煩躁的心情。

    韓雲英的晚自習從來不需要到學校去,只是坐在家中桌旁的那個小小的檯燈下,仔細地做著作業,偶爾她會支起腦袋,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桌子前方的那個透明的玻璃瓶,在燈光下靜靜地立在那兒,瓶中那五顏六色的各色星星正靜靜地睡在那兒。

    韓雲英目光輕輕地掃過那些星星,然後撕下一張水藍色的紙,腦子裡靜靜地浮過韓雲娜寫的那句詩:紫色的雲,紫色的花,落英繽紛,然後她腦子裡似乎就自動地出現了一首詩,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映放在腦海中,她靜靜地拿起筆寫著:

    我曾夢見自己站在一片沒有邊際的花海

    那裡的紫雲英正在怒放

    小小的花兒連成一片

    我望不到邊際

    風帶來了紫雲英的氣息

    翻起紫色的風,綠色的浪

    生命如同這小小的紫雲英

    卑微而堅強

    紫色的海,紫色的雲,落英繽紛……

    只是現在自己似乎也還是站在那個沒有邊的花海上,似乎有目的,又似乎沒有目的地看著遠方。有時候,雲英常常會一個人獨自地想著,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因為腿疾,所以上天給了她比別人多的空閒時間,可以坐在這兒,可以好好想著那些無聊的問題,而沒有任何人打擾。

    只是這種空閒時間多了,韓雲英並不覺得快樂,看著別人在窗子下面跑來跑去,而自己卻只能坐在窗內,靜靜地看著那些可以跑來跑去的孩子們。想到這裡,韓雲英不自覺地想起了一首梅艷芳的《女人花》:

    我有花一朵種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與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來入夢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

    只盼望有一雙溫柔手能撫慰我內心的寂寞

    我有花一朵花香滿枝頭誰來真心尋芳叢

    花開不多時啊堪折直須折女人如花花似夢

    我有花一朵長在我心中真情真愛無人懂

    遍地野草已佔滿山坡孤芳自賞最心痛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

    只盼望有一雙溫柔手能撫慰我內心的寂寞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

    若是你聞過了花香濃別問我花兒是為誰紅

    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花開花謝終是空

    緣分不停留像春風來又走女人如花花似夢

    ……

    人生來做何?只是想來想去,總是想不出個結果,所以韓雲英總是比一般的人要努力,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找到人生的真諦,可是似乎有時候懂得越多困惑越大,但是韓雲英並沒有放棄自己的這個信念,懂得多總比懂得少好。

    韓雲英將那張水藍色的紙輕輕地折起來,折了一顆大星星,放進瓶子裡。

    然後眼角就看到了韓雲娜放在桌邊的一張畫,白色的萱紙捲著,本來是用一根紅繩粗粗地綁起來,現在那根紅繩已經散了,那畫半攤了開來,似乎是一張素描。韓雲英好奇地伸過手,輕輕地拿過那幅畫,慢慢地展了開來,那是一張素描,畫的是一個男生在睡覺的樣子。

    那男生閉著眼睛,頭枕在手臂上,趴在桌面上,鼻樑很高挺,嘴唇薄而堅毅,那眉頭之間似乎有著一股輕輕的微愁。右上角的空白處寫了一些字:

    輕輕地你來了

    輕輕地你走了

    不知所措的我站在路口

    看著你那來去自如的身影

    茫然未知

    那是一抹正在升起的朝陽

    卻已經被烏雲吞噬

    ……

    韓雲英有些詫異,難道這個就是雲娜喜歡的男生嗎?挺帥氣的一個男生,看著看著,韓雲英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上次經過樸希俊和韓雲娜的提醒,韓雲英在畫室的時候已經注意地看了同學,發現那男生原來叫宋賢哲。

    儘管雲娜現在已不再去畫室了,可是畫技似乎一點也不見退,反而更上一層樓了,連那眉間的微愁竟然也可以勾畫得出來,韓雲英嘴角輕輕逸出一抹微笑。

    正在此時,門微微地響了一下,韓雲娜走了進來,滿臉雨水,什麼話也沒有說就把包放下了。

    「雲娜?」韓雲英轉過頭,就看見韓雲娜已全身濕透了,「外面下雨了嗎?」韓雲英轉頭看了一下窗外,果然已經下雨了,這個時候的雨應該是非常冰冷了吧,這麼被淋透一定會生病的,想到這,韓雲英忙說:「雲娜,你快些去擦擦,不要感冒了。」

    「沒事。」韓雲娜悶悶地回答了句,然後把書包放到床上,看了一眼韓雲英,就看見了攤在韓雲英前面的畫,眼神頓時一暗,快步過來捲起畫,說道,「姐,你下次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韓雲英詫異,平時韓雲娜不會這麼跟自己說話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雲娜,我不是故意去拿的,只是放在桌子上,繩子散開了,我好奇,所以……」

    「這是我的東西,我放在桌子上,就算繩子散開了,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也不應該看我的東西。」韓雲娜今天心情煩躁得讓自己都吃驚。

    「我……」

    「姐,你的秘密可以用一個瓶子裝起來,我也希望我的有些事情也可以有個地方可以放,我也需要一個空間可以存放我自己的東西,我自己的心情。」

    韓雲英看著妹妹今天如此反常,也不想爭論,只是小心地問,「雲娜,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有什麼事情,我只是希望我也可以有一個空間,一個不以任何人為軸的空間,在那裡,我就是我;在那裡,我可以存放下整個的我,你明白嗎?姐,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我從來不跟你吵的,可是,可是我現在真的忍不住了……我,我也需要一個空間,一直以來,我都為你的腿而到婉惜,也希望可以盡自己的力去幫你,可是,可是我也會有累的時候,要明白,這個世界上,儘管存在著諸多的不公平,可是我和你,或者你和別人之間都是公平的個體。」韓雲娜現在的腦子裡似乎已經沒有辦法選擇正確的詞彙來表達此刻她的心情了,在她的心裡,充滿了暴風雨。

    「韓雲娜,你在說什麼,道歉,對你姐姐道歉!」門忽然被推開了,露出了韓羅明那張略顯疲憊而又憤怒的臉,「你,你怎麼可以對你姐姐說這樣的話?」

    韓雲娜抬起臉:「我有什麼錯?我的話有錯嗎?」

    韓雲英在一旁,她知道此刻的韓雲娜的心情很激動,似乎是受什麼刺激了,韓雲英急忙對著憤怒爸爸說道:「爸,你先不要說。」

    可是都在氣頭上的兩個人沒有誰聽韓雲英的勸說,韓羅明指著韓雲娜說道:「你道歉,不然,不然……」

    「不然你要怎麼樣?是不是想打我,好啊,你打……我現在正想有人打我,反正我這條命,也不珍貴。」

    如果是平時的韓雲娜絕對不會這麼想,也絕對不會這麼說,可是在氣頭上的時候,任何平時想都不會想的話就忽然冒了出來。

    在此刻的韓雲娜心中,已經開始有點吃醋了。從小跟著父親,姐姐因為腿疾,而受到格外的寵愛。自己呢?在人還沒有灶台高的時候,就讓父親逼著去學做菜做飯,也不管小小年紀的她是否會被油給濺傷。暗地裡她曾經掉過無數的淚,可是始終沒有在父親和姐姐面前哭過,有時候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也有病,父親也會這麼疼愛自己嗎?

    可是假設歸假設,韓雲娜也很懂得姐姐的心情。但在這一刻,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壓抑近十年的那些話全都跑了出來:「爸爸,如果是我沒有辦法走路,你也會對我這麼好嗎?會不會?」

    一聞此言,韓羅明也不管韓雲英的阻擋,就甩手過去打了韓雲娜一個耳光,可是手一下去,他就後悔了。

    韓雲娜在說出話的那一刻,也後悔了,可是當父親的那一巴掌落到自己的臉上,她再也沒有可下的台階,她沒有看韓雲英,也沒有看韓羅明,轉身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雲娜,雲娜。」韓雲英拿起床邊的枴杖,就追下樓去。

    韓羅明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心裡不住地在顫抖,自己怎麼可以打雲娜呢?怎麼可以呢?從小雲娜就特別懂事,不管是做飯還是洗衣服,從來不叫半句苦。他應該知道雲娜在這些年裡,心裡一定是放了很多的委屈和無助的,自己常常是日日夜夜地在外頭跑車,有時候甚至是一兩個月不回家。韓雲娜小小的人,既要管好自己的生活,又要管好雲英的,做飯、洗衣、上學,這樣的生活就算是大人,估計也會承受不住,何況她還是一個小孩子。可是她這麼些年來,從來沒有過怨言。

    總是不言不語地推著韓雲英去上學,知道家裡的經濟條件不好,就主動放棄了學畫,每天計算著今天要吃什麼?錢還夠不夠?別的女孩這個時候,大概只會說誰和誰開演唱會了,昨天去買了什麼衣服。可是韓雲娜已經完全被剝奪了作為一個花季女孩的應有權力,早早地就學會提著籃子到菜市場學著和別人殺價,學著什麼東西便宜實惠。

    韓羅明看著自己的手,自己真的是不可原諒呢!

    雲英小時候的腿疾,總是讓韓羅明不由自主地去照顧韓雲英,而在很多時候都忽略了雲娜的感受。這一認識讓韓羅明痛苦極了,自己已經對不起雲娜的母親了,難道自己還要對不起雲娜嗎?

    可是雲英的腿疾……如果可以,韓羅明多麼希望自己不會走路,而讓雲英可以做一個正常的孩子啊。

    連續開車三天沒有合眼又淋了雨的韓羅明感覺頭上罩著一層冷氣,不斷地吹向自己,可是胸膛裡卻有一把火在燒,悔恨加上無助加上痛苦讓韓羅明的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追出去的韓雲英,一隻手拿著雨傘,一隻手推著車。

    此刻,那傘根本就沒有辦法遮得了什麼,風總是不斷地將傘吹倒在另一面,而雨又總是順著那沒有傘的一面潑下來,不一會兒,韓雲英就濕透了。在這個寒冷的十一月的季節,那冰冷的雨水很快就使韓雲英發抖起來,她努力地睜著雙眼看著前方,一邊叫著雲娜的名字,可是四處都是雨。

    雨很大,已經將地面的坑坑窪窪都填滿了水,根本就沒有辦法看到前面是否有坑。加上韓雲英現在是只手拿傘,也沒有辦法很好地控制平衡。

    忽然,左邊的車輪陷到了一個坑中,接著韓雲英的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傘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還好自己似乎並沒有受什麼傷。韓雲英試圖站起來,她坐在水坑中,先把雙腿移出來,然後努力地把車子扶正。

    旁邊忽然伸出一雙手,幫她把車子扶正,並扶起她。

    韓雲英說道:「謝謝。」

    抬頭一看,發現這個男生很是眼熟,不就是那個叫宋賢哲的男孩嗎?也就是雲娜畫中的那個男孩子。

    宋賢哲也吃了一驚,他只是因為晚上繞路去買些畫畫用的工具,但是途中遇到了大雨,他便把車停了下來,然後買了一把傘回家,結果看到一個坐著輪椅的人翻車了,於是過來幫忙扶車,誰知道那個人竟然是韓雲英。這讓宋賢哲既是欣喜又是心疼,這麼大雨天,她來街上幹嗎?

    韓雲英說道:「是你,你叫宋賢哲吧,謝謝你!」

    宋賢哲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韓雲英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我妹告訴我的。」

    說著,她打了一個噴嚏。

    宋賢哲忙把傘舉在她的頭上,將她扶上車,然後彎腰拾起滾在一邊的傘,推著她回家:「這麼晚了你怎麼還要出來?有什麼事不會讓雲娜幫你嗎?你腿不方便。」

    韓雲英因為寒冷而凍白的臉,有點哆嗦地抖著身體,卻盡量不讓宋賢哲看出,她說道:「總不能因為腿不方便,就什麼事也不做吧,那我豈不是廢人了。」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那凍紫的嘴角依然含笑,只是那宋賢哲沒有看到的眼睛裡卻含著一抹痛。

    「不,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家很近吧?我先送你回家?」

    「不,我還要找我妹妹……算了,雨這麼大,像你說的我腿不方便,還找什麼,等於給人家添麻煩。」腿無法走路是韓雲英這輩子最深的痛。

    宋賢哲想說什麼,卻又忍著不再說,自己晚上的話似乎已經引起韓雲英的不滿了,他擔心自己再說錯什麼。喜歡就是這樣,不管是男孩女孩,在喜歡的人的面前,總是深怕自己說錯一個字。

    只是在宋賢哲的心裡,已經隱約地做出了一個判斷,這也是陷在愛情中的人獨有的反應,總是認為自己喜歡的人是不會有錯的,於是他一個勁地把錯推到韓雲娜的身上。一定是韓雲娜的不對,否則在這麼冷的天,又下著這麼大的雨,韓雲英怎麼會冒雨出來呢?就算不是韓雲娜的錯,可是這麼大的雨天,讓韓雲英推著車出來,這也是韓雲娜的不對。儘管他並不明白姐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在宋賢哲的心中,已經做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判斷。

    「我家到了,這裡就是我的家,宋賢哲是吧,謝謝你!」韓雲英說著看了他一眼,進了門,「你進來坐吧,謝謝你送我回家,先喝杯茶再回去。」

    宋賢哲本想拒絕,可是他發現在他拒絕之前,他的身子已經先頭腦一步,走進了屋子。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子,但是卻很整潔,那已經不再潔白的牆壁證明這房子蓋起來已經有些年了,地上被掃得很乾淨,在屋子的邊上,放著一個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碟綠色的菜,上面鋪了一塊白色的紗布,這是一個很簡單卻又乾淨的家。

    韓雲英推著輪椅從邊上拿下一塊綠色乾燥的毛巾,遞給宋賢哲:「你都濕透了,擦擦吧!我先上樓換下衣服。」

    「好,你去。」宋賢哲的臉有點紅,當他聽到換衣服的時候就已經有點紅的。若是在平時,宋賢哲並不是如此的人。也許是近情則怯,當他聽到這個沒有任何別的意思的字的時候,竟然紅了臉。

    幸而韓雲英已拿起枴杖上樓去了。

    不一會兒,宋賢哲便聽見了樓上叫道:「爸爸,爸爸,你怎麼了?爸爸?」

    這是韓雲英的聲音,並且還帶著哭音。宋賢哲嚇了一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下毛巾便往上跑,門是敞開的,地上躺著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韓雲英跪坐在一旁叫著。

    「雲英?」宋賢哲叫了聲。

    「宋……賢哲,我,我爸暈倒了,怎麼辦?」若是平時的韓雲英不會如此得緊張,可是這是她的父親,在這瞬間躺在這兒,讓韓雲英的腦子裡有一瞬間的空白,她有些驚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當她看到宋賢哲的時候,似乎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怎麼辦?」

    宋賢哲當機立斷地拿出手機,幸好手機一直放在褲袋裡,雖然沾了些水,可是還能用。

    他打了120之後,就抱起韓羅明,十七歲的宋賢哲已經長得很高了,雖然抱起韓羅明並不是那麼輕鬆,可是也不是很吃力。

    「雲英,你先去拿一套衣服給你爸換上,這事還是我來做吧,你也拿一套衣服去樓下換,你爸就我來好了。」

    韓雲英拿起枴杖匆忙去拿了衣服:「我,我幫你。」

    宋賢哲的臉有些紅,他不想讓韓雲英幫韓羅明換衣服,雖然是父親,可是韓羅明至少也是一個男的。他說道:「我換就成,你下樓去換衣服,免得你也生病了,到時候一家病了兩個,怎麼辦?」

    韓雲英沒有再說,拿了衣服便下了樓。

    是的,現在宋賢哲似乎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聽他的能聽誰的呢?

    因為留下來弄衛生,下起了大雨,沒有帶傘的樸希俊便留在了學校,等雨停再走。他知道這只是陣雨,雖然來勢洶洶,但多半會下不了太長的時間便會停止。

    不知覺間,望著那雨簾,他便想起了韓雲娜。

    夜很涼,可是樸希俊絲毫沒有感到寒冷。

    想到了韓雲娜,他反而心裡暖暖的。樸希俊繞著教學樓來到後操場的亭子裡,這已經成了他的一個秘密,和韓雲娜的一個秘密,儘管韓雲娜並不這麼以為,可是在樸希俊的心中已經將它當成了一個秘密。

    當他靠近亭子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個人,他瞇了瞇眼,才看到那個人似乎是韓雲娜,他吃了一驚也嚇了一跳,一跛一跛地快步走過去,不確定地叫了聲:「雲娜?」

    坐在那兒正在沉思的韓雲娜忽然驚醒了過來,此刻的她已經後悔跟韓雲英說那樣的話了,如果腿無法走路的是她,估計韓雲英也會像自己一樣的不是嗎?一個人不能走路已經是很可憐了,自己有必要再去撒鹽嗎?韓雲娜越想越後悔。

    其實晚上韓雲娜發脾氣並不是真的就生氣韓雲英看她畫這一件事,韓雲娜只是借帶著發脾氣。今天她的心情本來就不好,加上韓雲英正在看她的畫,似乎就有一個理由可以去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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