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璇沉吟著,將相思打印出來的照片拎到眼前。模糊的夜色,猙獰的黑影,詭秘的氣氛……在昏黃燈光照耀下,圖書館的院牆上分明有個巨大的黑影,爪牙飛揚,的確酷似一隻體型巨碩的雄獅。
難道,石獅子真的成精了?
秋璇微微皺起了眉。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她本不相信。但經過上次的案件之後,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一些超自然的力量存在。
比如墮天使之心,比如喪屍,比如妖族。
或許,並不是超自然,只不過是超出了人類的想像。
牛頓三大定律讓我們瞭解了日常世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又將我們的視線拓寬到了宏觀、微觀。而當第三次重大發現之後,或許我們就會明白,宏觀之外仍有宏觀,微觀之內仍有微觀。那時,這一切就不再是超自然了。
秋璇相信,一件事情如果看上去無法理解,那只不過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到理解它的方式。
偵探的職責,就是將這個方式找出來。
她隨手將照片扔到茶几上,輕輕靠上沙發上:「探案的第一步,就是掌握真實的資料。所以,我需要你親眼看到這只石獅子精,而不是只有這張照片。圖書館前是文史樓,今晚你埋伏在裡面,帶上專業相機,如果石獅子精真的出現了,拍一張清晰的照片給我。」
相思吃了一驚:「我去?要是真有妖精,我會被吃掉的!」
秋璇笑了笑:「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的。」
相思:「誰?」
秋璇:「還能有誰?韓青主。」
相思臉色又變了:「他?他能保護得了誰?」
秋璇懶洋洋地支起身子:「那你覺得是我保護你好,還是他保護你好?」
相思很想選秋璇,因為只能在網游世界裡找到存在感的韓青主,顯然沒有半點靠得住的樣子。但她想了想,還是歎了口氣。
韓青主再不濟也是個男生。打妖怪的事情,當然要男生上陣了。
相思突然想起了什麼:「還有一件事。」
她將玄田田大鬧木蘭酒吧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沒想到,秋璇對這件事的興趣比石獅子高多了,她立即坐直了身子:「把玄田田的資料全部告訴我,越詳細越好。」
相思於是說起她和玄田田同一宿舍一年多,並不覺得玄田田有任何奇怪之處。玄田田來自杭州,父母是很普通的小職員,在杭州雙菱路上有一座小房子。田田的成績不算太好,入學聯考時超常發揮,幸運地進入了華音大學。她沒有喜歡的食物,也不參加社團活動,獨來獨往。唯一的愛好就是戴著她那只碩大的mix-style耳機聽龍皇的音樂,而且只聽龍皇的。在這次醉酒事件之前,田田絕對是華音大學最不引人注目的學生之一。
秋璇仔細地聽著,纖長的手指一面輕輕扣著胡桃木桌面:「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相思想了想,道:「啊,她最喜歡黑色,還有蕾絲。」
說到這裡,相思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絲疑惑,因為她記憶中的玄田田一直穿著那件黑色的哥特風裙子。緊身繫帶上裝,蕾絲花邊短裙,黑色吊襪帶。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從來沒有換過。也沒見她買過別的衣服。
秋璇:「她平時化妝嗎?」
相思搖了搖頭。
秋璇:「她吃零食嗎?」
相思搖了搖頭。
秋璇:「她的東西平時都放在哪裡?」
相思:「哪裡都放,亂糟糟的。」
秋璇:「難道她平時都不收納?」
相思:「都是萊拉或者我幫她收。萊拉有潔癖,而我習慣了做家務。」
秋璇點了點頭:「我需要玄田田的物品的清單。既然你以前也幫她整理,現在查看一下她也不會懷疑。每件東西都要記下來,每天更新一次,就算是一張紙片也不能略過。注意不要被她發現。」
相思呆呆地點了點頭。雖然她不知道秋璇為什麼對田田發生這麼大的興趣,但既然是boss的吩咐,她都會照辦不誤。
最後,她說出了自己的困惑,那個離奇的夢。
秋璇驚訝地看著她:「把你的手機給我。」
相思不明白她的手機跟她的夢是什麼關係,呆呆地遞了過去。
手機在這個世界已經成為最廉價的電子設備,相思一個月的生活費就可以買到一台性能不錯的。一般的手機都有碩大的顯示屏,無線連網,可以看電影,聽音樂,娛樂功能極為強大。還有不少實用功能,如閱讀、指路、即時翻譯。最關鍵的是,每一部手機上都集成了身份確認系統,和全民投票系統。手機可以代替身份證件存在,並且參與隨時發起的各種實名制公投。這儼然已成為這個世界民主普及的標誌,也是每個公民都隨時參政議政的象徵。因此,它又是每個人必備的電子設備。
秋璇接過來,按了幾按,瞟了一眼,又遞回相思:「你以後少看些穿越小說就好了。」
相思接過手機,只見屏幕上顯示的是的自己的網頁瀏覽歷史,上面一列的自己最喜歡的小說:《夢迴唐朝》《後宮裡的小丫鬟》《孽纏王爺》……
她尖叫一聲,急忙將手機收了起來,滿臉通紅。
難道,自己這個怪夢,真的是因為看穿越小說太多了?可是,真的有如此真實的夢境麼?夢中的一草一木、一絲一縷,都可以親手觸摸。相思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理由,跑出去練習泡紅茶了。
夜晚,兩個人影背著大包,鬼鬼祟祟地向文史樓跑去。再一會就下晚自習了,守門的阿姨要將樓門鎖住,誰也進不去。相思和韓青主要趁著這段時間,溜進樓中藏起來,方便通宵監視圖書館的石獅子精。
這個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十點鐘到了,下自習的鐘聲準時響起,伴隨的是阿姨的大嗓門。她挨著教室吼著,提醒學生們趕緊回宿舍休息。隨著一撥一撥的人潮湧出,寂靜的校園短暫地熱鬧了一下,隨即又歸入了沉寂。
同樣沉寂的,還有文史樓裡面。
阿姨從頂樓巡視著,一盞盞將燈關上。她的人字拖敲著地面,啪嗒啪嗒響,遠過去又近過來。來回四五遍之後,連這點聲音也沉靜了。
文史樓驀然被一股巨大的靜寂吞沒了。這時已是深秋,夜間溫度本來就不高,在一片黑的烘托下更是森寒。兩人舉著螢光棒,沿著樓梯一步步上行。不知哪裡來的穿堂風順著衣領鑽了進來,韓青主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路燈的光從走廊盡頭的窗口透入,那麼遙遠,他們就好像站在黑暗之淵的深處,抬頭仰望星空微弱的光芒。
韓青主抓著相思的胳膊,再也不肯鬆開。
相思甩了甩:「別鬧,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她拖著韓青主,拖著攝像包,挪到走廊的另一頭。圖書館門口的路燈也算不上明亮,石獅子在夜色中只能看出兩個巨大的輪廓。一排探照燈自它們腳下打到圖書館院牆上,它們就躲在這排燈後面,森冷地蹲伏著。
似乎在默默等著什麼。
相思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她趕忙將相機架好。
韓青主忽然說:「你相信這個世界有妖存在麼嗎?」
相思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韓青主:「你到底相信還是不信?」
相思:「我也不知道。一會不就知道了。」
韓青主:「那……妖會不會吃人?」
相思:「一會不就知道了?」
韓青主頓時臉色蒼白,不說話了。相思:「喂,你是來保護我的,你可不能嚇暈啊!」
韓青主:「我……我好緊張,我要去洗手間……」
相思:「洗手間很恐怖的,你不知道文史樓幾乎所有洗手間的燈都是壞的嗎?好多鬼故事都是發生在洗手間裡的……比方紅馬甲、黑辮子……」
韓青主:「你……你陪我去……」
相思:「你要去男洗手間,我怎麼陪你去?」
韓青主:「那我去女……」
「變態啊!」相思狠狠在他胸前打了一拳,讓他還沒說完的話變成一陣咳嗽。
她不再理他,調好了相機,兩隻石獅子都完美地被框在了鏡頭中,只要它們一成精,相思立即就能把它們拍下來。
韓青主不敢再提上洗手間的事情,漆黑的文史樓裡寂靜得可怕,只有手錶上的秒針,一點一點發出嘀嗒的輕響。
昏黃的燈光,就像是老婦人的眼睛,始終瞇縫著,卻就是不肯睡去。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
韓青主漸漸克服了恐懼,因為他實在太睏了。離開電腦屏幕,他就彷彿被抽走了精氣神,一會就哈欠連天,躺在椅子上睡著了。
相思拖著腮,趴在窗台上,努力想要集中精神。
她買來的罐裝咖啡早就喝光了,她必須保持一整晚的清醒,順利完成任務,哪怕頭懸樑,錐刺股!
只可惜,這般豪言壯語也只讓她多堅持了五分鐘。
她也趴在窗台上,沉沉睡去了。
月色漸漸隱退。風,也漸漸涼了起來。
韓青主打了個哆嗦,忽然醒了過來。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抬起頭來。相機上的指示燈在一閃一閃地亮著,每閃一下,走廊裡都會掠過一片紅光。
韓青主嘟囔了一聲,準備繼續再睡。
他的腦子突然激靈了一下,整個人完全清醒了過來。
他突然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相思不見了!
他呆呆地從椅子上坐直,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叫道:「相思……相思……」
他不敢大聲,因為他生恐驚醒一些不該被驚醒的東西。他期望相思是去洗手間了,聽到他的叫聲就會回來。他望了望走廊盡頭的洗手間,那裡黑漆漆的。他鼓了幾次勇氣,卻始終不敢走過去看一眼。
怎麼辦?
突然,圖書館門口傳來一聲尖厲的叫聲。一團巨大的黑影,慢慢地在院牆上浮現。那赫然是一隻巨大的獅子,爪牙張開,正在迎風狂舞。依稀可見它身上的毛髮極為豐盛,四隻爪子粗壯如柱,拖曳著一條長長的尾巴,一陣抖動。
韓青主癱倒在椅子上。
妖真的出現了,還是好大一隻!
他逼迫自己趕緊暈過去,卻無論如何都暈不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職責,顫抖著手拿起相機想要拍照,但他的手已完全不聽使喚,瑟瑟發抖。只聽啪嗒一聲,相機從三樓掉下來,摔得粉碎。
韓青主本能地轉身想逃,卻突然止步。
他看到一位極為瘦弱的女生,正從道路的另一端走來。她像是在尋找著什麼,走走停停,卻沒有看到那隻怪獸。
韓青主逃跑的步子再也邁不出去。無論如何,他也是個男生,怎能將這位無辜少女獨自扔在怪獸面前?
他趕緊在胸前畫十字,祈禱這位女生能從岔路拐個彎。但顯然,這祈禱沒有絲毫用處。
女生越走越近。怪獸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巨大的獸頭轉向她,突然,閃電一般向她奔了過去。
「住手!」韓青主腦中一陣血氣沸騰,大叫一聲,從三樓跳了出去!
「小姐!小姐!」
朦朦朧朧中,有人用力推著她。相思不耐煩地翻了個身:「不要鬧……」
咦,自己不是趴在窗台上的嗎?怎麼還可以翻身?
難道……又穿越了?
相思的睡意全無,一骨碌就跳了起來。
翠文俏生生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卻滿是愁容:「小姐,大事不好了!」
相思迷迷糊糊地問:「翠文,怎麼了?」
「小姐,賊兵打過來了!我們趕緊逃難去吧!」
相思:「賊兵?什麼賊兵?」
翠文:「青龍山的賊兵啊!他們攻破了城,正在四處燒殺掠奪呢!小姐,你快跟著我們逃吧!」
相思:「逃?逃到哪裡去?」
翠文:「這些年賊兵猖獗,家裡挖了地窖,你不記得了?祖母叫我趕緊帶你去地窖,再晚就來不及了。」
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此情此景,由不得相思不慌張,她急忙拉著翠文,衝出了房間。
遠遠地,只見濃煙捲著火光,吞噬著天空。一陣陣兵器撞擊聲跟慘叫聲傳來,相思心慌意亂,六神無主,跟著翠文一陣亂跑。
地窖在一座巨大的假山裡面,極難被發現。她們穿過一個曲曲折折的山洞,守門的家丁急忙將地窖門打開,放她們進去,再將窖門緊緊關上。
外面亂糟糟的聲音,立即被隔絕。這裡說是地窖,其實是個巨大的石室,四壁都是巨大的石頭,乾淨,整潔。盛了一百多人,也不覺得擁擠。石室的一角,放了清水,乾糧,肉類等,另一角,堆放著金銀細軟。
祖母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慈祥的臉色上也佈滿了驚惶。她見相思走進來,勉強笑了笑,舉手讓她過來。相思沉默地走到她面前,坐在地上。
沒有人說話,石室裡是一片極度的安靜。過了一會,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陣咚咚的跑步聲。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死死地咬住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只有眾人的心跳聲在通通作響。
跑步聲足足持續了一刻鐘,伴隨著重物傾倒聲,砍砸聲,箱櫃的拖曳聲,偶爾還能聽到一陣慘叫聲。這些讓人心驚肉跳的聲音一直盤旋在耳側,更大的恐懼還在時刻折磨著他們:萬一,這個地窖被賊兵發現了呢?
所幸,這並沒有成真。
僕人們拿出乾糧,分給眾人,但誰都沒有胃口。地窖中一片黑暗,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辰。終於,他們聽到一個聲音:「賊兵退走了。賊兵退走了!」
祖母示意一名僕人先出去查看一下。過了許久,那個僕人跑了回來:「啟稟夫人,賊兵的確已經退走了。節度使大人率兵來援,將賊兵打跑。」
祖母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就知道,節度使大人一定會來的。」
僕人猶豫了一下,續道:「但據節度使抓住的賊人供稱,這次攻城,是因為城中有內應。」
祖母:「誰人這般大膽?勾結賊人,這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名!」
僕人:「就是……就是我們李家。」
祖母臉色慘變,跌倒在太師椅上。所有的人臉上都露出了驚恐之色。通賊的罪名一旦落實,那就是死罪。
祖母臉色灰白,揮了揮手:「你們……你們先出去吧。」
所有人靜默地向窖門走去。祖母看了相思一眼:「你留下來。」
只有兩個人的地窖更是寂靜得可怕。祖母歎了口氣:「孫女啊,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相思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你表叔惱羞成怒,一定要用這件事逼迫你嫁他啊。孫女啊,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是,他現在是節度使,手握兵權!如果他將這份口供奏上朝廷,我們李家一百三十六口人,可全都得死在法場上啊!」
祖母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噗通一聲,跪倒在相思面前。相思大吃一驚,慌忙也跪倒扶住了她。祖母緊緊抓住她的手,眼中已滿是眼淚:「孫女啊,我們李家所有人的性命,都繫在你一人身上。你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死嗎?」
相思也不禁哭了起來。是的,她忍心看他們全都死嗎?
她看著祖母,萬般委屈地點了點頭。祖母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容,這一刻,相思忽然感到,只要能保全他們,就算她受盡委屈,也是值得的。
她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只顧著自己的幸福。如果她能夠選擇,她寧可隻身留在地獄,只為他們能平安地活著。
祖母慈祥地撫著她的頭:「孩子,一月後的今天就是黃道吉日,我送你出嫁。我會給你準備最盛大的婚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