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海,紫色的雲,落英繽紛。
寫下這句話,韓雲英用雙手將紙展平,小心翼翼地對折,再折……漸漸地她手裡便出現了一顆星星,然後她輕輕地把星星投到一個明亮乾淨的玻璃瓶中,靜靜地看著瓶子發呆。
她的手修長細膩,白裡微微透著潤紅,像一塊有生命的溫潤的玉。
這是一間很小很窄的房間,窗戶被洗得極為清亮,陽光正順著透亮的玻璃照在桌上,在韓雲英的手上形成一圈極為好看的光圈。窗簾被洗得有些發白,靜靜地垂在窗戶邊上,有些淡紫的大朵的無名花瓣點綴在窗簾上,被皺褶壓成半朵半朵支離破碎的花瓣。房間裡有兩張桌子和兩張床,各靠著半邊窗戶。
韓雲英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漆黑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柳眉似彎彎的眉毛,紅潤的嘴唇,潔白的臉龐,烏黑的秀髮。可是再往下看去,就可以看見韓雲英那棉裙下的腳腕又細又小,坐在椅子上的腿有點彎。那是因為在很小的時候,她患過小兒麻痺症,這使她的後半輩子再也沒有辦法感受腳踏實地的感覺。
韓雲英慢慢地倚在床邊,把放在一側的枴杖取了過來。那是兩根表面已經被磨得有些發亮的木頭。韓雲英吃力地倚著它們站起來,慢慢地走下樓去。
樓下,另一名少女,正在盛稀飯,當她發覺聲響,抬頭時,便看見韓雲英柱著枴杖的身子已經走到了樓梯口,她忙放下手中的活,跑了過去:「姐,你怎麼不叫我呢?小心點啊!」她扶著韓雲英慢慢地步下樓梯。
「雲娜,爸呢?」韓雲英坐在椅子上,放下枴杖,抬起晶亮的眼眸問道。
雲娜一邊端過稀飯,一邊回答:「出去了,爸很早就出去了。」
雲娜是韓雲英的異卵孿生姐妹,長得沒有韓雲英那麼漂亮,很普通的外表,略胖的身子,皮膚也不像韓雲英那麼白嫩,有些紅而黑,是一種非常健康的膚色,有些像番茄般的紅潤。只有那頭髮,比韓雲英的還要漂亮,又黑又亮,用紅色頭繩隨意地綁在頭上,還有幾縷髮絲未被綁進去,落在耳畔,靜靜地垂著,偶爾隨著韓雲娜的轉頭而四處飛揚。
韓雲英看了,微微一皺眉,說道:「雲娜,等會兒上樓,你把頭髮重新梳梳。」
韓雲娜抬頭,嘴角還殘留著白色的稀飯漿。
「怎麼了?」她一邊問,一邊用手去摸摸頭髮,然後抓著那兩縷頭髮,嘿嘿地笑了笑,「沒關係啦,這頭髮真討厭,什麼時候剪了它。」
韓雲英和韓雲娜在同一個學校,但不在同一個班上。兩個人的班級一個在三樓,一個在四樓,由於韓雲英坐著輪椅,走路不方便,韓雲娜每天都要把韓雲英送到班級裡。韓雲英雖然腿腳不便,但在年級中成績最好的班級,學習成績也總是在班裡的前十名。而韓雲娜就沒那麼好了,成績總是吊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兩人雖是孿生,可是如果不對別人說的話,根本沒有人可以認得出這兩人是雙胞胎。韓雲英雖然表面溫柔,但骨子裡清傲,她是一個很努力的美少女。由於腿無法走路,就更激發了韓雲英的意志力。身體上的缺陷,讓韓雲英在生活和學習上處處比別人更加努力。
而韓雲娜呢?生性迷糊,大大咧咧的,總是一起床就匆匆地拿起鏡子,在最短的時間裡就把那頭秀髮給隨意紮好,然後匆匆地往樓下衝。煮好稀飯後,再上樓叫醒爸爸和韓雲英下來吃飯。韓雲娜比韓雲英晚半個小時出生,但是韓雲英卻比韓雲娜高一年級。因為雲英從小成績就好,跳過級。
時下是冬天,儘管陽光很好,可是空氣卻非常寒冷。
終於到了學校,在教學樓前,韓雲娜俯身扶起韓雲英,把枴杖遞給她,然後把輪椅折起來,一手提著輪椅,一手扶著韓雲英上樓。一直將雲英送到高二(7)班的教室門口,由雲英的同學艾雨飛等人幫著把她扶進去。
韓雲娜站在門口,對雨飛說了聲謝謝便轉身朝樓下跑去。
韓雲娜的班級在高一(3)班,是一個很特殊的班級,有全校最好的學生,也有全校家境最富裕的富家子弟,當然也有最普通的、毫不起眼的學生,而雲娜就是屬於三種之中的最後一種。雲娜的同桌宋賢哲屬於第二種。他的爸爸是一個企業家,他家的企業是這座城市經濟支柱之一,據說他家的企業員工數有上萬人,當然這些大家也沒有去做過具體的統計,都只是聽說而已。
此刻宋賢哲正趴在桌子上睡覺。他是一個膚色較黑的男生,英俊略帶玩世不恭的臉,黝黑的眼睛常常透射出一些讓人看不懂的眼神。只不過他清醒的時候並不是很多,大部分上課的時間他都是趴在那兒睡覺。
韓雲娜和宋賢哲同桌半年有餘,兩人之間的對話每天不超過兩句,韓雲娜坐在這個位子上其實是很忐忑不安的。要知道宋賢哲可是全校女生夢中的黑馬王子,先不要說外班的,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班內那些女生的眼神就足以讓韓雲娜死上好幾回了。不過大家也是知道的,韓雲娜與宋賢哲同桌是老師的無奈之舉,宋賢哲開始的時候並不是和韓雲娜同桌。只是那時候的他不像現在這麼愛睡覺,總是在上課的時候把班級吵得翻天覆地。由於宋賢哲的家庭背景很特殊,老師也拿他沒辦法,只好不停地為宋賢哲換座位,一個月之內宋賢哲換了四個同桌,剛剛好每一星期換一次。
直到宋賢哲換到了韓雲娜的邊上,一切就歷史性地改變了。
宋賢哲自從坐在韓雲娜邊上的第一天開始就愛上了睡覺,在學校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趴那兒睡著,那三分之一幾乎都集中在上課時間。
坐在後桌的池順貞一看見韓雲娜,悄聲說道:「娜娜,你差點遲到了!今天怎麼這麼遲?」
「早上起遲了。」韓雲娜回頭笑了笑,然後轉身放下書包,眼角瞄了一下正在睡覺的宋賢哲,心裡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韓雲娜有些怕宋賢哲,尤其怕他醒著的時候,儘管宋賢哲很少看自己,可是總讓韓雲娜有些不安。所以,韓雲娜是巴不得宋賢哲睡覺的,最好是睡得越久越好。
宋賢哲將近一米八的身高,在夏天的時候,只要穿著短袖,露出兩隻健美的手臂,總是讓韓雲娜看了有些心驚肉跳,因為這總是讓她想起宋賢哲打架時的樣子。
所以,韓雲娜盡量使自己的動作輕柔些,她可不想吵醒正在睡覺的宋賢哲。她悄悄地取出作業,腦子裡忽然一蒙,慘了,自己昨天晚上竟然忘了做作業。韓雲娜用恐懼的眼光看了看正在睡覺的宋賢哲,心裡不斷地叫道:我死了,我這回死定了。
儘管宋賢哲那麼會睡覺,又會打架,成績也不好,可是他卻是班裡的班長,兼任這組的組長。因為他的家庭背景,也許老師也想籠絡他,可惜宋賢哲並不吃這一套。但是現實也證明了,讓宋賢哲當班長是非常正確的,以前宋賢哲雖然很會打鬧,可是自從坐在了雲娜邊上之後,他就超級喜歡上了睡覺,這一點成了他現在唯一的娛樂活動。只要有同學在上課的時候吵鬧,他才不管老師是否在講課,站起來就一陣狂吼,簡直比校長監督還要管用,原本鬧哄哄的教室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這也是老師樂於看到的。
早讀課一上完,宋賢哲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準時地從桌子上抬起頭來,伸了伸懶腰,揚起一個迷人的笑容,用力地閉了閉眼睛,似乎睡得非常好。
宋賢哲抬起頭,轉過頭,背朝著韓雲娜,對著坐在前面的金凱笑了笑。
金凱轉過頭:「你小子,睡得舒服吧?昨天晚上又幹嗎去了?」
宋賢哲揚起一抹魅惑的笑,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下課了,收作業。」各組的組長紛紛站起身。
宋賢哲坐在那兒,第二組的作業卻是後面的往上傳,上面的就往下傳,傳到宋賢哲這桌上。韓雲娜低著火紅的臉,輕聲說道:「我,我,我作業,忘了……」她的聲音很小,若不是宋賢哲的聽力極好,估計會以為是只蚊子在叫。
「忘了?」宋賢哲輕聲重複了下,此刻他面前的小女生好像……好像一個可愛的番茄啊,他看著韓雲娜緋紅的臉頰,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最愛吃的番茄來。
韓雲娜沒敢抬頭,低低地說:「嗯。」
天哪,她真的很怕宋賢哲,可是這次作業是自己忘了做,怎麼辦呀?
她看上去很怕自己,宋賢哲微微揚揚眉毛,然後把作業遞到隔壁一組的學習委員的手裡,說道:「韓雲娜沒交。」
哎,又被提了一次名,韓雲娜直懊惱,昨天在樓下看電視的時候,雲英就提醒過自己要做作業了,自己只想著把那一集電視劇給看完,結果是電視劇看完了就把作業給忘了。
「哎,最近的記性怎麼就這麼差?真是石頭腦袋!」韓雲娜拍拍自己的腦袋。
其實宋賢哲這個班長兼組長做得並不稱職,除了有人打擾他清靜時會給對方幾聲獅子吼外,對本組的作業上交情況是一點都不關心的。
宋賢哲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而韓雲娜已經跑到了池順貞的邊上。
「我作業忘了。」韓雲娜露著做錯事的紅紅的臉說道。
「你昨晚幹嗎去了?」池順貞笑道。
「看電視就忘了,我姐倒是提醒過我,不過我想電視看完了再去做,結果就忘了。」
「你的記性真好,真是奇怪,你姐成績這麼好,怎麼你……」池順貞看著她只能搖頭,「好了,快回你座位上,快要上課了。」
真不知道韓雲娜為什麼會這麼怕宋賢哲,他也就和韓雲娜同桌以來最乖了,也不吵架,也不打架(當然只是在教室內),兩個人的交談從不超過三句以上,可韓雲娜就是莫名地怕宋賢哲。估計這個問題連韓雲娜自己也不知道,怕就是怕,還有為什麼呢?
「哎,如果是我和宋賢哲同桌該多好呀……」池順貞手托著腦袋想道。
宋賢哲是那麼帥,除了皮膚黑了一點,可那也是健康的顏色,多麼的迷人呀!宋賢哲在班級裡說的話沒有人敢不聽,他酷愛運動,如果不是因為早讀後休息時間只有五分鐘,可能他現在已經去打籃球了,而且聽說宋賢哲家裡很有錢……
「丁零零……」上課鈴聲打斷了池順貞的遐想,能這樣坐在宋賢哲後面的桌子上,她也已經滿足了。
韓雲英坐在艾雨飛邊上,兩個人從高一開始就是同學,兩個人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非常的投機了,所以也成了公認的一對「死黨」。
現已高二了,再一年,大家就要開始考大學了。韓雲英常常為自己擔心:雙腿不能走路會有大學錄取自己嗎?可是擔心歸擔心,眼前的事情還是要做好的,不管以後會怎麼樣,那也是考了之後的事情了。
韓雲英手裡拿著一隻鉛筆,在一張素白的紙上快速地移動著。
「在幹嗎?」艾雨飛把頭伸過來。
韓雲英嘴角含了一抹笑,移開了手。
那是一張畫著奇怪花兒的畫,那又多又小的葉子彷彿在隨風飄動著,而葉子上面有一根細細長長的花莖,上面頂著一朵蓮花座似的花,也似乎在隨著風一起擺動,一大片都是這種花,小小的,佈滿了整張畫紙。畫紙的右上邊,寫了幾句話,艾雨飛一邊看一邊輕聲念出:「紫色的海,紫色的雲,落英繽紛……」艾雨飛抬起臉看著韓雲英問道:「這是?」
雲英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放下手中的筆,用手輕輕地撫過畫紙:「這叫紫雲英,一種長在田地裡的植物,開出的花是紫色的,很小朵,如果沒有一大片的話,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它們。它長得很不起眼,盛開在春天的三四月份。成片的紫雲英從沒有讓人看見它落英時的樣子,因為人們總是在它還沒有落花的時候便會將它們翻入土中,作為肥料。」韓雲英一邊說,一邊用手去輕撫著畫紙。
「紫雲英?」艾雨飛疑惑地問道。因為她從小生長在城市中,對於紫雲英這種花,她聽都沒有聽過。艾雨飛俯身細細地看著那畫在紙上的紫雲英。老實說,雲英的畫真的很漂亮,那細細的花瓣彷彿真的隨時會隨著那細小的葉子飛起來似的,畫得很有實感。
「紫雲英,真是一種美麗的花。」艾雨飛抬起頭看著韓雲英說。
韓雲英笑了笑,把筆放下說:「也許等你去了田野之後,就不會說它漂亮了,很普通的一種植物。」
艾雨飛把頭縮回去,坐直身子:
「不信,一定很漂亮。」
韓雲英不再說話,輕抿嘴角無聲地笑了。
「這詩也是你寫的?」
「不是,」韓雲英說道,「這是雲娜寫的,我把它抄來了。」
「雲娜?她會寫詩?」艾雨飛似乎很懷疑的樣子。那也難怪,韓雲娜給人家的印象總是迷迷糊糊少根筋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來像是會寫什麼東西的樣子。在人們印象中,會動筆寫詩的都是那種骨感纖細多才漂亮的女生,而不會是韓雲娜那個傻傻的丫頭,如果有人告訴艾雨飛說這詩是韓雲英寫的她倒是會相信。
韓雲英笑了笑,然後收拾好書桌上的畫,對艾雨飛說:「快上課了。」
「鬼天氣,怎麼這麼冷,我筆都握不住了。」艾雨飛恨恨地小聲罵道。
是啊,天氣真冷,韓雲英轉頭看向窗外,儘管窗外陽光明媚,可是氣溫卻異常得低。
此刻,父親在做什麼呢?
父親韓羅明是一個司機,早出晚歸的,有時候一個星期,有時甚至半個月都不回家,家裡真正管家的是韓雲娜。本來是韓雲英管家最為合適,可是因為韓雲英的腿疾,韓羅明不放心也捨不得讓她再受累,所以每回離家都把錢放在韓雲娜身上。
「在這麼冷的天氣開車,一定非常困難吧!」韓雲英靜靜地想著。
由於韓雲英的腿疾,學校特批她晚上可以不用上晚自習,所以晚上來上晚自習只剩韓雲娜一個人。走在路上,她一邊用力地跺腳一邊哈氣。
「好冷啊!這天氣,還好姐沒有出來,不然這麼冷的天她一定會感冒的。」
這樣的天氣在這座城市裡已經有五年沒有出現過了,把水管也凍裂了,地上到處都是硬邦邦的,有時候一不小心,走到結冰的地方,就會摔一個大跟頭。
這時,韓雲娜看到了在學校旁邊的一家小店裡幾個班裡的同學,其中有金凱,還有宋賢哲,另外還有幾個經常和他們在一起的社會上的年輕人。在韓雲娜和眾老師的心中,那就叫做「小混混」。
韓雲娜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快步地走過小店門口,因為晚自習快要開始了。至於宋賢哲和金凱他們是逃課大王,從來不將這些放在眼裡。韓雲娜加快腳步走去,忽然聽見了小店裡金凱的笑聲,只聽見金凱說道:「賢哲,你的娃娃來了。」
宋賢哲的娃娃?他有小孩了?韓雲娜大吃一驚,不禁停下腳步,四處尋找小孩。
哪裡有啊?韓雲娜左看右看,都沒有找到什麼娃娃,不禁再次向小店裡看去。
這回金凱和另外那幾個年紀相當的「小混混」都大笑了起來,其中一人說道:「賢哲,你的娃娃在看你呢!」
又是娃娃?韓雲娜忽然醒悟,這娃娃不會是說她吧?頓時,兩朵紅雲升上韓雲娜的雙頰,她的眼睛垂在地上,真的想在地上找出一條縫讓自己鑽進去。韓雲娜抬步快速向前走去,臉紅的似乎要滴出血來。
「你們別逗她了。」宋賢哲開口了,在韓雲娜離開之後。
「這都捨不得?」金凱笑道。
宋賢哲悠閒地道:「人家一個小姑娘,跟你哪有的比。」他眼睛並沒有看著韓雲娜走去的背影,似乎毫不在乎。「咱們班裡還有很多比她漂亮得多的,你幹嗎專開她玩笑?」
「嘖嘖,連說句娃娃你也要這樣,那以後怎麼了得哦?」金凱打趣道。
宋賢哲淡笑不語。
娃娃?她是個像番茄一樣可愛的娃娃。他竟然又想起韓雲娜紅撲撲羞澀膽怯的臉蛋。
宋賢哲是直到第一節晚自習上到一半的時候才進來的,韓雲娜抬頭看是宋賢哲和金凱,趕緊低下頭,裝做在寫作業的樣子。
教室裡沒有教師,鬧哄哄的,可是一見到宋賢哲進來,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宋賢哲回到教室,立即趴在桌子上,似乎又睡著了。
這個覺有這麼好睡嗎?韓雲娜暗暗地想,既然這麼喜歡睡覺,幹嗎不回家去睡?韓雲娜相信就算宋賢哲回家去睡老師也不會說什麼的,反正宋賢哲在教室裡又不聽課也不寫作業,晚自習也勿需他坐鎮,躺在床上睡不是比趴在桌子上睡覺更舒服嗎?
還有什麼?說她是宋賢哲的娃娃?這是什麼意思?說她是小孩子嗎?韓雲娜的神經大條的腦子裡打著很多問號。
晚自習結束後,韓雲娜和池順貞一同下課走在回家的路上。
池順貞邊呵著手邊嘟著嘴說:「天真冷啊。」
「是啊……」韓雲娜還沒說完,腳就踩到了冰面上,還沒待她反應過來,就已經趴在地上,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痛!這是韓雲娜的第一個感覺。
不遠處的前方傳來一陣笑聲,其中有一個很熟的聲音說道:「你的娃娃摔倒了。」是金凱的聲音,自然是對宋賢哲說的了。
定眼一看,宋賢哲邊上有一個女生,很漂亮的樣子,削成披肩的長髮,皮膚很白,身材也很纖細,正笑彎了腰。這個女生韓雲娜並沒有見到過。
池順貞忍著笑扶起韓雲娜:「你沒有怎麼樣吧?」
「沒,沒有,我,我們走吧。」韓雲娜起身忍著痛說道。
當池順貞和韓雲娜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韓雲娜感覺到有一抹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她並沒有抬頭看。韓雲娜感覺有些沮喪,怎麼自己老是成為讓人家發笑的小丑呢!
走了近百米遠,池順貞悄聲問道:「什麼娃娃?你是誰的娃娃?」
韓雲娜紅著臉一邊低頭走路一邊說:「我不知道。」
「那金凱怎麼這麼說?」池順貞又問。
「我怎麼會知道?」韓雲娜回了一句,韓雲娜確實不知道,她不知道金凱為什麼要叫自己是娃娃,這是什麼意思。反正自從自己和宋賢哲同桌以來,兩個人每天除了交作業的時候會說上一兩句,其他時間根本是一句話也沒有。
說實話,韓雲娜真的很想換位子,因為和宋賢哲同桌沒有一點好處。值日的時候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在做全部的工作。
韓雲娜是一個比較懦弱的人,欺軟她不忍心,欺硬她又怕。
到了分叉路口,池順貞說道:「我走了,拜拜。」
韓雲娜剛說了句拜,後面就傳來一句:「雲娜?」
韓雲娜回過頭,發現是樸希俊。
樸希俊是和韓雲英同屆的學習尖子,成績從來都是在第一第二名間徘徊,人長得很俊秀,笑起來嘴邊有兩個小小的酒窩,高高瘦瘦的,膚色較白,韓雲娜看到樸希俊的時候常常會想到那種清晨掛在樹上的還沾著露水的新鮮水果,給人一種很乾淨很清新的感覺。只可惜他小時候發生過車禍,他的右腳比左腳要短,走路的時候一拐一拐的。
「希俊哥。」她以前也學過畫畫,和樸希俊就是在畫室裡認識的,從此就成了朋友。
樸希俊笑道:「怎麼很久沒有見你去學畫畫了?」
韓雲娜不好意思地低頭道:「我不學了,怎麼學也學不好,我做事沒有我姐有恆心,呵呵,以前以為自己是喜歡畫畫的,現在覺得自己沒有那方面的天賦,況且如果我不學,家裡的開支也可以省一點。」
「經濟上有困難嗎?需要我的幫忙嗎?」樸希俊道。
「謝謝希俊哥,這方面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是我現在不想學了,況且我姐學了也可以回家教我。」韓雲娜笑笑。
「是啊,雲英在這方面是比較有天賦,現在在班裡都沒有人比得上她了。」樸希俊笑笑。
樸希俊週末的時候在一家培訓畫畫的小培訓班上課,他的畫功很好,不管是漫畫還是國畫或是素描,都很出色。也正因為如此,那家培訓機構才會讓一個高中生去那兒當教師,反正也只是週末的時候去教一下,對於樸希俊來說,也不會花費太長的時間,所以樸希俊也樂於教。
「我姐前幾天還告訴我,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老師呢,只可惜我只上了你的兩節課,我姐最近常提起你,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我姐這麼誇讚哦,呵呵。」
樸希俊的目光望向遠處,似乎在回想韓雲英的樣子,想著她那含笑的臉和略帶笑意卻倔強的眼睛,然後笑了笑說:「你姐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韓雲娜一提到姐姐,遇到樸希俊微微緊張的心就放了下去。
他覺得韓雲英確實是挺堅強的,小時候的韓雲英是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小女孩,當然這是他在照片上看到的,韓雲英在七歲的時候就得了小兒麻痺症,後來才坐輪椅的。
不遠處,一個人正騎著摩托車,他就是宋賢哲。他趴坐在摩托車上,看著前面的韓雲娜和樸希俊,微瞇著眼讓人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
韓雲娜回到家,衝到樓上,大聲叫道:「姐,姐,我今天放學的時候遇到希俊哥了。」
「樸希俊?」趴在桌上的韓雲英轉過頭,問道。
「是啊,就是他。」
韓雲英似乎有一點點的激動和緊張,雙頰透出微紅:「他說什麼了?」
「他說你畫畫很有天賦,還說你很堅強。」韓雲娜不假思索地說道。
「是嗎?他真這麼說的?」韓雲英激動地問道。
「是,姐,高興嗎?」韓雲娜笑了,「希俊哥還說有一天你畫的畫會超過他呢!」
「傻丫頭,希俊是在跟你開玩笑,你不知道呀?我哪能超得過他呢?」韓雲英抬起頭,眼睛望向窗外,此刻窗外已是一片黑暗。
「姐,希俊哥是怎麼發生車禍的呀?你知道嗎?你不知道,我們班裡老是有很多同學說高二有一個叫樸希俊的很帥,氣質很好,就是可惜腿瘸……為什麼呀?希俊哥為什麼會發生車禍的?」韓雲娜雖然和樸希俊是朋友,但是她從來沒有問過樸希俊的腿傷,她怕傷害到他的自尊。
韓雲英搖了搖頭,眸子中多出一抹似乎是心痛的神色,輕輕地說道,「不知道,他從來沒有跟我們說過,哎,再過一年,我們也都該要退出那個培訓班了,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韓雲娜想姐姐是喜歡樸希俊的,樸希俊那種類型是很受女生歡迎的,只是喜歡是什麼呢?韓雲娜一直有些弄不懂這個問題。樸希俊給韓雲娜的感覺是很乾淨很清新,他的眼睛不是純黑的,帶著一點琥珀微黃的顏色。也不是說樸希俊長得很帥,可是他身上的那種氣質真的是很迷人。韓雲娜相信,如果不是樸希俊的腿有點瘸,一定會迷倒很多女生的。
想著想著,韓雲娜又想到了自己的同桌宋賢哲,可是對於宋賢哲,韓雲娜卻很怕他。韓雲娜曾經不止一次地見到過宋賢哲打架的樣子,高高上卷的衣袖,結實發黑鼓起的手臂,無一不給人以力量的感覺。
韓雲娜常常想著如果那隻手臂伸向自己脖子的話……想到這裡,韓雲娜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好,它還在。
可是韓雲娜不敢問雲英是不是真的喜歡樸希俊,韓雲英是一個很會隱藏自己心事的人,她寫的日記總是放在一個抽屜裡,上好鎖,連韓雲娜也不曾見過。
「姐,你桌子上是什麼?」韓雲娜問道,一面伸頭過去看。
韓雲英微笑著把畫移過來,上面畫了一大片的紫雲英,是素描的,但那些紫色的花瓣卻彷彿真的要隨時起飛一樣,跟真的一樣。
「真漂亮。」
雲娜忽然看到紫雲英的上方還有詞:紫色的海,紫色的雲,落英繽紛……
「姐,你怎麼把這句也寫上去了?」韓雲娜不解,這句話不倫不類的,紫雲英根本無法稱為落英,因為它的植株很矮,幾乎與地面齊平,落下的花瓣往往被淹於綠葉之下,無法瞧見。
韓雲英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輕地撫著那張畫。
「姐?」韓雲娜輕輕叫了聲。
「雲娜,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就像那紫雲英,一大一大片地長在草地上,長著相同的葉子,長著相同的花,卻汲取著各自的養分,各自不同地成長。」
「姐,姐你很喜歡紫雲英嗎?」韓雲娜叫道。
「不,也談不上很喜歡,只是覺得很像,在這個世界如此瘋狂地存在,又如此卑微地存活。」韓雲英轉過頭,對韓雲娜笑了笑。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響聲:「雲娜,是爸,我回來了。」
韓雲娜眼睛一亮:「我先下去。」
韓雲娜往樓下衝,一邊沖一邊叫:「爸,爸,你回來了……」
她的性子永遠是這麼的急。
韓羅明看著從樓上急匆匆地連跑帶跳下來的女兒時,笑著說:「你小心一點。」
話還沒說完,韓雲娜的腳突然踩空了一格樓梯,滾了下來。接著就「丁丁當當」地響成一片,韓雲娜就這樣橫著到了樓下。她掉到樓下時嘴裡還在叫著:「爸,爸你回來了……」
嚇得韓羅明趕緊上前扶起女兒,又心疼又好笑地輕罵道:「女孩子家,不要冒冒失失的。」
聽到聲音的韓雲英拄著枴杖立在樓梯口,也被妹妹摔在樓下的那個姿勢逗笑了:「雲娜,你沒事吧?」
雖然這種事情對於韓雲娜來說是經常發生的,可雲英還是有點擔心。
「沒,沒事。」韓雲娜已經站起來了,額頭上腫起一塊,她用手摀住,然後笑道,「爸,我和姐還以為你明天才能回來呢。」
韓羅明微笑,伸出的手想撫韓雲娜頭髮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站起來,雖然額頭紅腫依然冒失的女兒,忽然覺得女兒已經長大了。那臉頰已經透出了粉紅的顏色,已經完全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一個少女了。
「爸,你還沒吃吧?」韓雲娜按著額頭,說道。
韓羅明點點頭。
「那我去做飯。」韓雲娜轉入廚房,此刻,韓雲英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她站在韓羅明的邊上。
韓羅明的眼光從韓雲娜的身上轉到韓雲英的身上,兩個女兒都長大了,這麼些年來,他總覺得自己對不起雲英,想不到時光過得如此之快,轉眼間就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女兒都長大了。雲娜長得是那麼健康,而雲英長得是那麼漂亮,只可惜她的雙腿這輩子恐怕都沒有辦法站起來了。想著想著,韓羅明走到桌子邊上,對著廚房裡喊道:「雲娜,不要弄別的了,煮一碗麵就行。」
雲英默默地看了韓羅明,然後轉身走進廚房。
只見雲娜快速地將已經洗好的白菜切好,抓了一點香菇,把它撕碎,然後將爐子點燃,倒入豆油,將白菜和香菇放到已經冒煙的鍋裡快速翻炒著。雲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不得不承認,韓雲娜燒飯做菜的手藝是非常好的。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因為雲英的腿疾,韓羅明就教雲娜去學著做家務了。洗衣服呀打掃呀這方面韓雲娜做得不好,但是燒菜燒飯卻是讓人讚不絕口。
說實話,韓雲英有些羨慕雲娜,她可以站著用自己的雙手做出那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餚,這些也許是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去做的。有一雙健康的腿,讓人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那是一種多麼美的事情呀。只可惜,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再有機會了。
韓雲英看了一會兒,便悄悄地轉身出去了。裡面已經飄出了淡淡的菜香,空氣中迷漫著誘人的香氣。韓雲英一拐一拐地走到桌子邊上:「爸……」
「你上去吧,在學校待了一天你也累了,晚上早點休息吧。」韓羅明抬起因疲勞而帶著紅血絲的眼睛,關切地說道。兩個女兒他都疼,可是對於雲英,韓羅明的心裡始終存在著愧疚,假如她當時得到很好的醫治,現在會是一個多麼健康漂亮的少女呀!
「我不累。」韓雲英坐下,卻看著廚房。不一會兒,韓雲娜端出了麵條,香氣頓時迷漫了整個房間:「爸,你快吃吧。」
「你們都上樓去吧,我吃完飯也要去睡了。」韓羅明說道。他制止住了韓雲英想說的話,「今天爸很累,有什麼話改天再說吧,你們也很累了,先回樓上去,聽話。」
雲英和雲娜互看了一眼,看著韓羅明臉上疲倦的樣子,韓雲英拉了拉韓雲娜的袖子,然後說道:「我們上去吧。雲娜,你作業還沒做完呢。」
一聽到作業,韓雲娜立刻伸伸舌頭,急忙上樓,拿起書包掏出作業來做。這個月自己被記的名字已經很多次了,她可不想再被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