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的愛情 正文 第三章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如此癡情的女孩

    天下竟有如此癡情的女孩!那句話的確是我說的,但那是我跟同宿舍的幾個傢伙喝醉了酒之後無聊的狂言。

    和所有經典式的少年愛情相同,這也是一個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的故事。

    大學時代,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光。我不但是學校裡的通訊社社長、光彩四射的「詩人」,大家公認的「校園第一號才子」,而更令我自豪的是我的歌喉,一唱就令無數「窈窕淑女」傾倒心醉。

    大二下學期,在一次校園文藝晚會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登台獻上了一曲我最拿手的好戲——《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當我用沙啞的聲音唱到「我早已為你種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到凋謝人已憔悴」時,台下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許多鮮花都拋在了舞台上。晚會隨著我的歌聲推向了高潮。

    第二天中午,我吃完飯後正躺在宿舍裡休息,忽聽宿舍門外有個女孩的聲音問:「張正直在嗎?」我起身一看,大吃一驚,這不是我們學校裡的校花霞嗎?霞是南方某市委書記的千金,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很有才華,是那種讓人過目不忘的女孩。她和我同系同專業,但高我一年級。對霞的來訪,我有點不知所措。她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拿出一束玫瑰花,笑盈盈地送到我手裡說:「恭喜你,你的歌聲太美了,有機會能否為我單獨唱一曲?」說完便告辭了。直到霞走了很長時間,同捨的幾個傢伙還呆呆地站在那兒,羨慕得直流口水。

    在學校裡,一個女孩子向一個男生送玫瑰,那就不言而喻了。

    望著窗台上那束扎手的玫瑰,我既興奮,又躊躇。興奮的是我終於征服了校園裡的「第一美人」;躊躇的是我是學校重點培養的學生幹部,為此我曾多次跟同捨的幾個哥們吹牛:「橫眉冷對秋波,俯首甘為光棍。」50年不變,100年不動搖。如果貿然答應了霞,那等於授人以「英雄難過美人關」的口實。想到此,我的心一橫。

    從此,霞經常到我們宿舍玩。有時,她請我們同捨的幾個鐵哥們吃她姨媽從法國帶來的巧克力;有時,請我們看電影。對於霞的邀請,我總是心不在焉地應付著。有時候,真想告訴她:我不打算談戀愛,勸她別費心思;但又一想,她又沒正式向我表白,這樣做,豈不是讓人家笑你自作多情?但我總感到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於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幾個哥們,讓他們幫我拿個主意,好拒絕她。

    幾個傢伙經過一番周密的策劃,很快幫我想出了一個很浪漫但又很惡作劇的點子。

    沒過多久,霞單獨約我到公園去玩。那一天,霞打扮得特別漂亮,專門穿上了她姨媽從國外給她捎來的一套高級套裝。在公園裡,霞說了許多一語雙關暗示我的話,但我總裝作不懂。最後,霞急了,紅著臉問我:「我愛、愛你,你能陪我走完這漫長的一生嗎?」我搖了搖頭回答:「不能。」霞的眼睛裡霎時蓄滿了淚,她將頭仰起,不讓淚水流下來,繼續問我:「為什麼?難道我哪裡配不上你?」我一時慌了,竟稀里糊塗地把那幾個「狐朋」預先為我編好的借口講了出來:「你讀過《天方夜潭》中《漁夫的故事》嗎?——其實,剛進這所學校的時候,我是特別喜歡你的,儘管你高我一年級,可還是希望能得到你的愛情。但第一個學期過去了,你的目光卻沒有落到我的身上。第二個學期開始的時候,仍沒有得到你的半點青睞。第三個學期來到的時候,我又發誓:如果在這個學期裡,你能向我求愛,我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你,並在你生日那天送你999朵玫瑰。可遺憾的是第三個學期結束了,仍沒有得到你的半點消息。於是,我生氣了。當這個學期到來的時候,我發誓:在這個學期裡,不管誰我都拒……」不等我說完,霞狠狠地瞥了我一眼問:「你為什麼拿少女的純情當遊戲?」我一時語塞。霞捂著臉跑了。

    霞追我吃了閉門羹的消息很快傳播了出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霞再也沒到我們宿舍。我偶然一次在校園的小徑上遇到了她,她憂鬱地看了我一眼,便默默地走開了。從那以後,很少見到霞的影子。間或聽朋友說,霞自從追我失敗後,情緒低落,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已有兩門主課考試不及格。聽到這個消息,我雖然為霞難過了一陣子,但很快又被緊張的學習生活湮沒了。

    轉眼到大四,霞的同班同學都畢業了,霞因兩門課補考不及格被作為留級生插進了我們班。老師和昔日的同學都為她惋惜,她那當市委書記的父親來看過她後,也表示深深的失望。許多同學因為她是留級生都看不起她,背地裡嘲笑她在上「大五」。霞由校園裡的「白天鵝」變成了一隻「醜小鴨」。就在霞最落魄的日子,我卻達到了我學生時代權力的最高峰,當上了夢寐以求的學生會主席。昔日光彩奪目的我更風光了。這時候,我也更加注意自己的形象,愛情之於我就越來越遙遠了。

    那段時間,霞變得很少說話。但每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用眼睛的餘光看到霞還在偷偷地注視著我。第六感覺告訴我,霞不會就此放棄。

    一個週末的下午,剛剛考完試,我獨自一人來到校外的田野上散步。忽聽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喊我。我回頭一看,是霞正向我這邊走來。她穿著一件灰色的上衣,那憂鬱的眼睛極像一朵枯萎了的玫瑰。她走近我,眼淚汪汪地注視著我說:「我聽你的朋友說,如果哪個女孩能向你跪著求愛,你就答應她,這是真的嗎?」話未說完,便緩緩地跪下了。我心之蒼穹坍塌了。天下竟有如此癡情的女孩!那句話的確是我說的,但那是我跟同宿舍的幾個傢伙喝醉了酒之後無聊的狂言。我的心一熱,淚水差一點流了下來。我連忙將她扶起,動情地對她說:「謝謝你,你是個好女孩。——但惟有愛情不能勉強呀!」其實,說完這些話後,我又可憐自己。為了那點可憐的「芝麻官」和虛名,我竟拿自己的青春和一個女孩的真情做賭注。

    日子過得很快,眨眼間快畢業了。由於天天忙於畢業實習和跑分配,再也沒和霞接觸過,原先想和她再談談的心願也就擱下了。只從朋友口裡得知:霞那兩門功課都順利地通過了。為此,我由衷地替她高興,心裡也減輕了一種負罪感。

    臨近畢業的前幾天,昔日的幾個好友為我在校園舉行最後的一個生日晚會,地點在學校附近一家比較高檔的KTV包廂裡。那天晚上,當我和朋友們在服務小姐的引導下推開包廂房門的時候,我震撼了。只見餐桌上面有一個心形的、巨大的生日蛋糕,上面層層插滿了鮮艷的玫瑰花。我敢肯定,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個玫瑰蛋糕!蛋糕上面有一封信,我一看筆跡,便知是霞寫的。

    張正直同學:

    你好!當你邁進這間包廂的時候,我已踏上了南去的列車。這是我用姨媽送我做嫁娘的錢為你特訂的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插滿了你最喜歡的玫瑰花。

    正直同學,你知道嗎,為了能跟你在一起,我以故意將兩門功課考砸作代價,當了一名處處遭人白眼的留級生。只奢望再有一年的機會接近你,幻想成為你的新娘。但我還是失敗了……雖然為此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我決不後悔,因為我今生今世畢竟曾刻骨銘心地愛過一個人。

    真想再聽一次你的歌聲,可惜沒有機會了……

    信未讀完,我忽然感到揪心一樣的疼痛,淚水禁不住地流了下來。在場的朋友也全都掉淚了。

    我輕輕地將生日蛋糕上的玫瑰摘下來,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

    那是999朵玫瑰呀!

    粉紅色的連衣裙(1)

    夜,很美,心,很沉重。分別——對熱戀之中的他倆來說,無疑是個嚴峻的現實!

    我不懂談戀愛是啥滋味,更不知分手是什麼感受,因為自我涉世以來,還不曾「LOVE」過任何女孩。但表哥阿軍的那段離奇的「戀愛史」使我領悟到:戀愛一定很甜很美,分手必定又苦又澀。

    表哥阿軍是師範大專班的高才生,在校頗有影響。不僅如此,他的笛子吹得令人叫絕,悠悠笛聲,從高牆裡飄落下來,常令人駐足良久而不挪寸步。尤值一提的還是他那支「筆」,擺弄起方塊字來,就可謂如醉如癡,神采飛揚了。曾有多篇散文、詩歌頻頻見報。好不威風!但表哥不肯閒聊,「惜話如金」。畢竟是山溝溝裡的土著,憨了一點,黑了一點。而學校那些靚姐妹大多跟在「款哥」後,無事是很少搭理這「平民打扮」的「憨哥哥」。為此,表哥自卑不已,好幾次把身上幾個「豆腐渣」的毛票,撕得稀巴爛,然後就蓬頭垢面,抓起筆拚命地寫,拿著笛兒猛吹,把自己融進了藝術之中……因為這樣,在班上又得「藝術家」之虛名,倒讓他風光了幾番。

    正當表哥醉心寫作,忘乎所以時,卻遇到了「紅顏知己」——娟。娟是阿軍班上又一支「筆」。同時,還是有名的「四朵金花」之一。不僅貌美,而且性格特溫柔,只是沉默寡言,頗有「多愁善感」的大家閨秀之雅質。後來,阿軍曾不止一次向我炫耀說娟酷似「林妹妹」。其實,阿軍與娟好上,卻是他們相同的愛好文學創作「牽」的「紅線」!一次,娟寫了首《霸王別姬》的散文詩,找阿軍給她修改。不想阿軍卻大為驚訝,認為其詩不僅情感真摯,且富有鮮明的時代氣息。隨即作了一首《霸王別姬之二》轉贈於娟,娟看罷,煞是感動。連歎阿軍難得有如此細膩的感情,稱他是「真誠脫俗而不悲不哀」的知音人!後來,市報上同時刊發了兩個的《霸王別姬》。從此,班上常以「西楚霸王」「虞姬」戲稱他倆!的確,自此二人交往甚深了,感情自然也培養出來。

    阿軍與娟好上後,整個像變了個人,以前常蓬頭散髮,不修邊幅。現在卻理了個「鄭伊健」式的髮型,穿一套藍牛仔,嘿!「帥呆」了!一次,我打趣問他,為什麼變得這般形象?他神秘一笑,說:「這個你就不懂了,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說真的,娟也變開朗了許多,幾次「登台獻藝」一曲曲流行歌響徹四壁,好不歡暢喲!熱戀之中的二人,臉上常免不了甜甜的笑,平時二人形影不離,總見二人在圖書館看同一本書,在餐廳吃飯,也坐同一桌,有時甚至乾脆只用一套餐具,而二人聯名發表文章也是常事了……

    至此,我也不得不承認阿軍那句「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

    一次,表哥愁眉苦臉向我借錢。我一問才得知是娟過幾天生日,表哥要為她買禮物,錢卻不夠。我當然全力支持,把「壓箱底」的一百元借給了他。數日後,只見娟穿上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格外引人注目,使娟增色不少。阿軍當然是喜上眉梢,還暗自慶幸自己有眼光。原來他見娟寫的那首《粉紅色的回憶》中有那麼兩句「……粉紅的回憶留下赤誠火熱的痕跡……」就決定給她買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作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對此,娟很是感動,就因為那首詩:就因為阿軍懂她的心……

    一首詩,一件裙緊緊將阿軍和娟連在一起,心心相印,息息相通。風雨同舟度過了整整兩年大專生活,令人羨慕不已,稱讚不已!轉眼間,到了畢業分配的期末。離別前的那天夜晚,他倆在校園裡走了整整二十五圈。夜,很美,心,很沉重。分別——對熱戀之中的他倆來說,無疑是個嚴峻的現實!最後,阿軍深情拉著娟的手,不再含蓄地說:「娟,雖然時間、空間隔開了我們,但隔不了你我的心!愛你到天荒地老永不變!」多麼感人的豪言壯語呀!脆弱的娟聽後,不禁「嗡嗡」撲到阿軍懷裡哭了好久!那一夜,她好傷感,她好感動!

    後來,娟回到了市裡工作,表哥卻留在鄉村小學任教。兩個人無盡的思緒就憑著紙片飛來飛去。幾個月下來,阿軍破損的衣箱裡塞滿了娟情意綿綿的信。幾次我問表哥怎麼不去市裡找娟,他卻若無其事的說:「這個你就不懂了,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呢!」我信他,覺得這話有道理。

    到了放暑假時,阿軍決定去娟家裡找她了。臨行時,又特意打扮了一番。當車到站時,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她還是穿著那件粉紅色的連衣裙。久別重逢,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只有欣喜,只有快樂罷了!

    到了娟的家,表哥看到了她家富麗堂皇的傢俱,各種家電時,心頭不免有幾分寒酸味,因為表哥家畢竟是貧困之至呀,就連木板凳也沒得幾個,惟一有的家電也只是個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呀!這時,阿軍表哥似乎看到了在他和娟中間隔了一層膜……

    見過娟的雙親及哥哥,他們似乎很滿意,招待也頗熱情!只是在阿軍返鄉臨走時,娟的父親對他說:「若你能調到市裡工作,那麼你們的事也就成了,否則……」言下之意,表哥是明白的。頓時,他的心冰涼冰涼的,沒回一句話。因為要調到市裡來,談何容易呀!一沒錢,二沒權,比登天還難!

    懷著忐忑不安的焦慮,阿軍坐上回鄉的汽車,車窗外,那粉紅色的身影,已越來越模糊了……

    此後的日子裡,不知怎的,從娟那兒來的信也少了,直至後來一段時間裡沒有了信。終於有一天,從市裡寄來了一個包裹。當表哥迫不急待的撕開包裹時,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抖露了出來,還有那首詩《粉紅色的回憶》「……粉紅色的回憶留下赤誠的痕跡……」

    表哥哭了,平生第一次哭了。然後,小心翼翼地疊好裙子,把它深深壓進了箱底……

    前幾天,我見了表哥一次,他還是兩年前那樣不修邊幅,鬍鬚拉茬,蓬頭散髮,只是一心撲在寫作上,也是以前那麼沉默少言了!

    我想我現在明白了表哥那句「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真的,我懂了!

    粉紅色的連衣裙(2)

    夜,很美,心,很沉重。分別——對熱戀之中的他倆來說,無疑是個嚴峻的現實!

    我不懂談戀愛是啥滋味,更不知分手是什麼感受,因為自我涉世以來,還不曾「LOVE」過任何女孩。但表哥阿軍的那段離奇的「戀愛史」使我領悟到:戀愛一定很甜很美,分手必定又苦又澀。

    表哥阿軍是師範大專班的高才生,在校頗有影響。不僅如此,他的笛子吹得令人叫絕,悠悠笛聲,從高牆裡飄落下來,常令人駐足良久而不挪寸步。尤值一提的還是他那支「筆」,擺弄起方塊字來,就可謂如醉如癡,神采飛揚了。曾有多篇散文、詩歌頻頻見報。好不威風!但表哥不肯閒聊,「惜話如金」。畢竟是山溝溝裡的土著,憨了一點,黑了一點。而學校那些靚姐妹大多跟在「款哥」後,無事是很少搭理這「平民打扮」的「憨哥哥」。為此,表哥自卑不已,好幾次把身上幾個「豆腐渣」的毛票,撕得稀巴爛,然後就蓬頭垢面,抓起筆拚命地寫,拿著笛兒猛吹,把自己融進了藝術之中……因為這樣,在班上又得「藝術家」之虛名,倒讓他風光了幾番。

    正當表哥醉心寫作,忘乎所以時,卻遇到了「紅顏知己」——娟。娟是阿軍班上又一支「筆」。同時,還是有名的「四朵金花」之一。不僅貌美,而且性格特溫柔,只是沉默寡言,頗有「多愁善感」的大家閨秀之雅質。後來,阿軍曾不止一次向我炫耀說娟酷似「林妹妹」。其實,阿軍與娟好上,卻是他們相同的愛好文學創作「牽」的「紅線」!一次,娟寫了首《霸王別姬》的散文詩,找阿軍給她修改。不想阿軍卻大為驚訝,認為其詩不僅情感真摯,且富有鮮明的時代氣息。隨即作了一首《霸王別姬之二》轉贈於娟,娟看罷,煞是感動。連歎阿軍難得有如此細膩的感情,稱他是「真誠脫俗而不悲不哀」的知音人!後來,市報上同時刊發了兩個的《霸王別姬》。從此,班上常以「西楚霸王」「虞姬」戲稱他倆!的確,自此二人交往甚深了,感情自然也培養出來。

    阿軍與娟好上後,整個像變了個人,以前常蓬頭散髮,不修邊幅。現在卻理了個「鄭伊健」式的髮型,穿一套藍牛仔,嘿!「帥呆」了!一次,我打趣問他,為什麼變得這般形象?他神秘一笑,說:「這個你就不懂了,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說真的,娟也變開朗了許多,幾次「登台獻藝」一曲曲流行歌響徹四壁,好不歡暢喲!熱戀之中的二人,臉上常免不了甜甜的笑,平時二人形影不離,總見二人在圖書館看同一本書,在餐廳吃飯,也坐同一桌,有時甚至乾脆只用一套餐具,而二人聯名發表文章也是常事了……

    至此,我也不得不承認阿軍那句「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

    一次,表哥愁眉苦臉向我借錢。我一問才得知是娟過幾天生日,表哥要為她買禮物,錢卻不夠。我當然全力支持,把「壓箱底」的一百元借給了他。數日後,只見娟穿上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格外引人注目,使娟增色不少。阿軍當然是喜上眉梢,還暗自慶幸自己有眼光。原來他見娟寫的那首《粉紅色的回憶》中有那麼兩句「……粉紅的回憶留下赤誠火熱的痕跡……」就決定給她買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作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對此,娟很是感動,就因為那首詩:就因為阿軍懂她的心……

    一首詩,一件裙緊緊將阿軍和娟連在一起,心心相印,息息相通。風雨同舟度過了整整兩年大專生活,令人羨慕不已,稱讚不已!轉眼間,到了畢業分配的期末。離別前的那天夜晚,他倆在校園裡走了整整二十五圈。夜,很美,心,很沉重。分別——對熱戀之中的他倆來說,無疑是個嚴峻的現實!最後,阿軍深情拉著娟的手,不再含蓄地說:「娟,雖然時間、空間隔開了我們,但隔不了你我的心!愛你到天荒地老永不變!」多麼感人的豪言壯語呀!脆弱的娟聽後,不禁「嗡嗡」撲到阿軍懷裡哭了好久!那一夜,她好傷感,她好感動!

    後來,娟回到了市裡工作,表哥卻留在鄉村小學任教。兩個人無盡的思緒就憑著紙片飛來飛去。幾個月下來,阿軍破損的衣箱裡塞滿了娟情意綿綿的信。幾次我問表哥怎麼不去市裡找娟,他卻若無其事的說:「這個你就不懂了,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呢!」我信他,覺得這話有道理。

    到了放暑假時,阿軍決定去娟家裡找她了。臨行時,又特意打扮了一番。當車到站時,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她還是穿著那件粉紅色的連衣裙。久別重逢,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只有欣喜,只有快樂罷了!

    到了娟的家,表哥看到了她家富麗堂皇的傢俱,各種家電時,心頭不免有幾分寒酸味,因為表哥家畢竟是貧困之至呀,就連木板凳也沒得幾個,惟一有的家電也只是個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呀!這時,阿軍表哥似乎看到了在他和娟中間隔了一層膜……

    見過娟的雙親及哥哥,他們似乎很滿意,招待也頗熱情!只是在阿軍返鄉臨走時,娟的父親對他說:「若你能調到市裡工作,那麼你們的事也就成了,否則……」言下之意,表哥是明白的。頓時,他的心冰涼冰涼的,沒回一句話。因為要調到市裡來,談何容易呀!一沒錢,二沒權,比登天還難!

    懷著忐忑不安的焦慮,阿軍坐上回鄉的汽車,車窗外,那粉紅色的身影,已越來越模糊了……

    此後的日子裡,不知怎的,從娟那兒來的信也少了,直至後來一段時間裡沒有了信。終於有一天,從市裡寄來了一個包裹。當表哥迫不急待的撕開包裹時,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抖露了出來,還有那首詩《粉紅色的回憶》「……粉紅色的回憶留下赤誠的痕跡……」

    表哥哭了,平生第一次哭了。然後,小心翼翼地疊好裙子,把它深深壓進了箱底……

    前幾天,我見了表哥一次,他還是兩年前那樣不修邊幅,鬍鬚拉茬,蓬頭散髮,只是一心撲在寫作上,也是以前那麼沉默少言了!

    我想我現在明白了表哥那句「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真的,我懂了!

    等待艷陽天

    船開動了,我在沙灘上狂奔著,嘴裡喊著爸爸喊著小海。海浪淹沒了我的哭聲,浪花隔離了爸爸和小海的身影。

    我的童年是蜜做的,那時有我善良慈愛的爸爸為我撐天,我是天下最快樂的小公主。自從爸爸無奈地離開我的生活,我走的路就是我用淚一滴一滴鋪成的。

    幾年前的一天,當教師的爸爸和跳舞的媽媽大吵了一架。這是以前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倔強的媽媽摔了好多東西,還對爸爸嚷道:「我不需要你的原諒,我愛他,只希望你同意離婚就行。」離婚對當時的我來說,已經知道是個不好的詞了。於是拉著弟弟小海哭喊著。爸爸痛苦地看著他的一雙兒女低聲說:「為了孩子算了吧。」可媽媽仍然向法院遞交了離婚申請。一向老實的爸爸也只有痛苦地簽了字。當時我並不明白爸媽為什麼離婚,還是後來從鄰居阿姨口中得知媽媽出現了婚外戀。

    第二天,爸爸帶著小海坐船回遙遠的家鄉去了。記得爸爸走時紅著眼睛摸著我的頭說:「小雨,要好好聽媽媽的話,等你到了18歲時,爸爸來接你。」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等到18歲,當時就要走,可爸爸只是搖頭。

    船開動了,我在沙灘上狂奔著,嘴裡喊著爸爸喊著小海。海浪淹沒了我的哭聲,浪花隔離了爸爸和小海的身影。甜蜜的生活也隨著船帆的離去遠離了我。我開始了用淚鋪路的生活。

    爸爸和弟弟走後,一個比爸爸稍年輕的男人經常來到我們家。我以前見過他,就是因為他,媽媽才趕走了我親愛的爸爸。我恨他!

    一天放學回家看到媽媽和那個男人一同坐在沙發上,我視若無睹地直奔我的小屋。「阿麗,你女兒好像不滿意我,見了我也不喊聲叔叔好。」男人輕佻地對媽媽說。「雨過來喊叔叔好。」在媽媽威懾的目光注視下,我暗暗咬緊了牙齒,輕輕走到他面前,對著那張令我厭惡的小白臉吐了一口唾沫,大叫一聲:「我恨你!」那個人的臉唰地一下由白變紫、由紫轉黑,張口罵我媽,說她養的女兒沒教養。

    我以為媽媽會幫我出口氣,可她卻抓過我就打。直到我連哭的勁都沒有的時候,才住了手。然後急忙拿著毛巾,在那張變了色的、扭曲了的臉上擦呀擦呀……不知何時,他們已經離去,媽媽還反鎖了門。

    我躺在地上無聲哭泣著,想念愛我疼我的爸爸,渴望明天就是我的18歲。但是事實上不是想像,睜開眼睛仍是我孤獨的身軀躺在地上。漸漸地,身上的疼化作了心靈上的痛。

    從那以後小白臉很少到我們家來了,偶爾見了我也只是惡狠狠地瞪我一眼。因此,媽媽也很少在家。我學會了做飯、掃地、拖地、買菜。即使媽媽在家,也總是黑著臉對我。整幢房子失去了往日的笑聲,沒有了生氣,陰森森的很怕人。我一下子由天堂上的小公主變成了地獄裡的僕人。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不再有笑容,不再開朗,也沒有了以前的善良。我學會了冷眼看世界。只要誰罵我「根不正,梢不正」,我就會拚死和別人打架。我不允許任何人當面說我單親兒,我成了野孩子。我心中充滿了仇恨,彷彿天下人都與我有仇似的。在學校裡沒有人能溫暖我那顆冰冷的心,別人總像避邪似地躲開我。因為我有一個不乾淨的母親,根梢相連,我也不會例外。因此我很孤獨,沒有朋友。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那雙追隨我的眼睛,我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人關心我。

    每當我值日,總有人幫我提好水,高處的玻璃也會為我擦好;當我有題目做不出來時,詳細的解題思路會夾在我的書中;當我生病不舒服時,一雙眼睛總是深深地望著我。那雙眼睛是我同桌的、一個很優秀的男孩。

    終於有一天,我心中的冰融化了。我哭著向外人第一次訴說了自己的故事。他靜靜地聽我講完,遞給我一方手帕說:「小雨,穿過烏雲有一片艷陽天,你爸爸正在艷陽天的那一端等你呢。」

    從此我有了朋友。我們共同談心、學習。和他單獨在一起時我有了笑容。在他的幫助下,我變了。雖然仍不敢面對別人疑惑的眼光,但是我知道我有生活的目標了。我要走出烏雲,走進那片艷陽天,因為爸爸在天的那一端。

    然而突然有一天,一個很凶的女人闖進了我們教室。一把把我從座位上拉起來罵道:「不要臉,這麼小就知道勾引我兒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點不假呀……」開始我被罵懵了,什麼時候我得罪了這個陌生的潑婦。但轉瞬間,往日的蠻勁上來了,我掙脫她,伸出的手就要朝她那晃動的臉打去。一隻手在空中把我的手穩穩地接住了。他?「小雨,對不起,這是我媽媽……」

    同桌被他那不講理的媽媽強拉走了,從此再沒來上學。像他那樣好的學生,哪個學校都願意接收的,這一點我不用擔心。可從此我惟一的朋友也沒有了。

    經歷了那次班級大鬧後,我的心再次受到了挫傷,我也更難做人了。整天在白眼和唾沫中生活。我再也沒有精力學習了,重演了以前的一幕:逃學、打架,甚至學會了抽煙,成了一個十足的小太妹。鼻青臉腫地回到那個冰冷的家,聽到的仍然是無休止的漫罵。當初由於我吐那個人一臉唾沫,他怎麼也不願娶我媽了,只是在他高興時把媽媽呼來喚去。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這是一個借口還是真的。但執迷不悟的媽媽太愛他了,所以多年來她從沒忘記是我壞了她的「好事」。

    就在我逐漸墮落的日子裡,收到了一封信。

    「小雨,烏雲的背後有一片艷陽天……」世界上的人我都可以恨,惟獨不能恨他,那個指給我艷陽天的男孩。我對著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哭濕了那幾頁紙。當我沒眼淚的時候,我遠離了小太妹的生活。我要追尋我的艷陽天。

    我的成績迅速地上去了。初中畢業,我填了一個離家很遠的中專學校。我的夢想實現了。現在再沒人罵我「有其母必有其女了」,再沒人看不起我了。在同學們的面前,我是個生活的強者,靠打工掙錢養活自己的孤兒(我告訴他們我父母雙亡)。誰也不會懷疑這一點,因為節假日我從來未回過家。我不告訴別人那些事,並非我虛偽,是我實在不想讓別人再用世俗的眼光來看我了,我這顆年輕的心已經疲憊得不堪一擊了。

    每當夜深人靜時,我也會想到那個被感情困擾的可憐的媽媽,但我不想見她,是她毀了我那個幸福的家;也會想到那個同桌,在我最脆弱時幫助我的朋友。此時,我只想通過這篇文章向他道一聲謝,也許我們今生都不會相見了。常令我魂牽夢繞的還是那慈愛的爸爸和可愛的弟弟。他們現在好嗎?小海現在該上初中了,他還記得姐姐的面容嗎?

    還有半年我就滿18歲,那時爸爸就會來接我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生活在艷陽天裡。但我不再悲觀、消沉。即使不是也沒關係,半年後爸爸就會來接我住到他的艷陽天裡了。

    我還在走我的路。我只想告訴世人,別再讓第二個小雨誕生吧?那淚水鋪成的路太泥濘,不好走。

    好好挺著

    不管生活的風雨如何鞭打我稚嫩的雙肩,我都不會妥協。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我正在一家銀行貸款。那年,我才十八歲,剛接到一所師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時,父親正病重,已在床上躺了一年。弟妹還小,都在中學讀書。於是,我這個長子便在萬般無奈之下捏著村裡的證明到區銀行借錢。

    接待我的是位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的老伯。他接過我的證明,略微一看,便抬起頭細細地打量我。我心中不由惶惑起來,慌亂之中的我只穿了一條舊短褲與一件紅背心,腳還赤著。良久,他才淡淡地說:「你就是那個才考上大學的?」我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低頭裝著看自己的腳丫。那老伯放下手中的證明,摸著花白的頭髮在窄窄的室內踱起步來。我慌了,心想這回准借不到錢,先前我曾聽人說過,現在向銀行借錢要先給紅包再給回扣還要找經濟擔保人。可是我哪來的錢給紅包給回扣找誰做擔保?我想伸手去拿回證明,因為我事先已想好:萬一借不到錢,我便不去讀書而去廣東打工。我不相信我不能靠自己的雙手來養家。

    「別動!」一聲輕喝嚇了我一跳。老伯慢慢踱過來,輕按我的手。「借多少?」「起碼要3000元。」我知道自己的學費要兩千,弟妹倆至少要600,便輕輕地說。「3000元?!能要這麼多?」老伯驚疑地看著我。「是的,我三兄妹都讀書。」老伯便不再說什麼,坐在桌邊簽寫著一張發票。

    當我捏著一疊錢正準備走時,那位老伯突然走出來,立在我的面前,目光定定地望著我,手搭在我的肩上,用力搖了搖:「小伙子,千萬要好好挺著,以後的日子還很長。」那時,正是八月下旬,天氣很悶熱。我望著院外火辣的陽光,再看看手中的錢和那位老伯,淚便滾了下來。

    進了學校,辦理好一切手續後,我便騎著一輛租來的單車吱吱呀呀地在城裡轉悠了幾天。終於找到了兩份打工的差事:替人守書攤和當家庭教師。每週三個下午從一點到五點替人守書攤;每週三、週五、週日我給一個初二的學生輔導功課。守書攤的攤主是個很和善的老頭。他說他已擺了近十年書攤準備不擺了,可是他聽說了我的境遇後便雇了我說還想再擺幾年。我照看書攤很是認真。時間久了,老頭便誇我這樣的人難得,準會有出息。可是令我傷心的是那個家教學生的母親卻很刁蠻,不管颳風還是下雨,每次她都要求我準時到達。而且不管自己女兒的底子如何,一定要求我將她女兒的成績提高到某種程度。她還說拿了錢就得辦事,就得辦好事。委屈的我在一個雨後的中午與書攤的老頭說起這事,老頭聽了,良久才抬起昏花的眼睛,說:「再忍一忍,挺一挺吧,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呢!」沒想到在這異域他鄉,又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對我意味深長地說出這個「挺」字。我不禁泣然,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挺著。

    大二時,父親的病慢慢好了起來。這時弟妹也相繼接到大學與中專的入學通知書。那天,又是盛夏,我再次赤著腳冒著火辣辣的太陽去那家銀行借錢。其時,我的貸款已達萬元,銀行的領導不想借了,讓我往別處想辦法。我沒說什麼,我知道我無法可想。我找到了那位曾給我簽過借據的老伯。他沒說什麼,只將我帶到銀行主任那兒說借給他吧我擔保。我的鼻子一酸,淚再一次流了出來。我知道這萬元的巨款若用畢業後那二三百元的工資,就是待到猴年馬月也還不清,我更知道屆時銀行將會對提供擔保的人採取一定的措施。但沒容我想下去,老伯便牽著我走了。他又一次搖搖我的肩:「小伙子,好好挺著,以後的日子還長呢。」

    是的,以後的日子還長,我該好好挺著。當去年九月的某天我將穿著一新的弟妹送至遠方的城市時,這個信念又一次堅定起來。是的,不管日後的路途如何艱險,不管生活的風雨如何鞭打我稚嫩的雙肩,我都不會妥協。就為那些鼓勵我好好挺著的人們,我也要選擇堅強,好好地挺著。

    一世蔭涼

    隨著生活條件的好轉,我終於有了一套又一套美麗的裙子,漸漸地就把黑裙子淡忘了,自然,還有黑裙子帶給我的不愉快。

    我渴望著擁有一條美麗的裙子,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這是一種奢望。

    第一次穿裙子是在10歲的夏天,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穿上那條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的黑裙子是怎樣穿梭於大街小巷。儘管路上沒有一個人,只有狗吐著舌頭無精打采地倚在牆角喘息,還有蟬的聒噪。

    當我大汗淋漓、小臉通紅地回到家時,看見母親彎著腰在菜地裡拔草,她顧不得攏一攏掉在額前的髮絲已被汗水沾住——母親精心伺弄這塊菜地,指望著用它換來油鹽醬醋,連同我們的書雜費用。

    我只是沉浸在擁有這條裙子的興奮裡。我沒在意母親的責怪,更沒有覺出母親那疲憊的、佝僂著身子是怎樣的刺目,是怎樣的觸痛我,這是我後來想到的。

    但很快地,我便沒有了當初穿上裙子時的心情。因為同學們穿的都是五顏六色的花裙子,一個個花枝招展,小公主似的。只有我的裙了黑乎乎的,怎麼跑,怎麼跳,都像個「老小人兒」,全沒有了活潑的氣息。同學們的眼光怪怪的,有的指手畫腳,有的嗤嗤地笑。我漲紅臉,逃也似地跑回家,把裙子扔在母親懷裡,不管母親滿臉的驚愕,哭喊著要花裙子。

    母親抱著裙子的手有些發抖,黑瘦的臉上就有淚水撲簌簌地往下落,裙子也被淚水浸濕了一片。我慌了,母親從來沒有哭過,她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我趕忙撲到母親懷裡,央求道:媽,你別哭了,我再也不要花裙子了。母親摟著我哽咽著說,惠兒,等把這茬兒菜賣了,媽一定給你做條花裙子。

    那一年,由於貧困,我沒能穿上花裙子。那條黑裙子,母親把它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包袱裡,寶貝似地鎖了起來。

    隨著生活條件的好轉,我終於有了一套又一套美麗的裙子,漸漸地就把黑裙子淡忘了,自然,還有黑裙子帶給我的不愉快。

    後來,我發現商店的櫃檯上赫然擺著黑色的長裙、短裙,非常引人注目:大街小巷,姑娘們身著黑色裙裝居然是那麼端莊,那麼飄逸。我不禁對黑色偏愛起來,驀然想起母親為我縫製的裙子,便求母親拿出來,母親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就開了鎖,把它找了遞給我。我捧著這小小的裙子,覺得很重很重,難道是滄桑的往事使它如此沉重嗎?

    母親說,我何嘗不想讓你穿得漂亮些?那時候家裡實在沒有一分閒錢。給你做裙子的那塊布是你外婆留給我的,看見它我就想起你外婆是怎樣一分一厘地攢下了兩塊錢,買了這塊布。本想你能高興,卻不料你嫌它丑。

    我看著這條給過我短暫歡樂、凝結著外婆的汗水、灑滿著母親淚水的裙子,感覺著它是那麼親切。我愧對母親,由於我的無知,無端地傷害了母親,她本想送給我一個清涼的夏天,我卻不加掩飾地把母親心中的美好掠奪得一乾二淨。那條裙子在母親眼裡勝過多少綾羅綢緞,她把最珍貴的東西毫不吝惜地給了我,我卻幼稚地否定了它的價值。

    如今這條黑裙子掛在了我的衣廚裡。看見它,我便想起那個夏天,母親在烈日下揮汗如雨、辛勤勞作的情景,還有她在燈下一針一線地把母愛注入細密的針腳,為我撐起一世蔭涼。

    妹妹永遠的遺憾

    寒冷的風在窗外一陣一陣地吹過,我們的家雖然很窮,但全家圍在熊熊的火爐旁時,怎能不感到家的暖烘烘。

    穿上莊嚴整齊的軍裝,我走進了大學。

    在這軍營式的大學宿舍裡,在這環境優越的學生生活又將開始之際,我這個高大的男子漢,卻禁不住讓自己的淚水一行行滾落……

    我想起了妹妹。

    我們家只有一妹妹。她小,倒數第二,其餘四個都是男孩。父親已年過半百,母親則患有間歇性精神病。在我們那還未富裕起來的小山村,我們家庭當屬貧苦之列。

    我們兄妹五個,都是讀書勤奮的學生。而我們貧困的家庭,的確是無法支撐五個人的學習費用!何況,母親還不時犯病……

    妹妹僅僅讀到小學四年級,就停學了。她默默地離開了學校,在家裡幫父母幹活。而讓四個男孩繼續讀下去。

    是什麼支撐著我們的家庭、支撐著我們兄弟幾個勤奮和努力?那時候,我們曾經認為是父親那越來越老、卻越來越表現出慈愛和滄桑感的目光;是我們兄弟幾個互相鼓勵、不向貧困屈服的鬥志和毅力。終於,大哥考上大學了。一年之後,二哥又將踏入高等院校的大門。這,在我們的窮山村,特別是在我們這個窮困家庭,是多麼巨大的喜事,真不容易!二哥要上路了。我和妹妹去送二哥,當我放下向二哥告別高高揚起的手,突然感到,在貧困中長大的妹妹,竟是那樣的瘦小!

    我也讀高中了。才知道大哥、二哥離家住校讀書時是多麼艱難。我是班裡家庭最貧困的學生之一,經常吃不飽飯,更不用說吃什麼菜了。有時,餓得實在不好受時,就花兩分錢,去水房打一碗白開水,泡著粗糧拚命嚥下去。

    在那些日子裡,我唯一盼望的,是在校門口那條泥濘路上,見到妹妹的身影。

    妹妹幾乎成了家庭的支柱。她12歲開始進山打柴。每次能挑回五六十斤乾柴,當地的價錢是一元。然而靠的就是這一元錢,換回我們全家的油鹽、還有我們兄弟讀書的費用。

    縣城的中學,離家100多里。為了節省車費,妹妹每次來送米、送菜、送錢給我,都是走著來,又走著回去。而每次交到我手上的,總是沾著她溫熱的汗水的米,幾罐子自醃的鹹菜,還有皺巴巴的鈔票——有時是五毛,有時是一元,從來沒有超過兩元的。可是,對於我來說,那就是多麼大的財富!而對於妹妹來說,又是多少血汗的積累!

    在縣城的高中,我讀了三年。妹妹就這樣給我送了三年!每次,她總是在大門口站著,把東西交給我,重重地吁口氣,向教室、操場的方向茫然地看上幾眼,又默默地轉身走上回程路。我知道妹妹也想讀書,可我們家,實在是窮,實在是沒辦法啊!

    那時候,我認為,對父母、對妹妹、對我們家,我所能作出的最大報答,就是努力讀好書。儘管我經常餓著肚子,儘管我從來沒為自己擁有任何一件好的物品而自豪過,但我為我學到的知識、為我的優秀成績而自豪。

    有一次,妹妹來送米時告訴我,村裡好些女孩子都到城裡去了。有的去做工,有的去給人家當保姆。「你記得我們的鄰居阿蘭麼?哥,她也到縣城去了。才兩個月,回家一趟,穿了幾件新衣,是主人家給的,還給衣服,還給錢,說給我介紹一家,也去當保姆。哥……」

    我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可是,她一走,家裡的活誰幹?父母又由誰來照顧?還有讀小學的弟弟又由誰來關照?

    妹妹默默地低下了頭。「哥,我知道……」她又朝來路默默地走去。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我當時心頭一陣辛酸,妹妹,你是我們全家的支柱啊!

    農閒時,我們放假回到家,妹妹卻早我們一天出去了。她是和村裡的一群漢子和身體強壯的婦女結伴而去的。她留下話說,哥哥們讀書都要錢,而這段時間田里家裡的活不多,我們兄弟都幹得了;她要和大人們一道出去賣苦力,好掙些錢,給哥哥讀書、幫補家用……

    我們這些當哥哥的,聽了都默默無語。我們拚命做她留下的活,恨不得一天把一年的活全幹完,更恨不得一天把幾年的書全念完!

    妹妹隨著大人們勇敢地「闖蕩四方」,連我們這些出門在外的哥哥,聽了也大為驚訝:她為了賣苦力,竟到過北京、天津、武漢等大城市!挖土方、栽樹、割麥割稻,她都幹過。妹妹曾用她那歪歪扭扭、錯漏甚多的字體,給我寫過一封信。說她這次給我的錢不多,是因為給那個林場老闆幹活前沒講好條件,結帳時,吃虧了:干了三個月的活,栽樹、挖土、除草什麼都干,到頭來每天只有七毛錢!她的吃、住用去了一些,現在只有15元了,全寄給我……她囑咐我一定要讀好書,一定啊!讀了書不會再輕易受騙,讀了書不用那麼淒涼地遠出賣苦力……

    當我收到幾乎每一分都浸透著汗水與辛酸的15元錢,又把它分給弟弟和哥哥時,我真想捂著臉嚎啕大哭一場——我們的妹妹啊!

    那一年暑假,大哥從大學回家,第一次給妹妹帶了個小禮物:一小瓶廉價的花露水。妹妹曾多少次毫無保留地把她的血汗錢全部慷慨地為我們獻出,而哥哥這極小的禮物,卻讓她激動得滿臉通紅,眼睛都潮濕了。她不會說客套話。只是對大哥笑了又笑,把瓶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又嗅。讓我們兄弟都為她的欣喜而感到歡樂。那時,我曾很衝動地對自己說:妹妹,下次回來,我無論怎樣,也要給你買一瓶擦臉油!

    我在大學裡度過了第一學期。當我們兄弟又從充滿現代氣息的城市大學裡,回到貧瘠山村的溫暖家裡,我們可敬可愛的妹妹,又離鄉漂泊遠出打工了……

    寒冷的風在窗外一陣一陣地吹過,我們的家雖然很窮,但全家圍在熊熊的火爐旁時,怎能不感到家的暖烘烘。可是,少了妹妹,我們在很長的時間裡,都默默無語。

    大哥終於抬起頭,對我們說,按中國的傳統意識,兄長有撫養弟妹的義務,但我們家,卻是妹妹——我們弱小的妹妹,犧牲了自己童年和少年的全部,為了我們這些哥哥的前途……

    大哥說不下去了,我也聽不下去了。我急急站起,衝進了妹妹的那間破舊的小屋。我掏出那一小盒擦臉油,輕輕地放在妹妹床上的枕頭邊。

    我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哥哥和弟弟都一起湧到了這間小屋。我回頭看到每雙眼裡都噙著男子漢無以言表的淚水:妹妹,我們將終身遺憾!

    關於電影《亂》的思索

    幸福是什麼,我們該怎樣追求?我們繼續思索……

    一部好的電影可以給人很多收穫,特別是思索。

    電影,我看過的不算少,好電影也看過有那麼一些。然而日本電影正經還是第一次看。

    有人說《亂》是日本版的《李爾王》,確實有點道理。它用並不新穎的題材、不新穎的故事情節表現了一個並不新穎的主題,但很成功。

    故事圍繞著主角一文字秀虎王爺晚年的命運展開,向觀眾講述了作者心目中的善惡美醜。

    秀虎王爺有三個兒子。太郎、二郎是傳統的貴族王孫,會說父親愛聽的話,會在讚美父親的同時心存不軌。三郎卻正直魯莽,會惹不可侵犯的父親生氣,以至被驅逐。

    也許人處的位置高了,腳下的東西就會看不見。影片開始的一段,秀虎王爺假寐,三郎為其砍樹遮蔭,作為旁觀者的我們立即心領神會,而身為王爺的父親卻沒有任何感觸。也許高處不勝寒、人已近黃昏的秀虎王爺失去了太多的安全感。對於自己的威嚴是否依然,顯得十分敏感。在他把王位傳給太郎的同時,把忠誠的部將留在自己身邊,隱約讓我們看到的是他內心的恐慌。然而要來的終究是要來的。王爺一失去王位,所受待遇馬上不同了。太郎的不敬,傷了他的心,也傷了他的尊嚴。屈辱之餘,他說:「幸虧我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在第二城所受的待遇使他嘗盡了殘酷事實的苦澀,他的心悄悄淌下悲傷的血。然而,他不低頭,再怎麼威嚴不能丟。在他抵達最後一個希望——沒有主人的第三城時,太郎、二郎聯手與老父展開了一場生死之戰。戰爭中,太郎死了,死因亦明亦不明。王爺的部將幾乎全軍覆沒,絕望使他陷入瘋狂。

    故事中,太郎、二郎背叛了父親,二郎背叛了兄長,生駒主公和小倉太郎背叛了主人。而高潮卻是太郎的妻子——楓夫人背棄了死去的太郎,再使二郎走向滅亡。男人們的背叛是為了名利,而楓夫人為的是報復。她的報復很徹底。秀虎王爺毀了她的家園,她毀了一文字家族。她最終屍首兩地的下場卻也略顯悲壯。

    影片用了大量篇幅刻畫秀虎王爺在絕望之後的內心世界。迷亂之中,他在掙扎。在他見到末的弟弟鶴丸時,他莫名的恐懼。在他聽到鶴丸的笛聲時,像被一把利劍直刺心臟,絞割的痛讓他只有在精神分裂中才得暫時的安寧。在他來到早已被他摧毀的末的家園時,半睡半醒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罪惡,恐慌到了極點。他幾乎沒有力氣掙扎下去了。這個時候,三郎的來到,使他燃起了生命的亮點。王爺已不再是王爺,他惟一的願望是「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父子倆好好談談」。與三郎坐在同一個馬背上,短暫的幸福把誰都感染了。很快三郎死了,是二郎的安排,楓夫人的陰謀。終於,秀虎王爺也在最後的痛苦中死去。結局是悲慘的,卻也理所當然。秀虎王爺終究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似乎三郎死得有點冤,但他活下來的可能性太小了。一文字家族滅亡了,籐卷家族順理成章會取代它。作為敗將遺孤的三郎,會處於何種境地?或許還要看他如何看待自己的尊嚴。或許,在此之後,又將起演一場「楓夫人陰謀」。再不然又多了一個「末」。

    影片中有一個特殊角色狂阿彌,沒有任何地位,卻對電影中最經典、最真實的含義「直言不諱」。他既娛樂了觀眾,又娛樂了片中的人。他既是影片與觀眾的中介,又確確實實是影片的角色之一。他表達感情是最直接的,傷心就哭,開心就笑,憤怒就罵,看不過眼就編打油歌加以諷剌。在他孤身一人照顧半瘋半醒的秀虎王爺時,他的思想矛盾過,於是他哭,他叫,他說出所有心裡的話。或許他最重要的功能就在於他的真實。

    影片中還有兩個比較特別的人物——末和他的弟弟鶴丸。和楓一樣有著血海深仇,末卻採取了消極態度。她信佛,不去記住仇恨。她原諒了別人,別人卻容不下她。她,逃不了,她死了,留下一個佛像給弟弟。可是,最後佛也離開了鶴丸,雙眼失明的鶴丸,會怎樣?

    我們不能對末作什麼要求,她太脆弱了;我們也不能對鶴丸有過高的期望,他更加單薄。那我們能怎樣呢?肯定楓。不,她同樣是悲劇,甚至在她之後還會接演續集。那怎麼辦,相信佛?佛離開了。

    在三郎、秀虎王爺相繼死去後,丹後所說的或許可以給我們一些感悟,為什麼人類要「捨歡樂取痛苦,捨和平取戰爭」呢!名利、私慾、仇恨,擾亂了世界和平,剝奪了人類歡樂。那麼,為什麼要?佛書言:捨得捨得,要捨才會有得。人類真正要的是什麼,什麼該捨,什麼該追求?秀虎王爺死前的一刻是最幸福的,坐在兒子的馬背後,悠閒輕鬆,忘記了戰爭,忘記了痛苦。由衷的笑聲感染了所有的人。

    幸福是什麼,我們該怎樣追求?我們繼續思索……

    這部電影的表現手法許多很成功。導演黑澤明,很擅長運用場景預示劇情發展,甚至是人物的心理活動。天空中的白雲,佔了不少戲份。他對切換鏡頭的處理,也挺有一番味道的。在一些較為大型或較多含義的場面,他會採用多角度、多焦距來多次表現,使觀眾有更充足的時間去思考和體會影片內容。影片中的音樂也別具一格,且不說鶴丸的笛聲,在太郎、二郎聯手攻打第三城時,那背景音樂不失雄壯卻聽來沉重;似乎在哀歎,又不失灑脫;是表現戰爭的音樂,講述的卻比戰爭更多。整部戲看來,挺不錯。

    一部好的電影可以給人很多收穫,特別是思索。

    思過

    而今夜,南方終於秋風翻飛了,想必香山早已紅妝嫣然。綠葉紅過了終究會殘褪,不似我的思念綿綿無期。

    我是在盛夏的八月去登香山的。那個早上滿天陰霾,從山腳望去,綿延的翠綠更顯深致沉鬱。

    山雨欲來,瘦袖盈風。薄薄的寒意漸冷了登臨的熱汗。快要下雨了。

    明知八月的香山還沒紅葉,可我仍然執意要來。已經習慣了做不合時令的事,因此總能很好地自我解嘲:自負在香山裡的我,也會是一道很美的風景,它不可不看我。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還沒上山,已經在山腳看見萬點紅葉——困身成了書籤,沒有輪迴,永遠在獻愁供恨地紅著。

    老闆熱情地推薦著滿壁的書籤,我默默聽著,也看著。環顧四周,每面牆壁都掛滿了無語的香魂:被強行染紅的綠葉,被固定去展翅的蝴蝶……他們連掙扎也不能。

    我忽然覺得它們和我一樣,都有不能自主的寂寞。

    我對那男人說,只想要一張「思過」。男人望著手裡的許多「惜緣」「牽掛」「珍重」,一臉的愕然。是的,只要一張「思過」,不要別的。從前在一個從香山歸來的朋友手裡看到過這麼一張,不特別,只半簇碎花,一片紅葉,還有就是幾筆國畫。只是那兩個墨字,讓我久久的怦然心動。

    身邊的愛情,在氾濫的同時卻斷肢一樣蒼白無力。每個人笑著愛得死去活來,到最後卻茫然不知所以。我厭惡這裡,這裡缺乏刻骨銘心。因此總神往那個刀光劍影裡抬頭問天情為何物的世界。每每掩卷,總會想,此生能遇楊過,即使只是擦肩,又有何妨?

    不會有恨了。那個世界裡,思過崖前雜草叢生,崖上赫然二字催避著世人懺悔,一轉身,眼前就只剩下千山萬壑冷笑著來包圍自己孤身一人。那裡沒有退路。可是我偏是一遍遍地說:不悔,不悔。我不善於回頭是岸,不去計較多年裡的得失對錯,更不願意頓悟空明羽化飛仙,我只懂無休止地思念那個矢志不渝的人。我把思過思成血肉模糊卻稜角分明的愛情,即使在現實裡跌得粉身碎骨,我還思念那個人,還是願意與寂寞為伴等候他。現實裡,熱鬧精彩的人事哄哄然地在身邊擦過,各種性情的男女正在為各種規模的得失重複著悲而復喜。然而這些與我無關。

    斷壁前,固執地煢煢獨立,想起了張愛玲的《傾城之戀》。

    生死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個城市的淪陷,只成全了流蘇的愛情。無論男女,都無法與滾滾紅塵相抗衡,無法在變幻無常的世態裡承諾長相廝守。可是流蘇倔強地說,我偏要這樣。

    而如今我身在其中的社會,以它殘酷的冷漠來嘲弄那些與子偕老執意廝守的理由。

    ……

    那天的山雨竟過早地撲來,我甚至沒來得及叩香山的門,便得黯然歸去。連香山的翠綠,也無緣細細地看上一眼,回去時,只緊緊地拿著一張書籤。此外什麼也沒有。

    而今夜,南方終於秋風翻飛了,想必香山早已紅妝嫣然。綠葉紅過了終究會殘褪,不似我的思念綿綿無期。每個深夜,昏黃的檯燈下,我守著案頭上的一片紅葉,凝視「思過」,又彷彿衣袂飄飄地獨立在斷崖前,繼續著我執迷不悔。

    不齊的頭髮

    沒有過多的言語,只見頭髮長了,兒子便搬了凳子,父親便拿了推子,伴著喀嚓喀嚓的聲響,父子的天性便完完全全交融在一起了。

    二十幾歲了,卻從沒進過理髮店。從小就是爸爸給我理的發。爸爸只會理一種髮式,而且總是理不齊。每次理完,我和弟弟的腦袋總要被夥伴們摸上幾天。但爸爸總是那麼認真,不得不說爸爸是那麼認真,一邊理一邊問:「夾不夾頭髮,推子涼不涼?」

    弟弟從16歲生日那天起,就再也不讓爸爸給他理髮了。他說爸爸理得不齊,髮型太板太難看。那天,爸爸拿著他的推子在院子裡站了好久,夜裡還跟媽媽說:「孩子們長大了。」

    等我的頭髮再長長時,爸爸沒有像先前那樣去拿他的推子。他猶豫了好一陣子,目光有點呆滯地望著我,說:「去吧……到外邊理理吧……爸爸理不好……」

    我不能記起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腔調了,或者我根本就不想去記起,只知道過了兩天依舊有人摸我不齊的頭髮。

    我一直沒有去過理髮店,究竟為什麼直到上了大學似乎才明白了些。在這異地的日子裡,我第一次想家,第一次回味在父母身邊的溫馨,第一次體味出了不齊的頭髮的內涵:沒有過多的言語,只見頭髮長了,兒子便搬了凳子,父親便拿了推子,伴著喀嚓喀嚓的聲響,父子的天性便完完全全交融在一起了。這是何等的默契何等的美好啊。與父親的這份慈愛、兒子的這份信任相比,別人的嘲弄又算得了什麼?

    這次回家,依舊為爸爸帶回一頭長髮,像無數次一樣,兒子搬了凳子,父親拿了推子;就又像無數次一樣,不斷地問:「夾不夾頭髮,推子涼不涼?」也就像無數次一樣,依舊理得不齊,又依舊那麼認真,儘管動作是慢了許多……

    最後一張落葉生日卡

    距離也是一種美麗陽光漸漸拉長樹的蔭影,月光漸漸澆涼人的身影,又一個秋天邁著蹣跚的步履而來。

    在生命的次次輪迴中,我願意如落葉般留下密密的一行行滄桑,祭那我只和她見過一面卻永遠也忘不了的早逝的小女孩。

    幾年前一個秋天的早晨,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照常走到家附近的一個小樹林去揀落葉。

    樹林裡很靜,靜得只聽見落葉簌簌下落的聲音,踏著滿地的金黃,我遠遠地看見樹林裡有個小女孩蹲在地上。

    她也撿落葉?我興奮地走過去問她。

    這是個年齡比我略小一兩歲的女孩子。她沒有看我,仍然低頭看落葉:「習慣了,每年生日我都要揀一片葉子留念。」聲音低低的。

    「真的?」我特別興奮,說:「有這樣巧的事!我也是這天出生來揀落葉的。」

    小女孩閃著她那雙似乎帶水的大眼睛說:「我出生的那天,父親曾替我珍藏過一片落葉,問他做什麼?他淡淡笑笑說:『你出生的那天好大一場風雨,滿地落葉,就揀了一片替你藏起來,說不定你就是哪片樹葉投胎轉世呢!』我也笑了,對父親說:『它是我第一張生日卡。』」

    「就這樣,後來的歲月裡,一片片新的落葉伴我走過一個個新的年齡。」

    說著說著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又喃喃地低語:

    「多希望我永遠這樣揀下去,揀下去,可是……」

    忽然,她又抬起頭說:「小姐姐,明年的今天你還來揀落葉嗎?」

    我看著她,點點頭說:「會的,每年的這一天都要撿落葉的。」

    「那麼,小姐姐,明年的今天,你等著我,好不好?」

    「好啊!」我十分興奮地說,簡直被這個純情天真的小女孩感動了。

    「來,拉勾上吊……」她伸出右手小指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我也伸出手說:「一百年不變!」

    樹林裡很安靜,只有落葉飄落的聲音,我們兩個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落葉飄零,撿起它……

    「小姐姐,其實落葉是剛剛結束的生命,它以變化了色澤,正在失去的柔軟,以及開始蜷曲的形體,向你展示著一個生命那最後階段的依戀與惆悵。」

    我簡直驚訝於這些話是從這樣一個純得如水的小女孩口中說出的。正當我還沉思在她的這番落葉的哲學的時候,隨著遠處一聲叫喚,小女孩已帶著落葉跑了過去,她一邊跑,一邊回過頭對我叫著:「小姐姐,別忘了我們的承諾!」

    當我從沉思中醒悟過來,看遠方時,小女孩和她媽媽的背影已消失不見了。

    在這一年裡,我始終沒有再見到那個小女孩,雖然我其實一直在尋找她,甚至後悔那時沒有問她姓名及通訊地址,因為我真的很想和她一起探討落葉哲學和人生哲學。

    陽光漸漸拉長樹的蔭影,月光漸漸澆涼人的身影,又一個秋天邁著蹣跚的步履而來。

    我又照例去撿落葉,但這年不同的是,我帶著一個小女孩的承諾。

    樹林裡一切和前一年沒有多大的變化,仍然只是靜靜的落葉聲,我仍是我,但落葉卻再也不是前一年的落葉了。然而那一天我待了好久好久,也沒等到那個只和我見過一面的小孩,只等到了她的媽媽。

    她媽媽是流著淚來到我面前的,帶著那小女孩的一封信和一首詩。這是我萬萬也沒有料到的:小女孩就在這個生日的前一個月離我們遠去了。她患的是白血病,其實她早已知道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長了,雖然大家都瞞著她。在臨去前,她嘴裡一直喃喃地說:「下個月是我的生日,我和一個小姐姐有一個承諾,一個承諾……我是個……是個失信的……」

    我怎麼止不住淚水早已隨落葉一齊落下。

    「出生是最明確的一次旅行

    死亡難道不是另一場出發

    出發後,我又成了一片秋天的落葉

    因為爸爸說過

    我就是落葉的化身……」

    我默默思索著小女孩留在落葉上的「哲學觀」。

    一年來,我總也忘不了我今生今世只見過一面的小女孩。

    「落葉跌在我們的肩上,就像在拍撫提醒我們:『請珍惜』!」

    在生命的次次輪迴中,我願意如落葉般留下密密的一行行滄桑,祭那我只和她見過一面卻永遠也忘不了的早逝的小女孩。

    考生

    考試,古已有之。延至今日,考試門類多如牛毛,考試形式五花八門。

    考試,古已有之。延至今日,考試門類多如牛毛,考試形式五花八門。各門課程的輔導班,應有盡有的考試指南,為考生研製的藥物、營養品,以及「考試學」的理論研究,考生心理咨詢……儼然與之成龍配套的系統工程。考試已為各行各業所通用、常用,不再僅僅是學校的日程了。隨著職業讀書人的出現,現代社會也有可能誕生職業考生。

    話說學生。有人做了統計,學生從小學到大學要經歷九十次之多的考試。闖過「黑色七月」踏進大學的幸運者,個個都是城牆上的麻雀兒,飽經戰火,進了大學便以為進了保險櫃,不再談考色變了。再說大學流行「六十分萬歲」,積多年的考試經驗,靠多年打下的基礎,想來對付一學期一次的考試是不成問題的。

    且慢!大學考試雖不似高考時的如臨大敵,如履薄冰,但也絕非你可以瀟灑走一回的。

    期末考試臨近了,起早貪黑的人驟然增多,此時,林間小道上的讀書聲才真可謂劃破了校園早晨的寧靜。圖書館八時開門,七時門外便侯了上百人,上百人多有充當先遣隊員的,他們帶有室友的幾樣物品,待門一開便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分放物品於幾個座位上,作為佔據此位的證物。晚上,寢室施行燈火管制,熄燈之後,蠟燭燃起,手電也派上用場。也有通宵達旦的,莫不備考緊張。

    緊張者中以平日鬆垮者居多。這類人物,或自恃胸中有點墨水,對所謂枯燥的課程毫無興趣,自感莫名的失落而任光陰如馳。臨考了,眼高手低,對著荒疏的學業,到底感到陣腳不穩;或打高考前就備了個拼到大學便高枕逍遙的念頭,入大學後果然厭學。先是入了「九三學社」(上午睡至九時,下午睡至三時是也),再覓個情侶幽會,渾渾噩噩卿卿我我遠了學業,臨考了,始覺胸中空空如也。這類人都屬心中無底一族,眼下,他們熟悉著剛從別人那兒複印得來的課堂筆記,背誦著幾乎陌生的教科書,臨陣磨槍,不捨晝夜,難捨晝夜。

    緊張中也不乏勤學好學者。此時緊張並非心慌,而是續了高考的熱勁,想拿功課全優的獎學金,想得品學兼優的三好生,更有學士而碩士,碩士而博士的高遠追求作砥礪。他們常處緊張中,緊張而有序。

    整個校園的弦是繃緊了的,考試一年比一年嚴。教務處三令五申考試管理條例。櫥窗張貼歷年對舞弊者的處罰。校廣播台,校報,系主任,年級輔導員,任課教師,所有的喉舌開啟,一種聲調,一個話題:嚴考,考嚴,好考,考好。如此氛圍中焉能毫無動容:遂每個考生都不同程度地上了發條。校園,腳步匆匆,心中匆匆。

    考試了,紀律嚴明。主考教師提前十五分鐘到場,學生隔兩行就座,學生證或借書證或身份證放至右首。考前重申考場規則,然後是至少兩個嚴肅警惕的監考人自始至終心不旁鶩,目不閒視。間或一輪校長教務處長的視察,一輪系主任輔導員的巡視。還有教務處的流動哨,此等角色幾乎是考生的天敵。考生竊以為,視察的巡視的只不過形式而已,走馬觀花,一晃而過,構不成威脅。監考教師如母雞對小雞,愛心為重,此時板了面孔,聚了目光,但終究是不忍責罰的,可以做手腳。而那些個流動哨是無情殺手,碰上了便在劫難逃,可偏有考生前仆後繼,以身試法。

    考生入場時並非悄無聲息,吹口哨的,哼歌曲的,談笑幽默的都有,一派輕鬆狀。

    發下試卷,考生迅速過目。有一掃便喜形於色者,欣然命筆,筆走龍蛇,答卷快捷輕鬆;有一瞅愁眉一擰,再瞅愁眉再擰者,手腳冰涼,心跳加快,頭腦嗡一聲亂如麵糊,等待累了筆,托酸了腮,也許腦門卡地一響開了竅,也許靜下心來陌生的變得模糊了,模糊的變得清晰了,急匆匆筆追亡逋,到底不會交白卷。

    筆聲走紙,簌簌,篤篤。監考教師喜聽這盈耳的樂音。他欲癡於此聲,醉於此聲。然而考試的另一種聲音蓋過了、撕碎了這純粹的音響。考場上,這種聲音太熟悉了。說來旁人不信,考生亦疑惑,那是一片喉鼻不適引起的嗓音。先是陣陣吸鼻涕的聲音,特別是冬天,一緊張,鼻涕就多,好像上百人個個都患了鼻炎,聲音是小心翼翼的,聽得出有節制。咳嗽聲也不斷,照樣是盡量的忍氣吞聲。若遇誰吞忍不了非得大聲張揚的,馬上那些拘謹的也趁機放鬆,於是教室咳嗽聲大震。有不願弄出聲音的,備有裁疊得方方正正的衛生紙,一張張細用。更有人乾脆帶兩包餐巾紙和學生證擺在一處,既擦鼻,也擦筆。

    時間是要掌握好的,手錶不時地看看,或放一微型小座鐘在課桌上,以警示人。

    舞弊者總不能絕跡。高中級有打手勢的,中低級有搞夾帶的。打手勢的從從容容,搞夾帶的心懷鬼胎。成功了便滿心竊喜,失敗了被抓的當兒就白煞了臉,急著分辯卻什麼話也說不清。可憐兮兮地跟了抓他的人求情,回話如幾枚炸彈:不行!聽校廣播點點名吧!等著學校記過處分甚至開除吧!聽過此話身軀僵硬,眉眼失神,決沒有大度得兩手一攤,大氣得反身便走的。到底是心中有祟,而作弊將作為灰色的影子終生跟著你。

    即使考無舞弊者,考試自身也多有弊病。每學年大考的統一命題,內容刻板形式單調,大有平日不學習,臨時複印強記得高分的。這類人佔了便宜,勤學者冷了心。如此考試遠離對考生的智力開發,一場考試下來,基礎鞏固了,而創造的智能呢?難道一定要等到走入社會才得以開發?

    考試結束了,考生淡出角色。

    考分公佈了,優秀獲獎學金者得請客,剛及格的僥倖者也得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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