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七寫來的第二封信裡提到了遊樂場,是N城或者S城裡的,其實在哪裡都不重要。塞娜只記得大七的信裡寫著:那麼大的一個遊樂場,好像是佔了整個的城市。HOWAREYOU在那個城市的演出,天空飛滿了氣球。遊樂場的標誌是一隻粉色的兔子,它的耳朵那麼地長,拖到地上像兩隻尾巴。塞娜回信說大七,你每去一個城市都給我講那裡的遊樂場吧。
她對遊樂場充滿了嚮往和熱愛。她說大七我們可以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遊樂場嗎?不要遊戲機器,我們養數也數不清的兔子,我們每天只和它們在一起。
大七說會有的,大七說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火車繼續行駛在車軌上。
天色剛亮,車裡沒有點燈。人們都還在睡覺,已經醒了的人在吃東西或者發呆。大七的腦袋靠在車座的椅背上睡覺。塞娜從包裡取出地圖,尋找V城。地圖上的V城比三城大出三倍,形狀曲折。被紅筆塗成一隻兔子的三城跟它比起來那麼弱小,V城就像是一隻飢餓的狼。塞娜想V城多可怕啊,它張開了它的大嘴巴,想吞下一切。
桃桃醒了,她把冰的礦泉水倒在毛巾上擦了臉,塞娜衝她笑了笑,桃桃卻沒有表情。她趴在桌子上寫著什麼,過了一會把那張紙放到塞娜面前說:看看吧。是一首歌詞,名字叫做《灰》,只有三句:
天是灰的雲是灰的你的眼睛也在灰
心是真的夢是假的在你身上什麼都是浪費
煙花墜了鑽石碎了愛還有誰能給
是新歌的歌詞嗎?塞娜問。
恩。
為什麼不寫完。
不會寫了。
塞娜笑,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棒棒糖給桃桃,那是臨上火車前大七買給她的。可是桃桃沒有接,她只是拿出一支煙放進嘴裡。
樂隊真的會散嗎?塞娜問。
不知道。
如果散了怎麼辦呢?塞娜把棒棒糖放進嘴裡問。但聲音小小的,好像是說給自己聽。
桃桃隔了很久才說:我見到路小野了。
塞娜轉過腦袋看她。
我去買東西,路上碰到了他。他問我還好嗎?我沒回答就走了。
我曾經那麼地愛他。桃桃說,又自嘲地笑了。
火車駛入隧道,黑暗一片。
塞娜看不到,桃桃掉下了一顆眼淚,它像鑽石一樣珍貴。
塞娜聽到桃桃說;如果我不是那麼地熱愛音樂,或者路小野會彈一點吉他會唱一點歌的話,我會留在他身邊,一輩子。
塞娜聽出她的聲音是哽咽的,她想一輩子有多長呢?比永遠長還是短呢?塞娜是知道這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存在的,但如果真的那麼地愛一個人的話,一輩子又怎麼夠呢?
經過了隧道,突然的光亮刺痛了塞娜的眼睛。她看桃桃,她已經在睡覺了,很疲倦的樣子,她看到她皺緊了眉毛。
塞娜再轉過腦袋看大七熟睡的臉,有鬍子和線條堅硬的下巴。她伸手撫摩他的臉,輕聲問:大七,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麼?我不要永遠,一輩子就好了。
三天後到了V城,火車站很擁擠,好像每個人都在逃亡,行走如飛。塞娜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多的人,不知道該怎麼辦。大七拉著她的手,握得緊緊的。塞娜抬頭看大七,覺得自己好像是呆在一個盒子裡,盒子被大七放在手心,不讓它走失了。
桃桃走在最前面,背著一個大大的包。她看到了來接他們的人,走過去跟他交談。塞娜看著她瘦瘦的肩膀,她說大七她快要承受不了了,你不要再傷害她了。
大七低頭看著塞娜,眼神有一瞬間的危險,但很快變得溫柔。他說也許吧。
他本來是想說我的事你別管,但沒有說。他只是抱了抱她拉著她繼續走,他覺得她是個小孩,是隨時都會哭的。
塞娜和大七還有那個來接他們的男人坐一輛出租車,那個男人介紹自己是演唱會的主辦人之一。他說我們租下了一幢樓給來參加演唱會的樂隊住。他說這次演唱會還有很多國內著名音樂人來,你們要好好表現,說不定就會有唱片公司跟你們簽約。他說HOWAREYOU已經很有名了,網絡上有很多地下音樂人和寫作者都提到你們。他說演唱會結束後安排了記者的採訪,你們是第一個。
塞娜很沒耐心地聽他說話,她突然感覺瞌睡了,於是把頭放在大七的懷裡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塞娜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個空的房間裡,外面有人在說話。塞娜打開門,看到有那麼多的人,有幾個是熟悉的,好像三城的演唱會他們也出現過。他們和大七和桃桃說話,沒有人看到塞娜。塞娜肚子餓了,從抱裡翻出一些麵包來。麵包被壓得沒了形狀,可是塞娜已經不想去顧及。她把麵包塞進嘴裡使勁地嚼,可是吃著吃著就吃不下去了,突然地就沒了食慾。
塞娜看了看窗外,好像離天空很近。她趴到窗戶上向下看,好高的一幢樓。可是塞娜不喜歡。她看著遠處一個比一個高的樓,想它們多像一具大的骷髏,她對自己說:你瞧我說V城很恐怖的的吧,真的是想吞下一切呢!
過了一會兒大七他們就進來了,桃桃坐在床頭櫃上習慣地點了煙說:演唱會在兩天後,時間很緊。新歌的歌詞我盡快寫完,明天你們幾個把曲子譜好。現在大家洗澡睡覺,三間房子,大七和塞娜睡一間,木枷你和蠍子睡一起,我一個人單獨睡。
木枷突然問:為什麼我們不能睡一起?
桃桃挑起一隻眉毛看著木枷說: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木枷問。
這個問題有意思嗎?
哼哼。木枷冷笑一聲道:我是沒意思,大七有意思是吧?
所有人都看著大七,大七卻笑著去吻塞娜的嘴。塞娜睜著眼睛,看到桃桃生氣了,她把煙頭扔到木枷的臉上,然後要出去。木枷卻猛得拉住她去親吻她的,桃桃推開他,一把打在他的臉上,離開了房間。
大七這才放開塞娜,轉頭看著木枷。
木枷說:大七我真不甘心輸給你。
大七笑:那你想辦法得到她啊。
然後木枷和蠍子都出去了。
塞娜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天快黑了。
想什麼呢?大七撫摩她的頭發問道。
大七,你剛才是做給桃桃看的嗎?
大七看著她問:你希望的回答呢?
不知道。塞娜轉身抱住大七的脖子,問他:我們怎麼睡?
大七揪了揪塞娜的耳朵,說:我不會碰你的,在你同意之前。
那個晚上大七樓著塞娜睡著,塞娜做夢夢到了遊樂場,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遊樂場,地上全都是兔子。塞娜在椅子上吃冰淇淋,大七喂兔子沒,偶爾回頭看著塞娜笑。塞娜也笑,笑著笑著就醒了,她抬頭看大七的臉。月亮是圓的,像一盞燈一樣散發著光芒。月光下大七的臉是清晰的,塞娜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地親了大七一口。然後她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外面去喝水。路過桃桃的房間時卻發現燈是亮著的。塞娜推開門,看到桃桃在發呆,被子上散著一些白紙。桃桃看到塞娜,說:進來吧。
塞娜走進去坐到桃桃的床上。
桃桃問塞娜:會抽煙嗎?
塞娜搖搖頭。
桃桃笑了,說:跟大七在一起的女人總是要抽煙的。
為什麼?
因為他總是讓你感覺寂寞。
不懂。塞娜搖頭。
桃桃笑:以後會懂的。
塞娜把頭蒙到被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桃桃拉了拉她,把被子上的紙給她,說:加兩句。
《灰》的歌詞又了加了幾句:Tomorroisaotherday,andyouhaveleaved.Alltheroadthroughlife,buteverythingwilldead.塞娜抬頭看了看桃桃,寫下一句:你以為愛情是煙灰,想彈就彈想吹就吹。
桃桃看了,笑。
第二天大七看了看歌詞,問桃桃:為什麼你唱的句子這麼多?
桃桃挑釁地說:不滿意你可以改。
塞娜看著桃桃,桃桃看著窗外。桃桃一點也不怕大七,塞娜想也許這世界上就沒有桃桃怕的東西吧。
終於大七是沒有再說什麼,哼了段曲調對蠍子說:把這段彈出來看看怎麼樣。
譜曲開始。桃桃下樓去給大家買食物,塞娜跟了上去。桃桃回頭看塞那,問她:你下來幹什麼?
塞娜問桃桃:哪裡可以買到明信片?
桃桃說:跟我走。
塞娜就一直跟在桃桃身手,桃桃仍舊穿大七的白襯衣,只是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塞娜看著她的領子,突然地就想起和咻咻看電影的那個晚上,好像要過去半年了,那麼恍惚。只是那個時候路上只有咻咻和塞娜兩個人,而現在是在V城,V城的街道那麼擁擠,太多的人,來來往往。有時候人影擋住了桃桃,塞娜看不到她。但是桃桃總是走著走著就停一下,等塞娜追上來,然後再走。
走過了兩條街,終於找到了一個郵局,桃桃帶塞娜進去,買了一張明信片給塞娜。塞娜寫下咻咻的地址,又寫:V城,樂隊要散了。
桃桃看到,問塞娜:為什麼這麼肯定樂隊會散?
不知道,是預感。
桃桃笑了。
塞娜把明信片投進信箱中,桃桃問:餓了嗎?塞娜點點頭,桃桃說:我們去吃飯。
桃桃帶著塞娜三拐兩拐拐到一個小胡同,她停在一間小的飯店門口,說:這裡的米粥很好。
塞娜是驚奇的,她沒有想到桃桃還記得自己愛吃米粥。
桃桃要了一碗米飯和一分紅薯米粥。等飯的空擋塞娜問桃桃:你對這裡很熟啊?
這裡,是路小野的家鄉。桃桃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說:曾經我們在這裡吃過東西。
塞娜笑了笑。
這裡的米粥真的很好喝,大概是用糯米煮出來的,粘稠而甘甜。紅薯已經熬碎,融進湯裡,像麵糊一樣。塞娜吃得很快樂。
她們再一起帶了飯回去,三份炒麵。中途路過一個音像店時桃桃輕微地停頓了一下,塞娜感覺到,追上她說:《極走羅拉》是不是?
桃桃皺了皺眉,問:他究竟給你講了多少事?
不多。塞娜說:可是每一件事都是關於你的。
桃桃沒說話,繼續朝前走。
塞娜再追上她,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去找他了。我知道為一個人大天涯海角是不合實際的,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個對自己的愛也值得自己去付出同樣的愛,那為什麼要放棄呢?天涯海角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不就是說給這樣的愛嗎?
桃桃突然打斷她的話問:如果大七根本不值得你愛,你後悔跟他來這裡嗎?
塞娜看著她,好久好久,笑了。她邊朝後退邊說:桃桃,你知道嗎?我比你勇敢。起碼我有勇氣走那麼遠的路來見一個我愛的人,不管那個人值不值得,可是上帝為我證明,我的愛是存在的呀!
她又說:你知道為什麼路小野一定要離開他的家他的生活去流浪嗎?因為他想再次地遇見你。他沒有想過實現的可能性會有多大大,他只是去做。他一定知道,做了,才有希望。
桃桃冷笑了一下,輕聲說:可是,我愛的是大七啊。
塞娜停住,看著她。
是大七。桃桃看著地面說:路小野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他讓我聽到和看到這個世界,讓我有東西可以回憶。而大七是我的鼻子和嘴巴,讓我生存讓我依賴,讓我疼得不知所措。
塞娜走過去拉了拉桃桃的手,道:牙齒是可以拔掉的,鼻子沒有了照樣可以呼吸。我不是怕有另一個人和我分享大七的愛,我只是不想讓你那麼疼。如果真的撐不下去了,為什麼不放下它呢?
桃桃看著她,突然笑了。
大七他們整日整夜地排練了兩天,然後第三天終於滿意,都窩在床上睡覺。桃桃帶著塞娜去排練場商議演唱會的事,塞娜不知道幹什麼,一個人在體育場上走路。深夜的時候人終於散去,華麗的裝飾燈也已經熄滅,只剩下兩盞路燈仍舊開著。桃桃坐在舞台上抽煙,塞娜走過去問她:想什麼呢?
想離開V城,這裡的回憶太多了。
這裡,你和路小野也來過嗎?
我和路小野在一起的時候,走過V城的每一寸土地。桃桃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兩根煙花棒給塞娜。
給我的?塞娜問。
桃桃笑著點了點頭,把打火機給她。
塞娜點燃煙花棒,一小叢的火花在手心綻放,美麗得虛幻。
如果樂隊散了,你還跟著大七嗎?桃桃突然問塞娜。
恩。
他沒有能力養活你的。
我需要的並不多呀!而且,如果能跟他在一起,即使挨餓我也不怕的。
桃桃拍了拍塞娜的腦袋,說:小丫頭,倒是挺有勇氣。
塞娜把煙花放在兩個人的中間,然後看桃桃,心裡想:如果我是上帝怎麼捨得她一個人疼。
演唱會比塞娜想像中的還要正式,昂貴的門票,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場地,國內知名樂隊和港台歌星,電視台記者,還有各種有身份的樂評人。塞娜看著門口一輛接一輛的高級轎車,十分震驚。
她拿著一張首排的門票,跟著一個工作人員進去坐下。大七他們在化妝室,離開場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可是體育場裡已經人山人海。塞娜是很害怕見到這麼多人的,可是不知道能怎麼辦。旁邊的一個男人不停地打手機,說粵語。塞娜盯著舞台,一直一直看著。
終於開始。
HOWAREYOU樂隊的出場是在中間,塞娜一直在等待。
雖然已經聽過很多次大七他們的排練的《灰》,但在體育場聽到時,她還是被震住了。
舞台上的大七,穿著普通的白襯衣,燈光照得它變成了藍紫色。木枷和蠍子跟著音樂晃動身體,讓人血液沸騰的前奏響徹了整片天空。有歌迷站起來尖叫。可是音樂突然都停了,燈滅了。大家的神經都被繃了起來,大七突然唱:有一種味道真是美,即使聞了也會醉。有一種聲音很傷悲,即使聽了也心碎。上帝啊你究竟更愛誰,怎麼可以讓她有去無歸。
然後燈光亮了,桃桃從天而降。塞娜仔細看她,今天的她真是美得不可思議,燙得風情的卷髮,紅色的眼影和藍色的嘴唇。她穿了壓在包的最底層的那條裙子,粉色,發光。紫色的靴子和同樣顏色的腰帶。她握著話筒閉著眼睛唱:天是灰的雲是灰的你的眼睛也在灰,心是真的夢是假的在你身上什麼都是浪費。
所有的光都打在她身上,音箱裡傳出她的聲音空靈得虛幻。塞娜睜大眼睛:這真的就是那個抽煙發呆的桃桃嗎?
一曲畢,歌聲卻仍舊停留在空氣中,被每一個人呼吸進心裡。
塞娜渾身都在發抖,旁邊的男人對著電話說:跟著個樂隊簽約,我們今年就做他們,我有信心,他們會紅遍世界。
塞娜抬頭,天真的是灰的。這個晚上的天空,飛散著無數HOWAREYOU的音符,他們佔領了V城。
天已經開始發亮,是很模糊的亮,暗暗的白色,像枯萎的花。塞娜看著窗外的天不知道要說什麼,大七一直在生氣,不說話,眼神是冰凌。演唱會後的原創音樂採訪,有個記者問大七:你是主唱,那麼應該是樂隊的靈魂吧?大七冷冷地說:我什麼都不是。氣氛有一點不對,所有的記者都看著大七,只有照相機的卡嚓聲清脆地響。然後桃桃的一聲冷笑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剛回到房間,大七就一把將桃桃按在牆上問:為什麼所有的燈都照在了你身上?
桃桃嫵媚地笑:因為我美麗呵。
不要臉!大七一巴掌打了上去。
木枷和蠍子都看著,沒有動。塞娜咬著嘴唇,突然地想哭。
桃桃舔了舔嘴角,高高地抬起下巴看著大七,道:我是美麗,我很清楚。也許你對我的美麗不屑一顧,可是大七,你說,你有什麼本事?
大七的拳頭握得很緊,塞娜看著它一直在顫抖,像一個憤怒卻無力的小孩。她多想去握握它,讓它安靜下來。
大七終於是放開了桃桃。桃桃點了一根煙坐在桌子上,從外套裡拿出一疊錢,數了數,分成四份,說:這是我們今天賺的。又把其中兩份放在一起,遞給蠍子,道:我的這份給你,你明天就回去看你的媽媽。今天你家裡人打來過電話,我告訴他們你已經在路上了。你坐飛機回去,快一點。
大家都看著桃桃,桃桃說:從今天開始,HOWAREYOU解散。
為什麼?木枷問。
樂隊是我一手建起來的,我有權利把它散了。
因為大七?木枷憂傷地看著桃桃。
桃桃笑著問:為什麼是因為他?
木枷不說話。
桃桃拍了拍木枷的臉,從桌子上跳下來,轉身要出門。
你去哪?木枷問。
桃桃轉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木枷我不愛你,你去找別的女人。然後她走了,門彭地關上。
塞娜看到,木枷蹲在地上,像是哭的樣子,手摀住臉。塞娜想起來她第一次見到桃桃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她蹲在她的對面,很累很疲倦的樣子。再堅強獨立的人都會有脆弱的時候,塞娜想桃桃真的是堅持不了了,她的心裡放了太多的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現在她把一切都放下來了,可是空的地方要用什麼來補?
蠍子回到房間收拾了行李,出來的時候拍了拍木枷的肩膀,然後直徑走了出去。
沒有告別,因為知道不會再見。
斷了線的珠子,散在塵世之中,相遇的可能有多大?
桃桃回來已經是兩天之後,是深夜。大七一直坐在客廳裡抽煙,塞娜肚子餓了,可是不知道能吃什麼,廚房裡什麼也沒有,堆著一些雜物。塞娜在臥室的包裡找到一包很久以前的餅乾,一直裝在包裡已經潮濕了,聞上去有發霉的味道,她拿到客廳裡泡在熱水裡,然後它們徹底軟了,像衛生紙一樣飄在水面上。塞娜抬頭看大七,她想他能夠看到,帶她出去喝一碗冰的米粥。但是他沒有看到,他只是在發呆。
有人敲門,塞娜跑去打開門,看到煥然一新的桃桃。她穿著黑色的緊身上衣,灰色的毛絨裙子,還有一雙皮的靴子,紅色,有綠色的花縫在上面。
桃桃進屋,木枷從房間裡跑了出來。他看上去很糟糕,很重的眼帶,頭髮蓬亂。
桃桃說:我跟一個唱片公司的人簽了約,四年出五張唱片。
木枷欣喜,又問:可是蠍子已經不在了,我們還要找新的吉他手嗎?
桃桃看著他,說:我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是給我——水桃桃出唱片,而不是HOWAREYOU.
木枷愣住,大七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說。
今天我是來道別的。桃桃說,她的眼神突然悲傷起來,看著大七,卻是對所有人說:你們可以抱抱我嗎?
塞娜轉過腦袋看著大七,大七隻看著桃桃。他們的目光是一道堅硬的牆,容不下別人的進入。塞娜一直一直看著他們,然後想到了咻咻,想他總是倔強地看著自己,嘴巴緊閉,什麼也不說,很沉默也很堅持。咻咻說你會突然地想我嗎?咻咻說為什麼你要愛一個陌生人呢。咻咻說,咻咻說。咻咻說如果我不愛你該有多好。
多好多好多好,我多想我不愛你。
是木枷第一個過去抱了桃桃,桃桃的眼睛始終看著大七,她走近大起,像冬天裡的一隻兔子靠近另一隻兔子,想要取暖。可是大七卻轉身摟住塞娜問:寶貝你餓不餓?
塞娜想他終於問了這個問題,可是現在她不想回答了。她只是看著桃桃,看到她眼睛裡的希望像一團火一樣被熄滅了。灰飛煙滅了,一切,還有什麼能堅持呢?
然後桃桃走了沒,然後木枷走了,然後天亮了,房間裡只剩下大七和塞娜兩個人。塞娜一個人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嘴裡哼著歌。某一段曲子:請不要揭開我的傷,請放我去流浪。請你給我多一點時間,請讓我愛上別的沙。請天空都下雨吧,請上帝讓我清醒吧。
那首歌的名字就叫做《請》,大七寫來的信裡說:這是我們共同合作的第一首音樂,在一個舊的暗的房子裡,我們每天每天唱,終於滿意了。HOWAREYOU的成立在一年前,大七在酒吧裡唱歌的時候桃桃找到了大七,她說我要組織一個樂隊,現在已經有一個貝斯手和一個鼓手,你的聲音非常適合我們,如果你願意請加入我們吧。一年間HOWAREYOU共創作了十七首歌曲,一開始在酒吧演出,後來有人請他們去參加演唱會。一年前沒有人知道HOWAREYOU一年後他們已經接受了知名煤體的採訪。可是一年後的今天樂隊消失了,沒有HOWAREYOU的存在只有散落的幾個人,朝著不同的防線走。地球是圓的兩個人相遇多簡單,可是四個人再聚到一起地球是不是要倒轉?
塞娜悲傷了很久,後來她拉了拉大七的衣服袖子說:大七我餓了。
大七看了看她說:我們出去吃東西。他從桌子上拿起錢帶塞娜出去。
房間終於空了。門關住,有灰從房頂落下。塞娜看不到,沒有人看得到。塵埃落定可是要落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