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漸漸的淡去,天空中幻化著五彩艷麗的霞光,碧空如洗。
「第三個日出。」依偎著坐在樹頂上,望著太陽的光芒一點點自濃密樹海上升起,千夏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能夠自由呼吸清新空氣的感覺是如此美好。
「夜,我突然發現自己有好多想做的事情。」
「什麼事情?」經過一夜的休息,楚文夜的精神好了很多。
「太多事情了。」她笑了起來,「我想再去吃麥當勞的冰淇淋,想和你一起再去一次彩虹樂園,想和洛一起玩滑翔傘,想聽薇薇講她挖來的最新八卦……」
「會有機會的。」楚文夜輕拍她的肩膀。
「我們還活著,對不對?」只要活著,什麼都有機會。
「嗯。」她用力點頭,像下了決定一般手臂一揮。
「我們走吧!最後一天了,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裡的!」
走出森林就到了位於火山半山腰的懸崖。
這裡地形險峻異常。只有一條蜿蜒狹窄的小路通向崖底,兩邊佈滿嵯峨森然的礁石,若是失足跌落,準會在礁石上摔個粉身碎骨。只有通道的盡頭是一片平整的淺水灣,那裡就是碼頭的所在地。
手拉著手,沿著崎嶇的山路小心地前進。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的認知讓兩個人都很振奮。
「等一等!」
楚文夜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不對勁,太安靜了。」楚文夜皺眉。
千夏側耳聆聽。
真的很安靜,除了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一路上常聽到的小鳥的鳴叫聲,還有蟲子的吟哦聲都消失了,寂靜得有些可怕。
千夏握緊了楚文夜的手。
她突然有種神經強烈緊繃的感覺。像是有毒蛇悄悄的逼近,被冷冰冰的盯住後頸。
——強烈的殺氣!
念頭閃過腦海的同時,她已經拉著楚文夜後退。
幾支弩箭釘在他們腳下——
數十個人出現在他們面前,手中的弓弩同時指著他們。
輕輕的掌聲響起,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他們。
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兩個人心中都是一寒。
是沙穆!他親自來了。
「不錯,不錯,我要誇獎你們,居然能夠堅持到現在,走到這裡。」
沙穆溫和的說,目光掃了掃千夏與楚文夜緊緊交握的手,藍色的瞳孔卻冰冷的宛如零度下的世界。
「不過,到此為止了。」
「所謂到此為止,應當是指我們的性命終止才算吧?」千夏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我們還活著呢。勝負還很難預料。」
「哦,勇敢的小貓,你還真有自信啊。」沙穆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們兩個就會被射成刺蝟。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打算怎麼逃脫呢?」他的聲音很輕柔,眼睛卻危險地瞇起。
「自然是——」
將折疊弓展來,千夏甜甜地對他一笑。
「像這樣!」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楚文夜已經出手,將類似黃瓜一樣的果實向他們扔去。
「砰!」果實爆裂開來,發出放炮一樣的巨大聲響,種子與黏液如子彈般噴射而出,飛濺到粹不急防的人們身上。強大的衝擊力將不少人掀翻在地上,被有毒的黏液灼傷的人握著傷處淒厲地呻吟。
「這植物炸彈算是我們送給你的禮物,謝謝你這三天的招待!」
趁著混亂的一刻,千夏已經拉起楚文夜迅速突破包圍圈,沿著小路朝懸崖下跑去。
「有意思。嘖嘖,我越來越瞭解藍洛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小東西了。」推開被他拿來當肉盾的部下,沙穆微笑著。
「你知道嗎,我也開始喜歡你了……喜歡得恨不得殺死你!。」
望著遠處奔跑中的窈窕身影,他伸手,從沒有受傷的部下手中接過弓箭,搭箭,拉弦
——
銳利的羽箭破空而去。
聽到身後有熟悉的呼嘯聲急速逼近。
千夏推開楚文夜,轉身取箭拉弓——
「咻!」羽箭堅定地迎了上去。
彷彿兩道光芒,兩支箭在空中交匯,只聽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沙穆的箭竟然徑直地將千夏的箭破成兩半,然後繼續朝她襲來。
好厲害的箭法!
千夏臉色一變,身體一個高難度的側後空翻,箭尖擦著她的肩膀呼嘯而過,墜入一旁的懸崖。
著地起身,殷紅的血順著手臂流了下來,緩緩滴落到地上。
「小夏!」她的傷讓楚文夜看得觸目驚心,正想上前為她包紮,卻被她喝住。
「不要過來!我只是擦傷,不礙事!」千夏臉色是罕見的嚴肅,眼睛依舊死死盯著遠處的沙穆。
在月的嚴格訓練下,她對自己的箭法非常有信心。而為她特製的折疊弓,更是可以將發箭的力道提高5倍,因此即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都鮮少是她的對手。可是沙穆卻用一把普通的弓就能將她的箭攔下——
這一次,她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不!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他們怎麼能在這裡放棄?
「夜,你繼續往前走,我們在碼頭匯合。」
再次取箭搭弓,擺出攻擊的架勢,她吩咐道。
「這怎麼行!」楚文夜斷然拒絕。
「我們說好要共同進退的,我怎麼可以丟下你?」
「我們只是分頭行動,戰術需要而已嘛。我拖住他們,你去發動氣墊船。」
她的視線一刻也不敢離開沙穆,語氣上有著懇求。
「相信我,夜,我是最勇敢的千夏啊,我絕對不會有事的。」
說話間,又有箭飛射而來。
千夏不敢怠慢,用力將弦拉到最滿,三箭一體,合力反攻回去。
「砰!」這次,沙穆的箭在連破兩支之後,終於和第三支箭一起墜落地面。
緊繃的神經鬆了一鬆,千夏正想撤退,眼睛卻瞬間睜大。
居然還有一支箭!
沙穆居然能用普通的弓連發出二支箭!
流星般的羽箭瞬間射到,而這一次,她已經來不及再搭箭攔截或者躲避了。
就在這個時刻,一個人從後方撲過來,將她撞離箭的軌道。
「咻!」
羽箭深深插進那個人的身體——鮮血飛濺,眼前一片血紅。
千夏睜大眼睛,眼前發生的一切讓她意識都好像要停頓了。
「夜!」
眼見巨大的撞擊力將他撞得墜落懸崖,她想也不想地凌空一躍,追隨著他一同消失在懸崖上。
「傻女孩。」
惋惜地放下手中的弓,沙穆授意身邊的部下。
「過去看看摔死了沒有。若是沒有,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先生。」
部下深深一鞠躬,臉上寫滿崇敬之色。
不愧是先生,一出手就解決了。
抬腿才走出幾步,一道銀光閃過,他連哼都沒哼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插在他背心窩上。
「沙穆!不許你和你的人再靠近千夏一步!」清朗的男聲如雷般響起。
眾人回頭一看——
一隊全副武裝的人馬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
隊伍的最前方,穿著黑色勁裝,渾身散發出火焰氣勢的俊朗少年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望著來人,沙穆原本優雅平靜的臉上陡然竄過一陣奇異的瘋狂。
是藍洛!
他終於來了!
詭異而緊張的氣氛在兩支人馬中流動著。
「火焰」與「暗影」對立多年,如今終於到了決戰的時刻。雙方都擺出了攻擊的架勢,只等著自己的首領一聲令下便拚個你死我活。
箭弩拔張的氣氛中,沙穆沖藍洛微笑,笑容和藹得猶如看到多年不見的好朋友。
「好久不見了,藍洛,你的傷口,已經都好了嗎?」
溫柔的問候裡包含的惡意讓林優身體微顫。他上前一步,正想開口回答,藍洛卻伸手阻止了他。
「托福,還好。」藍洛淡淡地回答,沒有因為他的這句話出現半點的情緒波動。
「倒是你,怎麼沒有在那場大爆炸中死掉?」他沉著的面對著眼前這個曾經給自己留下深深陰影的惡魔。
「地獄裡沒有你,魔鬼們會很寂寞的。」
林優放下心來,退了回去。
「啊,你的話真讓我傷心。」沙穆誇張地皺眉。
「我可是一直很想念你呢。可惜『火焰』一直將你藏得太好,所以只好想了個方法請你來。啊,說到那個女孩,」
嘴角帶著惡毒的笑,沙穆頭偏向懸崖的方向,遺憾地攤手。
「你來晚了一步,恐怕她現在已經摔成碎片了。沒照顧好你的寶貝,真是對不起。」
他的話讓藍洛的眼瞳中驟然燃燒起噬人的烈焰,握著武器的手青筋突起。
「你錯了,千夏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她絕對不會這麼輕易死掉。倒是我們之間的帳,要在今天好好算一算了。」舉槍對準他,眼睛中有著激烈的殺意。
「用槍嗎?」沙穆笑著看向指著他的槍口。
「『火焰』從來不做有失公允的事。」藍洛將槍丟到一旁。
「況且,用子彈對付你太浪費了。」
「肉搏?也好。兩年前沒有分出的勝負,就在今天一起了結吧!」
沙穆笑著說,目光卻凜冽生寒。
「一對一,誰也不許插手!」
靜!
讓人連呼吸都停止掉的靜。
兩個人都默不作聲,互相打量著對方的破綻,比較著耐性和那瞬間的生死。沉寂中的互相逼視令所有在場的人窒息。沒有人敢隨便動一動。
突然間,兩個人同時出手了。
像兩頭充滿了力量的危險野獸,兩人全然不防守,只是一味的進攻,每一拳每一腳都驚心動魄。
一場激烈的肉搏戰正式拉開帷幕。
鹹腥的海風狂亂地吹過頭髮,帶來海水的濕意。
柔韌的合金絲線纏繞在突出的山壁上,與銳利的岩石摩擦著,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千夏一手拉著楚文夜,一手緊握著折疊弓,兩個人就這樣以極其驚險的姿勢吊在半空中,隨風搖動著。
汗水,一滴滴地自額上冒出,沾上了濃密微翹的睫毛,滾落下臉頰。
巨大的拉力讓手臂上的傷口撕裂得更大,殷紅的血絲由傷口滲出,每呼吸一下,錐心刺骨的疼痛就狠狠地紮著神經。此刻千夏卻全然顧不上這些。
「你是笨蛋啊!不是叫你先走嗎,為什麼又回來了?還撲過來擋箭,你以為你是穿山甲還是犀牛?」
緊緊地拉著楚文夜的手,她凶巴巴地罵著他,眼淚卻在眼眶中打轉。
那支箭插入楚文夜的背極深,滲出的血跡已經將整片衣服染紅了。
「該死的沙穆!等我上去一定要將他射成刺蝟!」她咬牙切齒地低語。
「夜,撐住啊,我們一定有辦法上去的。」
楚文夜仰頭望著她。
「小夏,你有沒有聽到懸崖上面的喧嘩聲?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一定是藍洛來了。」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他說話的聲音依然優雅沉穩,鎮定從容。
「洛來了?太好了!」千夏側耳一聽,大大鬆了一口氣。
「上面好像打起來了。洛是絕對不會輸的,我們只要再堅持一會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夜,一定要堅持住啊。」
說著,她抓著他的手又用力握緊了一些。
望著她綻放露的笑容,楚文夜心中一緊。
——小夏,為什麼要騙我呢?
兩個人的體重,加上懸崖的高度所產生的巨大落差力,合金絲線再堅韌也難以支持,他們都已經聽到了絲線一根根繃斷的聲音。如果不採取有效行動,恐怕他們兩個都無法等到救援來臨的那一刻。
深深地凝視著她,他知道他正面臨著生命中前所未有的選擇,而他幾乎在瞬間就選好了答案:
小夏,不論如何我都要保護你──與其兩個人一起出事,我寧可搏一搏你活命的機會。
「夜,你怎麼了?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望著楚文夜,千夏的心猛跳了一下。
他為什麼要用那麼溫柔和傷感的眼神望著她?像是,像是要發生什麼事情一樣。敏銳的直覺讓她不安起來。
「小夏,」冷靜而決斷的聲音響起,「放手吧!」
「你說什麼?」千夏用力眨眼,不敢相信他竟會對自己做出這種要求。
「夜,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不是玩笑,我是認真的。」失血過多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
「合金絲線已經開始斷裂了,再拖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沒命。」
「亂講!」她用力抓緊他,指甲幾乎陷入他的手臂。
「我們可以一起得救的!」
「不要騙自己了,你和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吃力地伸出另一隻手撫向千夏的長髮。他望著她,帶著鏤心眷戀的不捨與溫柔,彷彿要把今生最深沉的情感全部傾注在這最後的一刻。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太殘酷,因為活下去的人往往會比死去的人更痛苦,更需要勇氣。但是,我相信你能做到。」他輕聲說,望著又斷開一根的合金絲線──生和死,近在咫尺。真可惜啊,一路走到了這裡,卻始終還是要放開她的手。
「不,我不同意!」千夏激烈地搖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
「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的。我不同意!!!」
「聽話。」他溫柔的摸摸她的臉,「這是我的懇求。你要活下來……然後,代替我享受每一天。」
深深地凝視著她,他唇角輕揚,給了她一個終生都不能忘記的笑容。
「小夏,記住,不要辜負我的心意。」
然後,他毅然扳開她的手——
「不!!!」
在她撕心裂肺般的尖叫聲中,他如一道飲泣的虹,急速墜落!
風聲在耳邊呼嘯,衣服獵獵作響。
他仰望,只看見越來越遠的天空和自由飄蕩的白雲,太陽光線亮得耀眼。
再見了——小夏——祝你幸福!
默默地念著,心裡是一片空茫與澄淨。
閉上眼睛,瞳孔中最後的影像是——天使?!
美麗的五官閃耀著太陽的光芒,長長的頭髮在風中散開,像是黑色的羽翼,飛快地朝他飛來……
閉上的眼睛又猛然睜開——
「你這個傻瓜!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他又急又氣地訓斥。
幾秒鐘的時間,她已經趕上他,張開雙臂將他擁住。
「你想自己當英雄,沒那麼容易。」在他懷裡抬頭,「天使」揚起燦爛愉快的笑容。
「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就算死,也要跟你在一起。」她有些無賴地說。
「傻瓜!」他動容地抱住她。
「我們真的會死的。」
「那就讓我們來賭一賭吧!」她不在乎的笑。
恐懼到了盡頭,反而淡然了,放鬆了。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勇敢者的遊戲,那麼,就讓他們用生命為賭注來終結吧。
拿著折疊弓的手臂揚起,合金絲線再次射向崖壁。
「砰!」巨大的拉力讓絲線繃到了極點,兩個人先是猛地停止下墜,然後像鐘擺一樣狠狠朝堅硬的崖壁撞去。
就在要撞上的那一剎那,千夏將折疊弓用力撐向岩石——
火星四濺,折疊弓彎到極限,霍然斷成了數截。
就在同時,千夏雙腿屈起,在崖壁上猛地一蹬——兩人再次彈向空中,然後,筆直地摔落崖堤下的澎湃海浪之中。
碧藍澄澈的海水濺起巨大的浪花。
成功了!
氣泡不斷的從自己的口和鼻子冒出來,緩緩的,緩緩的向大海深處下沉,千夏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只差幾公分,若是剛才用力不夠,他們此刻已經摔在礁石上變成肉泥。
不過——
望著頭頂波光灩灩的陽光,她垂下手,難過地擰緊眉頭。
該死的,她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她,她不會游泳!
意識模糊之前,有人拉住了她……
懸崖之上,激戰仍在繼續。骨骼撞擊聲,低沉的咆哮聲,兵器交錯聲不絕於耳。
藍洛一記迴旋踢襲向沙穆,沙穆兩手交架,身體往後一晃,架住他的腿。藍洛立刻雙手撐地,雙腳騰空反身一扭,將沙穆撂倒在地。
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沙穆緩緩擦拭著嘴角邊的血,讚賞地說。
「幹得不錯,你進步了。」
「彼此彼此。」藍洛舉起剛才被沙穆打中的胳膊,硬生生將錯位的骨頭推回原處。
兩個人過了數百招,渾身上下都已經掛了彩,勝負卻遠未分出。而雙方人馬也在混戰中,纏鬥極烈,誰也無法支援自己的首領。
「繼續!」重新擺出戰鬥姿態,沙穆愉快地朝藍洛勾勾手。「我們中間,今天一定有一個人得倒下。」
「那個人一定是你!」藍洛回答,接著就是幾記重拳。
沙穆一一閃過,回敬他一個猛烈的勾腳翻。
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已經遠離了混戰中心,邊打邊移到了森林邊沿。
又一回合的交手後,沙穆從軍靴中抽出匕首。
「好了,遊戲該結束了。」冷笑著,揮動著寒光閃閃的匕首,他緩緩逼近藍洛。
陽光與樹影同時映照在他臉上,陰影與光明在他的面容上交替著,讓此刻的他看來格外危險。
「若是一刀刺穿你的心臟,滋味一定非常美妙。」瞇眼,像是想像著那令人陶醉的場面,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攻向藍洛的心臟。
帶著凌厲氣勢的匕首刺來,藍洛身體一側,鋒利的刀尖劃開衣服,在胸口留下一道血痕。右手攻向沙穆的眼睛,趁他躲閃的時候,左手閃電般地握住他的右手,用力一擊,手鬆刀落,匕首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沒有絲毫的停頓,他舉起匕首,反插向沙穆的胸口。
眼見匕首襲來,沙穆的眼睛中掠過一抹奇異的光影,臉上露出變幻莫測的笑——那是一種長久以來的等待終於獲得釋然的喜悅,卻又隱約透露著難以言喻的淒涼。
張開手,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不擋也不退……
沙穆怪異的舉動讓藍洛一驚,當下收手。
但已經晚了!
——銳利的匕首雖然避開了心臟,卻依舊深深扎入了胸口。
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沙穆悶哼一聲,摀住胸口向後倒去。
「你為什麼不躲開?」
刀掉到了地上。望著眼前受了重傷的沙穆,藍洛吃驚地問。
他是故意的!為什麼?他明明可以躲開這一刀,可為什麼他卻沒有?
「我為什麼要躲?」
靠著身後的大樹,吃力地喘息著,沙穆望著滿臉愕然的藍洛,笑得非常滿足。
「為了今天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我不明白。」藍洛稍微走上前一點,卻依舊謹慎地戒備著,怕這是詭計多端的他的另一個陰謀。
「是的,你不明白,或許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沙穆低低地說,臉上出現一抹悲哀。但那抹悲哀轉瞬即逝,快得讓藍洛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
「你知道皇后區的火災嗎?12年前,雙桐市皇后區最大的那次火災?」他突然問他。
藍洛搖頭。
「也對,那時你才7歲而已。」沙穆笑笑。
「那次火災是因為黑幫火拚造成的,卻牽連到許多無辜的人。整個皇后區都成了一片火海,許多人被困,逃脫無門。不少機構與組織都在政府的號召下前來救援,你父親率領的『火焰』也在其中。那一次,你的父親在一所簡陋的貧民屋中,曾經救起了一個小男孩。」說到這裡,沙穆停了停,望著他。
「那個小男孩,就是我!」
藍洛身體一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沙穆卻已經把目光移開了。
「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整間屋子都著了火,母親用她的身體保護著我。我們抱在一起,縮在一個角落裡瑟瑟發抖。就在我們絕望的時候,有人衝進來,將我們救了出去。那是14歲的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一刻。」
沙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回憶起從前往事的這一刻,他的表情居然散發著罕見的明亮光彩。
「那個人,手臂上紋著火焰紋身,就像是踏火而來的火神,勇敢而無畏。他一手抱著我,一手拉著我母親,帶著我們穿過火線。在將我們送到安全地帶之後,他又轉身衝進了火場。整整一個晚上,在臨時救助站裡,我看到他將一個又一個人從火場中救出,看著他帶領他的部下幫助消防員控制火勢,看到被他救出的人的家屬感動地擁抱他,痛哭流涕……」
他像陷入了回憶中,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深深地被撼動了。那天晚上,注視著他的身影,我在心裡暗暗發誓,長大以後也要成為像他那樣的人。」
「那,後來呢?」藍洛禁不住問。既然如此,他又為何會變成最冷酷無情的黑幫首領?
「後來?」臉上的光彩消失了。沙穆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酷。
「大火燒掉了一切,也讓我們本來就拮据的生活更加艱難。很快,母親就因操勞過度,身體虛弱而病逝。而成了孤兒的我,意外地被捲入了『暗影』的世界,然後,我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說到這裡,沙穆停了下來,大口喘息著,嚴重的失血已經讓他開始感覺虛弱。
「那你……」
「我只是——感到絕望。」沙穆緩緩揚起一抹笑。
「權利,財富,這些都不是我的夢想。12年來,無止息的爭鬥,無止息的黑暗,無止息的殺人,我早就已經厭倦了。這一生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
「所以,」藍洛恍然大悟。
「你買下這個小島,設計我與你大戰一場,好讓自己死在我的手上?」他突然覺得心口有點沉。
「這就是你要的死亡?」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這個。你知道嗎?我其實真的很恨你。」緊盯著藍洛,沙穆一字一句地說。
「第一次見你,我就恨不得殺死你。我討厭你的臉上那總是燦爛的笑容,討厭你那雙清澈的眼睛,討厭你所擁有的『火焰』繼承人的身份。為什麼你能站在陽光下受盡千般尊敬,萬般寵愛?而我卻只能躲在黑暗中過著地獄般的生活,雙手沾滿血腥?為什麼所有我渴望而不可得的一切,你都能輕易地擁有?不公平,這太不公平了!!」
他捂著胸口,劇烈地喘息著,宣洩著深藏多年的陰鬱與憤恨。
「所以,我處處和你作對,甚至將經驗不足的你誘到我的地盤,狠狠地折磨你。看著你痛苦,看著你輸在我的手裡,我才能覺得好過一些。但是,兩年前,差點死在你逃走時造成的大爆炸中,在那生死的瞬間我才突然明白過來——」吐出一口血,他眼中掠過輕不可見的悲哀。
「其實,我想要殺死的人——是我自己。」
「轟!」幾聲驚天的巨響突然從森林另一端傳來,巨大的響聲撼動了整個小島,驚惶的島群飛到半空中嘎嘎作響,腳下的地面都搖晃了幾下。
聽到巨響,沙穆抬頭,望著巨響傳來的方向,淡淡一笑。
「開始了。」
「開始什麼?」藍洛穩住身型。
「毀滅。這個島上裝了足以毀滅整個小島的炸彈。十分鐘之內,所有的炸彈都將逐一爆炸,爆炸會喚醒沉睡中的火山,到時候整個小島都會灰飛湮滅。」
「你瘋了?你想要整個小島和島上的人都為你陪葬嗎?」藍洛大驚。
「我已經做好了安排。」沙穆像是沒聽到他的憤怒的質問,逕直說下去。
「明天,你帶領火焰剿平『暗影』的消息就會傳遍全世界,經過這件事,再也不會有黑道敢輕率向你和火焰挑釁。這就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藍洛,既然你擁有我所渴望的一切,那麼,就由你來完成我的願望吧。」他看著他,眼睛閃閃發亮。
「你要登上世界的頂端,只有登上頂端,你才能守護想要守護的一切。」
「你其實,可以不必用這種方式。」望著他,藍洛的眼神閃過一抹哀痛。
「如果你真的有改過向上的心,我……」
「太遲了。」沙穆擺擺手。
「黑暗的世界有著黑暗的法則,想要在這個世界裡生存,不殘忍就會被更殘忍的人取代,萬劫不復。我身上背負了太多的罪,是注定要遭到天譴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寬恕。」
說話間,又有巨響接連不斷地傳來。大地像是要裂開了,樹木不斷倒下,森林開始燃燒,無數走獸飛禽驚慌逃竄。
「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快點離開這裡吧!等你出去之後,還有一份禮物會等著你。那是我送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艱難地站起身,沙穆搖晃著,向燃燒著的森林深處走去。
「沙穆!」藍洛上前幾步,伸手想拉住他,卻又不知道該不該拉住他。
「不要阻攔,我已經很累了,是該讓我得到安寧的時候了。」明白藍洛此刻的心情,沙穆說。
「再會了,藍洛。」定定地凝視著眼前這個曾經讓他憤恨嫉妒的少年,沙穆揚起奇異的笑容。在他的背後,火焰熱烈燃燒著,猶如滅世的光景。
「籍著死亡,請你永遠記住我。」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一步步走進燃燒的森林中。
藍洛怔怔望著逐漸隱沒在烈焰中的人影。
說不清此刻內心的感受。沙穆所做的,所說的給了他太大的震動。
「洛。快走!這個島嶼就要崩塌了。」
林優帶著人馬從懸崖邊退下來。
到處都有爆炸,爆炸波及到島上的火山,火山口開始冒出滾滾濃煙,必須馬上撤離。
他一把拉起藍洛。
「沙穆呢?」
「在裡面。」藍洛回答,凝神望著已經蔓延到眼前的火焰。
或許對只能活在黑暗中的靈魂而言,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將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遺憾都一起埋葬在火中,或許,這就是沙穆給自己安排的最好的結局……
——別了,沙穆,願你在這裡得到真正的安寧。
無聲地對著森林告別,藍洛抬起頭,手堅定地一揮,「優,我們走吧!」
沙穆,你的心願,我一定替你完成!
森林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炙熱的火焰在植物的頂端燃燒,像是一朵朵燦爛的花,妖艷卻又致命,吞噬著一切生命。
「多美的火焰啊。」坐在一棵尚未燒著的桫欏樹下,望著四周跳躍燃燒的耀眼火焰,沙穆伸出手感受著越來越炙熱的溫度,心裡有著毀滅的快感。
這場由他一手策劃,導演,主演的演出,終於到了謝幕的時候。
嘴角揚起詭異而複雜的笑容。
——藍洛,當你知道我最後送你的禮物是什麼的時候,你一定會恨我吧。
——想要登上世界的頂端,就必須隨時隨地保持冷靜和果斷,不能有太多的情感,因為情感會成為一種致命的弱點。那個女孩就是你的致命傷,所以,我必須將她從你的世界裡抹去。
——在失去心裡最珍貴的東西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你登上白道帝王的路。
——我的心願,終將由你實現。
四周的溫度越來越高,燃燒的樹木劈啪做響。
面對著已經撲到跟前的火焰,沙穆垂下手,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好溫暖啊。」以夢囈般的聲音說出人生中最後一句話,他頭一偏,再也沒抬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