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微拉帶著伊洛芙來到事故現場時,赤月漣已經被校長派來的人帶走了。
看著眼前驚恐的人群和地上那灘觸目驚心的血跡,伊洛芙瞪大了的雙眼找不到一絲焦距,腦海中一片空白。
「真沒想到赤月漣會是那種人!」
「好可怕……他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同學。」
「我聽人說,赤月漣是黯夜魔法學園派來的奸細!」
「不會吧……真是人不可貌相。」
四周嗡嗡的討論聲狠狠地撞擊著伊洛芙的耳膜,她用力地咬住嘴唇,抬手摀住耳朵。
「你們統統給我住嘴!!」她用盡全身力氣喊著,「誰允許你們這樣污蔑他?!!」她喊得頭暈耳鳴,喊得胸腔發痛,空氣在她的肺內狂亂地竄著,如同一把火在燒。
霎時間,現場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少女。
「你們寧肯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目擊者的話,也不肯相信與我們朝夕相處的同學嗎?」伊洛芙激動得胸膛上下起伏,「漣絕對不是那種人!我可以用我的性命發誓!」
「洛芙……」微拉有些擔心地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太過激動。
「不是我們不想相信,而是所有的證據都指明了是他做的。」有個高年級的女生插了一句,「更何況,目擊者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人,她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
伊洛芙怔了一下,隨即又變得怒氣沖沖咄咄逼人。
「到底是哪個沒大腦的血口噴人造謠生事?她哪只眼睛看到漣是兇手了?」
「她剛剛跟赤月漣一起被校長帶走了,現在他們應該還在校長室……」高年級女生話音未落,伊洛芙就掙脫微拉的手衝了出去。
「洛芙——!」
不顧身後眾人的勸阻和微拉擔心的叫喊,伊洛芙只想快點跑到校長室。
她想見到他。
校長不會放過傷害她學生的人,她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有多麼的嚴重。
他怎麼樣了?
他有沒有被人逼問?
以他的個性,是絕對不可能承認他沒有做過的事的。
學校會不會關他?會不會用魔法逼他招供?
……
風在她的耳邊尖嘯。伊洛芙拚命地跑,好像只要用力跑,腦子裡就不會胡思亂想一樣。
胸口生疼,彷彿喘一口氣都要用勁全身的力氣一般,腥氣湧入口中,眼前的路也開始變得不平整。
可是她不能停,她沒辦法停下來。
在見到他之前,她不能停下來!
飛奔到主樓門口,伊洛芙與一個紫發少女撞了滿懷。
梵綺兒被撞得跌倒在地,她吃痛地輕呼出聲,驚詫地看著面前同樣摔倒在地的伊洛芙。
她雙頰潮紅,難過地咳嗽著,好像剛才做了什麼劇烈的運動;頭髮凌亂,似乎是剛剛起床的樣子,身上還穿著睡衣,甚至沒來得及換掉腳上的拖鞋。
「洛芙……?」梵綺兒試探地叫她。
伊洛芙抬起頭,她原本迷茫找不到焦點的雙眼,卻在看到梵綺兒身邊的那名少年時騰地亮了起來。
「學長……」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瞬學長,你是學生會主席,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漣是無辜的……他絕對不可能做那種事……」
「洛芙。」梵綺兒不忍看她涕淚滿臉的樣子,立刻上前將她摟在了懷裡。
「你別急,剛才校長通知我馬上回來,就是因為這件事。」七翼瞬安撫般地說,「我當然也不相信會是他做的,你別擔心,校長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可是……可是……有證人……」伊洛芙哽咽著說。
七翼瞬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只要堅定地相信他。」七翼瞬的雙眼如星辰一般閃亮,「你的信任是支撐他最大的力量,其他的,都不用擔心。」
伊洛芙用力地點頭,撲在梵綺兒的懷裡泣不成聲。
三人同時來到了主樓五層的校長室。
七翼瞬抬手敲了敲門,接著在感應器上亮了亮自己的證件,校長室的門便應聲而開,首先映入三人眼簾的竟是一頭銀色長髮的夜迦。
「夜迦?」伊洛芙揉了揉仍然紅腫的雙眼,似乎有些不相信地開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夜迦站起身朝伊洛芙走來,他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伸出彎曲的食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哭了……?」他低低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憂慮。
是因為那傢伙麼?
夜迦的眼不著痕跡地瞥向校長室的一角。
陽光裡,紅髮少年的背影透著一股無奈的倔強。
「漣……!」伊洛芙才剛剛輕呼出聲就被梵綺兒拽住了手臂,七翼瞬把食指壓在唇上,示意她先冷靜下來。
伊洛芙不甘心地退了幾步,突然瞥見左手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尤莉?」她驚呼,「你怎麼也到這來了?」
沙發上,身材瘦小的尤莉抱著膝蓋,整個人幾乎蜷縮成一團。她的臉色依舊蒼白,雙眼空洞地瞪著前面的地板,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是我帶她來的。」夜迦看了一眼尤莉,才緩慢地開口。
「她來這裡做什麼?」伊洛芙急切地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她為什麼又怕成那個樣子?」
尤莉啊,她們曾經是多麼要好的朋友。
看著沙發上瑟縮著的瘦小身影,伊洛芙覺得鼻頭發酸。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離我越來越遠了呢?
「她看到了一些事情。」夜迦的聲音輕輕的,彷彿是只說給自己聽,「所以,校長需要她過來作證。」
作證……?
伊洛芙彷彿被人當頭敲了一棍。
……
「不是我們不想相信,而是所有的證據都指明了是他做的。」有個高年級的女生插了一句,「更何況,目擊者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人,她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
伊洛芙怔了一下,隨即又變得怒氣沖沖咄咄逼人。
「到底是哪個沒大腦的血口噴人造謠生事?她哪只眼睛看到漣是兇手了?」
……
那個目擊者……竟然是尤莉嗎?
她雙腳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
一邊是她最好的朋友,另一邊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她無條件地相信漣,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去懷疑尤莉。
整件事情像一團沒有頭緒的麻繩將她緊緊地纏繞。
伊洛芙只覺得呼吸困難,彷彿下一秒就會暈厥過去。
「學生會會長和證人留下,其他無關的人都可以離開了。」一個聲音從房間的陰影中響起,帶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校長!請相信我,漣他絕對是無辜的!」聽到這個聲音,伊洛芙雙眼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高聲呼喊起來。
「洛芙!」梵綺兒連忙拉住她,「你要相信校長!」
「你放心。」蘿雅的聲音沉甸甸地響起,「不管是死去的那兩個學生,還是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名少年,他們在我心裡的份量是一樣的重。」
伊洛芙怔怔地停止了動作。
梵綺兒安撫般地摟了摟她的肩,七翼瞬也對她比了個放心的手勢。
「那我們就先離開了。」梵綺兒揚聲說道。
之後,夜迦、梵綺兒和伊洛芙三人走出了校長室。
當身後的門重重合上的那一剎那,伊洛芙頓時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像被扯斷了線的木偶一般軟軟地攤倒了下去。
昨天還如同活在夢境之中,今天就不得不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
這樣的大喜大悲,叫她如何承受得了?
「洛芙!」梵綺兒連忙伸手出扶,可是已經有人先一步將伊洛芙拉了起來。
夜迦憐惜地看著懷裡暈厥的少女,英挺的眉緊緊地鎖起。
***
林蔭道上。
夜迦背著伊洛芙,踏著一地的秋葉慢慢地向宿舍區走去。
「喜歡她麼?」隨行的梵綺兒挑了挑眉,試探地問道。
「你說誰?」夜迦低著頭,似乎在傾聽著腳下枯葉破碎的聲音。
「呵,你知道的。」梵綺兒一副瞭然的表情,眼角漾出一抹溫柔,「你看她的眼神,跟某個笨蛋的眼神一模一樣。」
「……是嗎?」夜迦笑了笑。
「可是,大家都覺得她和赤月漣才是一對……你不難過嗎?為什麼不爭取?」梵綺兒有些好奇。
夜迦沒有回答。
他的微笑如同初雪一般璀璨美麗,
他的微笑如同罌粟一般璀璨迷人,又像初雪一般轉瞬即逝。
「像你這樣不求回報溫柔守護的男生,現在已經不多了。」梵綺兒沒有在意他的沉默,仍舊自顧自地說著。
不求回報,溫柔守護嗎?
夜迦的唇邊掠過一個自嘲的笑容。
腳下金黃的落葉沙沙地響。
其實,夜迦比誰都清楚,站出來作證的人,應該是他自己啊。
***
寬敞而舒適的房間。
房間四周布下了結界,自動屏蔽了所有的魔法。
淡淡的月光像淺色的紗巾包裹住少年修長的身軀。
連赤月漣自己都忘記他已經這樣呆坐了多久。
從早上被不由分說地帶進校長室到現在被軟禁在這裡,所有的記憶彷彿都被什麼人用魔法自動刪除了。
除了她帶著哭腔的喊聲。
……「校長!請相信我,漣他絕對是無辜的!」……
「……漣他絕對是無辜的!」……
「……他絕對是無辜的!」……
「……絕對……!」……
她的聲音像倒帶一般在他的耳邊反覆地響起。
赤月漣將手伸進衣襟,慢慢地拿出一條銀製的項鏈掛墜,用食指輕輕地挑開掛墜的表面。
照片裡,那個女孩的臉皺得像一隻圓滾滾的小包子,她斜眼瞪著相片裡笑得神清氣爽的他,似乎他做了些什麼讓她很生氣的事情。
一絲酸澀的笑容在他的唇邊綻開。
果然啊,她永遠都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赤月漣呆呆地盯著搖晃的項鏈墜子,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一抹黑色的身影悄悄地在房間的角落出現。
「你就是赤月漣?」陰暗處,黑色身影的聲音如同山澗的泉水。
赤月漣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彷彿剛從一個夢境中驚醒過來。
他站起身來,轉過頭。
一個黑衣黑髮的少女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你是怎麼進來的?」赤月漣很奇怪,這個房間的魔法不是都已經被屏蔽掉了嗎?
「哦?」夜孤挑了挑眉,「我以為,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會是『你到底是誰』呢。」
「……好吧,你是誰。」赤月漣沒有心情同她繞太多的圈子。
「我是夜孤,黯夜魔法學園的人。」夜孤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樣子,「至於我怎麼進來的,那是我的個人能力問題,你不必過問。」
聽完這些,赤月漣又背過身去。
「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觀光的地方。」
「赤月漣,我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觀光。」夜孤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來,「我是為了告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現在沒有興趣聊天。」赤月漣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你會被關進這裡嗎?」夜孤邊說邊觀察著赤月漣的反應。
赤月漣的背脊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知道澄空魔法學園五十年前那一場震驚魔法界的事件嗎?」
赤月漣沒有說話表示默認。
「掀起那場巨大破壞的主角,是當時澄空魔法學園二年級學生。」夜孤停頓了一下,「同時也是火系魔法的駕御者。」
赤月漣的雙眼瞪大了。
「你想說什麼?」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恐慌和不安。
「當時,有兩個學生封印住了赤色滿月的力量,才讓災難沒有擴大化。」夜孤仍然自顧自地說著,「當時,被赤色滿月控制的那名學生——也就是造成破壞的主角,也隨著赤色滿月一起消失了。」
幽暗的房間裡迴盪著夜孤空靈的聲音,乍一聽很容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冷汗順著赤月漣的面龐蜿蜒爬下。
他害怕的並不是她的聲音。
隨著夜孤的敘述,一個很恐怖的念頭已經在他的心裡已經慢慢地形成。
「但是,他的靈魂並沒有死去。」夜孤繼續說著,表情輕鬆得彷彿在講一個人人皆知的傳說故事,「我的眼睛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現在我就看到,那個靈魂寄宿在你的體內,隨著你的成長而成長著……」
「夠了!!」赤月漣吼出聲來,「我不要聽你胡說八道!」
「你不相信?」夜孤輕輕地,試探般地問道,「……那麼,你為什麼發抖呢?」
赤月漣抱住頭,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還有呢?」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自己的猜想已經一步一步地被證實了。下面呢?下面還會有什麼呢?
「那個靈魂,已經逐步控制你的行為,導致你在不知不覺中做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那兩個被燒焦的男孩就是最好的例子。」夜孤沒有因為赤月漣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而停下,繼續有條不紊地敘述著,「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會慢慢地侵蝕你的身體,控制你的靈魂,最後你會完全失去自我,你身邊的人都會非常危險。」
赤月漣的指節握得泛出青白的顏色,嘴唇被牙齒咬破,口腔中頓時充滿了鹹澀的腥味。
「為什麼會是我……?」他低啞地吼,「為什麼會是我!!?」
「雖然這些對你來說很殘忍,但是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夜孤安撫地說,「只要你離開澄空魔法學園,到我們黯夜魔法學園來,我們的校長一定有辦法幫助你。」
「我憑什麼相信你。」赤月漣硬生生地擠出一句話。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無法再繼續留在這裡了。」夜孤露出惋惜的表情,「那兩個男孩的死亡是因為你,雖然不是你的本意,但是你們的校長一定不會允許你再留在這裡學習了,而且,那個寄宿在你體內的靈魂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奪取你的意識,控制你的身體。你就不怕它傷到離你最近,並且是你最在乎的人?」
赤月漣窒息一般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怕。
他寧願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要她少一根頭髮。
「還有機會再回來嗎……?」他胸口疼痛,妥協般地歎息。
夜孤仍舊微笑,慢慢地,搖頭。
「所以,你好好考慮一下吧,三天之後,我會再過來這裡,問你的想法。」夜孤站起身來,退回到房間的陰影處,就如她來時的那樣,安靜地消失。
仍是淡淡的月光。
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彷彿誰都沒有來過。
紅髮少年的背影僵硬。
巨大的痛苦在他的身體內瘋狂的肆虐。
***
這些天,學校裡所有的學生都在討論著同一件事。
——赤月漣因為被懷疑是攻擊同學的可怕分子,已經被校長軟禁起來了!
這個消息校長原本是下令封鎖的,可是不知是哪個人偷偷探聽了去並且告訴了其他人,這消息從此便在學生當中流傳開來。
漸漸地,他們談論的內容開始走樣,同時,事件發生的過程也被一些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增加了好多無中生有的情節。
原本該是個秘密的消息變成了學校中肆虐的流言,儘管學生會會長七翼瞬多次發動學生會幹部平息謠言,可是仍然止不住謠言氾濫的勢頭。
百年校慶因為兩名學生的死亡而蒙上了一層陰影,校長和其他學校幹部仍然在對那個事件進行著秘密的調查,由於赤月漣是事件的關鍵人物,1VS1魔法對戰賽半決賽以後的比賽都被取消了,與黯夜魔法學園的團體魔法對戰賽也被迫延後了。
伊洛芙表情呆滯地站在走廊上,看著模糊的天空,感覺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地離開自己的生命。
是什麼呢。
是原本那即將獲得的幸福嗎?
回頭盼顧,夏天彷彿已經離得很遠了。就在這兩天,不知不覺地,連秋天都已經慢慢地遠去了。
11月2日那天,初雪。
滿地的金黃色落葉被皚皚的雪片替代,下降的氣溫讓大家都戴上了厚厚的圍巾,換上了厚厚的長袍。迎來第一場雪的喜悅讓人們對那些越來越離譜的流言蜚語逐漸失去了興趣。
校園裡,興奮的叫喊聲不絕於耳。
誰說雪是如同天鵝絨一般的溫暖。
伊洛芙看著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冰涼的感覺絲絲縷縷地侵入皮膚,慢慢地遊走在身體的每一個地方。
張口呵出的白氣,竟在眼角凝結成淚滴。
……「知道後天是什麼日子嗎?」
「後天……?」伊洛芙雙眼迷茫,原本想說不知道,卻又不忍辜負赤月漣期待的眼神,便開始努力地使自己罷工的大腦開始運轉起來。
11月……2日?
「漣的……生日?」她嘴唇一動,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一句話下意識地從她的口中溜出。
說出來了以後她才嘲笑自己的白癡,這個日子她怎麼可能會忘記?
「所以,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赤月漣伸出兩根指頭,「希望你的答覆是給我最好的禮物。」……
11月2日,是今天吧。
漣的十八歲生日,成人禮。
四肢冰涼,唯有胸口火燙,伊洛芙摸出那天他為她親手戴上的照片項鏈,用指腹撫摩著它那光滑的銀製表面。
照片裡,紅髮少年一臉陽光的笑容,眼角的溫柔清晰可辯。
項鏈溫熱了她冰涼的掌心。
原來,他一直都待在最靠近她心臟的地方,永遠只離她一個轉身的距離。
要給他的禮物,她已經準備好了。
只是,要怎樣才能讓他收到呢?
「找了你好久。」梵綺兒的聲音在她的背後響起。她今天穿了厚厚的白色棉袍,戴著白色的絨線帽子,紫色的短髮俏皮地從帽子裡參差不齊地伸出來。
「綺兒。」伊洛芙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算是打過招呼。
「別那麼無精打采的,我帶了好東西給你。」梵綺兒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中的紙條,「這個是七翼瞬讓我捎給你的哦!」
然後,梵綺兒壓低了音量,湊到伊洛芙的耳邊,生怕別人聽見似的說:「是關於赤月漣的消息。」
聽到那個名字,伊洛芙渾身立刻漾起一道暖流,她的身子用力地顫了一下,眼睛裡也重新有了神采。
伊洛芙看著那張紙上熟悉而溫暖的字跡,淚水無聲地濡濕了她的面龐。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
今天晚上八點,池塘邊,我們見面吧。
漫天飛雪。
伊洛芙狼狽地哭著。
我們,見面吧。
***
黑色的房間。
明明是白天,這個房間卻陰暗得如同黑夜一般。厚重的窗簾擋住了所有的光線,逼人的寒氣從腳底一直游動到四肢百骸。
夜玄滿意地伸了個懶腰,將一本厚厚的咒語詞典隨手丟在了桌面上。
站在旁邊的夜翎偷偷地打了個哆嗦。
他多想拉開窗簾讓自己的身子籠罩在陽光下,那樣也許會溫暖些。可是,他的主人卻是那樣地憎惡光明。
「夜孤回來了嗎?」夜玄突然開口,粗嘎低啞的聲音彷彿又生生地將房間內的溫度降低了好幾度。
陰暗的房間裡突然出現了一道水色的光束,慢慢地,光束開始游動起來,逐漸形成了一道魔法門。
黑衣黑髮的少女夜孤從魔法門內走出,水色光束在她踏出的那一剎那四散消失。
「順利嗎?」夜玄懶懶地抬起眼看她,「他相信了那個可笑的靈魂的故事?」
「我想是的。」夜孤的唇邊綻開一朵夜來香一般神秘的笑容。
「好!那小子果然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夜玄撫掌大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在陰暗的房間內迴盪著。
「校長,我有一點還不明白。」夜孤挑了挑眉,「可以問嗎?」
夜玄收住笑,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少女。
那眼神銳利得彷彿可以將人的身體洞穿。
「你問。」
「謝謝。」夜孤釋然,「既然赤月漣沒有殺人,那麼那兩個男孩是怎麼死掉的呢?還有那個尤莉,我們並沒有事先威脅她要做假證,但是她為什麼要指認赤月漣?」
「你很好奇?」夜玄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水晶杯,仰頭喝乾了裡面的白蘭地。
「是的。」夜孤不依不撓地直視著他乾涸的雙眼。
「好!」夜玄的唇邊露出一抹邪佞的笑,「你有權利知道!」
他拍了拍手,對身邊的夜翎吩咐道:「去把狄司叫來。」
「是。」夜翎恭敬地應了聲,隨即便無聲地從房間裡消失。
狄司?
夜孤努力地回想著這個名字的主人。
一個一年級男生瘦小的身影逐漸地在她的腦海中成型——一頭稀疏的白色頭髮,淡淡的眉毛,狹長的雙眼,窄細的鼻樑。
想起他的同時,還伴隨著一些聲音。
……「哼,真是奇怪,為什麼狄司能夠進入黯夜魔法學園啊?」
「狄司,你怎麼什麼都不會?就連一個簡單的攻擊咒語都沒辦法好好地說清楚嗎?」
「狄司,你又沒有完成魔咒作業?」
「狄司是個沒用的笨蛋……」
……
夜孤的眉頭微微地皺起。
她想,她應該是明白些什麼了。
就是這樣一個人人都看不起的「沒用的笨蛋」,黯夜魔法學園的校長卻發現了他特殊的本領,把他當作了寶貝。
「校長,狄司帶來了。」夜翎帶著狄司從魔法門中走出。
狄司恭恭敬敬地朝夜玄鞠了一躬,大大的黑色袍子與狄司瘦小的身子格外地不相稱。
「你幹得不錯,孩子。」夜玄懶懶地說道,「希望以後你也不會讓我失望。」
「是的,校長。」狄司抬頭應道。
夜孤發現狄司的眼神裡有忽閃而過的狡黠和野心,她驚心於剛才狄司的表情和夜玄是那樣的相似。
「下面,就表演一下你最拿手的戲法吧。」夜玄拍了拍掌,接著轉向夜孤道,「你看了以後就會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器重這孩子了。」
聽到這裡,夜孤的心裡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但是接下來,狄司的易容術仍然是讓夜孤覺得心驚肉跳。
一個短短的咒語和一小瓶藥劑,就讓狄司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僅僅是容貌變得俊朗了,連原本瘦小的身材也變得挺拔修長,與赤月漣本人毫無二致!
夜孤低歎一聲。
如此完美的易容術,恐怕就連赤月漣的親生父母也無法分辨真假吧。
夜玄站了起來,他走到夜孤和赤月漣——不,是狄司中間,看似親熱地抬起雙臂攬住兩人的肩膀,得意地大笑起來。
「等到我馬到成功獲取了赤色滿月空前強大的力量,你們就是協助我的功臣!」
寒意不經意地流過夜孤單薄的雙肩。
她看著夜玄猙獰而得意的笑顏,悄悄地咬住了下唇。
***
瑩白的雪地為夜晚增添了一抹亮色。
雪已經不再下了。林蔭道旁,光禿禿的樹忮上落滿了積雪,樹枝輕微地顫動,彷彿輕輕一碰,上面的積雪就會紛紛揚揚地碎灑下來。
一排歪斜的腳印一直從宿舍樓區延伸到林蔭道盡頭池塘邊。
池塘的水面上已經結了薄薄一層冰。透過幾乎透明的冰層還可以隱約看到安靜地沉在塘底的鯉魚。
長卷髮的少女坐在池塘邊的長椅上,用力搓著已經凍僵了的雙手和臉蛋。
她有些不安地四周望著,一看到有人走近或路過這裡,眼睛便馬上亮了起來,但看到來人不是她要等的那個,便又失望地收回目光。
反覆又反覆。
雖然穿了厚厚的綿襪子和綿靴子,伊洛芙的雙腳還是凍得麻木,不停地在地上跺著。
她不斷地對著紅腫的雙手呵氣,可是卻依然無濟於事。連她自己都覺得,呵出來的氣如冰塊一樣刺骨冰涼。
好冷啊。
還記得上一個下雪的冬天,剛好碰上寒假。
她和赤月漣從學校領了期末考試成績回來,卻發現兩家的大人都不在家。而他們兩人又剛好沒有帶鑰匙,只好並排坐在樓梯上大眼瞪小眼。
「笨蛋漣,難道你不會些什麼開鎖的咒語嗎?」伊洛芙頗不淑女地大聲吸了吸鼻子。
「哪有那種東西。」赤月漣用看白癡的眼神瞥了她一下。
「那……你的火焰咒語不是很厲害嗎?把門破壞掉就好了。」伊洛芙開始動歪腦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拿你們家的門試試。」赤月漣閒閒地回了她一句。
「不行!」伊洛芙鼓起腮幫子,抬手指著隔壁赤月漣家的大門,「用你自己家的門試。」
赤月漣隨隨便便地哼了一聲,把兩手插進口袋,不打算理她。
鵝毛似的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天地純白一片,格外的純潔美麗。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氣溫太低了。
「啊——嚏——!」伊洛芙開始打噴嚏,「嗚嗚……為什麼老爸老媽還不回來啊。」
長時間呆在屋外,她的臉蛋已經凍得微微發紅,雙手也冰涼得有些麻木了。
赤月漣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過來。」
「誒?」伊洛芙吸了吸鼻子,詫異地看著赤月漣。
赤月漣站起身子伸手拉過站在樓梯上跳腳的伊洛芙,悄悄地念了句咒語。
一股暖流湧過他的軀幹和四肢,整個人都溫暖了起來。赤月漣敞開大衣,不由分說地把伊洛芙包進了懷裡。
「哇哇!人工暖爐耶!」伊洛芙興奮地叫起來。
「白癡,別亂動。」赤月漣咬咬牙,扳過她在他懷裡亂轉的小腦袋,隱藏起自己的表情。
臉上的那一抹紅暈,也許是咒語的副作用吧。
飛舞的雪片好似漫天的蒲公英。
溫暖的冬天,相擁著的少男少女,是記憶裡最美的一副畫面。
……
回憶越溫馨,現實就越殘酷。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看著池塘邊來來去去的陌生人影,連伊洛芙自己都忘記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坐在這裡,又在這裡坐了多久。
雪停了又下。
晶瑩的雪花落在她的頭髮和雙肩,紅通通的臉蛋像一個熟透的水蜜桃。
「笨蛋桃子。」
他總是喜歡這樣叫她,笑著叫她,凶巴巴地叫她,溫柔地叫她。
她總嫌他脾氣壞嫌他智商太高嫌他老是捉弄自己嫌他老是用很大的音量質問她為什麼總是害他擔心。
可是現在,就連她想聽到他發脾氣時候憤怒的喊聲,都已經變成一種奢望了嗎?
珍惜啊。
為什麼總是要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溫熱的淚水湧出眼眶,馬上迅速地降溫。
伊洛芙抬手擦掉眼淚,振奮了一下精神。
自己今天怎麼老是往壞處想呢,漣約自己出來,是要告訴她好消息也說不定啊!
告訴她校長已經找到真兇了,告訴她他是無辜的已經沒事了,告訴她他們又可以像過去那樣無憂無慮地在一起,告訴她,他想她。
可是,可是。
伊洛芙的雙肩輕輕地顫抖著。
為什麼眼淚還是不停地流下來?
「笨蛋桃子,我想你了。」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將她拉進一個熟悉的懷抱,他低沉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響起。
是幻覺嗎?
是幻覺吧。
伊洛芙掙扎地想要從那個溫暖的懷抱裡脫身。
回憶已經很殘酷,為什麼連幻覺都不能放過自己。
「別動。」赤月漣擁緊了她,「對不起,我回來了。」
伊洛芙的雙眼睜大,她抬起手,慢慢地環上他的頸項。
熟悉的溫暖,很真實。
「漣……」她快樂地低聲叫著,用力回抱住他,「生日快樂!」
「笨蛋。」他的下巴摩挲著她柔軟的發,聲音竟然有些哽咽,「笨蛋……」
「你沒有事了對不對?你現在可以來見我,說明校長已經知道你是無辜的了,對不對?」伊洛芙迭聲問道,「除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你一定還有別的事要跟我說,對不對?」
「吵死了。」赤月漣把她的腦袋摁在自己懷裡,「才剛見面就那麼吵,以後怎麼受得了你。」
他,竟然淚流滿面了。
以前最鄙視的就是哭哭啼啼的男孩子,在電視裡看到言情劇裡流淚的男子都會大罵編劇狗血劇情太假而很受不了地叫小芙換台。
現在,他才真正知道了什麼叫做即將離別。
自從夜孤走後,他便一夜未眠。
許許多多的回憶在他的腦海中纏繞著。她哭泣的樣子,生氣的樣子,大笑著的樣子,做鬼臉的樣子……
這些,過去他不懂好好珍惜。
現在,就交由他來守護。
「小芙。」赤月漣慢慢地鬆開她,「還記得你六歲那年許下的最後一個願望嗎?」
「……那個啊。」伊洛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腳尖,「記得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雖然沒有蛋糕,沒有蠟燭,但是我還是要許願。」赤月漣虔誠地將手掌合起,仰頭看著天空。
如果當年我沒有膽怯地逃避,是不是那個願望就會實現?
如果當初我義無返顧地答應你,是不是就能夠永遠留你在我身邊?
片片飛雪,濃濃夜色,黑色與白色交織的天空。
卷髮少女搓了搓凍紅的鼻尖,眨著閃亮的雙眼傾聽少年的生日願望。
伊洛芙的心情慢慢地開朗起來。
漣好像真的已經沒事了,他真的已經回到自己身邊了吧?
傻瓜,自己還白白為他流了那麼多眼淚。
「我的願望是。」赤月漣望著漫天的雪花,緩緩地開口,「讓伊洛芙,永遠地忘記,她六歲那年的生日願望。」
永遠地忘記你那年的願望。
永遠地忘記我們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
永遠地忘記我曾經對你說喜歡。
永遠地忘記……我。
雪花仍然溫柔地飄落,天地寂然無聲。
少年安靜地站著,他的表情平靜,內心卻被痛苦瘋狂地啃噬著。
伊洛芙仍是眨著眼睛,一副沒有聽清楚他剛才說什麼的樣子。
「呵。」她的笑容僵硬,「漣以前不是告訴過我,生日願望是很重要的,而且不能亂許的嗎?我警告你,你可不能拿你的生日願望開玩笑哦。」
「我許願。」唇邊呵出的白氣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伊洛芙忘記我,沒有我,她也可以快樂地繼續生活下去。」
一顆流星劃過飄雪的夜空。
就在那一剎那,原本溫柔飄揚的雪花變成了漫天的鵝毛大雪,似乎要覆蓋整個世界一般地,紛紛揚揚地潑灑下來。
「赤月漣!」伊洛芙怒氣沖沖地叫著他的名字,「再這樣的話,我就要生氣了!」
他無聲地看著她,原本明亮的雙眼彷彿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氣,流淌著無邊無際的無奈和憂傷。
伊洛芙突然覺得害怕了。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這種表情。
「告訴我你是開玩笑的。」伊洛芙激動地抓住他的外套,用力搖晃著,「告訴我你是騙我的!你怎麼可以這樣!我討厭你了!……」
眼淚如同雪片一般肆虐。
「是真的。」他輕輕地捉住她的手。
伊洛芙驚怔地停住了動作。
淚水無聲地滑下她的面龐。
他的手,一直給她溫暖的手,一直在前面牽著她的手,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樣的冰涼?
「可是……我的禮物……」伊洛芙哭得身子顫抖,「我還有禮物要給你啊……是你要的那份禮物啊……」
「對不起。」他心疼地為她抹去淚水,卻不能制止它們源源不斷地湧出,「都忘了吧,不然你會很痛苦的。」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伊洛芙哭喊著用力搖頭,「為什麼要忘掉?好不容易,我發現,我喜歡你,像你喜歡我一樣喜歡你,不對,比你喜歡我更多……」
「聽話!」赤月漣的心底痛成一片,他用力地將她扯進自己的懷抱,抱住她顫抖的身軀,彷彿想要記住她在身邊的那份溫暖一般,緊緊地抱住她。
艱難地開口。
「因為,接下來的路,我沒有辦法繼續陪你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