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錦梓用劍抵住李二的咽喉,好些人都驚叫起來,我知道錦梓性子審慎能斷,不會亂來,倒不放在心上,只笑笑說:「大公子,令弟太急躁了。」
李大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是也有點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側身衝著李二罵道:「你隨便辱罵朝廷命官,我李家的家法教養都哪裡去了?」便好像十分氣憤要衝上去打他弟弟一耳光。
其主要目的當然是借此一發飆來把錦梓的劍擋開,好使李二擺脫脖子上的劍尖。
我看出他用心,心中暗笑。果然錦梓劍尖輕輕一點,說:「李大公子少安毋躁,小心誤傷令弟。」
李大急忙剎住,十分尷尬,朝我說:「快叫他放開舍弟,這成什麼樣子了?」
我正要說話,突然後面喧鬧起來,回頭一看,原來又有幾千御林軍趕過來了,看到被綁倒的兄弟,都紛紛喝罵,上前便要動手,這巷內雖不狹窄,容了這許多人,也擁擠得很了,羅蒙又命邵青的黑甲軍擺開陣勢迎戰,場面眼看控制不住。
我連忙走到錦梓和李二緊側,錦梓不待我說,便轉了劍鋒,將鋒刃緊貼在李二脖子上,一手搭住他肩膀制住他,李二嚇得小腿肚不住打顫,我也聞到一股惡臭,這膿包嚇得失禁了。
克制住掩鼻的衝動,我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
我們站在台階上頭,位置較高,眾人抬頭見到這明顯的挾持人質的畫面,都條件反射地停止了手中動靜。
李大臉色很難看,說:「張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居然劫持舍弟,是何道理?」
我「哈哈」一笑,說:「令弟欲對本官不利,本官不過為制止他犯下大錯,說得上什麼劫持?倒是大公子,你慫恿御林軍持械私鬥,襲擊邵將軍的西北軍,不知是什麼罪名?」
李大指著被捆在地上的御林軍說道:「分明是西北軍先動的手!」
「此言差矣,乃是御林軍欲阻止本官公幹,羅將軍的兄弟看不過,阻止他們傷害本官而已。」我和他攪和。
李大氣得臉色發白,正要反駁,突然後面騷亂又起,旗幟飄揚,又有一支軍隊匆匆趕來,將這一片都團團圍住,看旗號是禁軍。幾匹馬兒疾馳入巷,當先兩人是薛駙馬和古韻直。
薛駙馬和李大打過招呼,便對我說:「青蓮兄弟,這是做什麼?錦梓,快把李二哥放開吧?」
我正色說:「薛大哥,萬萬不可,李二公子方才欲行刺本官,場上數千人都看到了,須得交解到刑部去。」
李大連忙說:「舍弟手無寸鐵,說得上什麼行刺?張大人未免言重。」
古韻直此時已下馬,走上前來,臉色鐵青說:「這都成什麼體統了?張學士,同為顧命大臣,你怎敢擅自領兵來抄沒李公府?」
我笑笑說:「古大人此話差矣,李將軍又沒有犯什麼事兒,青蓮怎會來抄沒其家?我不過是幫同劉大人來收回欠款,此事性命相關,危我社稷,青蓮憂心若焚,言辭或有過激,得罪是不敢的。」
古韻直指著黑甲軍道:「這些是怎麼回事?西北軍當駐於郊外大營,何以私自入城?」
羅蒙說:「古大人,這些人馬是邵將軍城中親衛交接,入城是有兵部批文,顧命大臣加藍印的,並非私自入城。末將進城早了,遇到張大人,張大人說待會兒此間事了去看我們交接,我們便先陪張大人走一遭。孰料御林軍的兄弟竟朝我們動起手來,倒叫大人們誤會了。」
兵部的批文是邵青下的,藍印是我加的,我們做事當然要防人抓小辮子。我微笑說:「御林軍的兄弟只怕也是一場誤會。」
古韻直沉吟了一下,臉色轉霽,道:「原來如此,如今恰逢大患,庫銀必須全數收回,李公身為顧命大臣,原是應當以身作則。這所欠銀錢是當要即日交還,不該拖欠。只是張學士也未免急躁,引人誤會。」
呵呵,老古啊老古,我豈不知他方才心中定是盤算著能否趁此事把我和李閔國一鍋端了,只是想來想去,還是要以王,郭二人處的急務為先。這次他們要用銀子,卻是我在這裡當出頭鳥,老古雖不明白我葫蘆裡賣什麼藥,但還是覺得有利於他,不利用白不利用。
老古既然已經決定這次站在我這邊,我心中便定了。雖然是意料中的事,但其實我打從決定這麼做時心中便是惶恐的,畢竟我可是來抄皇帝親外公的家,這麼一來,我和外戚可再無迴旋餘地了!後來邵青這樣持重的人居然不阻止我,還願意無條件支持,我便咬咬牙上了,其實,內裡還是虛,我以前接過最大的case也不能同這個比的。
清流態度鮮明,李大的臉色就有些白,古韻直又說:「李公呢?此事須得要李公親自出面,怕世侄做不得主。」
李大說:「家父去處理京郊地產田莊,不刻便回。」
古韻直說:「既如此,我們便等等他。」
他也不肯應李大之邀進府裡,也不請我或是羅蒙放了李二和那些御林軍,只往那裡一站,倒成了和我一塊兒來逼債的了。
我看得心中暗笑,此時劉春溪和羅蒙才去正式見禮,古韻直目光往錦梓面上一掃,說:「原來姚賢侄也在此處,不知近日可好?」
錦梓冷淡地說:「托福。」
古韻直又說:「賢侄今年也十七歲了,該當出仕,報效國家。」
錦梓更加冷地說:「在下如今不過是張大人府上下奴,苟全性命而已,談得上什麼出仕?」
古韻直望著我說:「張學士應當不會阻止少年人報效家國之心。」
我伸手挽住錦梓,但笑不語。古韻直自負理學家,看不慣我們這放逸模樣,皺眉避開眼神,他後面的那幫人卻竊竊私語,看著錦梓的目光或不屑或憐憫或痛心,錦梓始終臉上淡淡的,似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我早被熏得受不住,便叫人來捆李二,李大還沒開口,薛駙馬倒先求情:「青蓮兄弟,李二哥只怕方才是急紅了眼,你就不要計較了。」
我玩味的看著薛詠覆,薛家的家規大概和瑞士差不多,永遠中立,四面討好,誰都不得罪。薛詠賦看似心思簡單,其實做得極好,要是在現代,一定可以做國際紅十字會的高層,可歎他妹妹薛詠瑤看似聰明,卻自負正義,整天和清流的人攪和。
不過,說不定薛家這一代的策略就是薛詠覆和我交好,薛詠瑤則親近清流也難說。
我笑道:「也罷,看在薛大哥面子上。」
我親手動手去把錦梓的劍尖拿開,錦梓收劍極快,我即將觸及劍刃時,光華一閃,劍已歸鞘。
我對李二笑道:「李二公子,得罪了。」
李二哼了一聲,繃著腿走回他大哥那裡,說了幾句話,回內室更衣去了。
又等了一會兒,古韻直叫羅蒙先帶兵走,羅蒙說即刻就走,卻不動,叫御林軍走,御林軍也陽奉陰違,那麼維持平衡的禁軍當然也不能走,一萬多人堵在這裡,人頭攢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超女演唱會呢!
古韻直連碰釘子,氣悶之下,叫了劉春溪去看欠款名單去了。薛駙馬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我話家常,但錦梓在旁邊,他總是不大自在,別彆扭扭的。
一直等了大半個時辰李閔國才露面,李大跟他嚼了會兒耳根,李老頭走在我面前,說:「同殿為官,為了這些身外的阿堵物,竟逼人致斯!」
我一派平靜,拱手說:「不敢,青蓮不過職責在身,不得不然耳。」
李老頭「嘿嘿」冷笑了兩聲,叫來家人,托著一個盒子,裡面放著幾十張銀票,李閔國說:「這是老夫變賣田產,七拼八湊所得,共是二十五萬兩,請張大人古大人查收。餘款待我將幾處宅子賣了,三日內繳清。」
李老頭言辭激憤,老古終究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斤斤計較於黃白之物,不禁面上有些訕訕。我卻暗自冷笑,本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弄得倒似是他成了竇娥似的,真是豈有此理。不過事情至此我也算是完勝,當然不便逼人到底,所以也沒嘲諷他。我朝劉春溪抬了抬下巴,他便上前接過了銀票。
「打擾了。望李大人言而有信。」我朝李閔國微笑地拱拱手,老頭哼了一聲。
於是我們便各自帶人撤退。
羅蒙有點不放心,想把人馬留一半在我家護衛。我已經和外戚正式翻臉,他大概怕李老頭一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派御林軍衝過來殺了我再說。
錦梓說不必,以李老頭的性格,雖然翻臉,也不會輕易正面衝突,若想殺我,只會派刺客,不會派軍隊。
不過最終羅蒙還是留了五百人,住滿我家客房下房柴房,住不下的便在花園裡紮營,弄得亂七八糟,我頭疼不已。
羅蒙告辭走了,此人今天的表現讓我刮目相看,什麼命令都面不改色,又謹慎聰明,對邵青的忠心已經到了當年冒頓鳴鏑練軍弒父的要求,加以時日,邵青若想要逼宮弒君,只怕此人連眉頭都不會皺就動手吧?
消停之後,也已近晚,我挽住錦梓袖子,對他笑道:「錦梓,我們許久不曾一起用晚膳了。」
想不到錦梓居然甩開我的手,冷淡地說:「我答應錦楓陪他吃晚飯,大人自個兒用餐吧。」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心中一陣氣苦:這傢伙居然,居然同我擺譜?
錦梓既然不給我面子,我也不便主動提出讓他搬回來住夜裡保護我,幸而邵青那五百精兵也不是吃乾飯的,已經安排了嚴密的夜間巡邏。老田把幾個好手也安插到我的水榭周圍,我又將紅鳳招來睡在我隔壁貼身伺候,這才放心睡了。
結果這一夜無事。
其實也是當然的,剛發生白天的衝突就暗殺我的話,豈不是傻子都知道怎麼回事?李閔國還沒有這麼大魄力和實力來面對後果。估計在朝政中給我下絆子的可能性更大。
第二天朝上自然有一番風波,外戚派的人有幾個跳出來彈劾我任意妄為,惑亂朝綱,瞞昧主上,欺侮大臣。不過他們本不是言官,何況只外戚幾條小雜魚能成什麼氣候?我又不是中飽私囊,是替朝廷催款,因而幾乎完全觸不到我分毫,我都不必自己辯駁。
下了朝我趕緊進宮裡去找王公公,李閔國搞定之後,王福桂現在是第二大戶,首當其衝。
太監貪財,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就像貓若是作了絕育就會開始貪吃,變得又肥又懶。王福桂當然不缺錢,每年從張青蓮那裡就不知拿多少好處,他的錢必定和李閔國一樣,弄地下錢莊放高利貸去了。
王福桂是精明人,見了我專程來找他,還不知道我的來意?何況我昨日大鬧李府的事已經轟動朝野,路人皆知。
所以一見我,王福桂就擺出一副死了爹娘飛了老婆的樣子,愁眉不展,請我到他房裡,叫小太監上了茶退下。
「王公公缺錢花麼?」我覺得還是直接點好。
「唉,」王福桂把臉皺成苦瓜,長歎一聲,那其中淒苦悲涼,倒好像能寫十首宮怨詞,「宮中清苦啊!」
我連忙緩緩點頭,表示十分理解和同情,甚至也跟著他歎了口氣,聲音誠懇,出自肺腑。
王福桂眼巴巴看著我說:「張大人能明白我們這些人的苦楚就好……」
我又歎口氣,說:「王公公啊,我是明白,只是難做啊,李大人心中不平,只怕馬上就要責問我公公的欠銀……」
王福桂的柿子臉立刻扭曲得很是難看,愁眉苦臉說:「十三萬兩銀子……叫咱家一時怎麼拿得出?……張大人,這銀兩又不是張大人自個兒的,這次這般雷霆作為,張大人莫非另有計較?」
他大概以為我想趁機打擊李老頭,又或者有更加隱秘的陰謀,當然,這麼說更可能是想轉移我要銀子的注意力。
我苦笑一下,說:「王公公,這瞞別人還瞞公公你麼?實話說,我這回不過是個出頭的槍,這事是一律議定了要嚴辦了,李大人那樁不過是作張作勢呢!」
王福貴睜大了眼睛,神色開始焦慮起來,後來居然四下一覷無人,雙膝一軟,便朝我屈膝跪了下來。
我連忙扶起他,說:「王公公,你這是作甚?」
王福桂居然還擠出了兩滴眼淚,哽咽說:「請大人救我,咱家出身貧苦,有點錢都貼補或是借給老家的窮親戚了。一時如何拿得出這許多銀子?」
我暗自冷笑,借給窮親戚?這話倒也不假,只不過至少要收五分利而已。
我沉吟一番,道:「王公公,你同我說實話,你現在拿得出多少錢來?」
「兩三萬……」看我臉色不對,連忙又說,「湊一湊四五萬也未可知!」
我假意煩惱了一番,才說:「這麼著罷,公公拿出五萬兩,餘下的我來替公公想法子……我認得一個大賈,同他挪借個七八萬兩銀子還是有得商量的。只需寫個欠條,不拘什麼時候還,也不用利息,王公公以為如何?」
王福桂一聽甚喜,連忙笑道:「有勞張大人了,張大人幫了咱家這個大忙,以後有用得著的,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我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話,不過還是耐著性子說了幾句客氣話,又著意慰勉一番,才去找小皇帝上課。
不料小皇帝下午發起了燒來,已經臥床休息,我連忙進去看他,見他小臉蒼白,額頭上一層細細汗珠,閉著眼睛躺在被窩裡小小的一團。
他警覺得很,聽見聲音睜開眼睛,看到我說:「張愛卿。」聲音低微細弱,像只小貓咪。
我心生憐惜,搶到跟前,幫他拭汗,柔聲道:「怎麼突然就發起燒來?」突然想起一事,臉色一變,道:「陛下,您沒再服那藥吧?」
小皇帝連忙吃力的搖頭說:「朕沒服。」
難道是積聚在身體裡的毒沒清乾淨?那也不該發燒。我憂心忡忡地思考,突然失笑:小孩子感冒發燒原屬尋常,我這麼緊張兮兮,都快成老母雞了。
小皇帝說:「張愛卿昨天去收錢得罪外公了?」
我心裡一凜,口中卻柔聲說:「是啊,陛下怪臣了?」
小皇帝搖搖頭,說:「朕知道張愛卿都是為了朕。」
好乖巧貼心啊,我心裡忍不住發熱呢。可不知十年之後這件事會不會成為我獲罪的理由之一?他還會不會記得現在的話?不過,即便如此,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還是不會改變初衷。
我默默地看著皇帝,低聲說:「陛下,以後您就會為此怪臣魯莽狂妄,疑臣擅權了。」
小皇帝急了,轉身拉住我的手,因為這個動作有點喘氣地說:「張愛卿無論做了什麼,朕也不會怪張愛卿!」
我微微的笑了:「真的麼?陛下,陛下雖然信任臣,但如果別的臣子人人都說臣不好呢?陛下聽一次兩次不信,百次千次還不信嗎?這就叫做『積毀銷骨,眾口鑠金』。」
小皇帝仔細地觀察了我半天,突然小臉嚴肅起來,說:「張愛卿是害怕那些壞人麼?……別怕,朕會保護你。」
我又感動又好笑,說:「好啊,陛下要快些長大,不讓壞人欺負臣。」
小皇帝卻鄭重點頭承諾。我同他笑鬧了兩句,他撒起嬌來,一定要我抱他,我便隔著被子將他抱在懷裡。
小皇帝病中體力不好,沒多久就睡得香甜,我把他放回床上,裹緊被子捂汗,又吩咐宮女太監小心伺候湯藥,便出宮去了。
近日因為心境緣故不想招搖過市,所以沒騎「壁爐」,是乘的馬車。馬車停在禁城外頭,老田則在內宮的東華門外等我。我想起今日白白損失八萬多兩銀子,雖說是必要的政治投資,但是因為回報的前景不能折現,又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預見,心中終究不樂。
孰料悶悶地出了禁城,竟發現一樁更加鬱悶的事:我的馬車居然沒在那裡等我,空蕩蕩的鬼影子都不見一個。
老田抹了把冷汗,「估摸著沒料到爺這麼早出宮,哪裡撒歡去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冷笑道:「這奴才真是好膽!」
我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人,車伕估算著時間出去玩也不是完全不可理解,但是這也太過分了,發生在這麼敏感的禁宮門口,明天只怕人人都要嘲笑我不懂役下,張府沒有規矩。
人倒霉的時候,果然喝涼水都塞牙。
「要不大人先在此等著,小的回去家裡叫車來?」
那得等多久?何況我一人在此也太危險。我搖搖頭,歎口氣說:「不必了,左右不遠,走回去罷。」
老田沒有異議,我們便步行回家。
回去是要經過東市的,我已經很久沒逛街了,東市也算繁華如昔。不過就在我們走到街尾時,突然有一點小騷亂。
一個賣燒餅的小販的攤子突然被幾個家丁和街頭小混混打扮的人踢翻在地,拳打腳踢,砸東西,燒餅滾得滿街都是,圍了好些人看熱鬧,指指點點。
被毆打的小販衣著寒酸,滿臉稚氣,頂多也就十九歲,驚恐萬狀,抱著頭哀號:「……幾位爺,饒了小的吧!這個月的利錢不是還沒到日子嗎?……嗚,哎喲!」
動手的人又狠狠踢了他幾腳,嫌不解恨,啐了口吐沫在他臉上:「呸!不開眼的東西!利錢?現在問你要的是本錢!大人家都快揭不開鍋了,還有錢借給你?!」
小販撲上去拿身子護住殘存的攤子,哀求說:「大爺,小的一時哪兒湊去?這是小人的生計,砸了更還不出錢來了!」
「呸!」又有人啐他,「誰耐煩等你一個燒餅一個燒餅的還?我們明天就要!還不出來趁早把你娘你妹子賣一個到勾欄院去!不夠就兩個都賣!」說著自覺幽默,哈哈大笑起來。
其餘幾人也跟著大笑,有一個湊趣說:「要還不夠,我看這小子生得還算白淨,乾脆自個兒也賣留芳樓去!還不用賣燒餅養家!」
又是一陣狂笑。
最後一人陰惻惻說:「你也別怪我們心狠,要怪就怪張青蓮那兔兒爺,他逼債逼得狠,我們大人只好來逼你們還錢啊!」
小販哭天搶地地罵我和李閔國,「狗官」之聲不絕於耳,又哭訴自己如何為了替母親抓藥借了二兩銀子,如今每月還五錢已經還了大半年,欠的債不但沒少倒變成了五兩。周圍有人竊竊私語起來,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心裡還是被撞得沉了一下。我低著頭,想了想,說:「老田,你去出面,把他們打發走,問那小伙子欠多少錢,去替他還了。」
老田微微有點驚異地看了我一眼,就領命去了。我躲得遠遠的,看老田去交涉,說了幾句什麼,突然出手一巴掌把其中一人打飛,又扔了錠銀子在那人臉上,又說了幾句,那些人便拾起銀子跑了。然後那個小販便朝老田連連磕頭……
老田興沖沖回來覆命,興奮地說:「大人,擺平了。」
我看他很高興,也是,只要是人,作了好事,幫到別人,心中總不免是喜樂的。
我有點意興闌珊,在前頭更加鬱悶的低頭走著,老田見我不喜,不敢再多說什麼,想要安慰我又不敢造次,只好跟我踩螞蟻。
其實我很明白這事完全不是我的責任,我做得一點錯都沒有,而且我也不能做得更好一點,但還是忍不住有點心灰意冷。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錦梓不理我,賠了八萬銀子,小皇帝生病,我的馬車不見蹤影要步行回家,莫名其妙被罵做「狗官」……
我胡思亂想,只顧低著頭走,也不看路,半晌一抬頭,不由一呆:我居然走到「留芳樓」門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