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青青的草地,一片落花。
彎彎的月亮被愛神維納斯釣上了夜空。
鏡頭搖近點,可以依稀地看到他和她。
她的長髮呈幾縷柳枝般纏捲在草根處,與一地的落花勾染出彩虹般的斑斕。
他是輕輕伏上她的身體的。從這個角度看去,雖然她的容顏實在有些模糊,但這不僅不妨礙她在他心中的嬌媚形象,而且,在朦朧中更平添了一份神秘與誘惑。
他的身體逐漸有些發緊了,分不清是來自於某個部位還是來自於全身的神經,他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開始用自己的唇尋找那片充滿芳香的境地。
先觸到的竟是絨毛,如雛鴿一樣軟軟的絨毛。一路尋下去,終於到達了她充滿誘人味道的唇片。身下的精靈開始蠕動了,是迎著他的唇在蠕動,彷彿他代表了春天的氣息,將在嚴冬中凍挺的蟲兒拂醒了一般。
春天和蟲兒開始跳舞了。他們糾纏在一起,扭動輕快的步伐,合拍地催發著每一片含苞的花朵。春風是如此地盛情呀,每一絲每一縷都不曾放過,而蟲兒是那樣的歡暢呀,盡情地吸吮著蜂蜜一樣的甘露。
這世界還有其他的生命嗎?
還有。風聲、鳥鳴、草兒拔節的聲音、蟲兒呢喃的聲音在將一曲悠揚的小調彈奏,為他們輕輕合拍祝福。
她的眼角掛了一滴淚水。
是什麼使她激動了?是他的力量他的剛強還是他肆無忌憚的投入?抑或是她自己本身的興奮,來自於初次參與這種遊戲的興奮?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就沒有什麼事情比此時此刻更能讓人陶醉的了。
他的手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形,伸過去,想感受一下身下那引人不能自拔的海洋裡到底有什麼秘密。她的皮膚不能用光滑去形容,在月光的照射下,惟有牛奶和絲綢才能與她充滿著光華的肌膚相比較,以至使他的手根本不敢在上面觸摸,害怕哪怕是輕輕地劃過,也會使她受到永遠無法彌補的損傷。
就這樣,他在她身上伏著,一動也不動了,靜靜地聽著來自深谷幽潭的清唱。他想——如果她說,一輩子讓他這樣伏著,那麼對他來說就真的是一種無上的恩賜。乾脆死去吧。
如果能這樣的在她身上死去,也應該是一種不錯的生命選擇。就這樣,他死去了。
死在了她瀰漫著玫瑰花香的身上。
他,猛然驚醒了。
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夢?
如果如夢中一樣,他真的願意嗎?
他這樣問自己。
三月的北平,春寒料峭。
一列火車急急地駛進北平車站。
從車上下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夜風中,雖然他以一副墨鏡遮擋顏面,但仍可以依稀觀測到他是一位非常英俊的成熟男子。只是,他的臉色有點寒冷,在瑟瑟的春風中格外顯得冰凍。
在他的身後是六名壯漢,有的提著皮箱,有的替他拿著大衣,有的左顧右盼像是張望著熟人,有的雙手插兜——彷彿緊緊捏著槍把……總之,能看得出來,他們是他的隨從。
當男子剛剛站穩在地1分鐘時,幾排警衛隊隊員簇擁著一個男人向他迎了上來。
「請問,是森田武大佐嗎?」
「你是警衛隊隊長葉智久?」男子身後的一個隨從操著流利的中文問到。
「是!」被稱為「葉智久」的人啪地來了個立正,正待匯報什麼,卻聽得「啪啪啪」類似鞭炮的響聲在身邊炸開。
他疾步轉身,與其他六名壯漢用身體圍住了森田武,而其他衛兵也用身體圍在了他們的外圍,眼睛機警地向來槍處搜索。
另有一隊衛兵在警衛隊副隊長黃洪的帶領下跑向了來槍處。
那位被稱為「森田武」的大佐將手探到西裝裡懷處,以一個漫不經心的態勢取出一個物體。細一看,意外的,竟是一支雪茄。
他微蹙了一下濃密的眉毛,斜低了頭,劃了根長長的火柴,點燃了,悠閒地吸了一口,又用典雅的姿勢吐出了一個大大的煙圈。面前發生的這一切彷彿與他無關,而他只是劇場裡的一個看戲的。
身邊、耳邊響徹的都是槍聲。
不一會兒,響聲停止了。
一個衛兵氣喘吁吁地跑來:「報告隊長,我們將開槍的人殺退了!」
「也就是說——他跑了?」葉智久瞇著眼問。
「是!」衛兵又一個立正。
「砰——」
這個衛兵躺在了血泊中,開槍的是森田武的一個隨從。
葉智久好像是早有預料,知道這個衛兵剛才那樣的聽似討好的報告肯定會惹來殺身之禍的,所以,他連頭都沒有回,將手中的槍收回到槍袋中。
「我的住處都安排好了吧?」一直沒有開口的森田武突然冒出了純正的京腔京味,將葉智久驚駭得瞪圓了眼睛。
「八年之前,我曾來過這個城市,所以,中文說得馬馬乎乎。」森田武自顧自地開始往站台外行去。
「是,大佐!」
葉智久顛顛兒地跟在他後面。
「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我的住處安排好了嗎?」
「報告大佐,我……」葉智久面露思考之色,說:「我本來是想安排您住在警衛隊部的,但是,現在——您也看到了,北平的局勢還不是很平穩——當然,這要等您的英明指揮——我看,還是安排您住在城東頭李平的府上——他們家沒人,設施好,而且,地勢非常優秀,很適合把守。」
「你帶路吧!」
其實,北平城裡是有專供大佐下榻的大佐府。森田武大佐為什麼不住在大佐府邸呢?葉智久心裡明鏡似的,他可不敢去捅那個馬蜂窩。
要想當好警衛隊隊長,不機靈點怎麼能成呢?
李平的別墅真的很合森田武的胃口。
無論是誰,想要從遠處望到別墅是不太可能的。
因為,有橫十座、豎十座的別墅群環抱著這個看似像城堡一樣圓圓屋頂的建築,形成了一座別墅牆挨著一座別墅牆的圍攏狀態,杜絕了從四面同時圍攻到近前的可能性。
這個別墅群裡的別墅都是三層的,一層通常作為客廳,二層是留給客人臨時居住的客房,三層就是主人的浴室、臥室和書房了。再往上去,還有一個寬廣的陽台,陽台四周修有長城城垛一樣的窺視屋,窺視屋內有幾個供架槍用的槍口,以防有外來者偷襲。
這是北平的財主們挖空心思請能工巧匠們建造防身的,而這座地勢最好的也就是在別墅群中央的李平府正好由於李平全家有通共嫌疑被羈押而空著。此時,被整天處心積慮討日本人歡心的葉智久選中,借花獻佛。
日本人有泡澡的習慣。
想要驅除一路的旅途勞頓,泡澡無疑是最好的方式。
三樓的浴室中,森田武坐在一片蒸汽中,靜靜地捧起胸前的玉墜,放到唇邊輕吻著。剛才,火車上的那個夢境又讓他想起她來。
他很奇怪,從小就風流的他在情場上早已是個老手,無論是什麼樣的女子,見面不用超過三次,就會乖乖地滿足來自自己身體本能的慾望。
而她則不然。
即使是在夢境中,他也不敢侵入到她最幽密的地界,從而無法與她達到身心交融的最佳境界。
怎麼會這樣呢?
難道這意味著他對她有更深一層的感知感性?
是不是感知感性達到最深一層的男人都不敢輕易去擁有情人的身體?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又怎麼解釋他與許多女性在一夜情之後根本連她們的相貌都不記得,而他鍾情的她哪怕是沒有見過面,在夢中他也不能輕易地攻佔她身體的全部?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也許愛一個人容易,喜歡一個人太難。
因為,愛是可以付諸於行動的,可以以承享魚水之歡來表示的。
而喜歡,是一種生根於心理上、頭腦裡的強烈意識,在行動上卻只能若即若離的形態。這種形態很似嚴冬剛剛過後的春風拂面,有一絲舒暢,有一絲酣快,還夾雜著一絲酥癢,如果自由自在地任由它而不去理會,則從頭到腳都會陷入這種酥癢狀態並且越陷越深,越陷越不能自拔。倘若起意用手去撓,又怕這種感覺會瞬間消失,再也無法回復從前。所以,愛一個人容易,喜歡一個人困難。
森田武長長地吁了口氣,將圍繞在臉前的水霧吹出一片團扇般大小的清澄空間,使玉墜在眼裡看得更清晰些。
玉墜上面有一個字,是中文的「紅」字。這是她送給他的禮物,也是唯一能讓他感受到她氣息的靈媒。
「小紅,你在哪裡?」他閉上眼睛,低低地呼喊。
稍頃,他騰地一下從浴缸中站了起來,拿起毛巾胡亂地擦了擦身上的水珠,披上浴衣,匆匆地下了樓。
葉智久這時正必恭必敬地坐在大廳中靜候。
「傳我的命令,從今天起,全城實行宵禁。」
他看著從沙發上驚覺起來的葉智久說:「我們的重點工作是嚴查『琴、棋、書、畫、蝴蝶』和……小紅——」
「小紅?」葉智久有些不太明白。
琴、棋、書、畫和蝴蝶他是知道的,他們是中共方面的地下黨。森田武大佐的父親,老森田武大佐就是在大佐府上被他們刺殺的,小森田武大佐一上任即嚴查他們是很正常的。
而這個小紅是誰?
他怎麼沒聽說過?
難道說,又是一個厲害的地下黨?
不會呀!
依他是警衛隊隊長的職位,沒可能比初來乍到的森田武大佐還消息閉塞吧?
是不是日本黑龍會的人馬又打探出新消息了?
日本黑龍會為了協助日本軍對付地下黨,特地派出最優秀的間諜人員梅、蘭、竹、菊來對付琴、棋、書、畫的,估計是他們吧!
葉智久還在轉念,森田武又開口了:「小紅,不是什麼地下黨,是我要找的一位……」很顯然,森田武是在找一個形容詞——「一位二十幾歲的小姐——她沒有父母的——對了,她會英文——」
「報告大佐:二十幾歲的、叫小紅的很多——這是中國女子常用的一個名字,會英文的也很多,只要是讀過高等學府的,都會英文——再者,戰亂時期,沒有父母也是常事——您能再給我點其他的提示嗎?」
「廢話!有很多線索還用你去查找?」森田武臉上露出了不快之色。
「是,大佐!您只是命我去調查她的真實身份,是吧?」
「不止是她的真實身份,還有剛才提到的那幾個人,我的意思是——只是調查!」這是森田武上樓休息之前對葉智久說的最後一句話。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將森田武的眼睛照亮。
不論是在西洋高等軍校上學,還是到巴黎遊玩,森田武從來都不會失眠的。
他不允許自己失眠,因為他堅信那是一個懦夫才有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