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而又狹小的地方。
四周都堆滿了紙箱子,使原本就狹小的空間顯得更加的擁擠。羅暄強打起精神,撐開了眼皮。當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之後,她發現她除了雙腳被粗麻繩綁著之外,雙手跟嘴巴竟然都是自由的。
是綁架。
綁架她,然後再向她的父親勒索現金嗎?
羅暄現在只能夠想到這個原因。
沒有過多地限制她的活動,說明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外面應該還有人在看守,防止她逃脫。羅暄看了看四周,牆壁都是用鐵皮一樣的東西製成,正對著她的鐵門縫隙中漏出一點光線。
空氣裡有很濃的煙草味道。
她的書包已經被人拿了去,可是,那些人沒有搜她的身,她的手機還帶在身上。
羅暄冷靜地將手機從口袋中拿了出來,發現電量已經不足。
餘下的一點電,只能夠打一通電話。
只能打一通。
她握住手機的手輕輕地顫抖著。
到底,要打給誰?
腦子還沒有反應,她的手指已經快速地幫她做了決定。她直接按下了通話鍵,顯示出來的是一個最近撥打最多次的號碼。
沈仲威的手機號碼。
沒有猶豫地再次按下通話鍵,一陣短促的盲音過後,那邊接起了電話。
「你在哪?」沈仲威的聲音泛起波瀾,「不是說好在教室等我嗎?」
「……你現在不要說話,安靜地聽我說。」羅暄盡量壓低了聲音,「我現在被人綁架,關在一個像倉庫一樣,可是比倉庫小很多的地方……他們沒有綁我的手,說明有人正在外面看守,還有,我聞得到很重的煙草的味道。」
她聽見沈仲威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可是,她不能停,否則,這通電話還沒有結束,手機就會沒電。
「你可以聯絡警察局,把這些線索告訴他們……」
手機屏幕閃了一下,提示電量毫盡的聲音微弱地響起,隨即,整個手機屏幕便暗了下去。
羅暄的心一沉。
沒電了。
所幸的是,剛才她已經把自己所知道的大部分都講完了,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等,耐心地等下去。
***
入夜的街道,風吹得格外的猛烈。
沈仲威在街上瘋狂地奔跑著,撞倒了行人,不顧滿耳的咒罵聲,只是瘋狂地跑著。
已經到過三個倉庫了,可他卻沒有看見任何在倉庫門口把守的人,為了保險起見,每個倉庫的門他都去用力地敲過,可是除了空蕩蕩的回音,其他的他什麼都沒有聽到。
他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過快的奔跑讓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
時間拖得越久,她的危險也就越多一分。
他必須要盡快找到她啊!!
剛才已經給光頭他們打了電話叫人搜索所有的倉庫,可是,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沒有收到回音。
沈仲威煩躁地將手伸進口袋,無意中觸摸到一根燃盡的煙頭。
煙……
……「我現在被人綁架,關在一個像倉庫一樣,可是比倉庫小很多的地方……他們沒有綁我的手,說明有人正在外面看守,還有,我聞得到很重的煙草的味道。」……
很重的,煙草的味道。
沈仲威毅然地掉頭,大步地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
羅暄安靜地靠在箱子上,疲憊地閉著眼睛。
剛才吸入的乙醚仍然讓她覺得暈沉混沌。
就從剛剛掛掉電話開始,羅暄才驚異於自己對他的信賴和寄托,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想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以為他只不過是一個囂張的混混,後來,越深的接觸才讓她瞭解到他內心的無奈和苦悶。
是啊。
至少,她還有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家。
可他,什麼都沒有。
沈仲威的過去讓她心疼,原來,世界上,真的有比她更可憐更無助的人。
她開始盡她所能地幫助他,一開始雖然勉強,但後來,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阻止他抽煙酗酒,已經變成了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就連拉他去自習室也是那麼的自然。
從他身上看見變化,已經變成了她的一種幸福。
也許,他們兩個,都在改變。
一陣輕微的震動拉回了她的思緒。
外面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和一群人低聲說話的聲音,接著,這狹小的空間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彷彿是什麼人用力甩上門一樣的震動,羅暄的身後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
她震驚地用手猛地撐起身子。
這根本不是什麼倉庫。
原來,她被關在了運輸車的後箱裡!
車慢慢地發動,然後猛地向前加速,羅暄一個重心不穩向後倒去,頭重重地撞到了箱子上。
她用力地咬住嘴唇,想要以疼痛喚回飄散的神志。
怎麼辦?他們要把車開到哪裡去?
這樣,他找她就更困難了啊!
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突然響起,車身重重一頓,竟然意外地停了下來。緊接著,打鬥的聲音和高聲的叫罵聲此起彼伏。
羅暄驚異於這突然的事件,愣愣地跪著不知該如何反應。
要趁亂逃掉嗎?
鐵門鎖得嚴嚴實實,想要從裡面逃出去根本不可能,除非有人從外面把鎖打開或者把門砸爛……
「匡——!!」
驚天的巨響就在羅暄的眼前炸開,在外面,有人用什麼東西用力敲擊著鐵門,一下,兩下,鐵門向內的凹陷越來越明顯,最後,鐵門竟然被打開了!
砸壞的鎖掉在了地上,沈仲威的臉龐躍入她的眼瞳中。
羅暄驚呆了。
他竟然,一個人來了。
沈仲威躍上車,利落地掏出小刀割斷了她腳上的麻繩。
「沒受傷吧?」他匆匆地掃視了她的全身。
羅暄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快走吧。」他疲憊地對她伸出手,防備地看了一下身後。
剛才被他打倒的兩個人已經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其中一個正拿著手機,好像在打電話叫更多的人來。
「為什麼不叫警察?」她的聲音裡有氤氳的濕氣。
「管不了那麼多。」他抬手擦了一下額上的汗珠,「快走吧,遲了,我就應付不了了。」
羅暄伸出手,放進他向上攤開的掌中。
手背上冰涼的肌膚被他的溫暖熨熱,長眠不醒的細胞彷彿一寸一寸地復活過來,如同她長久封閉的心。
「走。」他率先跳下車,然後扶著她跳下。
濃濃的煙草味撲面而來,這裡果然是煙草廠附近的一個小巷子。
剛才被沈仲威打倒的兩個人慢慢地向他們接近,他們的手裡竟然都拿了匕首,面露凶光。
也許是因為他手心的溫度,羅暄跳得劇烈的心臟,也在慢慢地平靜下來。他擋在她的身前,彷彿就把她擋在了危險之外。
幾個漂亮的勾拳和飛踢,匪徒手上的利器掉落在地,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巷子裡的人越來越多,沈仲威的動作也越來越吃力。
如果沒有身後的她,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他到這裡來的目的,就是帶走她。
一柄匕首泛著森冷的寒光往沈仲威的後心扎去!他沒有發現這身後的危險,可她卻看到了。
已經來不及出聲提醒他小心注意了。
剎那間,嫣紅的血濺上了她純白的襯衫。
匕首,深深地插進她的手腕。
滴落在地上的血跡如同落櫻一般驚心動魄,她吃痛的抽氣聲讓他的心驟然緊縮。帶著憤怒的拳頭一下一下地擊向匪徒,直到把他打得面目全非。
不知道有多少根亂棍打在他的背上,不知道為她抵擋下了多少的攻擊,意識彷彿要漸漸地離開他的身體,他所有的痛卻只來源於她那滴著鮮血的手腕。
那白皙柔軟的手腕。
那只用來畫畫的手啊!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在他的耳邊響起,勉強站直了身子,他模糊的視線看到一隊警察衝進了這個巷子,利落的身手很快將所有的匪徒們制服,一個個地壓上警車。
那是上官燁帶來的警察。
踉蹌地向前邁了一步,還沒能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的雙手便被人反剪到了身後。
沒有多餘的力氣解釋了。
沈仲威被警察壓上了警車。他看見羅暄倒在上官燁的懷抱中,刺目的鮮血順著她纖白的手指,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著。
她的嘴唇因為失血太多而白得如同庭院裡悄悄綻放的白色百合花。
「羅暄!羅暄!振作一點!」上官燁輕輕地搖著她,「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不要睡著!你醒過來,跟我講話!快點!」
意識消失之前,她,接觸到了沈仲威的目光。
不要擔心。
羅暄的唇角微微地上揚。
閉上眼睛,她的表情定格在了這朵淡淡的微笑上。
如此地令人心疼。
***
「為什麼不進去?」
病房外,沈仲威靠牆站著,長而凌亂的頭髮流露出些許頹廢的氣息。
上官燁提著一袋水果站在他的面前。
因為上官燁的解釋,沈仲威被警察局提前釋放出來。這些天,他都沒有去過醫院,只是透過別人打聽到,羅暄的情況,好像不太樂觀。
被及時送到醫院輸過血之後,她的身體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那一刀深深地扎進了她的手腕,損傷了神經和經脈,不知道以後到底還能不能像過去一樣運用自如。
那一隻握著畫筆的手。
那能在畫布上畫下斑斕世界的手。
沈仲威的心一陣抽搐。
如果他當時沒有一意孤行單槍匹馬地闖進巷子,如果他等到警察來了,如果他能夠提前發現到危險,她,就不會受傷。
她為了保護他,失去了她全部的寄托和才華。
這個罪孽,太沉重。
「你說得對,我不配。」沈仲威避開上官燁的目光,「跟我在一起,她就永遠只能活在危險當中。」
上官燁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病房裡傳出低低地談話聲,有時好像還有輕快的笑聲。
兩人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同時向病房的門縫裡看去。
羅暄穿著睡衣坐在病床上,雙頰微紅地笑著。
在她的床前,坐著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雖然只是背影,可也能讓人感覺到他對她的憐惜與交談的愉悅。
「羅伯父?」上官燁輕輕地驚歎出聲,「他今天沒有去公司嗎?」
聽到這裡,沈仲威的心裡已經瞭然。
原來,她的父親並沒有像她所想的一樣,只是為了贖罪而給她物質上的關懷。
看著她此刻開心的表情,她應該也知道了吧。
沈仲威安心地笑了笑,準備離開。
「既然來了,就一起去看看她吧。」上官燁執拗地拉住他的手。
「你去就行了。」沈仲威沒有回頭,「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說完,他邁開步子,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醫院走廊的盡頭。
上官燁輕輕地歎了口氣,推開病房的門。
父女兩人相談甚歡,羅恆宇看見來人是他,笑著起身,將上官燁讓到病床前。
「小燁,麻煩你陪小暄好好聊一聊吧,剛才已經來了好幾通電話催我去公司了,有幾個大客戶還在等著我。」羅宇恆充滿歉意地拍了拍上官燁的肩,接著又轉向羅暄:「小暄,爸爸晚上下了班再來看你,來的時候給你帶好吃的。」
「好的。」羅暄輕笑著點了點頭。
「等一下,伯父。」上官燁叫住了羅宇恆。
「嗯?」羅宇恆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請讓我照顧羅暄。」上官燁目光炯炯,「請讓我照顧她,以後,永遠,一輩子。」
他的眸子裡流露出從未有過的認真和真誠。
風吹動窗簾,窗外金黃的落葉輕輕地如蝴蝶一般停在窗台。
笑容僵在羅暄微紅的臉頰上。
羅宇恆撫掌大笑起來:「好!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想法,既然小燁都這麼說了,那,你們就訂婚吧。」
訂婚吧。
***
高二一班的教室裡,靠窗的第三個位置仍然空著。
畫室裡,也沒有了往日那個熟悉的身影。
Shake酒吧。
熱烈而極富節奏感的搖滾音樂聲中,一個女孩如百合花一般秀麗出塵地立在酒吧一角,似乎在等待著某個人的回答。
「拜託你,請告訴我沈仲威在哪裡。」
光頭男孩認出她正是羅暄,是沈仲威的女友,斟酌著用詞答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你知道。」羅暄逼視著他,「告訴我。」
光頭男孩為難地擺著手。
「不行的,威哥告訴過我不能……」
話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
「請你告訴我好嗎?」她的雙眼已經蒙上了霧氣,「我必須見他,現在,馬上!」
***
鬧市中央的天橋下。
「為什麼都不來看我?」為了不被車流聲淹沒,她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大一些。
「……沒時間。」一時間,沈仲威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搪塞她。
「那現在呢?」她竟然有些耍賴地蹲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現在,我看你很閒喔。」
「……」沈仲威閃躲著她的目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她的面前,他居然如此地沒有招架之力。
他的目光落在她仍然綁著護帶的手腕上,每呼吸一次,心裡彷彿就有一種微微地疼。
「把你的手賠給我吧。」羅暄托著腮看他,目光裡有一絲調皮,「我現在好想畫畫啊。」
「……怎麼賠?」沈仲威錯諤地抬起眼。
「跟我來。」羅暄不由分說地牽住他的手。
***
推開畫室的門,一股久違的顏料氣味迎面而來,羅暄舒暢地大口呼吸了一下,愉快地伸了伸胳膊。
「來,你坐在這裡。」她拉了張椅子到畫架前,適意沈仲威坐上去。
陽光打在純白的畫布上,他側臉的輪廓如同潑墨一般影映在了白色的畫布上。
羅暄緩緩地用右手小心地拿起沾滿顏料的畫筆,將手伸到沈仲威的面前。
「我握不穩畫筆,幫我一個忙。」她的笑容甜美,「請你,握住我的手。」
剎那間,整個畫室彷彿都流轉著沁人心脾的百合花香。
沈仲威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抬手握住那彷彿柔若無骨的手。
她牽引著他,筆尖在畫布上安靜地畫過。
秋日微熏的午後。
昆蟲的淺鳴在耳邊輕柔地盤旋,陽光如同在海底一般充滿韻律地漾動,像是吟唱著一曲歌謠。
畫布上的輪廓漸漸地具體成型,兩人配合得如此的默契,彷彿他們擁有共同的靈魂和同樣的一顆心。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走。
他淡而平穩的呼吸就在她的耳旁。
「我的手,應該會好吧?」
她,還是不太確定。
害怕從此再也拿不穩畫筆。
「會,一定會。」沈仲威確信地看著她清亮的琥珀色眼瞳,「我會陪你,一直到你好起來為止。」
羅暄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那……還是不要好了。」她自嘲地低喃。
你知道嗎?
比起不能夠再畫畫,我更害怕的,就是你不在我的身邊。
「一定會好起來的。」看見她忽地黯然下去的神情,沈仲威不自覺地將手緩緩地搭上她的肩,等到他意識到這個動作的曖昧時,她已經像撒嬌的貓咪一般,輕輕地靠在他的懷中。
那一剎那,他竟然羞澀得像個孩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可以,一直在我身邊嗎?」她在他的懷抱中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像大海一樣的懷抱。
秋天的風徐徐地吹著。
這樣簡單的一個問題,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破牛仔褲跟晚禮服要如何站在一起,我的吉他怎麼能跟你的鋼琴合奏。
「還是……你……不喜歡我?」她在他的懷裡輕輕地睜開眼睛,微仰起頭。
「不……」他慌忙地否認,忘記了這個回答是否合理。
「那就一直在我身邊,不准逃,好嗎?」她滿足地喃喃道,重新鑽回他的懷抱裡。
淡淡的百合香味混合著顏料的味道,淬煉成他永遠的記憶,深深地刻在他的生命中。
就這樣吧。
沈仲威收緊了手臂,抱她在懷中。
就這樣,什麼都不要想,永遠,這樣下去吧。
***
「莫奈對光色的專注遠遠超越物體的形象,使得物體在畫布上的表現消失在光色之中。他讓世人重新體悟到光與自然的結構。所以這一視野的嬗變,以往甚至難以想像,它所散發出的光線、色彩、運動和充沛的活力,取代了以往繪畫中僵死的構圖和不敢有絲毫創新的傳統主義……」
沈仲威的頭輕輕地點了一下。
「又睡著了?」羅暄皺起眉,不滿地拉著他的臉頰,「你要認真聽啊!」
「……學畫畫不是只要拿著畫筆畫圖就行了嗎?」沈仲威揉著惺忪的眼睛嘟囔道。
「一定的藝術修養也是很必要的啊!」羅暄耳提面命道,「這個教授的課講得很好的,而且可以欣賞到很多繪畫大師的作品,你一定要認真聽。」
沈仲威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羅暄奇怪地看著他。
「你變了。」沈仲威饒有興致地撐起下巴,「變開朗了,變得愛說話了,變得更喜歡多管閒事了。」
「……這樣不好嗎?」羅暄嘟起嘴巴。
「當然好。」沈仲威笑著說。
「說起來……你也改變了很多呢。」她壞笑著說,「誰能想得到以前不羈的痞子少年,現在居然跟著我一板一眼地開始學畫了……」
「你取笑我。」他不滿地控訴道。
「沒有啊。」她輕笑。
「咳咳。」
講台上的教授輕咳了兩聲,將目光轉向他們。
「對不起。」羅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陽光灑在嬉笑著的兩人身上,看起來格外地溫暖。
要是能永遠這樣,該多好呢?
***
潮濕的庭院中有淡淡的白霧。
陽光隔著厚重的霧氣灑落下來,暖而不烈。
庭院裡有淡淡的百合花香,經風一吹,那雅致的芳香更是愈加的嬌媚濃烈。
手握著畫筆的白衣少女坐在畫架前,長而微卷的頭髮柔軟地披散下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淡定的琥珀色眼瞳裡漾出一抹專注。
畫筆輕快地在畫布上跳躍著,各種顏色奇妙地調和,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一個男孩稜角分明的側臉。明明是水彩畫,可那男孩的眼神卻讓整個畫面看起來雲淡風輕。
她的手,已經完全痊癒了。
「暄,我的脖子好酸。」側坐著的男孩偷偷地斜過眼睛。
那男孩有著剛毅的面部線條,可他流露出溫柔的眸子卻柔和了整個畫面,他微長的頭髮順著頸項滑進衣服裡,陽光讓他微微地瞇起眼睛。
「畫好了。」羅暄微微一笑,輕輕地放下畫筆,小心地將畫布轉向男孩。
聞言,沈仲威站了起來,修長的身軀沐浴在陽光中,抬起的手撫上微酸的頸項。
「這是我嗎?」他輕笑。
「怎麼,不像?」羅暄抬起眼簾,唇邊有一抹玩味的笑。
「我不知道。」他握住她執過畫筆的右手,「你心裡的我是什麼樣子,我就願意為你變成什麼樣子。」
她看著他,雙瞳微顫。
潮濕的庭院,馥郁的百合花香。
漫長的流年也彷彿凝在了這一瞬。
一年。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從當初的路人變為現在的戀人,他的卻為她改變了很多。
羅暄看住他的眸子,抬手輕輕地觸著他眼瞼下方的一條淡淡的粉紅色傷疤。
捨棄了自尊和驕傲,揮別了過去不堪回首的生活,只是為了能跟她在一起。
但是,世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
她的眼神悄悄一黯。
如果一開始能夠撇開誤會坦誠相待的話,如果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是那麼懸殊的話。
「威,明天就是我跟上官燁訂婚的日子。」她的手緩緩的垂下,蔥白的指尖順著他的襯衣領子慢慢地下滑。
他握住她的手倏然一緊。
低下頭對上她的眼睛,他等著她把話說完。
羅暄慢慢地抬起頭:「我希望,你可以來。」
沈仲威自嘲般地笑。
「我去做什麼?你想讓我看著你們訂婚?還是想要得到我的祝福?」他眼底的溫柔一下子降了溫,絕望慢慢地如籐蔓般纏繞住他的心。
他們之間,果然有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你一定要來。」羅暄攥住他的衣角,眼中籠罩著微白的霧氣。
暖而不烈的陽光。
柔和的風,令人心醉的花香。
沈仲威迷惑地看著她哭泣的笑臉,不自覺地抬起手輕觸她臉上的淚珠。
「一定要來……」
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龐此刻卻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她哭著,哭著又笑著。
「請你,握著我的手,逃走吧。」
***
「小姐,你今天真漂亮。」女傭正細心地往羅暄的兩頰撲粉。
「小姐,唇彩你喜歡什麼顏色的?是淡雅一些的還是鮮艷一些的?」另一名女傭興奮地挑著化妝箱中的唇彩。
「小姐,禮服要穿哪一套,是這件粉紅色短款的還是這件檸檬黃長款的?」女管家舉著兩套華麗的禮服拿不定主意。
「……隨便。」羅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淡淡地笑了笑。
女傭們的臉上全都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為什麼小姐看起來好像非常漫不經心的樣子呢?今天不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嗎?
訂婚典禮,這個僅次於結婚典禮的重要儀式,可是每個女孩子心中瑰麗的夢啊。
雖然心有疑慮,可是面對沉默的小姐,她們也不好再多問些什麼,只是盡責地把她們該做的事情做完。
「你們可以下去了,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羅暄輕輕地說。
「是的,小姐。」三位僕從交換了一下眼神,恭敬地退出了房間,帶上門。
鏡子裡,她雙頰嫣紅,櫻花般的唇瓣輕抿著,琥珀色的眼瞳裡輕泛著難以捉摸的情感。
她脫下了剛才女傭們幫她穿好的禮服,從衣櫃裡拿出便裝,默默地換上。
燁,對不起。
對不起。
不能出席典禮。
因為,還有人在等著我。
羅暄推開陽台的門。
二樓小巧的陽台上,幾株百合安靜地開著,淡雅的香氣在空氣中輕輕地游動。
陽台下的庭院中,有一個人正向她高高地揮著手。
他的頭髮被風吹得凌亂,笑著的眉毛,笑著的眼睛,上揚的唇角。沈仲威對她張開了雙臂。
「過來。」他臉上的笑容有小孩子一樣的頑皮。
羅暄開心地笑出聲來,她笑著,笑得眼前一片晶瑩的模糊。她笨拙地用手撐住白色的欄杆,慢慢地跨上去。
「放心。」沈仲威朝她仰著頭,陽光碎灑在他年輕的臉龐,「我一定會接住你。」
她從陽台上縱身而下。
短短的距離,她輕盈得好像一片羽毛。
沈仲威張開雙臂,上前。
他接住她,牢牢地抱緊。
花開的聲音,草葉上露水安靜滑落的聲音,陽光變換角度的聲音,暖風輕輕地吹過的聲音……
所有幸福的聲音,自然得讓人想要流淚的聲音。
時間在那一刻變得緩慢而悠長。
他和她一起向後倒在了濕潤的草地上。
細嫩的草莖搔著他的臉頰,陽光透過她白皙的臉龐滑落進他的眼睛。
「我愛你。」他的聲音裡有低啞的喘息。
從來不敢想,自己能夠愛與被愛。
原來,愛,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
羅暄的眼睛濕潤,她輕輕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我也一樣。」
***
小而華麗的西餐廳。
餐廳裡佈置得格外的夢幻,各種顏色的氣球懸浮在空中,每張桌子都鋪著紅色的桌布,高腳玻璃酒杯和銀製的刀叉整齊地擺放在餐巾上。
已經有客人陸續地進入餐廳入坐,最前面的長桌上擺放著鮮花和燭台和香檳,氣氛熱鬧又喜慶。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空著的座位逐漸地被人坐滿,賓客們隨意地談笑著,等待著約定時間的到來。
上官燁身著白色的西裝站在西餐廳外,修長的身型,儒雅的氣質襯著得體的穿著更讓他看起來氣宇軒昂。
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陰沉得可怕。
他的父母和羅暄的父親已經在餐廳內入坐。
訂婚典禮快要開始了,可是,羅暄仍然沒有到。
她家的電話沒有人接聽,手機也關掉了。
難道,他真的不行嗎?
其實他早已知道,可仍然不想承認,不願意承認。
上官燁挫敗地垂下頭。
他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推開西餐廳的門,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每個人都向他真心地道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將要宣佈的,將會是一個多麼令人失望和吃驚的結果。
上官燁走向麥克風,緩緩地掃視了一下滿堂的賓客,平靜地開口。
「很抱歉,今天的訂婚典禮,取消了。」
***
山上的風用力地吹著。
夜巖山的山頂上,少女和少年牽著手快樂地奔跑著,陽光燃亮了他們年輕朝氣的臉龐。
「這樣,真的不要緊嗎?」沈仲威停下來,輕笑著喘氣道。
羅暄彎下身來,用手撐住膝蓋,俏皮地吐出小巧的粉舌。
「應該很不妙。」
「把你送回去?」沈仲威挑高了眉。
「不要。」她在草地上坐了下來,柔順的大波浪長髮在太陽的照射下流動著寶石般的光澤,「我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真的。」
「是因為我嗎?」沈仲威也輕輕地在她的身邊坐下,用手拈起一根翠綠的草莖。
「你說呢?」她側過臉瞧著他,琥珀色的眼瞳流轉出氤氳的溫柔。
她的手掌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
「不會後悔嗎?」他的心底仍然有一抹擔心,「跟我在一起……」
他們這樣逃出來,她回去以後,不知道要面對多少指責和冷眼。
「不。」她低低地喃道,緩緩地將頭靠在他的頸窩,「只是對上官燁,覺得很抱歉……他一直像一個哥哥一樣地照顧我,站在旁邊默默地關心我。
沈仲威伸出手臂摟住她,彷彿要給她力量一般。
「不是我沒有發現,而是,他的溫柔,對我來說,是一種負擔。」羅暄的目光漂游到很遠的地方,「我一直拒絕他,就是為了不傷害他,可是,沒想到,最後,還是給了他最大的傷害……」
「我是不是很壞?」她抬起眼看他,目光裡有少許的歉疚和不安。
「是。」他歎了一聲,摟緊了她,「是我把你帶壞了。」
她在他溫暖如春日的懷抱中輕輕地笑出聲來。
「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不管別人說什麼,你會永遠在我身邊嗎?」她的聲音像陽光下安靜地流淌的溪水。
「會。」他吻上她的發,「我會永遠在你的身邊,就算你離開我了,忘記我了,不再需要我了,我也會找到你,每時每刻地跟在你的身邊……你永遠也別想甩掉我了。」
他低低的嗓音如同在訴說著誓言一般。
她滿足地嚶嚀一聲,在他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悄悄地閉上了眼睛。
聞著恬淡的青草香味,聽著他平穩有力的心跳,時間彷彿變得緩慢而悠長。
草地上,相擁著的少年少女,凝結成了一副最美的畫面。
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情,不管你是否會離開我,不管你是否會忘記我。
今天的幸福,我會永遠記得。
她在他的懷中平穩地呼吸著。
陽光碎灑在他的頭頂,和風輕輕地吹。
永遠。
大概近得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回憶結束
「先生,先生,飛機已經著陸了,請你拿好行李準備下飛機吧。」
沈仲威輕輕睜開眼,空中小姐美麗溫婉的笑顏映入他的眼簾。
「謝謝你,我知道了。」他點了點頭,抬手揉了揉眼睛。
機窗外面,法國的陽光正絢爛地漾著。
沈仲威的嘴角流露出一抹柔和而堅定的笑意。
這一次。
這一次,一定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因為我說過,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就算你離開我了,忘記我了,不再需要我了,我也會找到你,每時每刻地跟在你的身邊,你永遠也別想甩掉我了。
絕對。
……
彷彿將我推到懸崖邊緣
距離就算在靠近眼前
我們一樣沒交點
沒有你的世界
就像寒冬沒有春天依偎
少了你不在身邊
我的四季只剩下冬天
悲傷喜悅回憶不斷重演
靜下來的世界
有我的思念
也有你的空虛無邊
你有沒有聽見
寂寞的聲音悄悄在蔓延
他住進我們之間
消耗著我和你的永遠
你有沒有聽見
思念的呼喚傳遍每條街
就算你走的再遠
累了回頭我就在你的身邊
——(歌詞摘自方雅賢《聽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