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叢林,低矮的灌木叢。
風停了又吹,茂密交錯的樹枝像一張巨大的網在頭頂上齊齊地搖曳,那景象居然有種整個世界都在搖動的感覺。
溪水靜靜地從她們腳邊流過。
「什麼?你說用搶的……」尤莉驚跳起來,伊洛芙連忙上前摀住她的嘴。
「小聲啦!不是告訴過你要小聲嗎?」
「唔……唔……」尤莉使勁地點頭,伊洛芙這才放開了手,她鄭重地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樣地扳著手指頭說:「聽好了,作戰計劃一。」
「作戰計劃一。」尤莉嚥了嚥口水,也跟著開始緊張起來。
「那裡有個人。」伊洛芙往後一指,尤莉正站起身要回頭看,就立馬被伊洛芙摁了下來,「我們要裝作沒看見他!」
「裝……裝沒看見。」尤莉點頭。
「等他走過來,你就負責把他打暈,然後我搶他的鏡子!」伊洛芙作出一個搶的姿勢。
「為什麼要我打暈他?」尤莉無辜地指著自己,「而且,如果他不走過來呢?如果他手上根本就沒有鏡子呢?如果他也像梵綺兒一樣噗地一下就消失了呢?如果……」
「啊—」伊洛芙挫敗地抱住腦袋,「你哪裡來的那麼多的如果啊—!」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認,這些如果,很有可能真的存在。
伊洛芙皺著雙眉,無意識地開始咬指頭。
不行不行,作戰計劃一就行不通了,那以後的作戰計劃不都要作廢了嗎?
好渴!
伊洛芙煩躁地拿起水壺,卻悲哀地發現已經被她喝空了。
「唉!我的水壺怎麼是空的?」尤莉也小聲地驚歎道。
這也太巧合了吧?!
伊洛芙傻眼了,連忙接過來一看。
真的,她的水壺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一個窟窿,水全都漏光了。
伊洛芙搖搖頭,瞥了一眼腳邊安靜流淌著的溪水:「只好喝這小溪裡的水了。」
「洛芙,這水乾淨嗎?」尤莉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用兩手掬起一大捧水,自顧自地喝得暢快。
「很爽口呢。」伊洛芙抬起頭對她笑笑,「肯定沒問題啦。」
聽她這麼說,尤莉也放下心來,趴下身子喝了一口溪水。
「尤莉啊,聽我說,如果實在不行,你就直接跑過去打暈他……」伊洛芙邊說邊用袖子抹了抹嘴巴。
「你們要打暈誰?」
含笑的聲音,像夏日裡冰涼的薄荷糖,就在她們的頭頂響起。
「哇—!」伊洛芙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彈了起來,猛地撞上了來人的下巴。
「啊,是他!」尤莉指著那個捂著下巴輕聲呼痛的人,恍然大悟般地叫了起來。
銀色的隨意束起的長髮,黑玉一般的瞳仁,眉毛因為疼痛而微微蹙起,修長的手指撫住下巴,微微開啟的雙唇逸出輕微的呻吟。
「夜迦!」伊洛芙連忙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呃……算了,不要緊,不過,你的腦袋真結實啊。」夜迦笑出聲來。
腦袋結實?
這不是稱讚人的話吧?
「呵呵呵呵……」儘管如此,伊洛芙還是自知理虧般地跟著傻笑起來。
「我剛才好像聽你們說什麼打暈……」夜迦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那是你聽錯了!」伊洛芙連連擺手。
該死,要是知道剛才站在岔路那邊的人是他,自己怎麼還敢打這個主意?
夜迦,他可是幫助過自己的人吶,他可是厲害得可以把梵綺兒的攻擊化為無形的人吶!
「那,夜迦同學找到了過關的鏡子了嗎?」尤莉連忙追問道。
夜迦笑笑,不置可否。他站直了身子,對仍然坐在地上的伊洛芙伸出手,黑玉一般的眼瞳裡有誘人的光澤。
「剩下的時間,一起行動吧。」
***
古樸而華麗的房間。
巨大的鏡子前。
一名年老的婦人與一名紅髮少年正在對視著。
老婦人的左眼卻被黑色的布片罩住,似乎是失明已久了。而她的右眼卻如鷹一般警惕而銳利,那眼神使她整個人看起來不怒自威,有一股高貴而不容侵犯的氣勢。
赤月漣吞了吞口水,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大堆的疑問盤繞在心頭,他也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甚至也不知道該不該問。
老婦人輕輕地閉上眼睛。
那頭惹眼的紅髮仍然在她的腦海裡晃動,揮之不去。
這孩子……
「你可以走了。」老婦人率先打破沉默,「第三輪的測驗,是下個星期。具體時間,會再用魔法通知你的。」
聞言,赤月漣微怔了一下,馬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她是澄空魔法學園的考官嗎?
這麼說,他通過了第二關?
「請問,這裡是哪裡?」赤月漣環顧著四周。
老婦人抬起頭,看向窗外。
赤月漣會意地走到窗邊,探出頭—
澄空魔法學院氣派的大門赫然屹立在眼前,從這裡看出去,視野開闊,半個澄空魔法學園盡收眼底。
赤月漣恍然大悟,原來這裡就是學校的主樓。而那面巨大的鏡子,則是與放置於叢林中的200面小鏡子相互連通的,只要照到鏡子的人,便會立刻過關回到這個地方。
現在他過關了,可是,小芙還在裡面!
如果她也遇到了跟他一樣的危險,如果她因為拿到鏡子被別人攻擊,如果她倔強好勝而不肯放槍……
赤月漣不敢再多想,立刻轉過身問道:「如果我還想要再進去那個叢林呢?」
老婦人眼光如炬:「不可能。」
「可是,我的朋友還在裡面!」赤月漣語氣激動地上前一步。
「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否則她就不配進入澄空魔法學園。」她走到鏡子前面坐下,顯然不想再多說,「與其擔心別人,不如早早回家準備第三場考試吧。」
「可惡……」赤月漣雙手緊握成拳。
剛才他在叢林裡也試過用追蹤咒追蹤伊洛芙的方位,可是總是失敗,大概類似的咒語都會因為考試而被自動屏蔽掉。
殘酷的淘汰啊!
怎麼辦?
她清亮的聲音忽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
「豬頭漣!你這個婆婆媽媽的大笨蛋!別浪費大家時間!趕快給我進去!」
「你這個腦震盪的!也不想想我是在擔心誰!」
「你才腦震盪!我以前那麼那麼相信你,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嗎?」
……
「就不能,相信她一次嗎?」
赤月漣怔怔地重複道,忽然輕笑出聲。
原來沒用的,其實是自己啊。
他抬頭看著天上大朵的浮雲悄悄流過,金燦燦的陽光打在玻璃上彷彿勾勒出伊洛芙淘氣的笑靨。
沒錯。
現在惟一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她。
***
彎彎曲曲的小路向四面八方延伸開去,伊洛芙、尤莉、夜迦三人站在岔道口,討論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從這裡過去,前面就只有斷崖而已。」伊洛芙指著一條較為寬闊的路說道。剛才她們就是從那裡順這溪水走過來的。
「那麼,還有三條路可以走。」夜迦回頭看了看,用徵詢的目光望著伊洛芙和尤莉,「一人一條?」
「不,一起行動吧。」尤莉搖頭道,「分開容易迷路走散,一起行動如果出什麼事的話還可以互相幫助一下。」
「好。」伊洛芙馬上舉手。
夜迦笑笑,點頭道:「那好,那就從最左邊那條開始吧。」
達成共識之後,三人開始向最左邊的道路進發。
道路兩邊是低矮的灌木叢,乍看之下跟普通的道路沒有什麼區別,頭頂上的天空依舊陰沉,也許是因為三人同行,那種黑暗的壓迫感在無形中減少了許多。
「這條路好長。」尤莉輕聲歎道。
三人繼續向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身後的灌木叢已經悄悄地變換了位置,截住了來時的道路。
叢林內霧氣漸濃,伊洛芙覺得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揮動著手臂想要將霧氣驅散,但霧氣越來越多,越來越濃,空氣逐漸變得讓人窒息。
「撤。」夜迦早已發現不對勁,冷靜地下令。
可是,當他們回頭時,哪裡還看得清來時的道路?
一個飄渺的聲音在霧氣繚繞的上空響起。
「歡迎來到,迷霧森林。」
無路可退了。
夜迦冷笑一聲,扣起指頭念出咒語,在身體四周撐起保護屏障,可是卻沒有餘力顧及到仍困在霧氣當中的尤莉和伊洛芙。
白色的霧氣漸漸地聚攏,化為人形。
「小……小孩子?」尤莉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真面目。
那人形的高度只有一米左右,白色的頭髮長至腳踝處,額心有一枚金色的標記。
「我是霧伶。」飄渺的聲音過後,那小小的人張開了眼睛,白色晶瑩的瞳仁,襯著完全雪白的身軀,在還未散盡的霧氣中顯得格外的模糊不清。
她咯咯地笑起來:「好久都沒有人陪我玩了,你們三個就留在這裡陪我吧。」
霧伶懸浮在空中,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狹小的空間裡,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開……開什麼玩笑?」伊洛芙努力地揮動著胳膊驅散眼前的霧氣。
鏡子還沒有找到,他們三個居然就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了?
「怎麼才能走出去?」夜迦沉聲問道。
「出去?」霧伶又笑了起來,「這個結界是我用我的身體築起來的,有霧的地方就有我,有我的地方就有霧。」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森然可怖,「想要出去,除非我消失!」
「好。」夜迦笑了笑,「那我就如你所願。」
話音未落,一道凌厲的銀光飛速射向霧伶小巧的身軀!
霧伶眨了眨眼睛,並不躲閃,只是笑。
剎那間,銀光穿透了她的身體!「噗」地一聲,霧伶的身體四分五裂化為團團霧氣。
「成功了!」伊洛芙和尤莉興奮地輕歎。
「不,還沒有。」夜迦搖頭。
分散的霧氣漸漸地再次聚攏,重新成型的霧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發出天真的嬌笑聲:「你們好笨,我的身體是霧,一般的攻擊根本打不中我的!」
夜迦咬住下唇。
一定有什麼弱點,一定有的。
「雖然你剛才沒有打中,但是我生氣了。」霧伶抬起一隻手,手心裡赫然有一團薄薄的霧,「我,生,氣,了。」
霧伶額心的金色標記驟然迸發出光芒,她高高地舉起手,所有的霧氣都化為銳利的鋒芒朝三個人刺過來!
夜迦閃身躲過,順手扯住了離他最近的尤莉躲到一邊,避開霧伶的攻擊,等到他轉返回去想要拉開仍然呆站在攻擊中心的伊洛芙時,卻發現繚繞的霧氣已經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無法知道伊洛芙所在的方位了!
……
濃濃的白霧。
伊洛芙被嗆得劇烈地咳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裂空而來刺破了她的手臂,她疼得蹲下來,嗓子裡堵得發不出聲音。
好大的霧啊……
……
「討厭!為什麼偏偏是今天起大霧呢?」伊洛芙望著海面跺腳歎氣,「可惡,害得渡船都停開了。」
「誰叫你偏偏挑了今天去島上釣魚啊。」赤月漣坐在候船室的長椅上撐著下巴,「別看了,老爸老媽去租小船了,應該馬上就能過來的。」
「可是,在這麼大的霧裡面開船也不安全啊!很容易在海上迷路呢!」伊洛芙仍是心事重重地眺望著被白霧籠罩的海面。
「好冷。」她打了個哆嗦。
「誰叫你那麼愛臭美只穿了一件外套,天還沒亮,當然冷了。」赤月漣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丟給她,「披上,否則等感冒了又要拖鼻涕了。」
「釣魚當然要等天沒亮就起來了!這是常識耶!」伊洛芙接住外套不服氣地回嘴。
「知道了知道了。」赤月漣不耐煩地掏耳朵,「現在就等太陽出來了。」
「太陽?」伊洛芙不解地眨眨眼。
「如果太陽出來的話,霧氣就會自然散掉了啊,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笨桃子。」
「你這個豬頭,竟敢罵我笨!」
「喂,太陽出來了哦。」赤月漣笑著指了指海面。
「真的耶……」伊洛芙回頭一看。
燦爛的朝陽為海面鋪上溫暖的色澤,霧氣漸漸在太陽的照射下散去,大海美麗蔚藍的表面越來越清晰。
……
「如果太陽出來的話,霧氣就會自然散掉了啊。」
如果太陽出來的話。
……
「小心!」混亂中,夜迦終於摸索到了伊洛芙的手臂,他用力一拉,一道利刃剛好擦過伊洛芙的臉頰,避過了致命的攻擊。
「太陽……太陽!」伊洛芙抬頭望天,可是在這樹枝茂密交錯的地方,哪裡會有陽光?
霧伶尖銳的笑聲依舊迴盪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在重重霧氣的包圍下這笑聲更讓人覺得背脊發涼。
如果有辦法讓溫度升高就好了……如果有什麼東西能代替太陽發熱發光就好了……
伊洛芙抬手摀住劃破的臉頰,殷紅的血從指縫中滲透出來。
紅色的血。
伊洛芙看著自己的手心發呆。
……有了!火!
「你們別再亂跑了,躲不掉的!」霧伶又高舉手臂,操縱那些霧氣翻捲如同巨大的漩渦,三人被這強大的氣流沖得跌坐在地上,夜迦只來得及護住身邊的伊洛芙,尤莉卻猛地飛了出去撞到了樹幹,馬上便不省人事。
「火……我要召喚火!」伊洛芙勉強睜開眼睛,費力地用手掏出口袋裡的紙條。
那是赤月漣在第二輪考試之前給她的。
可是,在這暴風雪一般的景況下,紙條剛剛拿出手,便被狂風吹得四分五裂,化為空氣中的粉末。
「伊洛芙,你不是已經練習過很多次了嗎?……」她抱緊自己的雙肩,一次又一次地給自己打氣加油,「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沒有紙條也可以的……」
腦海中浮現出赤月漣唸咒時的每一個唇形,扣起指頭的動作,集中魔法,念出咒語!
「紅蓮之刃!—」
語畢,伊洛芙只覺得體內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咆哮奔湧著,魔力漸漸凝聚到雙手,掌心翻湧出如紅蓮般盛開的火焰!
「討厭!——」霧伶的笑聲轉為憤怒的尖叫,伊洛芙週身的霧氣散去,霧伶升到高處,仇恨地瞪視著她,揮起手臂翻出更加猛烈的霧氣漩渦!
「不行……魔力不夠了……」
暈眩的感覺一陣陣地襲來,就像上次使用懸浮咒一樣,全身都像被束縛住,發不出力氣,眼看她手心的火焰越來越低,顏色越來越暗淡,連火焰都抵不過霧伶那強大的魔力所操控的霧氣!
一雙溫暖的手掌貼住她的背脊,伊洛芙精神一振,覺得耗盡的魔力似乎又重新回到體內,並且比原有的還要更多!掌心重新燃起熊熊烈焰,一寸一寸地逼退了霧伶的進攻。
紅蓮一般怒放的火焰吞噬著白色的霧氣,空氣的溫度迅速地升高。
「啊—!!」駭人的叫聲漸漸地扭曲,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絲霧的影子。
霧伶,消失了。
掌心的火焰熄滅,伊洛芙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成功了……
她成功了!
在霧伶消失的地方,有一塊圓形的東西在閃閃發亮。
「那是……?」伊洛芙疑惑地上前一步。
鏡子?
「好棒,你們快看!找到鏡子了!」她回頭開心地喊道。
霧氣消散了之後,一切都顯得明晰無比。樹下的尤莉終於睜開了眼睛,而夜迦,露出虛弱的笑容,搖晃著,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
「夜迦!」伊洛芙驚叫著跑過去想要扶起他。
「沒關係,我只是消耗了太多魔法而已。休息一下就好。」夜迦撐起身子,喘著氣說道,「不用擔心,我的魔力一向恢復很快。」
他閉起眼睛,似乎有淡淡的銀色光芒在他的週身流轉,彷彿披著一道皎潔的月光。俊美的側臉襯著流瀉的銀色長髮,令伊洛芙一時失神。
這麼說來,剛才那股從背脊之間湧上來的無窮魔力,就是夜迦輸送給她的了。如果不是他,那麼現在倒在這裡的也許就是自己了。
伊洛芙看著他慢慢好轉的臉色,一顆懸著的心才漸漸地放下來。
「謝謝你啊……」她啜嚅著道謝。
夜迦笑著搖頭:「要不是你想出來的主意,也許我們仍然被困在這裡出不去。」
「洛芙,他沒事吧?」尤莉慢慢地走過來。剛才猛烈的撞擊仍讓她覺得頭暈目眩。
「對了……鏡子。」伊洛芙突然想起來,站起身。
鏡子安靜地躺在離他們不遠的地面上,光滑的表面泛著暗光。
「我去拿過來。」伊洛芙說著便向鏡子走過去。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可以過關的鏡子,就在眼前。
她彎下腰就要去撿,卻聽到尤莉在後面出聲叫她:「洛芙……」
回過頭去,忽然,她覺得腹中絞痛,痛得她彎下腰,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落下,伊洛芙痛得跪下,兩片嘴唇艱難地碰出蒼白的呻吟。
「洛……洛芙!」尤莉一驚,「你怎麼了?」
話才問出口,尤莉也覺得自己的胃部開始抽搐般地疼痛。
夜迦猛地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到兩人跟前:「怎麼了?」
「肚子……好痛。」尤莉勉強還能說話,倒在地上的伊洛芙已經幾乎要暈厥過去,嘴唇蒼白,指甲開始泛出輕微的紫色。
夜迦雙瞳一震!
「中毒了。」他冷靜地下結論。
「什麼……?」尤莉睜大了眼睛,話說到一半便被呻吟硬生生地切斷,腹中的劇痛讓她彎下腰去。
「仔細回憶一下,你們剛才在這叢林裡有沒有亂吃過什麼東西?比如野果什麼的?」夜迦提醒道。
「沒有啊……我不知道……」尤莉看著痛苦難耐的伊洛芙,眼眶中已然有淚,再加上腹中痛楚,話已經說不完整了。
「你別哭,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夜迦輕聲安撫,他垂下眼簾,看著伊洛芙腰間別著的信號槍,「如果實在不行,只好放棄資格……」
「等一下……」一些凌亂的記憶片段開始在尤莉的腦海中拼湊。
……
「唉!我的水壺怎麼是空的?」
「只好喝這小溪裡的水了。」
「洛芙,這水乾淨嗎?」
「很爽口呢。肯定沒問題啦。」
……
「是溪水……!溪水是有毒的!」尤莉哭喊出聲。
「那溪水在哪裡?」夜迦追問。
天地萬物,相生相剋,如若溪水有毒,能夠解毒的植物必定生長在溪水的旁邊。
「就在我們過來的那條路上。」尤莉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已經敞開的路口。
夜迦站起身,邁開步子朝路口奔去。
尤莉無力地躺倒在地上喘著粗氣,她微微地側過頭,發現鏡子就在她的左手邊。
圓形古樸的鏡框,泛著暗光的鏡面。
只要再接近一點點。
只一點點。
就可以拿得到。
***
汩汩流動的溪水,夾岸處有莫名的花香。
夜迦蹲下身子,伸出手輕觸溪水冰涼的表面,微微地皺起眉頭。
表面看似清澈純淨,內裡卻是隱含著有毒的物質。
看來,無論面對什麼,都必須存有防範之心。
因為毒性,溪水的兩邊果然寸草不生,但唯有一株植物生長在溪水的中央,花朵艷麗,葉片卻又窄又小。
夜迦挑起唇角,鬆了口氣。
就是它了。
他小心地摘下那株植物揣進懷中,回過頭尋找來時的方向。
眼前的景色漸漸地熟悉,伊洛芙終於映入了夜迦的眼簾,他快步跑過去,扶起她的上身,拿出那株植物,撕下嫩綠窄小的葉片,細心地餵她吃下去。
終於,伊洛芙的嘴唇開始慢慢地恢復血色,指甲上的紫色也在漸漸地褪去。她嚶嚀一聲,虛弱地睜開眼睛。
「早知道就不亂喝水了。」伊洛芙慢慢地坐起來,抿了抿乾裂的嘴唇,自嘲地笑笑。
「尤莉呢?」夜迦站起來四處張望著。
「不是剛才還和我們在一起嗎?」伊洛芙也覺得奇怪,「會不會是去找你了?」
「不知道……」夜迦皺眉。
她也中毒了啊!雖然毒量不多,但是也不能到處走動,過多的動作會加速毒素在血液裡的循環的!
「對了,尤莉她也喝水了!」伊洛芙緊張地抓住夜迦的袖子,「尤莉一定也中毒了!要快點找到她才可以啊!」
風吹起地面的落葉,吹亂了伊洛芙的額發。
夜迦的手一鬆,那株可以解毒的植物輕輕地飄落在地。
「……不用找了。」夜迦背對著伊洛芙蹲了下來,慢慢地轉過頭。
那原本該是鏡子存在的地方,現在只留下一絲淡淡的泥土印痕,似乎要證明它確實曾經存在過。
「她過關了。」
夜迦的聲音如同夜裡的寒風,讓伊洛芙的背脊一陣一陣地發涼。
「不會的……尤莉不會的……」伊洛芙搖著頭,「她怎麼會丟下我們不管……怎麼會丟下我呢……她不會的……哈哈……」
夜迦面無表情,緩緩地站起身。
「背叛。」
他嘴唇輕輕碰出的兩個字卻似千斤般重重地砸在了伊洛芙的心上。
「不……不要亂說!也許……也許她只是想看一下過關的鏡子到底是什麼樣子,沒想到鏡子卻有這樣的機關……呵呵……真討厭……」她笑得肩膀抽動,「太好了,尤莉過關了,夜迦,我們也要加油才行啊……咳咳……」
她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她咳得臉頰潮紅,全身顫抖,有汗水從她的額上冒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你怎麼了?還是覺得不舒服嗎?」夜迦單膝跪下,伸手撫住她的額頭—好燙!
「不……知道……咳咳……喉嚨……突然好癢……咳咳……」她咳得話說不完整,眼淚因為劇烈的咳嗽而不斷地湧出。
夜迦雙手緊握,卻仍覺得無能為力。
難道毒性還沒有完全排除?
難道那株植物在解毒的同時還會有可怕的副作用?
怎麼辦?
難道,只有放槍讓她放棄資格?
等一等!
……
「既然這樣,那我只好送給少爺一樣禮物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樣被厚布密密匝匝包得嚴實的東西,恭敬地向他遞過去:「少爺,這會對你有幫助的。」……
……「會對你有幫助的。」……
夜迦伸出手,摸出夜翎交給他的那樣東西。
他挑起唇角。
原來是這個意思。
當初沒有馬上打開,是對的。
沒有遲疑地,他將那個布包遞給伊洛芙。
「打開它。」幾乎是命令的語氣。
「什……什麼……咳咳……?」伊洛芙疑惑地接過來,看著夜迦。
「打開,快點。」他凝視著她越來越不對勁的臉色,一股不安之情油然而生。
伊洛芙遲疑著拉開那厚重的面料,鏡子光華的表面呈現在她的眼前。
她在鏡子裡面看到一位老婦人嚴肅的面容。
伊洛芙驚愕地抬頭,卻只來得及看到夜迦和煦的笑,如同花香一樣散播開來,襯著他流瀉的銀髮,傾國傾城。
「再見。」
耳邊略過模糊的聲音,低醇好似夏夜的風。伊洛芙覺得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似乎要將她拉扯著去到另一個地方。
世界倒轉過來,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倏然地,灰飛煙滅。
***
「喂,高中你想報哪個魔法學校?」赤月漣往樹下一靠,兩隻手放到腦後,抬頭看天。
他嘴裡叼著的狗尾巴草被輕風吹得微微搖擺,陽光如蜜糖一般灑在他年輕朝氣的臉龐,紅色的頭髮熠熠生輝。
「幹嗎要告訴你。」伊洛芙一緊張,把手裡緊緊攥著的紙片使勁往背後藏了藏。
拜託!大好的高中時光,誰想在他的欺壓下度過啊?
青梅竹馬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甚至可以直接與「氳神和受害者」劃上等號。
「拿來!」赤月漣早就發現了她的小伎倆。
「做夢啊!」伊洛芙扮了個鬼臉。
「棉花糖。」他朝她身後一指。
「啊!—你褲子拉鏈沒拉!」伊洛芙尖叫一聲摀住眼睛。
「你說什麼!?」赤月漣急忙背過身去,熱氣從脖子一路燒上來。
急急忙忙地低下頭一看—
什麼拉鏈?今天他穿的根本就是沒有拉鏈的運動褲啊!
等到他氣急敗壞地抬頭,伊洛芙早已奸笑著跑遠,輕快的笑聲沿著陽光灑下的道路如同花香一般地散播。
「該死的!你給我回來!」他爆吼一聲拔腿去追。
「豬頭漣是大—笨—蛋—!」她得意地轉過身朝他喊,眉眼彎彎,俏皮又靈動。
「再說一遍!」他終於追上她,惡狠狠地拉住她的臉頰。
「笨蛋—」她嬉笑著逼開他的手。
他乾脆兩隻手都用上了,將她白嫩的臉蛋向兩邊無限制拉長。
「痛死了痛死了,我錯了!」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抬手護住臉頰。
賓果!
赤月漣伸出兩根指頭,從她的口袋裡夾出那張揉皺了的紙片。
「唉—?」伊洛芙發覺,連忙伸手去奪。
赤月漣壞笑著將紙片拿高,仰著臉讀上面的字。
「還給我還給我!」伊洛芙急得跳腳,伸出手去,卻怎麼也夠不到。
哼!人長得高了不起啊!
「原來你想報澄空魔法學園啊。」赤月漣將紙條塞回到她的手中,故意拉長了語調氣她,「憑你—啊?」
「……」伊洛芙的額頭上跳出紅色的叉叉!
「我就是要報!而且要考第一名給你看!」她攥著拳頭,神情無比認真。
一邊的赤月漣卻很不合作地大笑出聲:「笨蛋,澄空魔法學園又不是幼稚園,哪裡是你說要上就能上的。」他止住笑,抬手撫住下巴,思緒像是漂游到了很遠的地方。
「六歲的時候把裝修用的油漆當指甲油塗,九歲時候的生日願望是明天不用上學……咳咳,其實這個願望基本作廢,因為生日的隔天就是星期天……十歲第一次跟大家一起玩撲克,結果等大家的牌都出光了,你自己手裡還拿著一堆。問你為什麼不下,你居然說牌拿得比較多好像比較厲害……」赤月漣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彷彿沾染了碎裂的陽光,「想不到自己從小就這麼白癡吧?」
「……」伊洛芙氣得咬牙切齒。
這個豬頭的記憶力真是好得嚇死人。
「先說好,如果你一定要考,那我只好繼續跟著你考。」赤月漣背對著陽光站著,修長的輪廓裰著金邊。
「不過,我絕對不會幫你哦!」他壞壞地笑。
「誰要你幫了!」伊洛芙哼了一聲,「我的理想可是在畢業以後能夠當個聖職者!只有考進澄空魔法學園才有機會實現!」
「……聖職者嗎?」赤月漣若有所思,「好像很不錯……」
伊洛芙微微一怔。
真奇怪,那傢伙居然沒有嘲笑自己。
「不過,你必須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哦。」他伸出手揉亂她的頭髮。
「不用你教,你這個雞婆!」伊洛芙拍掉他的手,對他做了個鬼臉。
「……什麼啊,我是好心耶,你這個笨桃子!」
「就是雞婆!」
「好心。」
「雞婆!」
「……」赤月漣一副想吃人的表情,伊洛芙也知情識趣地見好就收,不再咄咄逼人。
太陽漸漸西沉,氤氳的光芒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夏天傍晚的風有種溫暖的涼意。
「算了……乾脆,我也把目標定為聖職者好了。」
回家的路上,赤月漣突然這麼說。
「唉?為什麼?」伊洛芙撅著嘴,「還有別的職業可以做啊!比如最普通的魔法師,還有學院的老師,還有大祭司也很不錯啊……」
「幹嗎?你怕我和你搶飯碗啊。」他對她的緊張有些好笑。
「不過,你千萬千萬不可以當封印師哦!」伊洛芙沒有理會他的揶揄,繼續自顧自地說。
「為什麼?」赤月漣挑眉。
「因為在魔法界好多被通緝的S級大罪犯都是封印師,那是一個能把人的心變得黑暗的職業啊!」
「是嘛?」赤月漣看著她皺緊眉頭的小臉,小巧的鼻子緊抿的嘴唇,像極了一隻愛嬌的貓咪。
「嗯!你絕對絕對不可以當封印師哦!不然……不然我就委屈一下,勉強同意讓你跟我一起當聖職者好了。」她得意地拍拍胸脯。
赤月漣失笑,這個小桃子,好像以後當什麼職業全由她決定一樣,不過……
「好啊。」
聖職者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目標。
「真的?那約定了哦!」伊洛芙興高采烈地伸出小指頭,「來,拉勾!」
「……不要。」赤月漣皺著眉頭加快了腳步。
她的心智果然還停留在幼稚園時期,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喂!豬頭漣,你這個沒誠意的!」伊洛芙拔腿追上去,輕柔的風在耳邊呼呼地吹過。
「拉勾啊……」
……
「拉……勾……咳咳……」片語只言從蒼白的嘴唇裡跳了出來。
「小芙醒過來了啊。」一個繫著圍裙的婦人伸出手輕觸她的額頭,「真好,燒都退了。」
伊洛芙艱難地將眼皮撐開一條縫。
「艾美阿姨……」
婦人年輕溫婉的臉龐躍進她的視線。
「我去跟女主人說一聲。」艾美站起來,向伊洛芙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房間。
伊洛芙的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慢慢地完全睜開。
潔白的牆壁,房間是完全粉色系的佈置,還有熟悉的淡淡的甜香味道。
她到家了?
四肢酸痛得不行,喉嚨乾澀得厲害,她勉強地撐起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有太多個為什麼在她的腦海中盤旋縈繞著,夜迦和煦的笑容突然從她的腦海中跳了出來—
……「再見。」……
這是她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怎麼回事?
第二輪考試也結束了嗎?
自己……過關了?
是夜迦幫了自己吧?是他把他原有的鏡子給了自己吧?
那他怎麼辦?魔力幾乎耗盡的他,要怎麼在那個魔鬼的森林裡再找到一面鏡子?
伊洛芙抓緊被褥。
第一輪考試是靠漣的幫忙過的,第二輪考試又靠了夜迦。
說什麼要進入澄空魔法學園,說什麼要超過漣,說什麼要第一個拿到入學資格……
伊洛芙虛弱又自嘲地笑。
果然都只是,說說而已啊。
「小芙,你的朋友來看你了哦。」在兩聲輕輕地敲門聲過後,艾美的聲音在門外清晰地響起。
伊洛芙抬頭望向門邊。
會是漣嗎?
門鎖轉動的聲音,房門,慢慢地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