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Party的廳裡,小康的手機又響了。這一次來電話的不是酷兒,是療養院的院長。
「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通知藍總?」
院長的口氣有些游離。
「什麼事?」
小康問。很晚的時間,療養院會有什麼事嗎?
「藍總吩咐要特別照顧的那位姓鍾的女病人去世了。」
「你說什麼?她……」
小康斜眼看了看藍冬晨,藍冬晨今晚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這件事你有沒有通知……通知她的女兒?」
「輾轉通知了。本來想通知她本人,可她辦公室的同事說她已經不在了。我又按照她以前留下的好像是她同學的手機打過去,她同學說會盡快通知她的。」
「哦,我知道了。一會兒,我會找機會向藍總匯報此事的。」
思考了一會兒,小康來到大廳外的工作人員處。果真像酷兒講的,鍾小印來過了。有人說,看到鍾小印和小紅交談了一下,然後,就走掉了。不過,呂辛跟著追了出去的事沒有人告訴小康,因為他們不認識呂辛,不會在意他的去留。
小康找到小紅,將小禮盒要了過來。
他繞過了人群中的藍母、金薇薇和麥樂樂他們,靠到了藍冬晨的近前。
「藍總,你的禮物。」
說著,小康將禮盒遞給了藍冬晨。可是,藍冬晨並沒有接過去的意思,只是衝他擺了擺手,示意讓他先暫行保管。
「你一定要打開看看,很特別的。」
藍冬晨狐疑地看了他的助手一眼,心想小康這小子在玩什麼把戲,為了不拂他的好意,他有一搭無一搭地接了過來。
禮盒是用絲帶扎過的,拆開封口,盒裡赫然鑲嵌著一個精美的手機。
誰送給他的這麼老土的東西?所有人都知道他藍冬晨是不用手機的,他嘲笑地將它從盒裡拿了出來。
突然,他的眼睛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他的手霍然僵住了。手機的外殼被貼上了一隻藍色的蝴蝶,和她……和她腳踝上的那只一模一樣,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圖案。
「她人在哪兒?你哪兒來的?」
藍冬晨說完,騰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四下張望著,觸眼皆不是他思念的面孔,他將眼光收了回來,直直地向小康索要答案。
「藍總,看來我們要悄悄地溜出去了。」
看著小康一臉的凝穆,藍冬晨更是心急如焚。
「一件事情和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
「你說吧!」
「她剛剛來找過你。放下這個東西就走了。你不必追了。她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那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就是她的媽媽剛剛過世了,我想她這會兒應該知道了此事。」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藍冬晨對小康說的後一個不好的消息非常震驚,像古羅馬角鬥場嘩然倒塌後壓在了他的身上一樣,沉重的窒息感重重地鉗獲了他。
小康將酷兒電話和療養院院長的電話告訴了藍冬晨。他又講了他剛剛瞭解到的一些細節。
「不行,我要馬上去找她。這裡你招呼一下,我先走了。」
由於小康不知道酷兒也給呂辛打了電話,所以,藍冬晨也沒想到鍾小印此時會在呂辛的車上。他走到車邊的時候已經思考好了要先到小印家,也許她現在剛剛回家,剛剛從酷兒那聽到這個消息,正既悲痛又著急地想往療養院趕去。
敲開小印家的門,當藍冬晨看到已經哭紅眼睛的酷兒時,他知道他的判斷有了失誤。有一點小紅不敢斷定,那就是小印現在在哪裡,但是,她和呂辛在一起是確鑿無疑的。
雖然他的心因紛亂而變形,但是,多年磨練的臨危不亂還是讓他的大腦保持清醒。他讓小紅撥通了呂辛的手機。
「我是冬晨,小印和你在一起?」
「是。」
「你們在哪裡,我要見她。」
「不行!她沒心思見你。酒店的人還需要你,你開你的生日Party吧。」
說完,呂辛再也沒給藍冬晨回話的機會,一下子將電源切斷。電話裡交替著「您撥的電話沒有開機,請稍後再撥」之類的中英文,害得藍冬晨真想將手機摔到地上,摔它個稀巴爛。
他們會在哪兒呢?
最有可能的是療養院。
藍冬晨開了車子飛奔向療養院。
街道上空蕩蕩的,此時已近12點。他沒有關閉車窗,任憑攜帶著許多涼意的風肆虐地呼嘯在耳邊。
已經一連三天沒有他們的消息了。藍冬晨將能找的地方全部找過了,即使拿「掘地三尺」來形容也不為過之。從鍾小印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以來,他的眼睛就開始澀澀的,但是,決不是那種想要流淚的感覺。他的心很痛很痛,可是,一點傷口也找不到。而從心底泛生出來的痛楚,折磨人地像癌病毒一樣瘋狂蔓延,如籐蔓一樣順著他的肌膚和血脈伸展開來,竟直達每一根髮絲,每一個目所能及的物體。
那天,他去療養院遲到了一步,呂辛和鍾小印在半個小時之前離開了。並且,他們還帶走了鍾母。他頹然地從病房出來後,坐在車子上,端詳著鍾小印送他的手機,頭腦被一片轟鳴團團圍裹。
以鍾小印的年齡和經歷,她在極度悲痛之中是不會將事情安排得頗有條理的。既收拾了鍾母的全套遺物,又安排了靈車將遺體運走。想必應是呂辛代為操辦。
沒有什麼可猶豫的,必須要找到呂辛。可是,這一找竟找了三天,既沒有呂辛的消息,更沒有鍾小印的蹤跡,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似的,沒留一點痕跡。
想來,還是他的心不夠細,還是他的心不夠苦,沒有打動上蒼給他一點點的提示。這也許是一種最殘忍的懲罰了吧,讓思念裝滿偌大的心扉,卻不給你一個放釋的窗口。
睜開眼睛整個的街道像是一本剛剛從裝訂機上下線的圖書,處處散發著小印味道的墨香。閉上眼睛,街道又變成了一本破舊不堪的竹紙冊子,瀰漫著霉一樣的味道。就這樣他癡癡地睜著眼睛,惟恐那僅有的能夠撫摩到的墨香都杳然而去。
小康很是替藍冬晨著急。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被焦灼不安擊得一敗塗地的藍冬晨。
不能再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毀掉了。小康決定要行動起來。
他獨自一人又去找酷兒。
經過了數輪的啟發,酷兒終於記起小印好像曾經提起過她媽媽要求死後海葬的事。這對於小康來講,不諦於一個傑出的戰果。他沒有將此信息傳達給藍冬晨,而是不露聲色地進行了下一步計劃。
他給集團分佈在大陸各個海邊的酒店發了電子郵件,將鍾小印的照片散發給他們,請他們秘密協助在當地找尋照片上的女孩。
功夫不負有心人。消息很快傳了回來。照片上的女孩已經查到,在山東境內的威海。
如果不是在這個悲傷的特殊時期,小康真有些開心地想笑出聲來。
他拿了藍冬晨的車鑰匙,一路小跑到了藍冬晨的眼前。
「給你,快去吧!」
「是不是……有他們的消息了?」
「嗯——」小康使勁地點了點頭,將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塞在他手中。然後,看著面前一起長大的朋友,他的眼睛有些潮濕。
一切盡在不言中。藍冬晨抱了抱他,準備走出辦公室。忽然,他想起了什麼,回過身來拉開了辦公桌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袋東西,然後,他拿著鑰匙又停了下來。
「給我找輛跑車,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那裡。」
「跑車?那只有獵豹和法拉利最快了。酒店的獵豹在你機場那邊停著,三個月前你開過後,一直沒有取回來。要不,你開著jeep到那裡再換吧。」
說著,小康又遞給他一把鑰匙。然後,對著消失在視線裡的藍冬晨大喊:「找到她了早點回來——」
初秋的海不似盛夏,少了幾分沸騰,多了幾許淒迷。
半輪圓月從遙遠的海面升騰起來,金燦耀眼的光芒推著水面一波又一波地向岸邊滾來。
這才是真正的海。
海邊的黎明因空曠而冷酷,因靜寂而蕭索。
凌晨5點,鍾小印已經醒來了。呂辛估計因為幾天的勞頓,一下子陷入到夢鄉中。鍾小印沒理由去敲他的房間,而且,她也想一個人臥坐在細沙中,和著不經意間飛揚起的沙好好靜一靜。
海是廣袤無邊的,像網絡一樣,可以單獨地一瀉而去,也可以彎彎曲曲沒有規則地接納其他的河流與小溪。媽媽的骨灰不知跟隨著哪一個浪花流到了哪一彎溪流。
有人說人類的祖先是海豚,因海豚會落淚,海豚易傷悲。想來此話不無道理。選擇海葬的人大多信奉這個吧,來之何處,歸之何處。有斜陽,有星星為每一個生命作證。天大地大海水無窮,看茫茫滄海曾經是誰?
記憶中,那朵小小的浪花是閃爍著晶瑩的光芒的。雲雨中,她挽上了可遇不可求的驚濤駭浪,然後,她驚歎於水的威力,心甘情願地被他裹挾,一路上沸沸揚揚,浩浩蕩蕩,眼看就到了草肥羊美的岸邊,可是,卻偏巧撞上了礁石。這朵浪花只好萎靡地等待著下一個機會。
反反覆覆的,每一次都要達到心田的彼岸,每一次都被跌得粉身碎骨。就這樣,這枚小小的浪花竟還是不死心,像是有什麼堅定的信念支撐著她。好遠好遠的路啊,任經千辛萬苦還是不能抵達,好近好近的征途啊,每一眼都可以看到那能駐腳的空間。
世間,沒有什麼不能實現的夢想。鍾小印想,只要浪花堅信時間和信念的力量,那麼,彼岸終將可以到達。
聽,海都在哭泣,聲聲似胡笛和羌簫。看,浪都在落淚,顆顆似火種和流星。這是在抨擊她殘忍無比的心,抨擊她默默離去的懦弱表現,抨擊她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他最沉重的打擊。
如果說,愛一個人是世間最難最難的課題,那麼,裝作不愛更是人類永遠無法做出的圓滿解答。既然心底都承認了,那麼,為什麼不果敢地行動一回呢?
像是安徒生筆下的美人魚,幾顆碩大圓潤的淚珠噙滿了朝陽的光輝,像珠簾一樣一顆接一顆地辟啪落下,砸在細細的沙背上,形成一個一個寫著心事的淺坑。
鍾小印的心裡默默下了決定,她要和呂辛講清楚,她的心只屬於藍冬晨,她要回到藍冬晨的身邊,給他以奮爭的信心,用他們兩個人的努力換取美好的明天。還有什麼樣的艱難困苦能難倒她呢?都來吧!
她久久地注視著大海,想要以她的一滴水源潤濕整個海洋。
「能認識一下嗎,小姐?我已經對你傾慕了好久。給個重新認識的機會吧!」
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除了藍冬晨還能有誰?
鍾小印先是遲疑了一下,待分辨出眼前的確是那個「夢裡尋他千百度」的人時,像一朵已經等了無數個潮起潮落的小浪花一樣,投入了壯觀的波瀾之中。
藍冬晨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地說:「別哭了,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