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一幅畫,我們可以揣摩畫畫的人當時的想法。並非只有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這張小小畫紙上的圖畫,同樣也代表著畫畫人的靈魂。所以,請各位不要隨隨便便的畫……」
筠曦很懷疑這些自己聽著都打呵欠的話,眼前的學生們是否能聽懂。這是把漢城市內問題學生召集在一起的著名的**高中的美術課時間。其中五分之四的學生都趴在桌子上睡覺,而剩下的五分之一的學生則專心地做別的事情。她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重新回到學校工作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回到這將近40個男人——雖然10年後才應該這樣稱呼他們,現在將這些男孩分類為男人還不太合適——回到他們聚集在一起的地方,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睡得倒香。晚上到底都幹什麼了?哎,現在我又有什麼資格說他們呢?」
如果不是在學校,如果不是她在上課,甚至如果她不是老師的話,她也很想張開嘴打個呵欠。
「那天」以後,雖然已經過了很久,可一到晚上,筠曦還是覺得鬱悶得難以忍受。所以她經常半夜起來,在衛生間的浴缸裡接滿冷水,然後躺在裡面來緩解這種鬱悶。
「510,502,503,504……」
在讓人牙齒打架,身體發抖的冷水裡,她把自己的腿伸進去,然後躺下,讓肚子也浸泡在水裡,最後甚至把臉也浸泡在水中,之後一遍遍地從1數到1000,直到天亮。該睡覺的時候沒有睡,所以在醒著的時候就犯困。這是從那天晚上以後,養成的很奇怪的習慣。突然,她的耳朵裡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
「嘻嘻!我的天!簡直絕了!34-24-36的身材啊!」
「嘿嘿,這是藝術!喂,眼鏡!乾脆也幫我畫一張吧。」
可疑的語調,非常可疑的語調。筠曦悄悄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踱去。只見四個男生正在聚精會神地盯著什麼看著,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老師正在悄悄向他們靠近。
「!」
透過這些男學生們頭之間的空隙,筠曦看到了他們正在看的「東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們、你們在幹什麼?!」
聽到筠曦的厲聲呵斥,男學生們嚇得急忙要收起桌子上的東西,但是已經晚了一步,素描本已經被筠曦一把搶到手了!看著拿到手中的「證據」,她的臉立刻漲紅了,隨後又變得慘白。八楷的素描本上畫著的明明就是她本人。畫上的臉簡直就好像把她的臉拿下來貼上的一樣,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一定會給這樣的畫評上「優秀」。可是,臉是「寫實畫」,而脖頸以下的部分卻成了「想像畫」,正是三圍是34-24-36的裸體畫!要是照筠曦以前的性格碰上這種狀況,她或許會隨意地一笑了之,一邊說「什麼啊!大小不對!」一邊放過這幾個小子。可是那件事發生之後,她的態度完全變了。在那個瞬間,那幾個男學生在她眼裡已經不再是幾個十幾歲的毛孩子了,他們已經變成兩三年後或許會成為強姦犯的兔崽子。
幾乎在一瞬間,筠曦把素描本撕得粉碎。因為沒有帶教鞭,所以她拿起桌子上的點名簿對著畫畫的傢伙的頭,背和臉猛打下去。她用盡全身力氣,好像要活活打死他們似的。
「你們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在靜悄悄的教室裡只聽見她一個人大喊大叫的時候,傳來了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
「你這樣會打死『眼鏡』的,老∼師。別太歇斯底了嘛!」
此時此刻的這個聲音,不僅令筠曦忽然停住了手,就連被打的學生以及屏住呼吸瞧熱鬧的其他四十多個學生的視線,也全都轉向了發出聲音的地方。聲音是一個男孩發出來的,他冷漠地盯著她。那是一個留著和高中生身份不符的長髮,總是坐在最後的位置,上課時間從來都用來睡覺的學生,他是因為打仗而出了名的,所以當他坐在後面的位置睡覺的時候,任何一個老師都不會自找麻煩地去惹他。可是這個傢伙現在,在上課時間睡覺,不僅不感到羞愧,反而在這時候瞪著眼睛嚷嚷道:
「老∼師,你的打罵聲都把我吵醒了,您這樣也太過分了吧?你這樣打人可是殺人未遂知道嗎?老∼師!至於發那麼大脾氣嗎?是不是跟老公的性生活不和諧啊?」男孩無恥地,漠然地,不急不徐地說。
此言一出,原本靜悄悄的教室裡頓時傳來陣陣竊笑聲。筠曦迅速從記憶裡搜尋這個傢伙的名字,緊接著對著這個眼角帶著殺氣,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嘲諷老師的混小子惡狠狠地喊道:
「樸尚孝,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一般情況下,在老師如此發怒時,學生本應該閉上嘴巴。可是那天,不知道是到了世界末日呢,還是這小子生來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對筠曦讓他再說一遍的氣話他竟然毫不推辭,故意慢悠悠地接口道:
「你不是讓我們畫畫時要展開充分的聯想嗎?『眼鏡』他多聽話呀,人家聯想的對象不就是您嘛!是老師您讓我們這麼做的不是嗎?既然如此,幹嗎還要打人家?難道我們是供你出氣的大沙袋?」
當冷漠的聲音說出「出氣」這兩個字的瞬間,筠曦突然,身體輕微地,非常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可是,她的怒火已經竄到了後腦勺了,所以她不由自主地狠狠地握起了拳頭。男孩看到老師握起了和她瘦弱的身體極不相稱的拳頭時,輕蔑地撇了一下嘴。
「想打我?好啊,來吧!來打呀!」
「……」
「打我啊,『眼鏡』是我的死黨,就算我替他挨揍吧!要是你真的能把我的下巴打歪,我還要稱讚你呢,老∼師!打呀,你倒是打呀!」
事實上,樸尚孝這小子說這話時,並沒有想過握緊拳頭的漂亮老師真的會打自己。學校的男老師都不敢打學生,更別提這個漂亮的女老師了。並且當時,連筠曦本人也不認為自己真的會出拳揍這小子。然而,事情的結果往往出乎眾人預料:就在筠曦猶豫的一瞬間,就在她突然瞥見一樣東西之後,事情的結果便出人意表了。這件改變事情結果東西,便是樸尚孝右耳上閃閃發光的耳環!跟那天晚上她見過的耳環一模一樣的東西。
「打呀,你倒是打呀!」如同威脅一樣咆哮著的聲音。
幾乎在一瞬間,筠曦瘦弱的拳頭立刻飛向了他的下巴。
∼★☆★★☆★∼
「你的手怎麼了?剛才就開始一直揉。受傷了嗎?「
聽到對方的詢問,筠曦放下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揉著右拳頭的左手。不錯,只有吃過肉的人才知道肉的滋味啊。猛地揮拳揍人,看來這並非易事啊。一拳頭把別人的下巴打歪,雖然感覺上非常痛快,可緊跟著的卻是拳頭腫起來的後遺症。
「沒有,只是撞了一下。找我什麼事情啊?「
「看起來比我想像中要好得多啊。你剛說不做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得絕症了呢。嗯,現在打起精神又要重新開始,還不錯嘛!」
申孝珠,桔黃色的頭髮,29歲,比筠曦大兩歲,卻有著和年齡不符的一張圓圓的娃娃臉,還有她一副特有的硬邦邦的表情。對於隱居了三個月又重新來到畫室的筠曦,她一如從前地樣子,說出了她獨特的歡迎詞。孝珠同仁旭和信宇是老朋友了,正是因為這層關係,所以和筠曦從大學開始就認識了。除了一周兩次去學校教一幫對藝術沒有興趣的傢伙畫畫,剩下的時間裡筠曦同孝珠,還有幾名插圖畫家們一起運營了一家製作插畫的畫室。不管是針對兒童的童話書插畫,還是廣告或文章的插畫都做。
「因為不舒服整天躺著會更爬不起來的,我還要賺錢呢!」
筠曦表面上語氣雖然很平靜,可是內心深處卻安心地歎了口氣。看起來很好?在認識很久的孝珠眼裡,徐筠曦看起來很好?啊,真是幸運啊。
「找我什麼事情啊?雖然能繼續工作了,可是我身體真的不太好!」
可能是因為整晚都泡在浴缸裡吧,身體真的一直覺得發冷。筠曦一副「如果要是一點小事就把我叫來的話,你就死定了」的表情看著孝珠,孝珠有些疲憊地拿出幾個硬紙板給她看,這是她很熟悉的東西,是她給童話書畫的插畫,兩天前完成後,她叫快遞給孝珠送過來的。筠曦一副不知道怎麼回事的表情看著自己畫的畫,這時,孝珠用有些嚴肅的聲音對她說。
「打起精神做事是很不錯,可是拜託,這可是給兒童看的書呀。出版社那邊說你畫的色調太黑太暗了,組長很不滿意,要求你重畫,所以抱歉,你只能重畫了。」
對於筠曦來說,這不啻又是一個意外的打擊。她像行屍走肉般地不吃不喝躺了幾天之後,為了維持一口氣,她開始勉強喝一點兒粥,然後開始吃一點點飯,這些作品,可是她緩過神來後的第一件的作品啊,現在竟然以這個理由被退了稿。雖然拿稿費被退稿並不是第一次了,但不知什麼緣故,對此刻的筠曦來說,這次的退稿竟然像第一次被退稿一樣,筠曦簡直落寞到了極點,心情很難平復下來。
「兒童看的書就一定要像八色鳥一樣花花綠綠嗎?歐洲的畫色彩也是很低調的啊。」
「可是,這是給韓國的孩子們看的韓國童話書啊。就算我們不說色調,本身畫的整體也太憂鬱了。雖然看書的是小孩子,可是買書的是孩子的媽媽啊!如果是我,我也不會給我的孩子買這種黑暗,可怕的圖畫書。」
突然,筠曦很想對孝珠喊「別說孩子了,你連丈夫都還沒有呢!」。雖然她也知道申孝珠在談起工作上的問題時,是毫不留情的,可是對於現在的筠曦來說,她的話實在是太難以忍受了。
「黑暗……可怕?」
「可怕。這裡要求的恐龍是像小恐龍嘟哩一樣可愛的形象。可是你畫的恐龍,看起來就好像馬上就要把人整個嚼碎,甚至噴火的恐龍。」
恐龍也有很多種。一種是像小狗一樣和孩子們玩的恐龍,另一種是,如果出現就一定要馬上隔離關起來的,有著尖利牙齒的危險的恐龍。筠曦畫的恐龍在孝珠看來屬於後者。
「再坦率一點和你說,那邊的組長要求換人了。他認為你的畫本身同他們所要求的風格相差太遠。覺得和簽合同的時候,你提交的簡歷上面的介紹完全不一樣,甚至問我是不是同一個人。你到底怎麼了啊?不過我還是跟他們說希望能再給你一次機會,把日期往後拖了。」
夠了!筠曦的忍耐達到了頂點,在心裡大叫道。她的雙眼憤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滿臉通紅,一眨不眨地盯著喋喋不休的孝珠。
「要是覺得我畫的那麼糟糕,乾脆讓他們找他們滿意的人畫吧,或者乾脆由你來畫。」
語氣雖然平淡,卻是話中有話,聽來十分刺耳。聽了筠曦這樣的回答,孝珠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啦?這麼點小事就發這麼大脾氣!既然客戶需要,就該按客戶的要求畫嘛!專業人士就應該有專業人士的態度!是誰說的要想多賺錢就要努力畫畫?」
「可是現在我的想法變了,還是你自己去當什麼專業人士吧!我現在根本畫不出他們需要的可愛的恐龍。哼哼,可愛的恐龍?可笑!我的畫不賣給他們,難道就會爛在家裡?」
開始還很安靜的聲音最後幾乎變成了大喊。如果可能的話,筠曦真想變成孝珠所說的噴火的恐龍。把畫室,自以為是的孝珠,還有強姦犯們都通通燒死。徐筠曦幾乎要死掉了,可是走出來一看,天還是藍的,地球也還是圓的,申孝珠還是那樣安然無恙。世上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麼不公平?大喊之後,筠曦看到有些慌張地看著自己的孝珠,趕緊嚥下怒氣,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筠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容易發脾氣。就好像剎車出了故障的汽車一樣,無法控制。這樣不行,不行啊。
「我很生氣,生氣得快要瘋了。我知道現在自己變成這副樣子和你們沒有關係,可是我還是生氣!世界上那麼多女人,為什麼偏偏這樣的事情要發生在我的身上?我還以為今後就可以和仁旭永遠地一起幸福生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