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精彩而空前盛大的表演正在進行著。
禮堂視野最好的地方,澄空魔法學園校長蘿雅和受邀而來的暗夜魔法學園校長夜玄並排而坐,共同欣賞著這場視覺和聽覺的盛宴。
然而,兩人的表情卻有些微妙的不同。
蘿雅全神貫注地聆聽著響徹全場的音樂,平時銳利的眼神此刻慈祥而柔和地注視著舞台上賣力表演的學生們,一副滿足而幸福的樣子。
夜玄的雙眼盯著舞台,深黑的雙眸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他慢慢地環顧了一下這佈置得華麗而喜慶的大禮堂,嘴角一勾,一絲幸災樂禍般的歎息不著痕跡地從他的唇邊逸出。
「怎麼,對表演不滿意嗎?」蘿雅微微地側過臉,雙眼飛快地掃過夜玄的眸子,然後便重新坐正了身體。
「表演非常精彩,只可惜……」夜玄賣關子般地截住了話頭,他瘦骨嶙峋的手指輕輕地一彈,像是不屑。
只可惜,只有他知道,這場表演,會在什麼時候突然結束。
可蘿雅仍是專注地欣賞著表演,彷彿她剛才什麼都沒有聽到。
「請給我來一杯白蘭地吧。」夜玄悠閒地舉起了手。
一隻水晶杯被恭敬地送到了他的手中,杯中晶瑩的液體搖晃著,彷彿裡面盛著璀璨的星辰。
夜玄抿了一口,熟悉的溫熱滑下食道,在腹中灼灼地燒著。
他滿足地勾起唇角。
就是這種感覺。
帶著寒意的眸子看向舞台,那每一張開心的笑臉對他彷彿都是一種嘲弄。
讓這種所謂的愉快和幸福肆意地蔓延下去吧。
這樣,他才能摧毀得更徹底一點。
不知不覺,表演已然過半。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這視覺與聽覺的享受中,絲毫沒有感覺到災難的腳步正在悄悄地走近。
夜玄感覺著上衣口袋中的懷表滴答滴答地響著,一股即將成功的快感迅速地籠罩了他。
他已經在這禮堂的各處埋下了眼線,只要舞台一發生爆炸,混亂中,他便能夠讓人帶走他想要帶走的人。
又一個節目結束了。
舞台上的燈光暗了下來,節目與節目交替的空當之間,空氣重新回歸安靜。
如果時間計算不出差錯,那麼,當下一個節目結束時,這整場表演,也就該落幕了。
夜玄全身放鬆地靠在柔軟的貂皮沙發中,他的唇線彎曲成一個譏諷的弧度,眼角餘光匆匆地掃過身邊神態安然的蘿雅。
忽地。
禮堂四周所有的水晶燈都滅了,彷彿剛剛還是白晝,轉瞬間黑夜便突然降臨。
驚呼聲此起彼伏。
夜玄的背脊微微一僵,側過頭去,看到蘿雅依舊鎮定如昔的側臉。
她銳利的右眼回應著他的注視,微微一笑,沉靜地開口。
「下面一個節目,是送給你的禮物。」
***
「怎麼回事?突然停電了嗎?」伊洛芙的眼睛慢慢地適應了黑暗的環境,此刻,她正不安分地探著腦袋四處張望著。
「喂,笨桃子,你可以稍微安靜一會嗎?」赤月漣皺著眉頭看著她的小腦袋不知疲倦地四處轉動著。
「又沒有節目看,乖乖坐著的話,會很無聊的。」伊洛芙振振有辭。此刻,她正反身跪在椅子上,仰頭數著天上的星星。
「好大的蛋黃。」伊洛芙用手指圈出月亮的形狀。
濃濃夜色中,淡淡的星光好似晶瑩的晨露。
「等等,你們聽。」七翼瞬低低地開口,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一般。
赤月漣動作一滯。
似乎有輕淺的旋律如泉水般絲絲地流淌著。
原本還浮動著不安和煩躁的空氣也在頃刻間安靜了下來,那旋律優美得有如天籟,彷彿仙泉一般可以淨化世上任何的東西。
彷彿被這旋律牽引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仍是寂靜無邊的黑暗。
忽然有一束銀色的光線從舞台上方籠罩下來,這惟一的一縷光芒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抑或,是站在這縷光芒當中的人。
籠罩在銀色光束中的少年穿著黑色燕尾服,合理的剪裁恰倒好處地襯出了他完美修長的身材,月光隨著旋律在他銀色的長髮上和諧地舞動,流瀉的清輝潑灑了滿地。
少年的面龐晶瑩如雪,薄玉一般的眼簾微闔著,長長的眼睫輕微地顫動,隱隱流動著寶石般的光芒。
小提琴如絲般柔滑美妙的聲音從他手中握住的琴弓和他在琴弦上跳躍的手指中流出,慢慢地填滿了這夜的每一寸角落。
俊美如天使一般的少年,動人如天籟一般的旋律。
所有人都陶醉在這場聽覺和視覺的極致享受中,渾然忘我。
可是,只有那個人的臉色蒼白得有些異常。
抓住檀木扶手的手指驟然縮緊,夜玄原本毫無生氣的面孔此刻更是慘白得可怕。
「你的兒子很優秀。」淡淡的黑暗中,蘿雅的聲音從他身邊傳來,「這個禮物,你還滿意嗎?」
夜玄的背脊僵硬,他的雙唇緊緊抿著,灰暗的眸子蒙上了死一般的顏色。
「夜翎。」沉默許久之後,夜玄終於開口。
一直站在一旁的夜翎會意地將耳朵湊到夜玄的唇邊。
「這一次的行動,全部取消。」夜玄的話語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般的不甘願,「舞台上的爆炸,絕對不能夠讓它發生!」
「是的。」聞言,夜翎念起咒語,馬上消失在黑暗中。
在夜迦沒有成為祭品之前,絕對不能讓他受到半點的損傷!
蘿雅的唇邊悄悄地露出一抹笑容。
「為什麼。」夜玄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突然安插了這個節目。」
蘿雅悠閒地抱起雙臂,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
也沒有必要拐彎抹角了。
「為什麼,知道舞台爆炸的事。」夜玄的聲音逐漸地低沉冰冷,他的目光有如利箭一般似乎想要洞穿眼前人。
「雖然夜迦是你的兒子,可是,我也不會允許別人在我的地盤上亂來。」蘿雅的聲音輕輕的,和著小提琴旋律的節拍。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想知道,到底是誰告訴了我這件事情嗎?」蘿雅的眸子裡閃著狡黠的光。
***
夜晚靜謐的林陰道。
暈黃的夜光跳躍在樹梢,星星安靜地俯瞰人間。
「實在是太精彩了!」
整場表演已經結束了半個小時了,伊洛芙還仍然沉浸在剛才美妙絕倫的氣氛中不可自拔。
「尤其是夜迦!我真是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會拉小提琴!」她陶醉地將雙手交握胸前,閉上了眼睛。
「啪—!」
一隻大手不客氣地拍上她的腦門。
腦海中所有美好的幻想在那一剎那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你這個不長眼的,知不知道繼續往前走會撞到樹?」赤月漣英挺的眉擰在一起,一隻手指著離伊洛芙的鼻尖不到一公分的樹幹,沒好氣地說道。
他死也不會承認,他生氣的原因是因為她一遍又一遍地提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會拉小提琴有什麼了不起?
伊洛芙眼冒金星地捂著額頭,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你幹嗎打人!」她氣勢洶洶地揮舞著小拳頭。
「我在提醒你看路!」他的音調也不甘示弱地隨之拔高了一節。
「你個野蠻人!大豬頭!沒情調的音癡!」伊洛芙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弱點。
一個紅色的叉叉在赤月漣的額際閃亮登場。
「再說一遍?」他漂亮的雙眼危險地瞇起,微微地彎下腰湊近她。
「……音癡!」礙於他身高和眼神的壓迫感,這一次,伊洛芙的聲音明顯小了很多。
嗚……長得高就可以欺負人嗎?她可是誠實的乖小孩,從來都不說假話的!
……
「剛才又是誰唱走音了?」坐在鋼琴前的老師,表情非常不爽。
雖然只是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可這是上一節課就唱過的曲子,剛才她也明明已經教了那麼多遍,可是為什麼還會有人唱錯呢?
全班鴉雀無聲,小朋友們都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天真地眨啊眨啊眨。
算了。
老師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們再來一遍……」
話音未落,忽然,一隻白皙的小手像一面小旗幟一樣高高地舉起。
「我知道!」小姑娘有一頭微卷的長頭髮,大大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絲狡黠,「我知道是誰唱走音了!」
老師將雙手從琴鍵上移下,好奇地看著她。
「是笨蛋漣啦,他唱得好大聲!」伊洛芙眉頭皺起,一雙小手捂著耳朵,彷彿是害怕再次聽到他的聲音一樣。
「豬,你給我閉嘴!」一個紅頭髮的小男生激動地跳了起來,他的臉也紅通通的,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你昨天在我們家玩的時候,我聽見你唱這首歌了。」小姑娘振振有詞,「就是你唱走音的!」
「我沒有!」小男孩氣勢洶洶。
「你就有!」圓臉蛋的小姑娘神氣地叉著腰。
……
風悄悄地劃過樹梢。
樹下,幽靜的野花叢,正淡淡地逸散著香氣。
輕輕的歌聲。
樹下的少年緩慢地開口,唱著一曲童謠。他的聲線並不細膩,唱出的旋律有些低啞粗糙,卻意外的自然好聽。
那樣古老的童謠,連她都已經記不清全部,可他卻唱得那樣地流暢,彷彿是每天必須溫習的一般。
月光靜靜地漉在他的額角,照亮了他微紅的雙頰。
伊洛芙呆呆地忘記了眨眼和呼吸。
他又唱走音了。
她明明想要嘲笑他的。
可是,看著他專注的神情,聽著他有些陌生卻那樣溫暖的聲音,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麼多年。
那個小男孩因為惱怒而變得紅通通的臉還猶在眼前。
看著面前這個男孩似乎突然成熟起來的臉龐,伊洛芙的心輕跳了一下。
原來,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
「喂。」唱完之後,他突然出聲叫她。
「啊?」伊洛芙有些錯愕地回過神來。
「記得這首歌嗎?」赤月漣側過臉看她。
「……記不全了。」伊洛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樣嗎……」他揚起的笑有一絲落寞,隨即便轉瞬即逝,「算了,就憑你這個笨腦瓜,我也沒指望你會記得。」
「喂……」伊洛芙瞪他。
他就不會偶爾說點好聽的嗎?
「小桃子。」
「幹嗎。」她沒好氣。
「明天,你會去給我加油吧。」赤月漣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彷彿在等待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答案。
明天?
她不太靈光的腦子轉了又轉。
啊,對了,1VS1魔法對戰賽。
「會呀。」她說得篤定。
「那,就只給我一個人加油。」他的眼神有些熾熱,「不管我的對手是誰,只准為我一個人加油,好嗎?」
伊洛芙奇怪地撇撇嘴,「好朋友也不行嗎?」
「不可以。」他霸道地即刻否定,「因為,比賽結束之後,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這個笨蛋說。」
伊洛芙的眼睛眨了又眨。
為誰加油和有重要的事跟她說,這兩個貌似扯不上什麼關係吧。
不管了,反正是明天的事,看情況再說吧。
「你的宿舍到了,上去吧。」赤月漣指了指面前的白房子。
「嗯!明天見!」她嘿嘿一笑,對他揮了揮手,轉身便蹬蹬蹬地跑上了樓梯。
看著她的背影變小到消失不見,赤月漣抬手握住胸前的照片項鏈。
淡淡的月光籠罩住他的身軀。
笨蛋。
我才不允許你這樣一直糊塗下去。
轉過身朝隔壁棟的男生樓走去,赤月漣一路踢著小石子,邊想著明天的比賽,絲毫沒有注意到宿舍樓的轉角處突然閃出的人影。
等他發覺時,已經來不及閃避了,赤月漣「咚」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撞上了面前的那個人。他向後趔趄了幾步,正要往後摔去,有一隻大手從前方伸來,牢牢地抓住了赤月漣的手臂,將他往前一拉。
「對不起,謝謝。」赤月漣站穩了腳步,匆匆地道了聲謝,慢慢地抬起頭。
雕刻般的臉龐格外的蒼白清瘦,銀色卻已失去光澤的中長髮隨意地披散在寬闊的肩上,銳利卻有些渾濁的雙瞳讓人不敢直視。
這個人……
赤月漣的眼睛越瞪越圓,悄悄地嚥了一口口水。
這個人,不是黯夜魔法學園的校長夜玄嗎?
赤月漣鞠了一躬,正想轉身離開,卻發現夜玄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他的手緊緊地摀住胸口,身子佝僂,眉毛用力地擰在一起,彷彿是在隱忍著什麼突然襲來的痛楚一般。
「你不要緊吧?」赤月漣慌了神,他連忙上前一步攙扶住夜玄搖搖欲墜的身子。
該不是自己撞到了他的傷處了吧?
「啊—」夜玄卻呻吟了一聲,彷彿痛楚加劇了一般,他猛地推開赤月漣,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赤月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
夜玄狼狽地捂著胸口,瞪著面前這名紅髮少年。
胸前燃燒般的灼熱感正在緩緩地減輕。
赤色滿月的碎片,他一直隨身佩帶著的赤色滿月碎片,對這名少年,竟然起了如此強烈的反應。
夜玄的眸子騰地亮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赤月漣還在面前,胸口的赤色滿月碎片仍在溫溫地燒著。
「你叫什麼名字?」夜玄慢慢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黑色袍子。
「赤月漣。」紅髮少年有些遲疑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後又不放心地再加了一句,「你沒事吧?」
赤月漣!
夜玄雙瞳一震。
……
「讓赤色滿月產生灼熱反應的人,便是被赤色滿月選中的人。」
……
那頭耀眼的紅髮在他的瞳孔裡不斷地放大。
真是踏破鐵鞋無匿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夜玄拚命壓抑住自己身體因為興奮而產生的顫抖,他緩慢地抬起頭,對面前的赤月漣說道:「我沒事,你可以走了。」
聞言,赤月漣鞠了一躬,便匆匆地離開。
「夜孤。」夜玄輕聲喚道。
美麗如夜的少女從樹叢的陰暗出緩緩地走出。
「去調查一下他。」
「是,校長。」夜孤應了聲,很快便再次沒入夜的陰影。
月亮青黃色的光暈隨著晚風安靜地搖晃,帶著邪氣的笑意在夜玄的臉上肆意地蔓延。
只差一個了。
***
走廊裡靜悄悄的。
自己只不過在晚會結束後和漣多散了半小時的步而已,難道這個時候大家都已經睡下了?
伊洛芙輕手輕腳地來到自己宿舍門前,將手上的魔戒往門邊的一個圓形感應器上一靠,門便無聲地打開了。
宿舍裡一片漆黑,空氣裡有種靜謐的甜香。
藉著淡淡的月光,伊洛芙瞇著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三個床位都是空著的。
梵綺兒不在是理所當然的,伊洛芙捂著嘴竊笑了一聲。
晚會才剛結束,梵綺兒就被七翼瞬拉著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估計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
伊洛芙的視線再往旁邊移了一點點。
尤莉的床位仍然空著。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反身將門關上,腳踝卻突然碰到了一個柔軟溫熱的物體。
「啊—!」伊洛芙嚇得尖叫出聲,立刻從門邊彈開,扶住牆站好。
這這這……這是什麼東西啊?
她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安撫著還在崩崩亂跳的心,慢慢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那個蜷縮在門邊的東西。
那是一個人。
確切的說,是一個抱著膝蓋蜷縮在門邊的女孩子。
伊洛芙上前兩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有些發花的眼睛。
「……你,你是……尤莉?」她的聲音裡有一絲驚慌的顫抖。
門邊的女孩子輕顫了一下,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好似突然消瘦下去的臉龐上爬滿了淚痕,夜色裡,她小小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著。
「洛芙……怎麼辦……」尤莉抽噎著,「我很害怕……我害怕……」
伊洛芙驚詫地看著她悲哀無助的臉和驚慌恐懼的表情,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
「我不想死啊—!」她驚懼的叫喊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
夜色闌珊。
明亮寬敞的澄空魔法學園主樓辦公室,一名長髮少年和一名年邁的老婦人相對而坐。
「……竟然是她。」夜迦的雙眸輕顫了一下。
「意外嗎?」蘿雅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夜迦深埋的頭輕點了一下。
其實,他早就發覺到尤莉的不對勁。
異常順利地通過了入學考試,秘密地與夜翎接觸,還有平時一向粘人的她在這些日子對伊洛芙的疏遠……
「夜玄的棋子選錯了。」蘿雅望著漆黑無垠的天幕,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以為尤莉膽小怕事,到了緊要關頭必定什麼都不敢說。可惜,夜玄太自信,這個包袱對尤莉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就因為她膽小,她急切地想要尋求庇護,所以她才選擇了把一切都說出來。」
「所以,校長您才臨時安排我在那個時候上台表演。」夜迦接口道。
「如果不是尤莉在昨天晚上及時告訴我舞台爆炸的事,也許今天,一切都會不一樣了。」蘿雅歎了口氣,「那個小姑娘,太可憐了。」
「她會有危險嗎?」夜迦淡淡地問了句。
其實,他自己早已知道答案。
夜玄,他太瞭解。
他絕對不會放過任何破壞他計劃的人。
「在我能夠顧及的範圍內,我會保護她。」蘿雅的右眼泛出堅定的光芒,「還有你,請你隨時地保護她。」
「……是。」夜迦頷首道。
高大主樓的玻璃窗外。
一縷黑髮在夜色中,一閃即逝。
***
晨光熹微,微涼的空氣裡穿插著幾聲鳥兒的啁啾,晶瑩的露水從粉色的花瓣上滑過,沒入濕潤的草叢。
一幢幢通體潔白的建築在陽光的照射下恍若透明。
澄空魔法學園主樓頂端的巨大鐘塔裡,傳出七下悅耳而渾厚的鐘聲。
幾分鐘後,每層宿舍樓的窗戶一扇扇地打開,彷彿天使展開的透明翅膀。
澄空魔法學園校慶第三天,寧靜而安逸的早晨。
伊洛芙睏倦地從床上撐起身子,抬起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大地打了個呵欠。她稍稍側過臉去,映入眼簾的便是尤莉不太安穩的睡顏。
睡夢中,她的睫毛還在輕微的顫抖,眉頭鬆鬆地皺著,額頭有一層薄汗,像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
伊洛芙輕輕地歎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昨天晚上,尤莉的確是一付魂不守舍嚇得要命的樣子。伊洛芙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勸上了床,並且答應陪在她的身邊不離開,尤莉才抱著她的手臂淺淺地睡去的。
拉開身上的薄被,伊洛芙對隔壁床已經起身洗漱的梵綺兒道了聲早安,視線又不自覺地落回尤莉的身上。
她們不是朋友麼?
有什麼事情,她寧願自己擔驚受怕,都不願意跟自己說嗎?
「尤莉,起床了哦,早上有對戰賽,我們年級規定要全體出席的。」伊洛芙憐惜地輕輕搖了搖尤莉瑟縮的肩。
床上小小的身軀輕顫了一下,才慢慢地張開了眼睛。
就在這一剎那,一聲淒厲的尖叫倏然劃破了蔚藍的晴空!
宿舍裡的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嚇得亂了方寸,尤莉一下子拉起被子蓋住了頭,蜷縮著發抖,伊洛芙驚魂甫定地拍著胸口,連梵綺兒也被嚇得摔碎了一個瓷杯。
約莫一分鐘後,宿舍樓的樓梯和走廊上都傳來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教師們驚懼的抽氣聲。
「發……發生什麼事了?」伊洛芙求助般地看向最有主見和膽識的梵綺兒。
「跟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梵綺兒輕念了一個修復咒,剛剛被她打碎的杯子又完好無損地回到她的手中,她抬起眼簾,看了看床邊的伊洛芙,「要跟我過去嗎?還是……不敢?」
伊洛芙用力地吞了口口水。
「我去。」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後,梵綺兒率先拉開宿舍的門,只見一列學院醫護人員正抬著擔架匆匆往第二個樓道口奔去。
「跟上。」她示意道。
伊洛芙慌忙地在薄薄的睡裙外面加了一件開襟毛衣,邊走邊匆匆地扣著扣子。
第二個樓道口的拐角處,情況是意料之外的混亂。
原本是趕來看熱鬧的女生們紛紛捂著眼睛尖叫著退到一邊,男生則是不忍地側過頭去,重重地歎氣。
有幾名教師正在七手八腳地維持著混亂的秩序,醫護人員撥開人群進入包圍圈中。
梵綺兒跟在醫護人員身後扎進了包圍圈,伊洛芙正想跟進去,可是她的毛衣袖子卻突然被人扯住,讓她向後趔趄了兩步。
「漣?」伊洛芙抬頭一看,驚覺出聲。
「別看了。」赤月漣靠在牆邊,臉上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到底大家在看什麼?為什麼都這麼害怕呢?」伊洛芙還是壓抑不住自己強烈的好奇心。
「……我的室友。」赤月漣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開口。
「你的室友?他怎麼了?」伊洛芙還是不明所以。
這時,梵綺兒壓抑著的輕呼聲傳來。
她不可置信地抬手摀住自己的嘴巴,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在眾多醫護人員的包圍中間,躺著一個男孩。
那個男孩的面部已被類似火焰的東西灼傷,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除此之外,他的四肢各處也有明顯的燒傷痕跡,他的身體沒有一絲的起伏,令人不忍揣測他到底是死是活。
一名領頭的醫護人員揮了揮手,其餘的醫護人員便將男孩抬上擔架,圍觀的眾人立即自動讓開一條道路,醫護人員將男孩匆匆地抬走。
擔架經過兩人面前時,赤月漣抬手摀住了伊洛芙的眼睛。
醫護人員經過樓梯口,一不小心撞倒了一名穿著單薄睡衣的女孩。由於時間緊迫,醫護人員們無暇顧及那跌坐在地上的女孩,迅速地從宿舍樓離去。
女孩怔怔地坐在地上,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驚懼而空洞的眼中流出,兩手環住單薄的雙肩,可還是抑制不住自己小小身軀的顫抖。
「我也會死……我也會像他一樣……我會像他一樣……」尤莉蒼白的雙唇不斷地呢喃著破碎零星的話語。
「尤莉!」伊洛芙驚叫一聲跑過去。
那樣可怕的畫面,連梵綺兒都承受不了,更何況是最近精神一直不太穩定的她。
一件黑色的厚披風落在尤莉瑟縮的肩上,有人在伊洛芙前面一步攙起了坐在地上的尤莉。
「夜迦……」伊洛芙感激地對他微笑了一下。
只不過,這抹微笑在她的臉上停留得太短暫。
伊洛芙看著暈倒在夜迦懷裡的尤莉,傷心的淚水剎那間盈滿她的眼眶。
眼看著最親近的朋友這樣飽受著精神的折磨,她卻什麼也幫不上,什麼都做不了。
嘴唇咬出絲絲的血痕,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乾燥的地面上。
伊洛芙,你這個沒用的笨蛋。
***
「到底是怎麼回事!」蘿雅威嚴且充滿怒氣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辦公室中。
管理宿舍的教員害怕地顫抖了一下,退後兩步,低著頭不敢出聲。
「我把學生的安全交給了你,可是,你竟然讓這種事情發生。」她如鷹一般銳利的右眼射出痛惜悲憤的光芒。
她已經不能再接受死亡了。
最親的人一個個相繼離開了她的身邊,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得能夠守護所有她想要守護的人了。
可是。
蘿雅抬手按住發脹的太陽穴,長長地喘了口氣。
「你先出去吧。」她的語氣放緩,眼神中的怒氣也在漸漸地褪去。
「是的,對不起。」教員如同獲得大赦一般感激地點了點頭,隨即便退出了校長室。
「叩叩。」
那名教員出去還沒多久,另一名教師又推開了校長室的門。
蘿雅抬起眼簾看向門邊。
「校長,1VS1魔法對戰就要開始了,請您馬上到對戰賽場做賽前演說。」
蘿雅輕笑了一下。
澄澈的天空上游動著絲絲縷縷的白雲,五彩的氣球輕浮在半空中。
窗外的陽光格外的絢爛,像在嘲弄著死亡是一件無比荒謬的事情。
校慶嗎?
「隨便找一個人代替我吧。」她低低地說道。
「啊?」教師驚訝地張了張嘴巴。
「賽前演說,隨便找一個人替我做吧。」蘿雅走到沙發前,輕輕地坐了下來。
「可是……黯夜魔法學園的高級領導已經列席,這樣好像不太好吧……」
「照我的話去做。」她的眼神一凜,話語擲地有聲。
「……是。」教師彷彿很為難,躊躇了半晌,才匆匆地離開了校長室。
賽前演說,誰都可以做。
可是那名男孩的死因,只有她親自去查,才能夠放心。
***
澄空魔法學園高大的主樓前。
「別擠別擠!我看不到了!」
「啊,不會吧?我的對手竟然是他……」
「讓一下……讓一下好嗎……」
巨幅的1VS1魔法對戰賽程安排表前擠滿了前來觀看的學生們。赤月漣拉著伊洛芙費力地擠進人群,仰頭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A組……B組也沒有……漣,你找到你的名字了嗎?」為了讓自己的聲音不被喧鬧聲淹沒,伊洛芙側過臉去,大聲地問道。
「等等,還沒有。」赤月漣也抬頭看著巨大的表格,微微地皺了皺眉。一行行仔細地看過去,他快速地掃過表格上的對戰人員名單……
「啊!……」忽然,赤月漣雙瞳一震,嘴巴訝異地張了張。
「哈,我看到了!漣,你分在D組,對手是二年級的風系魔法駕御者修拉……」伊洛芙興奮地扯住赤月漣的袖子,努力地伸長胳膊向前指著。
「喂,出來!」赤月漣低聲說了句。
「啊?」伊洛芙詫異地轉過臉,「什麼?」
「給我出來!」赤月漣怒氣沖沖地抬高了音調,一把將伊洛芙拉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喂!你幹嗎?痛痛痛—!」伊洛芙邊向前踉蹌著邊盯著自己可憐的手腕。
「你是不是嫌自己給別人添的麻煩還不夠多?是不是覺得我的心臟還夠強夠經得起折騰?是不是想早點見上帝??」赤月漣英挺的眉緊緊地皺起,責難的話語劈頭蓋臉地朝一臉無辜的伊洛芙潑去。
「等等……等一下,你在說什麼啊?」伊洛芙一頭霧水地擺著雙手。
可是,她的解釋貌似基本沒用。
赤月漣的怒吼聲蓋過了她所有的聲音,還惹得原本專注於對戰賽程安排表的同學紛紛轉過頭來看他們兩個。
這隻豬頭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沒事到處亂噴什麼火啊?
伊洛芙忍無可忍地豎起一隻跳躍著紅色叉叉的拳頭,用力朝赤月漣的腦袋揮去!
「你給我閉嘴—!!」
天上的白雲飄呀飄。
一隻毛毛蟲慢悠悠地爬過伊洛芙的腳邊。
「該死的……」赤月漣怒瞪著面前攥著拳頭的少女,抬手摸著腦門上凸起的大包。
「你給我說清楚!幹嗎突然衝我發神經?」伊洛芙大刺刺地叉著腰,理直氣壯地責問道。
「……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一聲就報了對戰比賽?」赤月漣的語氣放緩,無可奈何地看著伊洛芙。
天知道剛才他在對戰表上看到伊洛芙的名字時有多麼的震驚!
這個笨蛋,明明什麼都不會,明明就那麼容易受傷,卻又那麼愛逞強。
赤月漣的眼神蛻去怒氣,逐漸變得朦朧而柔和。
伊洛芙,你要嚇我幾次才夠?
「你在說什麼?」長卷髮的少女眨了眨她美麗的大眼睛。
「還要繼續裝蒜嗎?」赤月漣恨不得馬上把她拎到對戰表跟前讓她看個清楚。
「我沒有報過名。」伊洛芙無辜地攤開手,「你是不是看錯了?」
赤月漣搖了搖頭,拉起她徑直走到對戰表跟前。
「吶,E組第三行第五個名字,是不是叫做伊洛芙?」赤月漣盯著她越來越驚訝的側臉,心想這小丫頭的表情應該不是裝的。
既然,她沒有報名,那麼,又是誰幫她報名的呢?
還有,目的呢……?
伊洛芙的眼睛越瞪越圓!
漣說得沒錯,她的名字的的確確是被寫在了對戰安排表上,可是,她並沒有報名啊!
等一下……
不會是同名同姓的人吧?
懷著一線希望,伊洛芙又抬起頭看了看對戰表上她的名字。
嗚……
充滿希望的表情頓時變成了淒慘的怨婦臉。
她的名字後面明明白白地寫著「一年級水系魔法駕御者」。
是誰,是誰幫自己報了名?
「到底是誰啊啊啊啊啊—!」哀怨的叫聲響徹天空。
***
選手休息室中。
「剛才理事長宣佈的規則,你都聽清楚了沒?」赤月漣屈起兩個指頭敲了敲正蹲在椅子上發呆的伊洛芙。
「基本上跟入學考試的對戰規則沒有什麼不一樣啊。」伊洛芙翻了翻白眼,不經意地抬手搓了搓發癢的鼻尖。
渾身覺得有些不自在,好像有什麼人躲在暗處看著她。
伊洛芙做賊般地四下看了看,休息室中,還未比賽的選手們都在忙著集中精神或者輕鬆地談笑,哪裡有什麼在看著自己的人。
伊洛芙收回視線,抿了抿乾巴巴的嘴唇。
大概是自己的神經太過緊張的緣故吧。
算了,她已經看開了。
不就是個對戰比賽嘛!哼哼,想當初她也是贏過夜迦的!
「豬!」赤月漣屈起的手指突然伸直,像彈簧一般朝伊洛芙光潔的額頭用力一彈。
「暴力分子!」伊洛芙摀住額頭聲淚俱下地指控,「我又怎麼了啦?」
她已經很可憐了耶!這個豬頭漣還趁機落井下石!小人!小人!
「這次不是你不說『我認輸』或者『我放棄』就可以解決的了。」赤月漣抱著雙臂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淘汰的標準是,當一方被另外一方打下擂台,也就是出界,那麼比賽就結束,勝負也就隨之分出。」
「哦。」伊洛芙沒精打采地垂下頭。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畢竟,她最拿手的「打死不說我放棄」這次不能用了。
「喂,讓她安靜一下吧,你這樣她會更緊張的。」七翼瞬走過來,打趣般地用手肘撞了撞赤月漣的背。
「你也參加比賽?」赤月漣禮儀性地問了句。
「當然。」七翼瞬笑了笑,隨即又皺了皺眉,「只是……比賽對手……」
「對手很強嗎?」赤月漣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到底是誰能讓堂堂澄空魔法學園的學生會會長面露難色?
「這個嘛……」七翼瞬的眼珠轉了又轉,可是就是沒說下去。
「喂,過來排隊,快輪到我們比賽了。」忽然,一個女聲插進他們的對話,七翼瞬的衣領被一隻手輕車熟路地拽起,朝休息室出口拉去。
「七翼瞬!這一次我一定要贏你!」紫色短髮的女王豪邁地宣告著。
七翼瞬無可奈何地沖赤月漣笑了笑,便隨著梵綺兒離開。
「咳咳。」赤月漣咳了咳,對這個被拖走的可憐人報以同情的目光。
不過……
赤月漣眼睛一眨。
昨天晚上一起看晚會的時候,梵綺兒對七翼瞬的態度明明還很不自然,可今天,他們卻恢復了原有的相處模式。
難道……?
……
喂!赤月漣!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像女生一樣八卦了啊?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很自然地將目光落在他左手邊抱著膝蓋發呆的女孩子身上,無奈地挑起唇角笑了笑。
也許,他和七翼瞬某些時候的心情,多少是有些相似的吧。
「請D組第三輪的對戰成員到2號擂台門口排隊,準備出場比賽!」一名負責秩序的學生在休息室門口大聲地喊道。
赤月漣站直了身子,抬手揉了揉伊洛芙微卷的長髮。
「喂,笨蛋桃子,說好的,只能為我加油。」他的語氣裡涵滿溫柔的霸氣,如星辰一般的眸子牢牢地鎖住她的目光。
「知道啦。」伊洛芙沒心沒肺地笑了笑。
赤月漣滿意地點了點頭,邁開步子走向休息室出口。
就在這時,一名教師急匆匆地跑進休息室,四處張望著。
「哪一位是赤月漣?一年級的赤月漣在嗎?」
剛剛踏出休息室的赤月漣聽到喊聲,馬上轉過頭,答道:「我是,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蘿雅校長要你馬上去她的辦公室一趟。」教師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幫不迭地解釋道。
「校長……?」赤月漣不解地眨了眨眼,「可是比賽……」
「放心,你的比賽已經安排延後了,校長現在有重要的問題想問你,請你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