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頂上的燈格外刺眼,彷彿要將她衣服上的每個櫻花瓣都映照清楚。她感到無處遁形,惟有低了頭,掩耳盜鈴。
兩個人在幾個衛兵的簇擁下落座在包廂中。
這裡距離播放畫面的屏幕不近也不遠,位於整個劇場中視覺最佳的角度,這是山家亨特意給森田武預留的,因為,現在的北平,沒有人比森田武的位置更高,更何況,凡是日本人,多多少少都知道森田武素來盛氣凌人,居高自傲。
也難怪,森田武年少時即因聰敏出色、機智勇敢而被天皇特別指定為皇家留學生,送到西洋有名的陸軍學院去進行深造。這在當時,他是惟一有此資格的人。
他的祖上,是日本歷史上有名的尾張(現愛知縣)國王織田信長的大將森田剛,織田信長被明智光秀逼得自殺身亡後,森田剛隨織田信長的親家德川家康剿滅了明智光秀,為此,德川家康賞賜給他巨額財產和大名(相當於諸侯)的地位,這使森田家在日本一直名列富豪榜的前十名。
而他的父親,早年即以崇高的武士道精神效忠天皇,作為天皇最器重的武將被指派到中國的。
所以,森田武養成了我行我素,惟我獨尊的行為與性格。不過,這在日本人看來,是頗為正常的。如果他溫文爾雅,那倒不正常了。
劇場裡已黑壓壓坐滿了人,好像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了。
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頭髮梳得極為服帖的男士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女人的圍繞下,走向了森田武和紫嫣所在的包廂。
老朋友見面,先互相鞠躬致禮,互道一聲:「請多指教」之類的話,是日本人的規矩。這是森田武自從和紫嫣接觸以來,頭一次在她面前講他的本國話。紫嫣根本沒有心情看他們雜耍聽他們鳥語,只顧將頭埋在身前,彷彿這樣就能躲避所有觀望她的視線。
「介紹一下,我的Girlfriend——紫嫣小姐。」
將紫嫣介紹個山家亨如果用日文,紫嫣是聽不懂的。但如果用中文,紫嫣說不定會否定的,所以,森田武靈機一動,來了個半中半英的介紹。
紫嫣聽到森田武在提她的名字,抬起頭看到森田武的手指向她,一下子愣住了。她奇怪森田武怎麼會說起洋文?隨即,她的大腦反應過來,疑惑地回應了一句:「Girlfriend?什麼時候我成了你的Girlfriend?我怎麼不知道?」
「哦,是我說錯了,應該是——準確的稱呼應該是——Fiancee,對嗎?」森田武沒想到紫嫣竟然懂英語,他的臉色在天花板大燈的照射下,微微有些紅了。
「你——」紫嫣正要接下去質問他,山家亨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請多多關照,紫嫣小姐。」山家亨朝著紫嫣又深深鞠了一躬,接著說:「很榮幸今天能請到小姐及森田武大佐光臨我們『滿映』的電影招待會。現在我更為榮幸地給二位介紹——這位是我們『滿映』的第一美女李香蘭小姐——」
被山家亨推過來的是有著一個大大眼睛滿頭燙著大波浪花朵的漂亮女子。紫嫣依稀中想起自己在剛進翊教女中時曾見過這張臉。只是那時的這張臉是帶著學生的清純,而此時的這張臉卻往外滲透著魔鬼的氣息。
就在李香蘭彎了彎腰剛要開口之際,一個磁性的聲音插了過來。
「什麼『滿映』第一美女?她能比我們北平第一美女紫嫣小姐更出眾嗎?」
話音來自於包廂外。
雖然隔著薄薄的簾幔尚未見到搭話的人,紫嫣的心也開始懸起來了。
是他來了,是他。
包廂內的人都不說話了。森田武來的時候帶了幾個衛兵,山家亨進來時擁五抱六,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大堆人已經將包廂擠得滿滿當當,此時,包廂內竟靜無一聲,好似全等著門外的人登場亮相一般。
來人挑簾而入。
第一個迎上去的是紫嫣。
「利明,還好吧?你,怎麼來了?」
紫嫣的話竟有些磕絆。
「你怎麼穿了一身和服?」利明猛然間看到森田武,他停住了問話,說:「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釋了。今天是『滿映』的招待會,岳父大人沒時間來,就讓他的夥計們陪我來了。」利明濃密的眉毛向外飛了飛,包廂外影影綽綽地站著幾個人。
紫嫣明白,這是有人在監視利明,也許是他們知道森田武在裡面,所以才沒有跟進來。
「北平的第一美女在哪兒呀?」緊跟在利明後面又有一個人挑簾而入,只是他沒有用手去挑,而是用了一根文明杖。
「我剛才遠遠地聽到有人說『北平第一美女在這裡』,想必就是大家口中稱道的紫嫣大小姐,所以進來領教領教。呵,山家亨,你果然在這裡,一個李香蘭還不夠,還要拉上一個什麼北平第一美女——」
直到這時,紫嫣和森田武才發現,進來的是個女子,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子。雖然她下穿一條黑色西褲,上穿一件紮著領帶的白色襯衫,頭髮剪得短短的,渾身充滿了剛陽之氣,但她的嗓音,她對山家亨的醋意都說明了她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長相並不難看的女子。
紫嫣一下子猜到了她是誰。
她就是川島芳子、清肅親王善耆的第十四王女喜歡新覺羅顯(王+子)、熱河安國軍總司令金璧輝——一個地道的中國人、一個地道的拜倒在日本人腳下的漢奸。
北平到處都在流傳著她的各種骯髒故事,例如她以前是王女,後在日本與山家亨相戀啦;她嫁給蒙古王子後又投靠日本人賣國求榮啦;她與李香蘭為山家亨爭風吃醋啦,等等。她統率的安國軍早已因沒有利用價值而名存實亡了,平日裡,她都窩在天津衛,偶爾到北平也只是照看自己的買賣——到東興樓飯莊去玩耍,不知今天她怎麼也來參加這個活動。也許,她是聞著山家亨和李香蘭的腥一路尋來的。
「你是誰?」問話的是森田武,聽得出,他的語調中有些寒氣。
「呦,長得還蠻俊的嘛!」
川島芳子笑嘻嘻地看向穿了一身洋裝的森田武,「說出來會嚇你一跳的,寶貝!」
「這位是川島芳子小姐,也就是安國軍總司令金壁輝。」山家亨忙著向森田武介紹,他怕森田武一發火,將整個局面攪黃,然後他又轉向了川島芳子。
「芳子,別胡鬧!這是北平第一長官森田武大佐!這北平第一美女乃是森田武大佐的——」山家亨突然住了嘴,他想起了剛才紫嫣和森田武拌嘴的那一幕。不能再讓森田武沒面子了,中國的女人真是,從來就不知道給男人留面子,就像眼前的這位川島芳子,雖說從小就在日本生活,可是還是學不會日本女人的溫柔與順從。
「哎呀,我已經看出來了,她當然是森田武大佐的情人了,要不然怎麼穿得起這價值1000兩黃金的上等和服呢?這樣的和服在日本連皇室公主都不一定穿得起呀!美女配俊男——看來是沒我什麼事了——」川島芳子看出森田武對她並不感冒,甚至有些討厭,她識趣地靠向了山家亨。
紫嫣聽到她對自己穿著的評價,眼圈一紅,險一險眼淚落下來。她咬了咬嘴唇,挺住了。是的,川島芳子說的也沒錯,自己本身就穿著日本服,自己本身也是住在森田武那裡。雖然,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但是,誰又有誰會相信呢?800名觀眾,1600只眼睛都在這裡為她作證——她是一個媚顏放蕩、賣家辱國、喪盡廉恥的下賤女人。
所有的她能想到的人家對她的所思所想及一切看法,她只能默默承受,即不能死,也不能言,況且,到了這地步,她即使能言又有誰會聽呢?
這一刻,忽然,她有了新的打算。她即不能死,他可以死。她看向森田武的眼神逐漸由愧疚、悔恨變成了尖銳。
「唉,我知道你有了『滿映』第一美女哪還想得起我來呢?我們已經有幾個月沒見面了嗎?」
川島芳子的前一句話是問向山家亨的,後一句話是轉向李香蘭說的。
「李香蘭,唔,我應該稱呼你為山口淑子小姐,對不對?你不僅台上會演戲,台下也是個出色的戲子呀。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不橫刀、也奪愛的能手,啊?」
李香蘭剛要開口回應,山家亨插了進來。
「芳子,今晚森田武大佐可是貴賓,你可不要掃了大佐的興呀,你、我和淑子小姐可都是替天皇效命的,你不要再亂講了!」山家亨想借森田武來擺脫她。
原來這李香蘭不是中國人,怪不得下午說她是漢奸時,森田武那種表情。日本人真是陰險狡詐,連選一個演員都要挑日本特務,而且還早有預謀地讓這個山口淑子以中國人的身份混進中國的學校,森田武不也是這樣嗎?早早地就來到中國學習,為了幾年以後侵略中國做準備。
這時,川島芳子用文明杖指了指山家亨說:「就你也配說我掃了大佐的興,你算什麼東西啊?也就是個戲子頭罷了。我和大佐可都是領兵打仗的人,容不得你們說來評去。是不是呀大佐?」她轉向了森田武,森田武被她說的臉上露出了從陰漸晴之色。
森田武也加入到他們的談話中。
紫嫣才懶得看他們的打情罵俏,她趁亂將步子挪向了利明。
當她的眼光剛剛想鎖定利明的位置時,忽然看到跟山家亨進來的一個女人正在接過利明遞過去的一個東西。
紫嫣加快了身體的移動,將他們擋在了包廂門口的位置,並迅速環視了一下四周人的眼,幸好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包括森田武在內,他們都被山家亨和川島芳子、李香蘭糾纏在一起了。
「紫嫣,為了我,你受了委屈。」利明凝視著紫嫣的眼睛。
「別這樣說,我和森田武的事與你無關。」紫嫣躲開了他的目光。她不願讓利明有一點點愧疚。
「你知道的,為了國家,有時,會有一些犧牲的。但我真的不忍看你受委屈。可是為了使命,我又不能為了救你而貿然行動。」
那個女人趁著他們談話時,離開了。
「不,不要為了我耽誤了大事。為了我們的國家,我什麼都不在乎。」
「可我真的在乎你——」
「快別說這些了。這些特務每天都跟著你嗎?」
「是啊,我被中島那老傢伙軟禁了。」
「要怎樣才能救你?」
「別說了,森田武過來了——」利明說。
「紫嫣,過來坐下,我想,你們幾位也該回自己的位置去看電影了吧?」
說完話,森田武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一把將紫嫣從利明的面前拽回到座位上,吩咐山家亨開始播放電影。
電影裡講的是一個中國少女被日本船員搭救後的故事,純粹是為了給侵略中國的無恥行為編造一個合理的彌天大謊。看就看吧,看看日本鬼子到底會耍哪些醜惡的把戲。紫嫣木呆呆地沒有一絲表情,甚至她明亮的大眼睛都沒有眨動,彷彿她原本就是一個失明者。
電影演到那個中國少女被日本船員打了一個耳光後,竟對打人者心存感激時,紫嫣忽然有表情了。她憤怒地對森田武哼了一聲。
「咦,你哼什麼?他是因為關心她才打她,她當然要心存感激!這你都不能理解嗎?」森田武不解地看著紫嫣。
「我能理解。所有人都在希望挨打,因為這樣顯得有人關心他,關愛他,是不是?這就是你的真理,你們日本人的真理,你們侵略中國的真理。」
「你不要扯得那麼遠,好不好?」
「好啊,我扯近點。你們日本人挨了我們中國人的打,是不是也該心存感激呀?」
「紫嫣,我們能不能不討論這樣的問題。每一次關於中國和日本的話題都會使我們兩人當中有一個人受傷。」
「受傷?虧你還能用這個字眼。在這種情況下,日本人怎麼會受傷呢?受傷的只有我們——」
「你們?我什麼時候讓你受過傷害,如果有,也是你自己認為。其他人,與你無關。你也不要總是日本人、中國人的,早晚,你都要跟我走,跟一個日本人走的。」
「你做夢都不要有這樣的想法。你今天可以令我活著受罪生不如死,但,早晚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紫嫣,你能不能不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我對你怎麼樣難道你——」
沒等森田武說完,紫嫣已經站起了身。
「夠了,我想吐——」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森田武神情緊張地站了起來,一雙大手擁住了紫嫣顫抖的肩膀。
「我想吐不是因為我身體不好,是因為我的心情實在差——連這點你都不懂嗎?」紫嫣甩開他的手,逕直地走出劇院。
雨還在下,眼淚也在流,落在身上,竟沒有濕滋滋的感覺。怎麼回事?是不是衣服太厚了?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身體,觸手處是厚而僵硬的布料,她猛地意識到自己還穿著和服,一下子氣急敗壞地從衣領處開始胡亂地向下撕著,直到撕得一條條的,也不顧及什麼廉恥了,她自己認為她早已和廉恥揮手告別,而這一切,都拜森田武所賜。
現在,她在每個中國人的眼中已成了一個比青樓女子還不如的人。
這一刻,那個想法在紫嫣的心中逐漸清晰。
雨澆濕了她的全身。
她孑孓地在前面,漫無目的,後面跟著的是也沒有打傘的森田武。
愛人就在眼前
日本派遣軍最高長官岡村批准了森田武報上去的作戰計劃。作戰計劃是根據森田武從琴手中得到的情報而部署的。日軍的情報分析專家經過反覆論證,已經確認了這份情報在他們對全中國軍事戰略部署中的重要性。
岡村總司令不僅嘉獎了森田武,還另從關東地區抽調了5萬人馬劃撥給森田武指揮,意在一舉拿下晉察冀地區,為全面佔領中國版圖做好準備工作。由於森田武剛上任不久就取得如驕績,所以,更顯得黑龍會的能力低弱。這一次較量中,中島無形中敗下陣來。
現在的北平在日本人眼裡,就是一塊俎上肉、盤中餐,隨時都可以輕易宰割。
晉察冀地區八路軍戰略部署圖到手了;北平地下黨輔助工作要點文件到手了;八路軍行進及撤退路線文件也到手了,再有,就是連黑龍會都一直很忌憚的北平地下黨核心人物琴棋書畫中的琴和書也都死了,還有一個不知道是棋還是畫的利明也時時在他們掌控之中,連他們用來聯絡的據點——西鴻記也毀了,北平的地下黨已處於名副其實的土崩瓦解中,晉察冀地區的勝利眼看就要唾手可得了。
這一切,就等15天後,也就是七月初十,關東地區的人馬到齊北平後開始。
黑雲壓城,一派恐怖。
饒是燥熱的北平夏季,人們依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現在只有一個人感覺非常熱,那就是林達。
林達的命真大。
他被森田武從三樓的陽台上摔了下去,竟奇跡般的沒有喪命,雖然,胳膊和腿都受了重傷。現在正上上下下綁著繃帶,渾身大汗淋漓。
此刻,後悔在他腦中已經不是最重要的思維了,他對自己的無能感到萬般仇恨。
為什麼要留紫嫣在那裡?為什麼不能成功地帶走紫嫣?為什麼不與森田武做最後的決鬥?為什麼不能殺了森田武?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一連串的為什麼像一個銅製的鼓錘一樣重重地撞擊著他的心,彷彿只有將他的心撞成一個一個碎片才好化作一把把鑰匙將所有的心結打開。
林依站在他的床前。
「哥,你好點了嗎?」她這幾天總是未語先哭,像個淚人。
「沒事的,哥沒事的。快別哭了。」
「哥,你去他那裡幹什麼?表姐她——」,林依口中的「他」指的是森田武。雖然她嬌生慣養在富貴人家,從小對國事漠不關心,也沒表姐那麼熱血,但她依然是不太能接受森田武的,這跟她能接受葉智久是不一樣的,再怎麼講,葉智久也還是個中國人,而森田武就不一樣了。在林依的眼裡,森田武就跟在普通人眼裡的一隻豬、一隻狗沒什麼兩樣。
「林依,你不許胡說,你表姐她怎麼了?」
「我表姐她為了利明——」
「唉,不要講了,要是我在,絕對不會讓她去的。我後悔死了!」
「你這不是也不喜歡她這樣做嗎?不然的話你去找她幹嗎?還說不許我胡說。」
「林依,我對你表姐的感情你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忍心捨下她在那裡受煎熬而不去救她?」
「你救得了她嗎?哥,你現實點好不好,別老是那麼喜歡幻想,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做得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森田武這個人——我看得出來,葉智久還是很喜歡表姐的,以他堂堂警衛隊隊長的身份都不敢去救他,你怎麼能行?我相信,要是有一點辦法的話,葉智久都不會坐視不管——那畢竟是他曾深愛過的女人,他心目中的女神!」
「總之我不能捨棄她不管。」林達無力地喃喃自語。
「哥,我覺得你的膽子也夠大的,你是不是通過我們小時候玩的密徑進的他家呀?」林依忽然好奇地問。
「我,我——林依,」林達正要回答,聽見門口有人說:「蔡媽,你幹嗎站在門口不進去呀?」
「哦,表小姐來了。我正要給少爺送點參湯,想想裡面忘了加點田七,所以,正在這門口尋思著是不是端回去重做。」
聽聲音也能知道說話的是紫嫣。
她得知林達沒死,只是受了重傷,偷偷溜出來來看望表哥。
「表哥,你怎麼樣?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你終於肯離開那個鬼地方了。」林達掙扎著坐起來。
林依也忙著給表姐讓座。
「不,表哥,我只是回來看看你,我,我不能,也不想離開他。」
「表妹,」林達一著急,開始咳了起來,蒼白的臉連一絲血色都沒有,只見他指了指衛生間的門,示意要去那裡。
林依和紫嫣扶他下了地。
衛生間的門關上了。林依和紫嫣就站在門外心情沉重地胡亂講著話。
等到林達從衛生間裡再出來時,三個人已經感覺沒有什麼話可講了。
林達不僅規勸紫嫣離開森田武,而且捨身到森田武府上去營救她,而紫嫣竟堅持不肯離去,林依呢,面對的一個是自己的親哥哥,一個是自己的表姐,當然不便再說什麼話,以免一不留神搞出讓三人都尷尬的場面。
紫嫣想告辭走了,忽然想起了蔡媽燉的參湯來,忙喚林依去催蔡媽。
「不好了,不好了,蔡媽倒地身亡了!」林依慌慌張張從廚房一邊跑一邊喊。
「怎麼會呢?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眾人都非常驚訝。
不一會,警衛隊就在隊長葉智久的帶領下趕來。
檢查了一下,驗屍官說:「是被人一掌斃命的,看——」他指著蔡媽的後脖頸的一個發白的痕跡,「兇手一定是個大力氣者,再不然就是擁有高深的武功,普通壯漢不可能有這種一掌斃命的功力。」
「不會是蝴蝶吧?」一個衛兵顫顫巍巍地說。
眾人皆駭然,因為傳說中的蝴蝶就是個武功高強、來無影去無蹤的人。
「胡說!不許妖言惑眾!蝴蝶殺她幹嗎?與她有仇嗎?」葉智久說:「不過,如果真是蝴蝶,碰上我葉智久,也會讓她變成沒翅的七星瓢蟲。」
眾人在房間裡紛紛猜測。
「兇手為什麼要殺一個下人呢?」葉智久踱著方步在房間裡來回走著。
「我知道了,他是想給蔡媽正在做的參湯裡下毒,被蔡媽無意中發現,所以就——」
紫嫣聽到葉智久的分析,怒不可遏。她前腳剛剛進了林家,後腳就有人要陷害林達,甚至連一個下人都不防過。
不用說了,肯定是森田武令人幹的,他一邊放自己偷偷出來,一邊派人暗地裡下毒手。不然的話,怎麼會有什麼壯漢來殺蔡媽。為了達到自己的私慾,連一個手無縛雞的婦女都下得了手。他根本就是個畜生,一個該千刀萬剮的畜生!
月牙兒明亮。
萬籟俱寂,連星星都停止了呼吸。
紫嫣望著身側熟睡中的人,暗自咬牙。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會冒很大的風險。
但是,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一計劃在她腦中已思考了許久,只是一直沒有下得了決心。森田武近日的所作所為終於使紫嫣堅定了信念。為了能實現這一計劃,她甚至計算過森田武從上床到熟睡的平均時間。現在,這個時刻終於就要來臨了。為了掩埋激動的心情,紫嫣不得不輕輕按按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脯,怕心臟的跳動發出巨大的聲響。
月亮升到窗簾與房簷的交接處了,淡淡的一層光暈傾瀉進來,彷彿是在向紫嫣吹響了行動的號角。
紫嫣輕手輕腳地下了地,連鞋都沒有穿。雖然是炎熱的夏季,但她嬌小的腳一落上地面還是感到一陣冰涼刺骨,月暈環抱下的她不禁趔趄了一下,旋即又站穩了。
不能失敗!紫嫣心裡暗暗給自己打氣,就這樣一個機會,一旦失手,就再無下次機會。這不是平日裡對森田武的冷漠和言語抨擊,他可以置之不理或者默默忍受,這是要他的命。任何人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時,都會全力地自保。
再往門邊行進就會摸到那個櫃子了。
森田武從來都沒有在大佐府上居住而是居住在李平府上,所以,他將重要物品都放在臥室的那個櫃子中。這其中,包括槍。
他平時回家後就將槍放在櫃子最下面一個沒有上鎖的抽屜中,上面的幾個抽屜都上了鎖,估計鎖著的都是重要的文件。
森田武今天也沒例外,他回家後就將槍從身上摘了下來,順手放在了那個固定的抽屜中。也許他是一個自信心極為強烈的人,感覺回到家中就沒有帶槍的必要了——他一身好功夫,根本不需要槍。
快要行進到櫃子邊了,紫嫣的心中湧起一陣勝利在望的喜悅。
「哧」的一下,也許是紫嫣黑暗中摸索櫃子的力氣太大了,竟然在寂靜中發出了一個聲響,紫嫣驚得像被火燙了似的迅速收回了手。
「紫嫣……紫嫣……小紅……」是森田武在呼喚。
紫嫣猛然回頭,她瞪大了眼睛去看森田武,嘴裡發出了一個本能性的「唔」的聲音。
床上的森田武並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翻個身又睡去了。
什麼紫嫣、小紅的,原來,他又是在說夢話。他平日一說夢話,就叫喊這兩個名字,紫嫣都習慣了。
只是,今天不同以往,因為今天有行動。如果此時驚動了他,豈不前功盡棄?幸好他是個貪睡鬼。
紫嫣平靜了一下波動的心,緩緩蹲下身,以致睡衣在身上都顯得格外桎梏。
輕輕地,再輕一些,再輕一些,她終於將抽屜不聲不響地拉開了。
一把珵亮的槍靜臥在抽屜裡,她不知道應該怎樣按型號稱呼這傢伙,因為她對槍是沒有任何概念的。
她將手探進去,以一個堅定的姿態去握那把槍,觸手處,竟冰凍得有些粘手。
槍,被緊緊地握了出來,她又伸出另一隻手探進抽屜。
按理說,紫嫣拿到槍了就應該立即行動,但是,此刻,紫嫣忽然想起每次森田武放槍時,都欠頭往裡面張望一下,彷彿裡面還有其他寶物,需要證實它們是否還存在的情形。平時,紫嫣是懶得去翻看森田武的任何一樣東西,因為那些東西一旦打上了森田武的烙印,就會變得污穢不堪,今天,她既已拉開了這個抽屜,不妨摸一摸到底裡面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
說實話,紫嫣心中對抽屜裡的秘密是沒有一絲思想準備的,甚至,她無法揣摩到裡面究竟有沒有東西,只是,人類共有的好奇心驅使紫嫣有這一行動,持槍在手的張狂心態也驅使她漲了一分探一探抽屜裡面奧秘的膽量。
果真有東西——紫嫣的手摸到了。
是一個圓的織錦盒,紫嫣的手剛一觸摸到就感知出了。這個織錦盒與自己的那個織錦盒是一樣的,摸得多了,憑手感即可得之。
一感知到也即想到,紫嫣的心莫名地開始狂跳了起來。
她攥著織錦盒閃出抽屜的手竟開始微微顫動,因為,這個織錦盒與她自己的那個一模一樣。
打開織錦盒的動作幾次都沒有完成。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掀開了盒蓋,瞪大了雙眼。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什麼了。
她只覺得眼前的東西很刺眼,她感到一陣暈眩,跌坐在了地上。
怎麼會是這樣?
為什麼會是這樣?
她不相信地搖了搖頭,又將頭垂下來再仔細看清楚盒裡面的內容。
盒子裡面靜靜的躺著的正是她曾經夢裡牽魂百轉的玉墜,上面赫然刻著那個與自己的玉墜相對應的「紅」字。
世間造化弄人。
幾回想見,見了還休,惹來淚痕滿面,倒不如永不相見。
一番思盼,終有結果,徒生悔恨皆半,還落個肝腸寸斷。
紫嫣呆坐著,腦中用來分析思考的液體彷彿凝固成一塊黃蠟,她多麼希望這會兒有一堆火焰將它燃燒軟化。
一陣涼意從地板上盤旋著縈繞在紫嫣的每一個毛孔,她突然感到手裡攥著的不是什麼玉墜,而是一塊堅冰,一塊冰凍似鐵的堅冰。
她將這塊堅冰舉到胸前,貼在裸露的前胸處,想試一試有沒有改變它的質地的可能。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紫嫣的身體已然僵硬,區區一小塊堅冰在她連綿無盡的冰山中怎麼能融化呢?
怪不得第一次陽台相視就對他心生好感;怪不得在柯珂的婚禮上能夠輕率地接過他遞來的絲帕;怪不得在自己家中看到他趁亂偷偷摸到自己的香閨自己竟暗自驚喜;怪不得他會說洋文;怪不得自己對他總有一絲絲抵抗中的謙讓,反抗中的忍讓。
原來,這一切,都因為他本是Michael.他也應該是Michael.不然,為什麼他總是呼喚紫嫣、呼喚小紅,他一定是將自己表白心意的「紅男綠女」玉墜中的「紅」字錯意為「小紅」了。
原來,自己才是他在夢中呼喊千遍萬遍的小紅。
如果,如果他不是Michael,那這一切的一切該如何解釋?該如果說明?
是不是兩個相戀的人,無論見過面否,都能默默地感受到對方的一絲絲神韻?
也許是冥冥中,上天做了這樣的安排——讓兩個未曾謀面的相戀之人也能通過思念感受到對方,體察的對方。
也許,是兩個相戀的人思念久了,加之又無法相見,所以,就能通過信箋,通過想像,通過一切能夠揣摩的點點滴滴來勾畫對方,奇的是有時這樣的勾畫竟能有七七八八的相似之處,這也許就是相思的奇跡。
紫嫣頹然地將攥著玉墜的手放下,這時,她才發覺她的另一隻手還持著一個冰冷的物體,是槍,她計劃了多日要得到的槍。
紫嫣怎麼也不明白,自己一直深喜歡著的Michael怎麼會突然間變成了日本人,怎麼會以這種敵人的姿態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敵人,對,他現在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