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這個冬天比以往來得更早一點,也更冷一些。12初便下了兩場大雪,整個城市前所未有的純潔。配送中心並沒有因為我的突發事故怠工了一個多月而開除我,反而考慮到我的實際情況,將我的工作區域限定在楊浦、虹口、閘北三地,以便我可以離家近些多照顧可可。可可的肚子已頗具規模,胃口隨之大了起來,並且開始挑食。為了讓可可和肚子裡的孩子能有足夠的營養保障。我又做了份兼職,每天晚上在小區門口的「萊萊大酒店」刷兩個小時盤子,刷一個小時6塊錢,這樣每個月能多360元的收入,加上原來的工資,自己再省吃儉用點,基本上可以將日子維持下去。
白天我在外工作,可可在家安心養胎。我算計著時間,明年春末夏初,便是我為人父之際,每每想到這點,我便開心不己,渾身充滿力量。對我而言,還有什麼比一個新生命的出現更具有意義嗎?沒有了,如果說,命運多桀是我此生註腳的話,我將用盡全力去給我的孩子一片風平浪靜的天空,並且在他身上根植我未實現的光榮與夢想。沒有子女的你根本無法想像這種信念有多強,這種力量有多大。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個未來的小生命已經成為我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一天我下班回到家,可可居然不在,桌上也沒有任何留言條。床上被子也沒疊,顯然她離開得非常匆忙(可可極度愛整潔,被子不疊是不可能的),她會突然去哪裡了呢?我心神不寧地在萊萊大酒店刷了兩個小時的盤子,結果失手打掉好幾隻,當天的工錢算是泡湯了。下班後,走進小區,便遠遠看到自己家裡透出亮光,我才算安心,趕緊跑回家。一開門,就看到面容憔悴,神情慌張的可可站在客廳,可可裹著浴巾,身上濕答答的,顯然剛剛洗澡好,見我回來後,可可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緊緊將我抱住,頭埋在我懷裡「櫻櫻」地痛哭了起來。
我沒有問可可去了哪裡。去那裡都不重要,只要她現在回來了,安好無恙地回來了就好。我用臉輕輕蹭著可可的肚子,一如既往地和肚子裡的孩子對話。說著一些美好卻遙不可及的話,可可沒有像以前一樣對我微笑,輕撫我頭,眼神中反而流露出疼痛的色彩。最後又「哇」地一聲趴在床上痛哭了起來。一邊痛哭,一邊將枕頭、被子扔到床下,我立在一邊,手足無措。女性在懷孕期間的脾氣會很大很古怪,這個我知道,但是大成這樣我還第一次看到。我試圖上前安慰可可,再次將她緊緊擁抱,可可卻大力將我推開,然後人哭著衝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起澡來。並且一洗就是兩個多小時。我停在門外,聽著水流不止的「嘩嘩」響聲,百思不得其解,平時可可為了節約水,洗澡十分鐘就完事,今天怎麼會怎麼反常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心頭閃過一陣陰影,我趕緊推開洗手間的門,就看到可可蹲在浴缸裡,抱著頭,一動不動,任憑從上而降的水盡情沖刷著自己。
我趕緊將可可拉了起來。可可又是「哇」的一聲痛哭了起來,然後緊急將我抱住,抱得我難於呼吸視聽。那天夜裡,可可沒有和我再說一句話,在床上,可可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堅決不讓我碰她一下。我雖然異訝,但因白天工作實在太累了,還是很快睡著了。半夜我被可可的哭泣吵醒,只見她依然緊緊裹著被子,趴在床上失聲痛哭,枕巾已經一片濕潤。我安慰了一會兒,並沒不見絲毫效果,最後也不禁沒了耐心,將頭縮到被子裡,再次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天明。可可像以前一樣為我準備好了早飯。神情雖然憔悴,但也沒有了昨晚的悲傷,一切照常,我很快吃好早飯,然後背著包去上班。臨出門前,我吻了吻可可的臉,讓她在家好好休息,安心等我回來,晚上我給你買白斬雞。可可不住點頭,眼淚又很快下來了。
八點五十準時抵達配送中心,打卡、換好工作服,靜靜坐著等候上班。老徐很快也來了,一邊瘸著個腿收拾一邊向我抱怨說她女兒出車禍雖然沒有死掉但腿也給整沒了,從此家中倆瘸子真不知道如何過生活。我安慰了他幾句,卻有點心神不安,眼皮更是七上八下亂跳,莫名其妙感到慌亂。老徐發現了我的異常,忙過來噓長問短,用手往我額頭上一抄,然後驚訝說:「你怎麼滿頭冷汗?」我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全部被汗水浸透,剛才太過緊張,居然沒有意識到。老徐問:「你沒事吧?要不去看醫生?」我擦了把腦門上的汗,對老徐微笑:「謝謝,我沒事,上班了,我們幹活吧。」
那天上午的工作效率特別差,短短一個小時之類連續弄錯3筆單字,身上虛汗出得更厲害了。我隱隱感到一種恐懼感,可到底在恐懼什麼,我不知道,就在我慌亂不能自拔之際,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面容陌生的小伙子走了進來,冷冷的問:「楊健在不在?」我應答,此人走到我面前,冷笑一聲,然後塞給我一張光碟,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我對著光盤凝視了好一會兒,心跳得更加厲害了,最後顫抖著手將光盤放入電腦光驅,電腦屏幕上很快出現畫面,一男一女正在床上瘋狂做愛,那男的面色白淨,稀稀拉拉留著幾根小鬍子,是陳重,那女的長髮飄飄,面色慘白,挺著個大肚子,一邊呻吟一邊哭泣,是可可。
我眼前立即一黑,要不是身邊老徐攙扶及時,我肯定會當場摔倒在地。我艱難地穩住情緒。然後說我有點急事需要回家處理,讓老徐替我請假。然後拉開中心大門,飛速往家趕去。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憤怒和痛苦交雜在一起。真的沒想到,可可這個臭裱子居然背叛我,居然和那個王八蛋上床,難怪她昨天突然不在家,晚上還不讓我碰。所有的一切一團彷彿剎那間解開。裱子就是裱子,再怎麼從良,她還是裱子,狗改不了吃屎。想不到我一心一意對待的女人居然同樣殘酷無情,在我最脆弱的時刻做出最讓我傷心絕望的事情。辦年前,劉娜背叛我,現在,可可背叛我,女人,可惡的女人,沒有一個值得我去相信。我絕對不能放過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我要殺了她,然後去把陳重這個王八蛋殺了,然後自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再值得我去相信,去憧憬,毀滅,我想到的只是毀滅,毀滅那些傷害我的人,毀滅我自己。是的,我已經無路可走,無路可退。
對於我的突然回家,可可顯然大為驚訝,她趕緊跑上來「啊啊」地抱住我。我沒有動,心卻一點點變得冰涼,這個臭裱子,演技還真不錯,都到這個地步了居然還能裝出對我關心,還裝的挺像的,一臉的真誠,真可笑,這麼多天來,我就是被她的虛偽給無情欺騙了,現在看到她關切的眼神我只想吐。我突然用力推開可可,將她推趴在地上,然後不由分說地騎在她身上,對著可可的頭部用力擊打起來。一拳又一拳,可可在地上不停扭動、掙扎,四聲裂肺的喊叫,我全然不顧,鮮血上湧,我只有一個想法:打死她,打死這個背叛你的女人,毀滅掉這個世界上所有於你的殘忍,毀滅掉所有於你生命有污的人證物證。我一拳又一拳擊打著可可,她開始慢慢放棄反抗,叫聲也變得越來越微弱,我想這個臭裱子還想裝死,一把將她翻過身,然後高高揚起拳頭對著可可的臉準備擊打,就在那一剎那,我看到可可睜大這眼睛看著我,兩行清淚在緩緩下滑,她的眼中沒有恐懼,也沒有痛苦,有的只是一種絕望的空洞,我的拳頭突然變得沉重,再也擊打不下去,很快我又看到了可可凸起的肚子,心頭更是一陣劇烈地顫抖,我發瘋一樣站起來,跑到牆邊,將所有的憤怒和委屈化為雨點般的拳頭擊打在水泥牆上,我忘記了疼痛,一拳快似一拳,一拳重似一拳,很快雙手血肉模糊,鮮血直流。可可撲了過來,緊緊抱住我,我一把將她推開,繼續擊打牆面,可可很快又撲了過來,卻再也沒抱我,而是在我面前跪了下來,對著我不停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呀呀」直叫喚。我心疼,心疼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罪過,我想當然認為她這樣的舉動無非是渴望我對她的饒恕,可是怎麼可能?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永遠無法原諒,我用力拉著可可的頭髮,將他拉到在地,然後用力拖了起來。我說:「你滾,你給我滾」。可可不停掙扎,雙腳在空中亂蹬,雙手拉著房間裡的每一件物什,他一邊高聲痛苦,一邊拚命搖頭,然而我心比鐵硬,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再原諒背叛我的女人,我用力拉著她的頭髮,一直將她拖到了門外,然後對她再次怒吼:「你滾啊!去找那個王八蛋,滾啊!你不要讓我再見到你,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說完我走回房間,大力將門關閉。然後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門被可可敲得「啪啪」作響,可可的哭泣和呼喊聲交雜在一起分外淒涼,縱然我鐵石心腸,聽到那樣慘烈的喊叫聲依然於心不忍。好幾次我想打開門,以此來制止一切悲傷繼續上演,但最後我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我絕對不能將她原諒,所有的痛苦只是假相,所有的淒涼更是荒唐,你的敵人絕對不會因為你的仁慈對你有半點善良,她要是真的後悔就根本不應該背著我和那個王八蛋上床,既然做了就一定要擔當,眼淚、鮮血、甚至生命,都應該成為背叛的不二祭奠。
慢慢地,敲門聲變淡了,慢慢地,哭喊聲變輕了,慢慢的,外面恢復寧靜了。我蹣跚走到門前,透過貓眼,發現門口已經空無一人。我遲疑地打開門,可可果然已經走了,門上滿是可可用指甲抓出的纍纍傷痕,夾雜著血的跡印。她走了,遂我心願走了,或許她真的是去找那個男人,或許這輩子我真的無法與她再見一面,她走了,我知道,從此我將和她天涯陌生兩個人,她的離去宣告我人生的另外一個悲慘時代的正式降臨,傻傻愣在門口,形影相吊,呼吸都不平穩,而我的心變得徹底沉淪,最終進入地獄十八層,萬劫不復,永世不超生。
可可消失後的那個星期我是怎麼渡過的?日夜買醉,不省人事,裝瘋賣傻,稀里糊塗。而我所有的憤怒和憎恨在第一天太陽落山之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思念。萬家燈火已起,星星月亮已明,我的可可、我的愛,她在哪裡?深冬季節、寒風凜冽,孤身一人,她該如何渡過慢慢長夜?心肺糾纏在一起,如刀絞,如蟲噬,是的,我很她,可我更愛她,我有一千個理由讓她消失讓她去死,卻又一千零一個理由為她而死。不管她如何背叛我讓我傷心痛苦,我只知道現在我已經不能沒有她,更不能沒有她肚子裡的孩子,離開她們我會立即死亡。所以我瘋似的滿大街到處尋找,走遍她可能去的每一寸土地,詢求每一位可能知道她在哪裡的人類,可是沒有,我找不到她,我真的丟失了我的可可、丟失了我的愛。回到家中,我哭,我鬧,我瘋,我狂,我喝酒,我歌唱,一瓶又一瓶,一首又一首,我醉,我吐,我淚流滿面,我渾身抽搐顫抖,嚎啕大哭,鼻涕流下三尺長,我在夢裡大聲呼喚她的名字,和她深情相擁,可夢碎後,只有冷冷的風,冷冷的月,冷冷的天際無邊無垠,冷冷地將人間悲歡離合無情嘲笑。
我整整找了一個星期,一無所獲,一個星期後我已徹底絕望,回到家裡,躺在床上,猶如死屍一樣,凝視著狹隘的上方,靜靜揮發著心中的悲涼。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間,我聽到門口有一陣細微聲響,雖然輕,雖然弱,雖然不停在閃爍,但卻無比熟悉、無比親切,我立即從床上彈起,衝到門口,一把將門打開,於是,我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可可,她就站在我的面前,頭髮蓬亂,衣縷襤衫,面色慘白,眼神中佈滿前所未有的絕望。我看著她,淚水立即充塞眼眶,我伸出雙手,激情澎湃,一步步走向可可,我要將她盡情擁抱,從此天上人間生生世世永不離棄。可我根本無法將她觸摸,我一步又一步前行,她卻一步又一步後退,一邊後退一邊哭泣,一邊後退一邊搖頭,我心急如焚,突然加快步伐,撲向可可,可可卻一個轉身,並且「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然後迅速奔跑離去,很快不見影蹤。我重重摔倒在地,從鼻樑裡流出來的鮮血告訴我這不是一個夢,可可回來了,她真的回來看我了,可是,她回來了,為什麼要拒絕我的擁抱?她回來了,為什麼捨棄我的體溫,她回來了,為什麼不肯進我們的家門,她的眼睛中為什麼會如此絕望?她現在又要去哪裡?她還會不會再回來?沒人告訴我,真的沒人告訴我。
我趴在地上,不知道趴了多久多長,我再沒絲毫力氣爬起來,我的心中空空蕩蕩,我的目光儘是荒涼,我情願就這樣趴著,趴到地老天荒,趴自己將所有的痛全部遺忘,可現實很快就粉碎了我的天真遐想,很快我聽到一陣腳步聲又遠及近,最終停留在我的身旁,隨後一陣刺鼻的香氣衝入我的鼻翼,那是我曾經熟悉的味道,我艱難地抬頭,很快就看到一張美麗的臉龐正對我微笑,眼中卻揉雜著無盡的疼痛,是薇薇。
我的眼淚終於破眶而出,洶湧直下,我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親的親人,我掙扎著爬起來,緊緊抱住薇薇,我嘶聲裂肺地呼喊:「她回來了,可是她又走了,她不要我了,不要這個家了。」
薇薇同樣緊緊將我擁抱,且用手在我背部輕輕撫慰,輕聲回應:「我知道。」
我驚訝抬頭:「你知道?」
「是的,這些日子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不等我問話,薇薇繼續說:「你一定很想知道可可為什麼會突然回來,又為什麼離開,對不對?」
我瘋狂點頭,拚命搖著可可的肩膀:「你告訴我,你快告訴我啊!」
「我當然會告訴你,不過,你起碼先讓我進房,喝口水再慢慢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