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三順 正文 第十四章 青綠色的海洋和灰色的海洋
    他的初戀

    「這麼說你一直在等她?而且等了五年?」

    「如果因為對方突然說要放棄,

    我也就隨之放棄的話,

    我這段時間付出的愛情不就付諸東流了嗎?」

    被真賢拉著手乘上了電梯,在進入新開業的酒店客房之前,三順始終是木然的。離開宴會會場時從腦後傳來的彩麗的喊叫聲聽起來也是那麼縹緲——

    「什麼?你說你忘不了那個三順?是因為寂寞難耐才跟我好上的?你這個壞蛋!竟然敢侮辱我?你有什麼了不起?除了那個破學位,還有什麼能讓人看上眼的?要是沒有我,你怎麼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去死吧!混賬!」

    三順和真賢肩並肩地走著,雖然三順看不到他的臉,但直覺告訴她,真賢對那個公主的喊叫聲發出了「嘁」的一聲蔑笑。這個男人不是不相信愛情嗎?但現在為什麼毫不留情地譏笑身後那對鬧崩了的戀人呢?按常理,應該是三順譏笑那個背叛了她,既而以為了她而背叛了其他女人,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愚蠢男人。不過說來奇怪,她並沒有像身邊這個男人一樣覺得身後那情形可笑,嘴角也沒有露出諷刺的笑容。

    幾個月之前,賢宇曾用不安的神情向三順坦白了自己的另一段新感情。

    ——當真命天子出現的時候,心裡會響起「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的鐘聲。

    ——因為那時候喜歡你,所以我以為我沒有聽到那種聲音,就證明世界上根本沒有那回事兒。不過我錯了——真的有。

    連被拋棄的她至今還記得這句話,他卻在一年之間全忘到九霄雲外了。難道遇到真愛心中能鳴起鐘聲的話是謊話嗎?人善變,心善變,愛情也是善變的,難道這世間就沒有永恆嗎?這真讓人不寒而慄啊,曾經那樣地渴望得到真愛,難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真愛嗎?想到這裡,三順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似的,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在這種情形下大笑也難解心中的不快,而三順卻偏偏像傻子一樣抹起了眼淚,真賢用寒心的目光看著她。都說男人看到女人的眼淚,心腸會變軟,分明就是胡扯!看著面前的女人因為其他男人傷心流淚,真賢感到倒足了胃口。

    真賢剛開始還忍住性子任面前這個傻女人抽泣,三十秒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匡」地一掌擊在了電梯壁上。三順迷惘的臉龐轉向他,只聽他低聲吼道:「別哭了!有什麼好傷心的,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三順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中映著真賢狠盯住自己的模樣。她這才感覺到原來這個男人一直在用那種凶神惡煞的眼神瞪著自己。他為什麼要這樣呢?

    真賢不知道三順為什麼而哭,三順也同樣不知道真賢為什麼發火。

    「我哭不哭關你什麼事?你為什麼一直衝我發火?」

    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三順強硬地反駁道。誰料對方卻立刻大聲喊叫起來:「昨天你和那小子見面了?我們的合同上分明寫著:不能腳踏兩隻船!」

    聽到這話,三順也毫不示弱地接過話茬:「我們的合同上分明寫著不能對我的婚姻大事造成任何阻礙!可是你卻讓我的高中校友誤會我是夜不歸家,隨便跟男人混在一起的壞女人。還有,在這之前你強吻我也違反了合同,這樣頻頻違反合同,你還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那樣的話?」

    三順的字字句句都是正確無誤的,可此刻的真賢心事重重,再正確的話他也是聽不進去的。因此他由著自己的性子,憤怒地吼道:「別說了!給我閉嘴!我說話的時候不要總跟我唱反調!還有,以後不許你再為那個小子掉眼淚!不許你像傻子一樣為其他傢伙傷心!絕對不允許!」

    三順被真賢的話噎得死死的。雖然自己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個隨心所欲的傢伙,但沒想到他竟專橫到這個程度。

    頓時,三順的心情也變得雜亂起來。為什麼偏偏所有的事情都這樣的紛亂無章:曾經愛過的男人竟是個不像樣的混賬;自己又因為五千萬塊錢的欠款被眼前這個妖怪羞辱;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姐姐因為婚姻的失敗,而不相信世間有真愛。今天親眼目睹到一對戀人的分手似乎也證實了世間真愛的不存在。後天就三十歲了,自己依舊還是那個金三順,那個身邊沒有人陪伴,減肥計劃也以失敗告終,只得孤零零地老去的可憐的金三順,而且今天晚上又要和凶神惡煞的妖怪一起度過。可怕啊,太可怕啦!

    想到這裡,三順覺得和那妖怪一同呆在電梯裡竟是那樣的壓抑,壓得自己都快透不過氣來了。於是她衝他大喊:「停下!我要出去!」

    但他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喊叫,仍然用冷漠的神情注視著她。電梯在一層層地上升,對面的男人無言地逼視著自己,瞬間,三順開始後悔起來,當時完全是為了做給那個不像話的前任男友看才願意跟這個男人走的,可是現在她不但後悔當初的舉動,而且竟開始害怕起來。

    「你聾了嗎?叫你停下,我要回家!你這個自私的傢伙!你是我什麼人?竟對我那麼霸道!我願哭願笑是我的自由。你也還是牽掛著以前的女友啊!因為她而發脾氣,彈鋼琴的時候還想著她,我為什麼就不能想別人?難道是因為那該死的五千萬嗎?」

    人是可怕的動物,人與人之間的愛情也同樣是那麼可怕。小說和電影裡那甜蜜的愛情並沒有自己的份兒,想到這裡,三順竟是那麼的傷心和憤怒,一腔怒火全發向這個帶給她所有痛苦的男人。

    「等著睢吧!出了這個門,我會想方設法湊齊那筆錢扔到你面前來的!我要離開你那家破店,去別處找工作,努力工作好好攢錢,還清欠你的債,再開一家自己的店,我會徹底忘掉你這破人和那家破店,人就好好做一個只認錢的財迷吧。臭妖怪!我將來掙了錢不會像你那樣卑鄙地捉弄人的!也不會像你那樣卑鄙地為過去的戀人發火!我要忘記賢宇那傢伙,也要忘了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好好過日子!我要……」

    臉上的淚痕還沒完全干,三順一次又一次地大喊起來。她的喊聲似乎不僅是為了讓眼前這個男人聽到,讓所有看不上她三順的人聽到,而且還是為了讓被無關緊要的人攪亂心境,像傻瓜一樣傷心流淚的自己聽到。但無論在這個男人面前哭還是對這個男人大喊將來的抱負,所有這些行動顯然都毫無意義的。他是她的債主,借了錢給她,就能像債主一樣捉弄她。

    可是說來奇怪,那個債主此刻正呆呆地看著她。罵他是妖怪他也沒有生氣,也沒有嘲笑她那不符合年齡的哭相。只見那個男人慢慢走近她,用他的大手撫摸起她的頭髮,繼而又滑向她的肩,又順著肩頭滑向腰,不知何時已經將她整個身子牢牢地攬在懷裡。三順木然地愣在了那裡,本想掙脫他,但他已經將嘴唇印在了她的雙唇上。

    這是第二次了,這次不能說是一時的失誤了吧。他們這樣擁著,直到電梯的門再次打開。

    「喝吧,喝了它會讓你鎮靜一些的。」

    進了客房,真賢在房間一角的微型酒吧裡簡單地調了杯雞尾酒遞給了三順。因為接過吻後三順就一直在打嗝。吻又不是白酒,可她偏偏像喝了整整一瓶白酒似的不停地打嗝。三順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都是因為你!說是再也不吻我了,才過幾天啊,這算怎麼回事?只要一發火就突然……呃!」

    吻她是不對的,合同上雖然寫著不能腳踏兩隻船,但因為她與其他男人在一起就衝她發火也是不應該的呀!擁抱為其他男人哭泣的她,還吻了她,這些都是不應該的。可是他卻那麼做了,迫切地那麼做了。到底是因為什麼?

    他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到答案,只見她在一口氣喝光那杯雞尾酒後緊接著又打了個嗝,同時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看,慌亂之下「呃,呃」的嗝聲連成了一串。看到這裡,真賢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真是有趣,本來我不能笑,可你的樣子實在是太可笑了。」

    要是在以前,三順一定會氣咻咻地命令對方不許笑話自己,可這次真賢的笑聲顯然和往常不同,於是三順傻傻地問道:「為什麼不能笑?」

    「我的人生不允許出現快樂這兩個字。」

    在三順看來,他一直是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人,但現在這話是他玄真賢說過的古怪的話中最古怪的。人生中不允許出現快樂這兩個字?這是什麼怪異的說法!拚命地掙錢,談一場愛得死去活來的戀愛都是為了讓人生更快樂,更幸福,可他那話是什麼意思?三順怎麼想也想不通,於是問道:「為什麼就不能快樂了?」

    三順的發問讓真賢突然變得憂鬱起來。但這憂鬱的神情瞬間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絲狡黠的笑容顯露在他的臉上,只聽他反問道:「這個嘛,至今我為止我還沒有向任何人說過,如果我告訴你,你能為我做些什麼?」

    三順聽了這話原想回答:「不想說就別說了,我才不稀罕聽呢!」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嚥了下去,因為她實在很想知道。雖然一直在埋怨自己被強吻,但當時自己沒有掙脫他的懷抱,曾經說過不願被這個妖怪男人纏住,但現在卻隱約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陷入一種極其微妙的境地。這一切確實很傷腦筋,但她還是想聽他的回答。因此在考慮了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樣之後,她開口說:「這樣吧,在合同期滿後我再多做你兩個月的女朋友。」

    真賢哼了一聲,隨後就像是在心中打起了算盤似地陷入了沉思。三順不知道自己說的條件能否全他的口味,要是按照常規應該說:「你讓我做的我都願意做。」但是在一男一女兩個人共處一個房間的時候,這句危險的話還是不說為妙。值得慶幸的是,那個男人似乎並不討厭她開出的條件,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將自己的人生中為什麼不允許快樂的原因道了出來。

    「因為我沒有資格得到快樂和幸福。是我害死了我哥哥、我嫂子、我的腿,還有我的愛情。」

    三順一時語塞。

    「那天,陽光格外的耀眼,雖然已經過了五年,我還真沒見過比那天更耀眼的陽光。」真賢緩緩地說道。那時,他剛開始跟著哥哥學習了幾個月的酒店管理,忙得不可開交,記得那天,哥哥笑嘻嘻地說:「我們也去光合作用下吧!」隨後帶著太太、兩歲的女兒和弟弟真賢一起走了出去。

    「想叫上熙真的話就叫上吧,有好久沒見未來的弟妹了。」

    哥哥的話讓真賢苦笑了一聲:「我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印象都快模糊了。」

    昨天在電話中曾約她一起去,但被她以別小看了醫院實習醫生為理由訓斥了一番:

    「真賢君現在在往誰的傷口上撒鹽啊?實習生不好當,我這個幹了一年的專科住院醫生也不是那麼好幹的。最近壓力那麼大,弄得我消化不良老噁心呢,估計現在連女鬼見了我都喊我一聲姐姐跟著我走呢——明明沒抹粉,臉卻蒼白的嚇人。」

    聽了電話那頭傳來的戀人的埋怨聲,真賢使壞道:「噁心?你是不是懷孕了?」

    「嘁!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算以後結了婚,我進修不結束,避孕也堅決不會結束的。」

    真賢耳邊迴響起昨天她尖尖的聲音。什麼避孕,那麼忙根本連避孕的機會也都沒給嘛。真賢向哥哥訴苦道,似乎還沒結婚就已經成了鰥夫。

    「人家說實習生不好當,幹了一年的專科住院醫生也不是那麼好幹的呢,還說情願把見我的時間節省下來五分鐘用來補覺!最近我都開始懷疑是否真應該娶她了。」

    「她那樣不好嗎?凡事都那麼認真。」

    也許當時正處在熱戀之中,真賢覺得似乎把事業看得比自己還重的她還是那麼的可愛。但是和家人一起到郊外的草場上盡情享受日光浴的真賢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下次無倫如何也要把她從醫院裡帶出來,讓她那蒼白的臉龐也光合作用一下。

    在像嗝化了的檸檬汁似的陽光下,可人的小侄女在青綠色的草坪上奔跑,嫂嫂微笑著準備丈夫和小叔子吃的盒飯,哥哥溫柔地望著妻子和女兒,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如果說此時照一張照片的話,真賢想給照片題名為「幸福」。如果下次帶上醫生女友一起來的話會照出「幸福2」、「幸福3」、「幸福4」來的。然而真賢此時並不知道這樣的幸福竟會在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簡單總結一下的話,結果是這樣的:在陽光明媚的歸家途中,真賢駕駛的載著一家四口的車與另一輛車相撞,車上的四人中有兩人死亡。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哥哥和坐在後座懷攬孩子的嫂嫂分別在救護車上和醫院的急救室裡離開了人世。孩子和駕駛座上的真賢倖存了下來。雖然小侄女弱小,但在媽媽臂膀的護佑下,她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活下來的還有真賢,告訴他自己沒有死的是恢復意識後那鑽心般的疼痛感。

    「你醒了嗎?真賢君,能認出我是誰嗎?」

    俯視著自己的熙真的臉龐竟像電話中說的那樣蒼白得嚇人。如果能夠說話,真賢想問她自己為什麼呆在這裡,全身彷彿被肢解般的疼痛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和他同乘一輛車的哥哥一家到底怎樣了。但是此刻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大夫很快就會來了,你媽媽剛出去,我這就去把她請來。」

    正當她轉身出去的瞬間,真賢吃力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噢,噢」的聲音。已經交往了五年的女友很快從戀人眼中看出他想問些什麼,她用哽咽的聲音顫悠悠地說道:「哥哥嫂子都去世了,美周現在由伯母照看著。」

    身體被撞得再支離破碎,眼淚還是可以流下來的。也許這是認識她以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淚。她一邊輕輕擦拭著他臉頰上的淚水,一邊用抽泣的聲音說道:「現在你能夠活過來,真是謝天謝地。」

    他活下來。但是他不知道今後應該怎麼活下去。他只是茫然地預感到今後的生活會有所不同。

    醫生說不敢斷定他的左腿是否還能像原來一樣行走自如,哥哥嫂嫂去世了,身子又那麼疼痛,接受治療又是那麼地痛苦和枯燥,但即使原來的生活都改變了,他也堅信那個擁抱著自己說感謝自己活下來的戀人會一直守在自己的身邊。但在事故發生還不到一個月,那張蒼白的面容對著自己說了以下這番話:

    「我這次到波士頓去,大概五年後才能回來。」

    她一邊往花瓶裡插著幾朵非常像她的馬蹄蓮,一邊平靜地說道。聽那語氣彷彿只是去附近的親戚家小住幾天似的。開始,他以為她在開玩笑,但是這次他竟非常厭惡這個玩笑,不,應該說是害怕。

    「要是想逗我開心,你可是打錯了如意算盤,一點也不可笑。」

    雖然表面上氣鼓鼓地回應了他,但熙真用烏黑的眼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神情讓他的心臟開始瘋狂地跳了起來。她的眼睛向他訴說著一切: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要離你而去了。

    五年間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並堅信此生將與此人一同度過,但對方突如其來的這番話讓真賢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他吃力地擠出一個詞,這是他此刻不得不問的一個詞:「為什麼?」

    「去學習。在這之前曾經往波士頓投過材料,事實上並沒有期待能去,沒想到結果出人意料,放棄這個機會實在是太可惜了。」

    「那為什麼偏偏是現在去?」

    真賢也知道她出去學習的願望,但是時機卻這麼不湊巧。為什麼偏偏是在他還不能獨立行走,需要她就像需要空氣一樣的現在?無論真賢怎麼問,她只是重複說著要走的話。僵持到最後,真賢用充血的眼睛盯著她問了一個十分痛苦的問題:「你是不是因為我身子殘廢了的緣故才決定離我而去的?」

    「不要這麼說!」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怎麼說?難道要我祝賀你在國外學業有成嗎?你真是個壞女人!」

    如果是在以往,她說要出國留學,真賢即使傷心也會表示理解並支持她的選擇的,因為她只是去留學。但是現在她選擇的出國似乎不是為了留學而是為了逃避瘸子玄真賢。這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事實上已經結束了。現在也只能這樣解釋她的行動。此刻,真賢在心裡想抓住她懇求她:不要走,我已經受夠了折磨,為什麼你還要來折磨我,求你不要走,不要。

    但是強烈的自尊心讓他把這些話留在了心底。他沒有抓住她,而是緊緊抓住了床墊,眼中射出怒火:「你現在走的話我們之間就徹底完了,你是明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故意這麼做的吧,聰明俞熙真醫生?」

    她用疲憊的聲音回答道:「真賢啊,你還記得我喜歡的歌曲《彩虹之上》吧?就像歌詞中說的『我為何不能隨風翱翔』?我也有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更精彩的權利。」

    她說得那麼理所當然,竟讓他無從反駁。曾經以為人生道路上兩個人會永遠結伴而行,可是現在看來他們兩個注定要分道揚鑣。所有的幸福和不幸將由各自獨自承擔。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玄真賢和俞熙真竟有分手的這一天。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差點控制不住在這個壞女人面前流下眼淚,出了醜。真賢強忍住淚水將身子背過去,對著牆壁說道:

    「我成全你這個權力,再見。」

    門開關的聲音傳到真賢以為她已經很快走了出去,但是她並沒有出去,而是將真賢的臉轉向了自己。今天熙真的臉顯得格外的蒼白,剛才吵架時的尖銳的神情已經被傷心的表情所替代。只聽她說:「五年以後我一定回來。」

    「反正以後總歸是要回來的,不如從現在開始就一直呆在我身邊。我會好好接愛治療,爭取能夠早日康復。」

    真賢將這句險些吐出來的話嚥下,又忍住了將要流下的淚水,勉強擠出一句話:「太可笑了,誰會等你這樣的女人五年?」

    真賢的眼眶開始發熱,眼看不爭氣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他粗暴地掙脫她的手,將臉轉向牆壁。不一會傳來高跟鞋嗒嗒敲擊地板的聲音,還有關門的聲音。病房裡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天,他第一次放聲大哭了一場。怕自己嚎啕的哭聲傳到那個拋棄自己的女人耳朵裡,他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裡咬著枕頭嗚嗚地發洩了一通。這次也是他最後一次為自己和俞熙真的愛情而哭。

    真賢的講述接近了尾聲,一直靜靜傾聽的三順這時忍不住問道:「這麼說你一直在等她?而且等了五年?」

    三順的疑問是在意料之中的。真賢呆呆地望著她,半晌,他隱藏起平日的傲慢語氣用如流水般寧靜舒緩的語調說:「如果因為對方突然說要放棄,我也就隨之放棄的話,我這段時間付出的愛情不就付諸東流了嗎?」

    三順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那麼我算什麼呢?仍然愛著她,等她回心轉意的你為什麼會吻我?」

    想直接問他這個問題,但是因為被他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所吸引,所以並沒有問出口。但是正如真賢先前曾說過的她內心的想法都寫在自己的臉上。只見真賢聳了聳肩用疲倦的聲音說:「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因為對她仍有迷戀還是因為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剛開始的兩年因為接受腿部治療忙碌不已,接下來又為了適應新的生活忙得不可開交。偶爾也會覺得任意揮霍時間的自己讓人寒心,因而為自己找了借口:獨身一人苦度光陰不是為了等待她,而是因為厭倦了身邊有人陪伴的生活而心甘情願獨自度過時光。絕對不是在等那個可惡的女人,但也不打算結束這樣的生活。至少在遇見你之前。」

    「遇到了你以後,我開始漸漸放棄對她的等待。難道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但是在三順為他的話感到欣喜之前他用奇怪的表情說了些奇怪的話:「看到你,我就會產生兩種想法。放棄等待?還是該等到底?」

    「看到……我?為什麼?」

    「你和她很像。說來奇怪,長得一點也不像可我經常能從你身上看到她影子。」

    他的話還是證明他愛的是那個女人。三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處境很悲慘,眼看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她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在這種情況下,要是一邊掉眼淚一邊打嗝可真是糗大了。

    真賢伸手將三順垂下的臉龐抬向自己。只見她的鼻子已經紅腫成了一個大草莓,眼睛因為強忍淚水而變得通紅。他用深邃的目光望著她,平靜的神情取代了常見的譏諷的表情。

    「可是,我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你了。最初這種感覺還不是那麼強烈,但現在越陷越深,所以我的心很亂,因為我的記憶裡還留有那個她,還留有和她的一些美好的回憶,如果同時喜歡上你,那我該怎麼辦?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已經過了近一年,可我越來越捨不得放開你。我甚至受不了你和以前的男友見面。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產生這種感情,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同時也很傷感。我對你的這種感情讓我自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覺得這樣做很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因為她說過會再回到我身邊,但我卻並沒有發誓會等她,這樣一來就像是我違背了約定,所以雖然她離我而去,但事實上在感情上還是我拋棄了她。因此我才茫然地反覆思量五年這個數字。

    你在同一處海邊分別看過夏天的海和冬天的海嗎?」

    「沒有。」

    雖然她知道這兩個季節是看海的最合適的季節,但是作為靠工資生活,又忙碌又懶惰的她來說,是沒有機會每個季節都去旅遊的。可是為什麼說到了海?

    這時,真賢向她講述了自己曾經見過的大海的經歷。

    「有年夏天去東海海邊看海,那裡的海是一片青綠,似暗似明的色彩讓人陶醉,因此我在冬天的時候又去了一次,但看到海的那一剎那,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來。」

    真賢向瞪大眼睛聽他講述的三順接著說道:「分明是同一處地方,同一處海岸,同一片天空和同一處沙灘,但夏天見到的那青綠色的大海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的海竟是灰色的,波濤是白色的,天空比海的顏色還模糊,呈深深的銀灰色。青綠色的世界變成了灰色世界。同一處地方隨著時間的變化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這變化之大簡直讓人害怕,就像轉眼之間我的身體變得支離破碎一樣。」

    三順全然不知他為什麼要講這些。他從頭到尾的講述讓喜歡直接明瞭的她很是為難。他說過他喜歡她,但是卻說並不確定是否是真心喜歡她。他說過不是在等待那個離他而去的俞熙真,但是卻說因為沒有能夠守住那份等待而覺得對不起俞熙真。

    三順覺得此刻自己的心境和真賢一樣混亂。真賢接著對一頭霧水的她講述了關於海的故事的結局:

    「我要確認一下那個她是否就像這大海。從她離我而去以後俞熙真這個女人對我來說似乎就變成了灰色的大海。雖然不知道她是否回來。但隨著她說要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隨著我對你的感情越來越深,我就越想用自己的眼睛確認一下。我想,我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就會立刻知道我心裡愛著的究竟是誰。」

    「你是說你想知道她究竟是青綠色的海洋還是灰色的海洋?」

    她簡單明瞭地直指核心。這與她矮矮胖胖而又單純的外表似乎不很相稱。

    「是的。」

    「就算見到她,也還是不能保證以後會繼續留在我身邊?」

    「是的。」

    三順歎了一口氣。哎喲,頭好疼啊,為什麼沒有一個男人是完全屬於我的呢?為什麼我的愛情都是那麼複雜?

    她並不掩飾自己茫然的表情,問那個刁難自己的男人:「歸根到底,你是在沒有和那個女人徹底分手的情況下對我作出非分行動的,這不也是腳踏兩隻船嗎?你還記得咱們的合同吧,合同上明明寫著不許腳踏兩隻船。你和那個叫閔賢宇的傢伙到底有什麼不同?」

    聽到三順竟把自己和那個可惡的傢伙當一路人看待,真賢的眉頭頓時擰到了一起。只見三順用清澈的眸子望著他,彷彿這時如果從他嘴裡說出什麼謬論的話,她會當場跑出這個房間似的。望著三順的眸子,真賢默認了她的指責。

    半晌,他回答道:「我只是不願意說謊而已。」

    正如他所說,他和賢宇的差異便是他沒有撒謊。但只因為這個就得到滿足的話,形勢會對三順很不利的。如果換成是二英姐姐聽到他們的對話一定會說:快從房間裡出去,還留在那裡幹什麼?

    但是她是金三順而不是金二英,只聽她無可奈何地笑道:「這麼說我是沒有選擇餘地的羅,想像那個女人一樣離你而去也是行不通的,因為我還要還清欠你的債。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給我說這些?」

    真賢默默地用手指撫摸著三順圓圓的臉龐,歎了口氣說:「我不是說過我喜歡上你了嗎?」

    在所有對自己不利的形勢下,僅因為這一句話便心跳加速的三順,在心裡暗暗罵自己像個傻瓜。姐姐知道了的話一定會加上一句:不是像傻瓜,而是你本身就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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