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有面對任何的艱難和痛苦的勇氣。
只要你在我身邊,無論何處都可以是我的天堂。
只要你在我身邊,生命裡便再無空虛苦悶。
我,可以背叛全世界。
只要你在我身邊。
米色的窗簾隨風起伏著。
少女的臉深深地埋在雙膝,安靜地蜷縮在床角。
「他真的這麼說?」梵綺兒鎖緊了眉頭。
伊洛芙沒有回話,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緊些,彷彿這樣就可以像鴕鳥一樣,逃避掉所有的問題。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梵綺兒坐到她的身邊追問道,「你妥協了嗎?答應他要留在他的身邊?」
伊洛芙終於抬起頭,白皙的臉上並無淚痕,只是表情看起來格外地疲倦,原本神采熠熠的雙眼此刻迷離而黯淡,無助得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有回答。
她逃走了。
因為,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為什麼非得做出這麼殘忍的選擇呢,她可不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梵綺兒看著她落寞而憂鬱的神情,心底一痛,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導她。
這的確是一道無解的題目。
無論選擇哪一個答案,都會不可避免地造成傷害。
她無意中抬頭看到了房間內掛著的石英鐘,鍾上顯示的時間是十一點三十分,再過半小時,每個人房間內的鏡子便會開始施展魔法,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洛芙,實在不舒服的話,就早點睡吧,做個好夢,暫時把一切都忘掉,好嗎?」梵綺兒搖著伊洛芙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我必須要離開了。」
不是她不想留下來,而是學校規定,在鏡子施展出魔法之前,每一個學生必須都要留在自己的房間內,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嗯,我沒關係。」伊洛芙也不想讓她為難,只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謝謝你陪我這麼久。」
梵綺兒張開手臂抱抱她:「晚安。」
房間的門開了又關。
伊洛芙環顧著空蕩蕩的房間,寂寞和無助又迅速地襲來,讓她不得不再度蜷縮起來,保持著一個讓自己覺得安全的姿勢。
漫漫長夜。
時鐘安靜地走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距離午夜十二點,只剩下一分鐘。
伊洛芙仍是抱膝坐著,寒冷蔓延過她的四肢,她冰涼的指頭緊緊地抓著身上的衣服,似乎想要汲取零星的溫暖。
忽然。
月夜山莊的鐘樓,敲出悠揚洪亮的鐘聲。
整整十二聲,餘音旋繞在山莊上方,久久不去。
聖誕節到了。
它,宣告著魔法時刻的來臨。
伊洛芙怔怔地抬起頭。
就在正前方的魔鏡,映出了她此刻茫然的面孔。
魔鏡的表面泛起熒熒藍光,卻不讓人覺得寒冷。光芒如流水一般淌過鏡面,也淌過鏡中少女那略顯蒼白的臉頰。
伊洛芙即刻便覺得精神一振。
她跳下床,一步一步地朝著面前的魔鏡走去。
終於,她的手觸摸到鏡面,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那樣冰涼,藍色的光芒仍在流動,瞬間便流淌過了她的身體,將伊洛芙整個人包裹在裡面。
她還來不及細想,一股似乎是來自於藍色光芒的力量,便將她生生地扯進了鏡子裡!
***
山頂上的風用力地吹著,雪片在狂風的卷挾下銳利得有如飛刀,彷彿能夠生生地將人的皮膚割破一般,凌厲地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
雪地中,赤月漣長身而立,修長的背影在漫天的風雪中看起來是那樣的渺小而不堪一擊。
夜孤站在他的身邊,表情淡漠,面孔雪白,琉璃般的雙眸掩蓋在薄玉一般的眼簾下,美麗冰冷得如同一尊天然的雕塑。
「你還要在這裡站多久?」夜孤終於發話。
剛才魄月將赤月漣帶回之後,他二話不說便沉默地出了門。
莫名的擔心讓她跟了上來。
「你在難過什麼?」她抬手一揮,一道冰一樣的屏障出現在兩人的四周,立刻屏蔽了所有的風雪。
世界頃刻間安靜下來。
安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我沒有。」赤月漣沉悶地開口。
「很矛盾麼?」夜孤並沒有理會他的回答,睜開眼笑著說,「一方面想要她記起你,一方面卻又不希望記起你……我很好奇,到底哪種希望更加強烈一些。」
赤月漣沒有接話。
「其實,她終究沒有忘記你。」夜孤收回目光,唇角淡靜的笑容神秘而芬芳。
赤月漣深吸一口氣,寒冽的空氣忽地闖進肺腑,胸口微微發脹發疼。
「雖然記憶消失,但是愛仍然存在。」夜孤的聲音輕輕淡淡,猶如晴空中游動的雲絲,「也許,愛有多深,記憶便有。」
透明的屏障內。
單獨的空間,隔開了所有的風雪。
赤月漣僵硬的手指,竟然忽然有了輕微的知覺。
「讓命運做決定吧。」夜孤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也許,人的力量終究是改變不了命運,就算拼上性命,得到的可能也只是一個未知數……」
夜孤的語氣低弱下去。
她悲哀地想起自己的人生和命運。
也許,以她的力量想要毀掉夜玄,就如同蜉蝣企圖撼動參天的大樹。
也許,到頭來,她的復仇只會是一個笑話。
「我們回去吧。」她抬手打了個響指,輕輕的話語隨著屏障的消失而忽地被風雪捲走。
夜孤拉緊了斗篷,低著頭往回走去。
赤月漣並順從地跟在她的身後。
一深一淺的兩排腳印在茫茫的雪地中蜿蜒開去,很快便又被後來的雪所填滿。
風雪模糊了觸不到的地平線,天地彷彿連成一片。
穿過小樹林,前面便是他們暫住的小木屋。劇烈的風呼號著撼動樹枝,發出骸人的沙沙聲,但其中彷彿還夾雜著什麼更加奇怪的聲音。
夜孤低著頭,彷彿並沒有注意,而赤月漣卻警覺地停下了腳步。
沉悶而尖銳的低吼聲,彷彿是什麼動物的咆哮。
就在他皺眉思索之時,風雪中越走越遠的夜孤卻沒有發現他停滯的身形。
宛如迷宮一般被風雪包圍的樹林中。
就在看到忽然出現在夜孤身後的龐然大物時,赤月漣的呼吸一滯,身體在瞬間變得冰冷。
那是一隻體積巨大的白熊,原本應該在冬眠的它卻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裡,此刻,白熊正高高地舉著扇子一樣的大掌站在夜孤的身後,尖銳的獠牙和血紅的雙眼讓人恐懼得血液都會停止流動。
再也來不及多想了。
狂風的呼嘯中,赤月漣飛身上前,只兩三步便趕上了前面的夜孤,在那只巨掌狠狠地拍下來之前,他及時地將夜孤用力地扯到了一邊。
兩人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擦著夜孤耳邊揮下的利抓撲了個空,幾絲黑髮卻被斬斷,飛快地消失在風雪當中。
夜孤驚懼地看著面前那巨大猙獰的生物,雙唇顫動,臉色發白,無法說出一句話來。
赤月漣粗喘著站了起來,擋在了夜孤的身前。面對白熊再度的攻擊,赤月漣本能地舉起了手臂,蒼白的雙唇熟練地念起咒語,呵出的白氣模糊了他的表情,但是眼神卻格外的凌厲清晰。
夜孤仍然呆坐在雪地上,她的長髮散亂地披在雙肩。
恍惚中,她彷彿看到面前那個保護著她的少年又回到了過去意氣風發的模樣,他的雙眼好似高懸的北極星斗,他的微笑燦爛如撕裂的朝陽。
「不……不可以!!」
就在赤月漣的手心即將迸出火光的那一剎那,夜孤猛地從背後抱住了他!
以他現在的狀態不能夠動用太過高級的魔法,尤其是攻擊性的魔法,一旦魔力消耗過多,無法恢復,很有可能危及到他的生命。
咒語被打斷,赤月漣的攻擊並沒有出手,他抱著夜孤就地一滾,再次險險地避過了白熊揮來的巨爪。
「你做什麼?」赤月漣低吼道。
要不是他反應快,剛才她很可能就已經被白熊鋒利的爪子抓傷。
「你現在不可以使用攻擊魔法!」夜孤仰起頭,琉璃般的眸子裡透出一抹執拗。
「我必須保護你!!」他並沒有屈服,反而揚高了聲調。
剎那間,少女恍如被雷擊中,她表情驚怔,眼前忽地閃過一些破碎的影像。
……
「孤兒!」淘氣的小男孩帶領著一幫孩子拿石頭砸她。
「有奇怪眼睛的怪物!大家別看她的眼睛呀!會死的!」
「她的爸媽就是因為那種奇怪的眼睛而死掉的!」原本經常和她一起玩的同學們尖聲叫著。
「爸媽說不可以和危險的人一起玩……」
「孤兒!」
「沒人要的孤兒!」
……
從懂事起就一直被人孤立的她,不僅失去了父母還失去了朋友的她。
那個有著一顆疏離的心懷著復仇願望的她,那個發誓要獨立堅強絕對不依靠別人的她。
……
這樣的她,他居然說要保護她。
「站得起來嗎?」赤月漣伸出手臂將她攙扶起來,拉住她冰冷的手,飛快地向前奔跑著。
她的意識還停留在過去,只能機械地跑著,只有被他牢牢牽住的右手,漾起一股暖流,如觸電般地迅速流遍全身。
錯障的森林,白茫茫的雪地,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她很強,她擁有最具殺傷力的攻擊能力和最完美的防禦力量,還具備了別人所沒有的能夠洞悉一切的雙眼。
憑她的能力,殺死一隻野獸完全不在話下。
但是,為什麼她寧願就這樣一直跑下去,跟著他,一起跑到天的盡頭。
彷彿只要他在身邊,她就能捨棄一切。
催眠自己,即使一分鐘也好——
他不是被迫留在黯夜的赤月漣,她也不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夜孤。
他們只是普通的少年少女,共同擁有著簡單的快樂。
緊緊相握著的手,他離她只有一個轉身距離的背影。
不知不覺間,一抹幸福的微笑浮現在她的唇邊。
原來,這就是被人保護著的感覺。
……
兩人終於跑出了森林,白熊也被他們甩在了身後不見蹤影。小木屋的輪廓出現在夜孤的視線中。
風不再那樣地猛烈,雪也悄悄地停了下來。
少年和少女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
「為什麼說……要保護我?」
看著兩人仍舊相牽著的手,夜孤微垂眼簾,輕聲問道。
「不應該嗎?」赤月漣反而對她的問題感到有些奇怪。
「你就沒想過我可以應付?」夜孤挑起眉,話語中帶上了一絲調皮的味道。
赤月漣神情一怔,顯然是並沒有考慮到那個問題。
「也許是我多事了……」他無所謂地輕佻唇角,「不過,女孩子不要太要強,能夠依靠別人的時候,就不要自己一個人背負著所有的重量,這樣會很難受的。」
少女並沒有再接話。
她看著赤月漣的表情,恍然失神。
薄薄的唇瓣,末端輕巧地勾起,唇角深陷,舒展的眉頭,眼瞳澄澈而清晰。
——這,可以算是笑容嗎?
「快走吧。」
果然,他的笑容亦如曇花,雖令人神往,開花卻只有片刻。
也許是忽然想起自己未知的命運,赤月漣的表情重新落寞起來。他無語地邁開步子,率先走在了前面。
不知什麼時候鬆開的手,隨風而去的溫暖令人鼻子發酸。她的手心裡空蕩蕩,冰涼的感覺再次侵佔了她的每一寸肌膚。
夜孤站在深深的雪地當中,看著少年修長的背影,深邃的眸子忽地失去了神采。
***
伊洛芙只一個趔趄跌進了鏡中,並沒有想像中的天旋地轉。當她再睜開眼睛,面前便是一個與鏡面內完全不同的世界。
咦——?
伊洛芙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剛才不是明明還是晚上嗎?怎麼跌了一跤就變白天了?
而且……季節也不對。
剛才她的身上還穿著厚厚的校袍,此刻卻變成了輕巧的襯衫加小短裙,而且周圍來往著的人們也是一身清涼的夏裝,太陽火辣辣地當空燒著,絲毫找不出一點冬天存在過的痕跡。
她戰戰兢兢地看了看身後,卻怎麼也找不到傳說中的魔鏡。伊洛芙努力地定了定神,說服自己不要慌張,這只不過是魔鏡的法力而已,說不定到了時間,自己就會回去了。
安撫了自己的情緒後,她開始打量起四周。
這是一個挺熱鬧的小廣場,廣場中央有個小巧的噴泉,陽光下,晶瑩的水花伴隨著音樂跳出眩目的舞蹈,小販們紛紛推銷著自己的氣球,棒棒糖和泥捏人偶,孩子的嬉鬧聲將廣場裝點得格外的生機勃勃。
伊洛芙的右手邊是一個可愛的冰淇淋房車,櫥窗內陳列出來的冰淇淋桶裡裝滿了色澤鮮艷口味多樣的冰淇淋,這讓愛吃甜食的她忍不住食指大動。
翻了翻口袋,居然還找到了一些零錢,伊洛芙便走到櫥窗前,細細地考慮起自己要吃什麼口味。
「請給我這個,曲奇奶油。」伊洛芙指著最右邊的冰淇淋桶說。
「五塊錢,謝謝。」笑容可掬的阿姨將冰淇淋裝進酥脆的蛋筒,伸手遞了過去。
伊洛芙將五塊零錢遞了上去,正要接過誘人的冰淇淋,阿姨卻猛地將手收了回去,讓伊洛芙抓了個空。
「小姐,這是什麼錢?」阿姨滿臉疑惑地看著伊洛芙遞來的紙幣。
「呃……是魔法錢幣呀。」伊洛芙訥訥地回答,雙眼還盯著饞人的冰淇淋。
阿姨的表情更加奇怪了:「這是你們做遊戲時候用的錢吧?這種錢是不能買東西的。」
「哈?」伊洛芙張大了嘴巴,她可是一直用這種錢買東西的呀。
「阿姨,我要一個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就連她的一起付吧。」
伊洛芙正窘之時,身邊卻傳來另外一個甜美好聽的聲音。
「好的,沒問題。」聽到這話,阿姨才將手上的冰淇淋遞給了伊洛芙。
「謝謝……」伊洛芙收起魔法錢幣,對身邊的女孩道著謝。
「嘻嘻,沒關係啦。」女孩有一張蘋果一樣紅潤的臉蛋,她十分大方地擺了擺手,笑咪咪的樣子格外的可愛。
「可是……為什麼我的錢不可以用呢?」伊洛芙吃了一口冰淇淋,又困惑地抓抓腦袋。
「我看看。」女孩將魔法錢幣接過來,看了之後,便粲然一笑,「你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吧?」
「咦?」伊洛芙嘴巴一張,手裡的冰淇淋也險些拿不穩,「請問,這裡……是什麼世界啊?」
「這裡是人間呀!」蘋果臉女孩也拿了自己的冰淇淋,伸出小舌頭輕輕地舔了一口,然後便做出恍然大悟狀,「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魔法世界的人吧?嘻嘻,以前聽其他天使們說過,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呃……是的……」伊洛芙仍舊是一副迷糊的樣子。
人間?人間是什麼地方?
天使?又是什麼東西?
「這裡的人都不會魔法,他們都是些普通人。」蘋果臉女孩回頭看了看廣場上來往的人群,再轉過頭來笑盈盈地看著她。
「那你呢?」伊洛芙追問。
「我呀?」女孩撓了撓頭,「我現在是,呵呵。」
「什麼叫現在是?」伊洛芙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這個問題很複雜,一時解釋不明白。」女孩邊吃著冰淇淋,邊搖晃著腦袋說。
「哦……是嘛……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請我吃冰淇淋。」伊洛芙笑了笑,「我叫伊洛芙,你呢?」
「我叫童彤。」蘋果臉女孩可愛地笑起來。
「呵呵,好親切的名字呀,簡單又好聽。」伊洛芙也被她的情緒感染,不由自主地跟著笑出聲來。
「就是就是,可是某些人就覺得這名字難聽,還硬要給我取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外號。」童彤垮下臉,可眉眼間卻流露出幸福而調皮的笑意。
伊洛芙也隨著她呵呵笑著。
「對了,你好像有心事呢。」童彤睜大了眼睛看著伊洛芙,「雖然表情在笑,可是眉頭卻偷偷皺著,有什麼煩惱嗎?」
伊洛芙一怔,冰淇淋融化的奶油滴落在地上。
「是因為戀愛嗎?」童彤歪著腦袋追問,看伊洛芙變得驚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已經猜對了七八分。
「嘻嘻,別煩惱。」童彤大義凜然地拍了拍伊洛芙的肩膀,「愛情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她是你想破了腦袋也無法解決的難題哦,所以你可以什麼都不要想,那樣只會白白浪費腦細胞而已。」
「那……如果非要選擇不可呢?」伊洛芙看著手中的冰淇淋慢慢融化,純白色的奶油滴落下去,如同春天的積雪一般消失不見。
「時間會幫你做出選擇的。」童彤俏皮地眨著眼睛,很篤定地說,「因為,戀愛是一種宿命的感覺,無論你怎麼壓抑自己,你的心都會向著真愛的方向。即使你忘記了他,這種宿命的感覺,也會讓你再次愛上他。」
宿命的……感覺?
伊洛芙的心重重一跳。
那紅髮少年的臉龐再次地躍入她的腦海中,剎那間便輕易地擾亂了她所有的思緒。
「喂,笨蘋果,你怎麼買個冰淇淋買這麼久!」
就在伊洛芙發呆的時候,一個男孩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和童彤中間。
男孩個子很高,亞麻色凌亂的頭髮,白白的皮膚,眉毛壞脾氣地皺著,高挺的鼻樑和流星一般的眼瞳襯出了他不凡的氣質。
「我交了新朋友,嘿嘿。」童彤愉快地朝男孩一笑,卻換來了一個暴栗。
「白癡!」男孩毫不客氣地敲著她的額頭,惡聲惡氣地數落道,「你把我一個人晾在廣場中間,自己卻跑來這裡交什麼鬼朋友?!」
「別欺負她!」不明狀況的伊洛芙立刻「挺身而出」擋在兩人中間,不再給男孩欺負童彤的機會。
男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粗略地打量了一下伊洛芙的臉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笨蘋果,怎麼你的朋友也跟你一樣,長得像水果。」
「喂!不要在別人面前亂說話。」童彤從伊洛芙的身後鑽出來,凶巴巴地對男孩豎起拳頭。
男孩絲毫不理會童彤的威脅,眉毛一挑,薄唇微動:
「像桃子。」
「狄——迦——聖——!!」童彤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
「圓蘋果!你吼什麼!!耳朵都被你震飛了!」更大的怒吼聲立刻與之媲美。
「飛了就飛了!自己去撿回來!」
「……」
「……」
兩人喘著粗氣,怒目而視,彷彿是多年未見的仇人一般。
天上的白雲飄呀飄。
「我要吃冰淇淋。」那個叫狄迦聖的男孩忽然出聲。
「要吃自己買。」童彤警惕地護住手裡的冰淇淋,以保證它不被狄迦聖「染指」。
「不要,我就是要吃你的。」他賴皮地噘起嘴巴。
「我已經吃過了!!」童彤盯著他壞笑著湊過來的臉,驚懼地一步步退後。
奈何她勢單力薄,怎麼看都不像是高挑的狄迦聖的對手。果然,一分鐘後,童彤怒瞪著狄迦聖美美地將她的冰淇淋送進口中,全部吃光之後,還拿出紙巾一抹唇邊殘餘的奶油,滿足地笑了笑。
「真難吃。」最後還下了批注。
啪嚓——!!
保險絲斷掉的聲音。
童彤的理智終於瓦解了。
他吃掉她的冰淇淋,居然還說難吃!?
「你給我吐出來——!!」
……
少年和少女打打鬧鬧的樣子,看起來分外的親暱而和諧。
「笨蘋果!圓蘋果!」
……
聽著狄迦聖的吼聲,伊洛芙又怔怔地發起呆來。
「……笨蛋桃子……」
「小桃子……」
就在那一剎那,她猛地睜大了眼睛,一個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驚雷一般地響起,彷彿有誰在呼喚著她,用特有的溫柔呼喚著她,用沉甸甸的回憶呼喚著她,用全部的生命呼喚著她……
「不好意思,我們要先走了呢。」
再回過神,面前是童彤抱歉的臉龐。狄迦聖皺著眉頭拖著她的手,彷彿不抓著她她就會隨時消失一樣。
「再見,很高興認識你,童彤。」伊洛芙也隨即露出笑臉,還調皮地附下身在她的耳邊悄悄地說,「祝你們幸福哦!」
「嘻嘻,你也一定要幸福哦!」童彤臉一紅,看起來真像個蘋果一般可愛。
「走啦!我餓了!」狄迦聖一轉身,不耐煩地將童彤半拖半抱地帶走。
「別拽我啊啊啊——」
「笨蘋果,不記得你上次在這裡迷路過麼?」
「……」
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在陽光下走遠,吵吵鬧鬧的樣子,彷彿一輩子都不會寂寞。
伊洛芙深深地喘息。
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中也有過似曾相識的回憶?
……「我只希望某個人可以一直好好的。」
「就算是笨蛋也沒關係,只要她一直好好的,就好。」……
……「笨蛋桃子,你已經期待很久了吧。」……
……「你個野蠻人!大豬頭!沒情調的音癡!」
「再說一遍?」
「……音癡!」……
……「我喜歡你這個笨蛋桃子。」……
……「我的願望是——讓伊洛芙,永遠地忘記,她六歲那年的生日願望。」
「讓伊洛芙忘記我,沒有我,她也可以快樂地繼續生活下去。」……
……
頭痛欲裂。
彷彿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咆哮著要從她的腦海中奔湧出來,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猛地一睜眼,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模糊,晴朗的白天忽地黯淡下來,無邊無際的黑夜包裹住所有的一切,原本熱鬧的廣場飛速地後退!
伊洛芙眼前一花,就彷彿是電視機收不到訊號的屏幕一般佈滿雜亂的雪花。
她呼吸一滯,感覺有一股劇烈的風拂面而過,再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月夜山莊的房間。
此刻已接近凌晨,淡淡的夜色如稀釋的墨。
窗外是臘月的天氣,碎雪安靜地在夜空中飄蕩著。
伊洛芙重重地喘息著跌坐在床上。
面前的魔鏡依舊泛著藍光,只不過那光芒正在逐漸地消退,沿著鏡子的邊緣一點一點地消失,最後,光芒完全熄滅了,魔鏡又再度陷入一年一輪迴的沉睡當中。
空氣沉寂得有些不自然。
伊洛芙的耳邊只迴盪著自己紊亂的心跳聲和不平穩的呼吸聲,疲倦突然襲來,她的眼皮再也承受不了沉重的倦意,只能在柔軟的大床上躺下,用厚厚的棉被將自己包裹起來,睏倦地打了個呵欠。
夜微涼。
夢中,她淺淺糾結著的眉頭緩緩地舒展開來,彷彿忘記了所有的憂慮和不安。
如果夜晚的時間比白天漫長許多,如果現實也可以像夢境一樣快樂無憂,那該多好。
女孩安靜地睡著。
天邊一縷破曉的光線,彷彿在昭示著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
「你說什麼?!」
夜玄震怒地拍桌而起,桌上的水晶高腳杯應聲而碎。
「主人,請您冷靜地聽我說完。」夜翎低著頭,面色蒼白,顯然也對他剛才聽到的消息非常的不安。
夜玄怒瞪著雙眼,急促地呼吸著,他雙拳緊緊地攢起,渾身充滿令人恐懼的殺氣。他緊咬著下唇,彷彿是在極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你繼續說。」夜玄好不容易才調勻了呼吸,出聲命令夜翎繼續說下去。
「蘿雅目前已經召集到魔法界所有能力高強的聖旨者,準備舉行儀式把赤色滿月永久地封印掉,讓它百年輪迴一次的邪惡力量永遠消失……」夜翎的聲音有些顫抖。
根在夜玄身邊這麼多年,夜玄如此驚怒的表情他還是頭一次見到。
「該死的老太婆!!」夜玄終究是控制不住情緒,怒吼著用力一揮手臂,將桌上的書本、玻璃器皿紛紛掃落到地上,發出一陣混亂而嘈雜的噪聲。
「主人……」夜翎欲言又止,想要勸阻卻不敢上前。
「哈哈哈哈哈……」夜玄忽然仰天大笑,「蘿雅也不過如此,她滿嘴的仁義道德,說穿了也只不過是一個虛偽的幌子!!」
夜翎不明所以地看著夜玄。
「你以為封印掉赤色滿月的力量只靠幾個可笑的聖旨者就行了嗎?」夜玄猙獰地笑著,臉上深陷的溝壑如同一條條傷疤,讓人看了不寒而慄,「如果沒有人做祭品,他們是無法封印赤色滿月的!」
夜翎聞言又是一怔,他細細地打量著夜玄的神色,話到嘴邊,仍然猶豫著是否要說出來。
「蘿雅想拿哪個學生來做祭品呢……?真值得期待啊!哈哈哈哈!!」夜玄撫掌大笑,憤怒和興奮的情緒渾然一身,令人毛骨悚然。
「主人……我聽說……」夜翎一再地猶豫著,躊躇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有什麼事情就直說!我最討厭這種吞吞吐吐不乾脆的說話方式!」夜玄冷靜下來,沉著臉在皮椅上坐下。他隨意地打了個響指,那些被他掃落在地上的東西全部乖乖地回到了書桌上。
「我聽說,蘿雅想要犧牲自己來做赤色滿月的祭品……」夜翎心下一橫,閉著雙眼終於將這句話說完。
長久而可怕的靜默。
寒意遊走在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哪怕他和夜玄兩人相隔如此之遠,他也能感覺到夜玄身上愈加強烈的怒意殺氣。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在這一觸即發的靜默中,每一秒鐘都是那樣難熬。
就在夜翎以為自己會窒息在這沉默當中時,他感覺自己的衣領被一個很大的力道扯了起來,迫使他不得不睜開眼睛仰頭注視著那個人。
夜玄瞪著血紅的雙眼,沙啞的嗓音如同魔鬼的詛咒:
「儀式什麼時候舉行?」
「就在今晚。」夜翎急促地呼吸著,掙扎地回答道。
夜玄鬆開手,唇角冷漠而殘忍地勾起。
一刻都不能多等了,就是現在,必須有所行動!
不管犧牲掉多少人,他一定要破壞儀式的進行!
不,他不僅要破壞掉儀式,他還要奪取赤色滿月的力量,將滿月的力量全部佔為己有!
他承認他是一個十足的惡人,但是,只要他能夠站上魔法界的頂端,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
「主人,有什麼吩咐?」看到夜玄的表情,夜翎馬上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我要先發制人。」夜玄撫住下巴,挑眉盤算著,「搶在蘿雅之前激發出赤色滿月的邪惡力量為我所用,並且讓她永遠也無法封印!」
「主人,這樣好嗎?預定輪迴的時間還沒有到,而且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準備好,這樣強行做會不會……」
「閉嘴!!」夜玄的下巴緊繃,眼神中流露出邪煞的氣息,「無論如何都必須進行,你馬上去做準備。」
「是。」看到夜玄堅決的態度,夜翎即刻便不再反對,「需要派人把小少爺和赤月漣帶回來麼?」
「沒錯,先通知夜孤把赤月漣帶回來,再派人把夜迦抓回來。」夜玄說話時絲毫沒有猶豫,彷彿夜迦也只是一個跟他毫不相關的人,只是一個需要被作為祭品的人,而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夜翎背脊一涼。
也許將來有一天,如果有需要,即使他忠心耿耿地跟了夜玄這麼多年,也會被他這樣毫不留情地推上死亡之路吧。
「只需要他們兩人就足夠了麼?」儘管不安,夜翎還是習慣了為他多方面地考慮問題。
聽到這話,夜玄目光一緊。
兩個人,不夠。
根據五十年前的歷史和他多年的研究查證,想要完全釋放赤色滿月的力量,除了兩名少年,還需要一名優秀的魔女。
這名魔女需要有「正」的屬性和淨化的力量,只有將她送上祭台,才能將赤色滿月的能量釋放到最大,可謂是儀式成敗的關鍵。
可是,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要怎樣找到這樣一名魔女?
一想到這個問題,夜玄便再度陷入躁鬱的情緒當中。
黯夜魔法學園的女生們雖然不乏法力高強的優秀人選,但由於黯夜的教育風格,她們所有人的身上都缺少「正」的屬性,無法作為祭品供出。
「澄空那裡有沒有什麼優秀的魔女?」夜玄雙眉緊鎖,低頭輕撫著下巴。
「有的,一年級的梵綺兒,是個非常出色的魔法師。」夜翎答道,「她是小少爺的同班同學。」
「就是她了。」夜玄不耐煩地一揮手,「在找回夜迦時,順便也把她帶回來。」
有總比沒有好,無論如何,即使他自己失敗,也不允許蘿雅成功!
「是。」夜翎得令,沉聲應允。
初冬的黎明。
夜玄唇邊張狂殘忍的笑意,如同天邊凜冽潑灑的光線。
***
白雪皚皚的荒原。
荒原的盡頭是蒼涼的斷崖,猛烈的風不斷地從懸崖下往上吹著。
淡淡的冬陽絲毫不似剛剛升起,那模糊的光線彷彿只是一輪即將失去生命力的殘陽,像風中的蠟燭一般苟延殘喘著。
一名少女面對著噬日之石呆坐著,絲毫沒有留意到一名穿著黑色斗篷的中年人,已經在她的身後站了許久。
「小姐。」夜翎終於開口打破了沉寂,「現在,你必須馬上回去。」
聞言,夜孤轉過頭去,看著面前忽然出現的夜翎,訝異地站起身來。
「馬上回去?」她反問。
赤月漣身上的魔力並沒有淨化,他交予她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是。」夜翎只簡單地回答。
「是他的命令?」夜孤表情淡漠下來,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是不是要採取什麼行動了?」
「是。」
「好,我馬上會帶所有人回去,你可以不必多操心了。」夜孤背過身去。
原本以為,可以藉著任務的名義,在這裡多留些時日。
原來,就連片刻的安穩與淡靜而秘密的幸福,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奢侈的願望。
「不可以,小姐必須跟著我一同回去。」夜翎忽然抬起頭,眼神凌厲,嘴唇緊抿,「這也是主人的命令。」
夜孤身形一僵,雙手悄悄地在身側緊握成拳。
「難道他怕我帶著祭品逃跑?」她的話語裡有不屑與自嘲,還有些許的不安。
「主人總是考慮周全,以確保毫無疏失。」夜翎的聲音依然平靜無波,表情亦是,讓人無法猜透他的心思。
「……可以,我們跟你走。」夜孤輕咬下唇,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不過,請你給我幾分鐘的時間,我讓他們收拾一下東西。」
「希望小姐不要讓我等太久。」聞言,夜翎便撩起斗篷,消失在茫茫的雪地當中,匆忙的樣子就如他來時一樣突然。
夜孤仍舊僵立著,她站在深深的積雪中,感覺寒冷一點一點地麻痺了她的神經。
被緊咬住的下唇,已經感覺不到疼。
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麻木的時候,左邊的胸口卻用力地痛了起來。
意識到不能再拖時間,夜孤沒有猶豫地回到小木屋,找到了坐在窗邊的赤月漣。
少年抬起頭,看著夜孤不尋常的表情,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事情。他站起身來,「有什麼事嗎?」
「馬上離開。」夜孤輕喘著,心臟因為自己的決定而噗噗地劇烈跳動著。
「一起?」赤月漣又看了看房間裡的魄月和尤莉。
「不!」夜孤垂下眼簾,用力地搖了搖頭。
她輕輕咬住下唇,下決心一般地說道:
「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