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鎖,使我剛才一直有所期待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起來薄音樂唱板
想起了純真的年代
你給我最初的傷害
還有那讓我憂愁的男孩
別問我愛會不會老
這些事有誰會知道
你還像昨天那樣的微笑
——郁冬《純真年代》
荷音
今天我一直在很茫然地尋找小田,可是,我沒有找不到他。
或許,這是天意。
似乎從很早很早的時候起,我就習慣了這樣子——遇到困難,就去找小田,他是我堅實的依靠。
但是,以前我從沒有想到——當我快樂的時候,小田他在做什麼?他的心情又是怎樣?
當我四處找不到小田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意識要崩潰了。那個裝著藥丸瓶子,靜靜地擱在我的枕頭下面。
此刻,躺在上鋪床上的我,手裡正摸著這個冰涼的瓶子,似乎在與它對抗,又似乎在和它親近。
而我生疼的眼裡,一直一直往外流著眼淚……
寢室裡嘈嘈雜雜的,我聽見馬靈那硬邦邦的嗓門在大聲地叫著,其她的人在嘩嘩地笑,這些聲音,都像是一根又根尖利的刺兒,一直刺到我柔軟的心底。
以往,我總是竭力對自己說:不要在乎她們那些俗不可耐的人!而且,那時的我,有著足夠的驕傲和資本,來對抗她們對我的嫉妒和惡意。
但是,我的驕傲和資本,卻在一天之內,傾瀉得像泥石流一般。而我的自尊,也徹底地被她們踐踏在泥裡了……
她們持續不斷地發出刺耳的笑,一定是故意在嘲笑和刺激我。
我咬著牙,拚命想抑制住眼裡的淚水,卻是徒然。
此刻我所能夠做到的,是竭力不讓自己的嗚咽讓她們聽見。難道,到了這種難堪的境地,我依然還妄想把持住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心嗎?
上午輔導員找我談話時,那張嚴肅得不同凡響的臉,一直揮之不去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在那張臉面前,我覺得自己是個徹底的罪犯。
「據有人揭發,飯卡是你偷的!」
他故意用那種深沉而且探究的眼神看著我,儼然是電視劇裡那種審問犯人的警官;又像是把老鼠逼到了角落、隨時準備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中的貓一樣。
我強做鎮定地坐在輔導員面前,頭腦中卻轟然作響。
「寧檬!是她告的密……」我吃力地維持著正常的思維,默默地告訴自己。
是的,一定就是她了!
可是,為什麼?
我感到震驚,還有,後悔。
從昨天中午開始,寧檬就對我躲躲閃閃起來,令我心裡產生了不詳的預感……
她是我在這個寢室裡唯一算得上是個「朋友」的人。平時,我們總是在一起上課、買飯、逛逛學校門口的小吃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些話題。
但絕對不是那種知心好友,卻有時也忍不住會說些知心的話。
對馬靈那一夥人的張狂和粗俗做派的反感,是我和寧檬「結友」的基礎。
當然,我和寧檬,是馬靈她們在這個寢室裡所排斥的兩個人。雖然她們排斥我們的原因各不相同,結果卻是相似的。
在大學裡沒有遇上一個真正的知心好友,是我最大的遺憾。
直到小田也考入這所大學,他緩解了我很多的孤獨和寂寞,給了我很多的安慰,但是這一點,我沒和他提起,他也並不知道。
但小田畢竟是男生,而且我們既不同級、也不同班。
關於那張飯卡,我在束手無策之中,竟然向毫無主見寧檬討主意,我問她我該怎麼辦的時候,她比我還要無措。
當時我就有了一絲隱隱的後悔,還有擔心。
只是我至今還不肯信——一個可以稱作是你的「同盟軍」的人,怎麼會這麼迅速地就投送到了對手的懷抱中呢?
難道,她忘記了平時是怎樣被馬靈那夥人嘲弄和欺負的嗎?她們罵她是「鄉下豬」、「窮得掉渣」。
或許,這也是天意吧。
我無奈地想。
鹹鹹的淚水,一直灌注到枕頭上,還有我的嘴巴裡。
我手裡攥著這個小瓶子的時候,心裡無比的辛酸,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開始與我為敵,即便是曾經親近的人,比如寧檬,還有他——阿果!
那個曾經在圖書館用熱切的目光凝視著我的人,那個曾用世界上最美妙的語言讚美過我的人,現在,也完全變了!
我永遠忘不了阿果那瞬間轉變的臉色——我從那上面讀到了對我的不耐煩,還有輕蔑和厭惡。
就在那一瞬間,我的心死如冰冷的灰燼。
此刻我唯一留戀的朋友,只有小田。
他的沉默,他的微笑,他慢吞吞地和我說話的樣子,他故意逗我氣憤時的表情……甚至,他小時候惡狠狠地欺負我的神態,每一幅畫面都是如此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其實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他,也沒想到他了。
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內心最深切思念的人,是小田!
想到小田,我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他是我此刻不忍離開這個世界的理由。
但是,馬靈她們吱咯吱咯像老鼠一樣尖利的笑聲,把我的神經刺激得疼痛無比,我甚至聽見馬靈用她那粗硬的嗓門在親熱地喊寧檬:
「寧檬,你吃話梅吧?」
寧檬居然用她那又細又小的聲音在回應:「呀,謝謝。」
言語裡,有著很多的謙卑和受寵若驚。
孤獨是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我,讓我艱於視聽。我成了一個被逼到世界角落盡頭的可憐蟲。
罷了,我不要再看到這個世界,不想再聽見那些帶著惡意的說笑聲了。
我帶著決絕的勇氣,咬著牙,擰開了手裡的藥瓶,把那些白色的藥丸,倒進自己的嘴巴裡。
可是,沒有水,我嚥不下去。
於是翻身下床,也不管自己的眼睛紅腫到了什麼程度。
她們突然都不吱聲了。
我旁若無人地走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然後端著杯子重新爬上床鋪。
這時,馬靈突然發出一聲號召:「走啊,吃飯去嘍!」
「走吧走吧!」
「寧檬,走啊!」
一陣喧嘩之後,她們「砰」地帶上門走了,寢室裡一時間終於安靜下來。
我把半瓶藥丸分幾次放進嘴巴裡,就著開水吞下去。藥吃完,我平靜地把杯子擱在枕頭上方放書的小擱板上,然後躺了下來。
眼睛裡幹幹的,再也沒有眼淚流出來了。
忽然間,我感到了恐懼——我真的要死了嗎?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媽媽,還有爸爸。
「不,我不要死!」
我的內心有個強烈的聲音在呼喊。
「可是,你還有臉再活下去嗎?你就去死,讓他們去後悔這樣對待你!」另一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我不可以死!我死了,爸爸媽媽怎麼辦?」
內心裡那個聲音在哀求著。
我還似乎看見爸爸媽媽悲痛欲絕的樣子。
「啊!現在我該怎麼辦?誰來救救我!」
我心裡在徒勞地呼喊著。
「小田,你在哪裡?」
白天,當輔導員找我談過話之後,我下意識地走到了小田的寢室樓外面。我茫然地敲著109的門時,發覺旁邊有路過的男生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裡含著眼淚,於是趕緊擦去。
奇怪的是,寢室的門始終敲不開。
「喂,109寢室沒人啊,你再敲也沒用哦!」
終於有人男生提醒了我,旁邊有人笑起來。
我定睛一看,原來門上掛著一把明鎖。
這把鎖,使我剛才一直有所期待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起來。
然後,我又去找阿果,他板著臉聽完我的述說,立即對著我大吼大叫:「你這個笨蛋!我讓別承認,你怎麼就不聽呢?你不僅笨,而且愚蠢!蠢不可及!」
說完,他氣咻咻地轉身背對著我。
我驚詫地看著阿果。
這是一次,聽見他用這麼粗俗的話罵人
而且,是罵我!
這一次就夠了——我想。
於是我默默地離開了阿果的宿舍,他也沒像從前那樣,在我生氣離去時,跑上來把我拉住。
我一邊下樓,一邊在心裡掉著辛酸的淚——我知道,換了小田,決不會在這種時候這樣對待我。
又一次走到小田的寢室,門上依然掛著那把冰冷的鐵鎖,我的希望,於是也就這樣凍結了。
我歎了口氣,從書包裡掏出硬面抄,匆忙地寫了一行字,然後把它撕下來,折疊後,塞進了門縫裡,之後,我回到了自己的寢室裡……
這時候,一陣又一陣困意襲了上來,我感到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聽見走廊裡傳來陣陣喧嘩聲。
大概是剛才水喝得太多的緣故,我感到肚子很漲,於是掙扎著爬下了床去上洗手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洗手間的,走廊上晃動著很多人,我堅持到上完了洗手間,然後又拚命支撐著回到寢室裡,剛推開寢室的門,我眼前一黑,似乎還聽見有人尖叫,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