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北天南 正文 第六章 如果愛是傷害
    在安之的戀情開始之初,關旗陸卻忙得不可開交。

    為了清河證券的項目,連日來由司機駕著別克商務車,載同他、曾宏和塞曼提的高層在廣深之間往返,同時關於子公司的整合,司淙已與關旗陸達成共識就由他來執行,為了配合美國那邊的工作時間,他即使入夜後才從深圳趕回,也還得在辦公室工作到晚上,以便和各意向投資方召開視頻會議,進行一輪輪的談判。

    相應地,安之的工作也多了起來,關旗陸有意訓練她的能力,把一些在她權責範圍外的工作都交給她去處理,不僅只是市場部的事情已由她獨擋一面,甚至技術支持人員的調配,項目的開發進度,乃至產品推廣和銷售動向她都需要瞭解,以便在他問及時詳盡匯報。

    對高位決策者來說,不管是內部外部,信息的真實、及時和細緻非常重要。

    各有各忙的兩人有時一天裡也見不到一面,偶爾關旗陸打電話回來,不是他身邊有人就是她在忙碌,也只能匆匆數語。

    安之漸漸成為關旗陸最得力的助手,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

    彩池開獎那時,安之曾經上網去對。

    幾個小時下來累得眼睛發花,卻發現連最小的獎都沒有中著,心裡倒沒有覺得失望,只是想笑,原本就預料到了,這些虛幻的希望總有一天會被現實戳破,就像彩色泡泡,憑空而來,也憑空消失。

    彭皆莉已從中山回來,飯後煮好甜湯端進女兒房間,卻看見她的床上攤滿了整整一床彩票,她大為驚訝,「你是不是錢多得沒處花了?」

    安之直覺解釋,「不是我買的。」說完才驚覺漏了口風,慌忙掩嘴,對著母親心虛地眨巴眨巴大眼。

    葉母看她神色心裡已明白幾分,把甜湯放在桌上,倒不急著離開了,笑問,「你談戀愛了?」爾後又皺了皺眉,「就是他送你這麼多彩票?」

    安之把所有彩票重新疊好紮好,這一小張一小張廢紙,對她有著重要的紀念意義。

    她望向母親,「媽,你好像不喜歡?」

    「華而不實。」

    安之笑,「玫瑰花不也是一樣嗎?」

    忽地醒覺,人類用花去代表愛情何其智慧。

    盛開時兩皆美麗奪目,迷人心神,敗謝時一般淒涼傷感,無限唏噓。

    「沒錯,所以說有那些送花送彩票的錢——」葉母振振有辭,「還不如多買兩隻雞來給你補補身子。」

    安之大笑,抱著母親推出房去,「我明白了,要把腹中填滿才不會華而不實,哇!媽,你是不是在老家吃雞吃多了?腰圍好實啊!」

    關上門,她撥通關旗陸電話,「你在哪?」

    聽到她俏皮的聲音,關旗陸輕輕笑起來,「醫院。」

    安之一愣,怎麼又是醫院。

    似覺察到她的疑惑,關旗陸解釋,「姑媽胃病復發。」

    「啊,她沒事吧?」

    「沒什麼大礙,只是進來觀察一下放心些。」

    聽出他語聲中一絲倦意,她忍不住低低道,「我想你。」

    關旗陸心口一蕩,輕喃,「小東西。」

    安之臉頰發燙,「我不打攪你了。」

    「乖,早點休息。」

    關旗陸走回病房,鍾如想看著他把合上的電話放進口袋,微翹唇邊似有蜜意蔓延,她的眼底不由得閃過一絲黯光。

    房內司淙和司寇也在,關訪茗躺在病床上,形容憔悴,手背上吊著點滴,原本閉闔的雙目在聽到關旗陸的腳步聲時睜了開來,「都回去吧,旗陸你留下來,陪陪姑媽。」語氣淡冷,說話時就連眼角餘光也不瞥一瞥自己的丈司淙。

    關旗陸和司寇對視一眼,他走到病床前,「姑丈,你們就先回吧,這裡有我行了。」

    司寇道,「有什麼事打我電話。」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率先走向門口。

    司淙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關訪茗,一臉無可奈何,「旗陸,麻煩你了。」

    鍾如想遲疑了一下,見司寇司淙已相繼離開,也只得沖關旗陸笑笑,對關訪茗道,「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關訪茗點了點頭。

    病房裡很快清冷下來,兩行淚水終於從關訪茗的眼角滑下。

    她吸了口氣,「旗陸,你覺得我和你姑丈怎麼樣?」

    關旗陸抽過紙巾遞過去,想了想,才回答,「每段婚姻都會有不如意的地方。」

    「不如意?」關訪茗冷笑,卻不願多談,只是說,「無論如何,這次你一定要幫姑媽。」

    關旗陸十指交握,唇沿輕抿,好一會才道,「如果你覺得和姑丈在一起不開心,不如考慮——換一種生活方式?」

    關訪茗裂裂嘴角,「怎麼換?我二十五歲嫁給他,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都這把年紀了還和他鬧離婚嗎?我丟不起這個臉,更不想便宜他在外頭的那些女人。」說到這裡抑鬱地歎息一聲。

    窗外夜色消沉,寂寞如同闌珊。

    關訪茗目光黯淡,輕聲道,「當年認識你姑丈時,曾經鬧得風風雨雨,那時我天真地以為,他和第二任前妻之間並沒有感情,而我和他是相愛的兩個人,走到一起是天經地義。」

    誰知道在她成功扶正之後,不過第二年就發現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這不啻是一個晴天霹靂,然而事已至此,他的風流天性明明白白擺在了她眼前,也曾一怒之下哭鬧著要離婚,最後卻始終還是割捨不下,這樣將就痛忍,一眨眼已經二十多年。

    「隨著他的事業越做越大,對他趨之若騖的女人也越來越多,這些年來我見多了,也麻木了。」也許每一個如她這種地位的女人,到最後都不得不練達,不見為淨、見也為淨的正妻境界。

    關旗陸聽罷,不知該如何安慰關訪茗。

    如今社會,大凡有點地位財富的男人,或多或少在外面都有著或有過別的女人,這些成功人士或許願意對婚姻和家庭終生負責,但已鮮少有人還能做到對伴侶奉獻忠誠。

    這一刻忽然就想,換在今日是他娶妻成家了,在以後形形色色的應酬中,是否就一定能夠控制住自己,再也在不外逢場作戲?

    答案是,他心裡沒底。

    「旗陸,我一直沒有子息,司寇這些年始終不肯接受我,司淙在外面又不斷換著女人,說白了,耗費這二十多年歲月,我除了空擔一個飛程集團董事長夫人的名份,實際上一無所有,所以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在飛程裡真正佔一席之地,就當是姑媽求你了。」

    關旗陸眸色沉抑,片刻後,笑笑道,「你身體不好,先好好休息,別想那麼多了。」

    關訪茗看他神色,知道話題不能繼續,改口道,「我沒什麼大礙,你明天還得上班,也回去休息吧,不用在這裡留夜了。」

    關旗陸看了看表,也不推辭,起身按鈴叫來特護。

    出了病房,沒走幾步,見鍾如想站在接待處,他訝異不已,「你還沒走?」

    鍾如想大方承認,「我在等你。」眼內浮現終於把他等到的欣喜和熱切。

    關旗陸錯開眸光,「晚了,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天河北的帝景苑,回國後我一直住在那。」

    關旗陸笑笑,「走吧。」帝景苑?離天欣廣場相當近。

    下得樓來,當夜風吹過,約略有一絲寒意。

    沿途關旗陸異常沉默。

    鍾如想悄悄窺視,見他神色縹緲,似思緒出竅,她也就善解人意地安坐在旁,並不刻意挑起話題,倒是快駛近目的地時,關旗陸回過神來,留意到一旁她半綣著身子縮坐皮座裡,神情落寞,他心裡湧起一絲不忍,歉然道,「要不要聽音樂?」

    指尖連點,隨意選了張碟,按下車載CD的播放鍵。

    當前奏響起,他意外地張了張眸。

    鍾如想被旋律打動,側耳細聽歌詞,跟著細聲道,「愛情是一盞燈火,我是一隻笨飛蛾……真好聽,這是什麼歌?」

    關旗陸把車泊停路邊,「到了。」

    鍾如想解開安全帶,深深看他一眼,伸手去開車門,臨下車前忽然回頭,鼓足勇氣說,「你要不要……上去喝杯咖啡?」

    關旗陸意外,反應十分迅速,溫然笑道,「我回去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鍾如想臉如火燒,慌忙下車,急急說,「那晚安了,再見。」

    關旗陸手把著方向盤,車裡響著他從安之處聽來的歌,愛情是一盞燈火,結一根溫柔的芯,藍曳低縈至死方滅的承諾,車外鍾如想未肯進去,仍固執地站在路邊,一臉笑嫣地朝車窗裡揮手。

    他踩下油門,白色車影在路上飛馳。

    煩悶地按下玻璃,夜風灌入,呼嘯撲面,此刻關旗陸有想抽根煙的念頭。

    他對鍾如想並不反感,甚至可以說其實有著一絲隔岸觀花的欣賞,這個女人並不難看透,本質上和他是同一族類,聰明,冷酷,殘忍,鎖定目標後全力出擊,為達個人目的可能不諱使用任何手段。

    只是她的邀請與她的人一樣,錯過了最合適的時間,車內響著的那首歌令他心口縈繞著另一個人,所以當她開口,他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直覺拒絕。

    事實上,一整晚他的心緒都有些凌亂。

    醫院裡關訪茗的一席話,在他腦中紛沓而來。

    在國外生活一年,他已經不認為性與愛必須聯繫在一起才可以發生。

    有需要的時候,他不介意美女在懷。

    如果那美女讓他感覺舒適,他也不介意眷養起來,譬如萬沙華。

    但當關訪茗在他面前流露出被司淙背叛的痛苦時,那一刻他下意識想到自己,他所喜歡的,那個冰清玉潔的女孩,他真的適合她嗎?

    如果一百個男人裡有九十九個會婚內出軌,他大約也不會例外為獨善其身的最後一位,他或能保證情感上的專一,卻自問真的未必能夠保證,在未來五十年肉體上也會始終如一。

    如果相愛到最後帶來的卻是傷害,屆時他與她該如何自處?

    飛速的車影從天欣廣場前掠過,往廣州大道疾馳而去。

    安之避開古勵手掌的那一幕,時時浮上他心頭,很顯然,這個涉世未深還很純真的女孩子有著情感潔癖,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他關於性與愛的觀念,而她所渴望的關於愛情和婚姻的希望,更與他現在所走的人生之路背道而馳。

    車子在濱江西的盡頭慢慢停了下來。

    關旗陸推開車門,走到江邊,花圃四周夜靜無人,暗夜天幕下他獨自倚著闌干,抬首遙望遠洋公司亮著零星燈火的高樓。

    握在手心的手機,始終沒有打開。

    他這個師兄的真面目,並非她熟睡夢中給她無限關愛的善良王子,而不過僅僅只是一匹伏在暗處等待最佳時機撲擊的豺狼,很有可能,最後她會被他撕得傷痕纍纍。

    那顆珍貴的玻璃心肝,會不會有朝一日,是他親手把它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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