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箭,我壓下小皇帝微微俯身伏在馬上,呼呼的風聲呼嘯而過,刮得耳朵生疼。「壁爐」似是也知有危險,撒開勁跑,但是終究是壓了三個人在身上,縱使這樣的神駒,速度也漸漸慢下來,何況又是在林中,樹枝籐蔓,「壁爐」有些施展不開。
我向後看去,有三四個黑衣人也騎了馬追了過來,當先一個,已經離我們很近,我們的侍衛大都被擺平了,只有武功最高的那幾個當中的頭領也騎了一匹馬追過來。
我心急如焚,不停催著「壁爐」,可離得最近的黑衣人已經不過數米,寒光一閃,我看到那人甩出一件奇門兵器,就像是一根長長繩索上縛了一把短劍。其勢如閃電,直取我前面的小皇帝。我心中一驚,也不及多想,眼睛一閉,撲身向前用身體整個護住他,然後臉上一熱,便似是給人潑了一股熱水,一股濃烈的血腥氣襲擊我的鼻腔,一個軟中帶硬的東西狠狠撞上我的鼻樑之側,我的淚腺因此而快速反應。我下意識的睜開眼,渾身一個激靈,才反應過來那個撞擊我的面頰而快速彈飛的東西是一隻斷臂,我甚至可以在驚鴻一瞥間看到截面鮮血淋漓之下隱約的粉紅色的肉和白色的骨頭……
我居然沒有尖叫。
小皇帝也沒有,周紫竹也沒有,但是他們的手不自禁地同時用力抓住我,身體同時抖了一下。
指甲都掐到我的肉裡,好痛。
但是此時此刻,我需要這痛來使我保持清醒。
那斷臂不是我的。是後面追上來的那位侍衛頭領,看到情況危急縱身撲過來,不及做別的,只好用手臂來格那短劍的結果……
失臂的血人兒一般的侍衛從地上一滾又站了起來,發出一聲痛嘶虎吼:「皇上快逃!」就又向追來的黑衣人撲過去。
馬兒帶著已經失神的我們把這場景飛一般的掠過去,什麼也都看不到了,只能聽到一些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小皇帝的頭髮上身上也都濺上了不少血,他小小的身子不住發抖,帶著顫音和哭腔說:「張……愛卿,你記得他……叫什麼麼?朕回去要給他進爵……」
不,我不記得他叫什麼了。侍衛們自報名字時,雖然我在親切地點頭微笑,其實是一個都沒記住的。
我只知道他是不會活著見到自己的爵位,他的家人在捧著他的靈位表旌撫恤銀兩時定會痛哭失聲。
「皇上,我們回去可以查一下……」我的聲音乾澀,不像我發出來的。
坐在後頭摟著我的腰的周紫竹低聲說:「盧大有,他叫。」
但是,現在說以後未免太早,今日我們三人能否逃出生天也難說得很,被那個侍衛盧大有拚死阻了一阻的黑衣刺客已經又追上來,我回頭的時候視野裡已經又遠遠出現了幾個小黑點。
我的心沉了下去,駝著我們三人的「壁爐」是不可能跑得更快了,這樣很快就會被追上。一瞬間我真是後悔不已,為什麼要拉上周紫竹呢,少掉他我們現在就可以逃脫了,如果馬背上只有我和皇上,那些人怎也追不上的。
可是現在也晚了,我總不能把周紫竹一腳踹下去。
咬咬牙,我做了一個決定,抽起右腿,雙腳脫出馬蹬,我從左邊滾下馬背,同時低聲說:「周兄,皇上托付給你了。」
周紫竹和小皇帝齊聲驚呼,伸手想拉我,卻沒有拉住。「壁爐」悲嘶了一聲,風馳電掣一般向前飛跑出林子,遠遠還聽見小皇帝叫著「張愛卿,張愛卿……」
我的背摔在地上,很疼,但是這個姿勢很好,不會受傷。人在危急中總是能激發潛力,我平時那麼怕疼,此時居然一下就站了起來,朝山路左邊一片齊人高的草中跑去。
黑衣人中立即分出兩個黑點朝我這邊追過來。
我在草中拚命地跑,中學運動會之後,再也沒有這樣跑過。身體所有器官都盡了全力,心臟跳得好像要衝出胸腔,肺被呼吸的風撕裂,我的腿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那兩個追我的黑衣人已經下了馬,打著草追過來,我回頭看了一眼,山路那邊「壁爐」跑得極快,只剩一個小小紅點,把後面追殺的人甩得越來越遠。
我很欣慰,看來小皇帝他們能脫險了。
現在就看我的運氣怎樣了,我在草中看不清路,只能朝一個方向跑。周圍的景物顛簸如蒙太奇的畫面,我一邊跑心中一邊想的居然是「壁爐」大概看多了這樣生離死別的畫面,並不像我。以後「壁爐」會換一個怎樣的主人?它想起我的時候和想起回鶻王的時候有什麼不同?
我的毛病之一,總在不恰當的時候心裡想起不恰當的東西。
黑衣人好像越來越近了。
我又加把勁,沖了幾米,但是突然急剎車,心中暗暗叫苦。
我運氣不好得很,還是跑到懸崖邊上了。
兩個蒙面刺客逼了過來。
我步步後退。
突然一個刺客開口,聲音很刺耳,好像在刮什麼東西的感覺,他對另一個刺客說:「原來只有他一個,沒帶著皇帝……呸,咱哥倆運氣真不好,功勞全叫他們搶了……不對啊,密報不是說張青蓮武功不錯嗎?這人可不像會武功。」
另一個刺客笑了一聲:「管它呢!反正他也不是主要目標……我看沒錯,哪有那麼多唇紅齒白,長得像娘們的男人……」這刺客的身形很纖長,聲音又軟又膩,濕濕冷冷,總讓我想起什麼爬蟲類,很不舒服。
聲音刺耳的刺客說:「主上說張青蓮最好別殺,可如何是好?」
我心中方一喜,那另一個爬蟲類刺客就咯咯笑起來,說:「功勞反正也沒了,咱們也別回去湊熱鬧了,不如就在這兒玩玩他……老子倒很想試試皇帝老子玩過的屁股什麼滋味……」
我心都涼了,忍不住後退,那個爬蟲類伸手抓我,我拚命躲避,結果腳下一滑,身子往崖下倒了下去。
幸虧危急之中,我的手緊緊巴住了崖邊的土石。結果我就十分艱難的吊在那裡。
爬蟲類刺客大笑起來。
另外一個說:「你怎麼老愛玩男人……快拉他上來,要不你就只有一堆死肉玩了。」
爬蟲一邊笑一邊說:「你一會兒玩過就知道……不過別上癮,以後這種上等貨色還真不好找……」
他伸出手來,已經摸到我手上,手指又冷又濕,粘粘膩膩,我噁心得差點鬆手。可是鬆手就是萬丈懸崖,雖然根據「懸崖定律」,我摔下去一定不會死,還一定會遇到奇遇,練成絕世武功,得到絕世神兵,至不濟也會遭遇絕世美女……我的本能還是使我僅僅巴住手下的泥土和石塊。
爬蟲淫笑著摸摸我,卻不急著拉我,反而笑嘻嘻說:「張大人,快求求我拉你上來。」
呸,這算是什麼三流情節?我憑什麼遇到這種事?
倒不是要寧死不屈,這種不入流的情節已經嚴重傷害了我的審美,我倔強的不做聲。
爬蟲開口準備說什麼,突然,一道光芒如同天際的閃電斜切而下,灼傷了我的眼睛,閃電掠過那個聲音刺耳的刺客的半個腦袋,又刮過爬蟲的胸腹之間,然後我便看見他的半截身體凌空而起,激起漫天血霧,其間甚至夾雜著散碎的內臟和另一人乳白色的腦漿。
這是我在半個時辰內遭遇第三次極度血腥,我再也忍不住閉上眼睛歇斯底里發洩的尖叫,認命地等著鮮血內臟腦漿灑在我身上。
不過,等了好一會兒,那些髒東西並沒有落到我身上,倒是有重物從我身邊落下的破空之聲,還有掉到下面的回聲。
我睜開了眼。
看到一張乾乾淨淨,俊俏美麗,沒有一絲血跡的臉。
「錦梓?」我不敢致信地小聲試探。如果不是手不得空,一定會揉揉眼睛。
錦梓的臉還在那裡,並沒有消失,我欣喜若狂的叫起來:「錦梓!」
錦梓鐵青著臉,冷冷看著我,沒有表情,也沒有伸手拉我上來。
難道他這麼小氣?還在因為早上的事生氣?
我漸漸狐疑起來,慢慢閉上了嘴。
「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或者是鬼?死了多久?原先是男是女?」錦梓的聲音幾乎說得上輕柔,仍是那樣清清冷冷,好聽之極。
我卻漸漸的心冷了。
先告訴我……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否則就不救我嗎?
錦梓威脅我……呢。
為什麼早不問?為什麼不好好問?那樣我就不會說嗎?
為什麼……用得著來威脅我嗎?
我一霎那心痛得快要受不住了。
錦梓還在說:「你說下在我弟弟身上的蠱……是騙我的吧?」
我心一顫,手中的力道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朝下墜去。
錦梓的瞳孔瞬間放大,伸手來抓我,卻僅僅抓住了我的衣角,一聲裂帛,我還是墜了下去。
「你……」錦梓臉上的驚恐驚惶驚痛,慢慢遠離,卻清晰無比。
最後的畫面,我朝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