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他我很好,什麼事情都沒有,你讓他好好地出國去吧,什麼都不要牽掛。」姐姐說著,眼睛裡又漲滿了悲傷的淚水。「好吧好吧,」我幫姐姐把淚水拭去,「我告訴他你很好,你一切都好,你現在確實很好,有醫院住,有藥吃,還有點滴打,你很好,你真他媽的很好。」「你說什麼?」姐姐聽見了我說的髒話,大吃一驚。「我沒有說什麼,我就是希望你快些好起來而已。」我倒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了出來。「你又和那天那個年紀挺大的男人在一起了?」「是啊是啊,我要是不和他在一起,誰送你來醫院?」「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你可不能做出糊塗的事情來。」我不緊不慢地告訴姐姐:「你放心吧,我們純潔無瑕,纖塵不染,比你和小千的關係簡單多了。更令人高興的是他沒有老婆,他是一個一直沒有人要的光棍兒,而對於我來說,他是我新認的叔叔。叔叔,你明白嗎?就是親戚的意思;親戚你明白嗎?就是很少有發生關係的可能;發生的概率很少你懂嗎?就是除了亂倫以外根本不可能發生,你總不至於會懷疑你的妹妹會和男人亂倫吧。」姐姐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嘴裡念叨著:「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哪能不相信你,我就是不放心而已。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他又不是你的親叔叔,男女之間的關係哪裡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這個孩子就是太簡單了,把什麼事情都想像得那麼簡單。」我徹底無語了,我除了懷疑我的姐姐中邪以外什麼都沒辦法想明白,在她的世界觀裡,天下除了小千以外的男人差不多都不是好東西。也就是說,她找到了小千這樣一個尤物,該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小千在姐姐剛剛康復的那天興高采烈地出現了。幾天不見,他看上去肥了許多,顯然是他媽媽費盡心力精心餵養的結果。小千是來道別的,穿得整整齊齊,衣冠楚楚。我姐姐對於自己生病的事情隻字未提,滿懷欣喜地把屋子收拾得乾淨整潔,還做了一頓小千最喜歡吃的紅燒雞塊兒。我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兩個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好像看見我自己的男朋友正在和另外一個女人偷情一樣滿眼充滿怒火。小千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走到我面前,嬉皮笑臉地說:「想什麼呢,來嘗嘗你姐姐的廚藝進步了沒有。」我昂著頭,不看他一眼,用很小卻很惡毒的聲音告訴他:「親愛的姐夫,你知道嗎,我姐姐在紅燒雞塊裡放了很多藥,有滅老鼠的、有滅蟑螂的、有鶴頂紅也有砒霜,她準備和您同歸於盡。」
小千頓時臉色蒼白,面部的笑容有些僵硬,說話也開始結巴了:「什,什麼,什麼?你,你,你在胡說什麼?」「哈哈」我大笑起來:「姐夫啊,你的膽子可是真小啊。哈哈,你就真的相信啦,我在胡說呢,你別害怕啊。」小千將信將疑地看了我半天。廚房裡,有姐姐依然忙碌的身影,她顯然沒有聽見我和小千的談話,她此刻正在心花怒放,等待著小千誇讚她美好的廚藝。我想小千對於紅燒雞塊的興致已經徹底被我摧毀,不僅僅是那頓午飯,從那以後,小千再也沒有吃過紅燒雞塊。他回過兩次國,在飯店裡,我每次為他點的紅燒雞塊都被放在一邊,一動未動。5
是小千堅持不讓姐姐送他去機場的,姐姐也不堅持,她總是替小千把所有的理由都準備得面面俱到:「他媽媽也要送他啊,他媽媽不喜歡我,我要是去了,他和他媽媽就會都不開心。他都要走了,他媽媽就要離開兒子了,我幹嘛要去讓大家不高興呢。」我的想法完全和姐姐不一樣:「不去就不去吧,去了有什麼好啊,還要打車上機場,來回怎麼也要二百塊錢,而且萬一你一個激動昏倒了呢?昏倒了我找誰去,我到時候怎麼辦,估計小千那時早就飛走了,就算他媽媽在,你也妄想他媽媽會幫我把你送進醫院,那老太婆,巴不得天下女人都死光,省得有人和她搶兒子。」「哎呀呀」我姐姐又大驚小怪:「你不要亂說啊,你都在說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我就是沒病都被你詛咒出病來了,我幹嗎有事沒事的動不動就昏倒。」我把在地上踱來踱去的姐姐拉過來坐下:「我哪會詛咒你,你要是病了對我也沒有什麼好處,我又要找人送你去醫院,又要幫你花錢買藥,還要親自陪著你,我詛咒你生病還不如詛咒我自己生病,有的是人管我。」
「你說說看,到底是誰管你,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是不是還不止一個?你可不能這樣啊,你要是想交男朋友,就一心一意地好好對待一個人,找一個自己喜歡的??」我姐姐又開始了無休止的嘮叨,對於一個傷心的人來說,就索性讓她念叨吧,念叨念叨,她體內所有的哀怨說不定就會消散,無影無蹤。其實小千走的那個下午,姐姐最終還是去了機場。我很不情願地陪伴著她,在烈日炎炎的午後兩點鐘,也就是地面反射開始發生作用的時刻,一天中的溫度達到了最高頂點的時刻,我和姐姐千里迢迢地去機場默默地目送她心目中唯一的男人。我們先乘了一段公共汽車,而且是沒有空調,兩節車廂的最古老最笨重的公共汽車,然後再搭上地鐵,從環線上轉到一線,差不多兩個小時以後,我們到達了西單,坐上了開往機場的大巴。機場大巴上的空調讓我已經狼狽不堪的狀態迅速得以緩解,我找到一個靠著窗戶的坐位,把窗簾拉上,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小鏡子以及粉底、唇膏等等一系列女人最喜愛的東西,修飾著我可憐的被太陽曬得通紅又流著汗水的臉蛋兒。我姐姐坐在我的身邊,呆呆地看著我,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嘴裡念叨著:「怎麼還不開車呀,怎麼還不開車。」我姐姐念叨了一會兒,發現我沒有理她,就湊過來和我說話:「你不要老是用化妝品,你的皮膚本來就已經很好很好了,為什麼要在臉上塗一些化學物質,這樣會越塗越糟糕的。」我又擦了兩下粉底:「我覺得塗上要比不塗好看一些,我喜歡讓皮膚白一些。而且你知道嗎,並不是所有的粉底都會損害皮膚,這取決於它的成分和價格,通常來說成分越好的價格越貴,我用的是蘭蔻,應該算是比較好的一款,含鉛量很少,我覺得它粉質細膩,均勻,擦上去舒服還防曬。至於那些粉底會給人帶來傷害的說法,都是一些用劣質化妝品人的托詞,他們在詛咒那些用高檔化妝品的人和他們一樣得到皮膚受損的惡果。」「我的天啊,你這是什麼理由!而且你已經夠白了,我看了你們班女生的合影,你是裡面最白的一個,你還想要多白呢,你就是不擦粉也比人家擦了粉的人白很多。」我把粉底繼續塗厚:「我喜歡的不只是白,我喜歡慘白,我覺得慘白是最好看的,最好一點血色都沒有。」
我姐姐被我說得徹底的沒話了,她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我畫呀畫呀。我本來並不想化妝,可是我不知道除了化妝以外我還能做些什麼,我沒有什麼話可以和姐姐說,我就只能化妝,把自己畫得面目全非。我和姐姐在人群裡看見了小千和他的母親,當然還有一些我們並不認識的男男女女。小千身著筆挺的西裝,皮鞋擦得又黑又亮,像賽馬俱樂部大黑馬身上的馬蹄;可是小千瘦小的身體卻和他的行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樣子十分怪異。姐姐並不這麼認為,小千在人群裡很快就成了沙漠裡的一粒黃金,閃閃發亮。我姐姐就這麼盯著小千看呀看呀,看著看著,她哭了,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她這樣傷心地哭,她的眼睛由於這段時間頻繁地流淚已經紅得像個兔子,流出來的彷彿已經不是眼淚而是汩汩的熱血。
沒有人發現我姐姐的存在,沒有人理會像她這樣一個女孩子流淚的原因,機場就是離別的地方,眼淚是最司空見慣的事情。當然小千也不會發現,小千面色上帶著無窮無盡的喜悅,彷彿即將到加利福尼亞發現一個碩大無比的金礦。小千離姐姐越來越遠了,他正在和他的媽媽像模像樣地擁抱告別,小千漸漸消失了背影,沒過多久,天空中就掛起了一道白線,小千飛走了。在小千離開不久的一個週末,姐姐退掉了房子,搬回了宿舍。
第六章1小千走了,姐姐異常安靜,沒有任何故事發生,她除了早晨起床洗臉刷牙吃飯上課以外,就是晚上看書上網和小千聊天以及睡覺。大四的日子差不多是大學階段最好混的時光,自己還沒有什麼感覺,就已經將畢業證書拿在手裡。我不是的,我只有大二,還處在一個整天唯恐天下不亂的年代。既然我姐姐沒有故事發生,我當然也就不用整天馬不停蹄地往她那裡跑。於是,上課這樣從前很少被重視的事情竟然被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