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掠過一片巨大而繁茂的森林,飛向沙洲。
而我卻找不到我的翅膀。
01.
在信息發出去三分鐘後,我收到了彭西南的回復,除了一個「好」字還有一個句號。我把時間和地點再給他發過去,便再無回音。
這已經不是彭西南第一次這麼彆扭了,高中的時候我寫信給一個男生第二天被發現那封信在公佈欄上他也是這樣和我冷戰了許多天,後來我去找他,他把信扔在了我的臉上,罵了我一句「丟人現眼」後才了事。
所以,對於第二天我們一起吃飯他卻只和周舟陳川說話把我當成隱形這件事我一點都不奇怪。
當我們一行四人吃完午飯走出校門時,路放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了。他穿著一身休閒運動裝慵懶地靠在一輛黑色的路虎上,吸引了來來往往的無數目光,但這些平時大膽至極的女生卻沒有人走近去與他搭訕,他渾身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陳川問周舟:「那不是你叔叔嗎?怎麼那麼年輕?」
「他才不是我叔叔!」周舟瞥了一眼不遠處朝我們揮手打招呼的人,咬咬牙小聲地罵了一句:「騷包。」可目光卻還是忍不住朝那個人飄去。
冬陽暖暖地打在柏油馬路上,路放伸出手接過周舟身上的包包,微笑著對我們說:「上車吧。」周舟朝副駕駛座走去,可當車門打開的那一瞬,她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就像是被潑上了一層速效膠水,肌肉迅速地收縮,硬化。
她抓著車門的那隻手很用力,指關節發白。我們都在忙著把自己塞進車裡,沒有誰注意到這一幕,只有站在她身後的陳川,他呆了三秒鐘,然後迅速調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假裝不經意地問周舟:「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走向後座,陳川緊隨其後。我和彭西南坐在一起,他順手接過我的背包,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眼睛看著車窗外,神情有些疲倦。
當我們坐進車裡才發現副駕駛座上坐著人,一個很年輕的女人。她穿著和路放一樣款式的粉色運動服,化著淡淡的精緻的妝,對我們笑:「你們好,我是鞠嵐,路放的女朋友,大家今天要玩得開心點,晚上回來我請大家吃飯。」完了又回過頭對路放說,「年輕真好,和他們站在一起,我覺得我已經老了。」
還沒有來得及我們自我介紹,周舟便打斷了她,對路放道:「路放快開車吧,這都幾點了。」我正在努力地瞪著彭西南牽著我的那隻手,努力回想著我們究竟是什麼時候和好的,沒有注意到周舟語氣的不耐煩。
馬路邊的青桐飛速地倒退著,風沙被隔絕在車窗外,車廂環繞著悠揚的鋼琴曲,我有些犯困,頭一點一點的,最後倒在了彭西南的肩膀。我似乎聽見他幽幽的歎氣聲,他的手撥弄著我的頭髮,我想要拒絕,卻還是抵擋不住睡神來襲,一下子就睡著了。
我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夢境中,當我尖叫著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郊外,車剛好停了下來,周舟白了我一眼:「豬,你流口水了。」
彭西南也掃了掃自己的肩膀。
我下意識抹了抹臉頰,車廂裡爆發出哄堂的大笑聲。
我憤憤地從彭西南手中搶過自己的背包,率先推開車門走了出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山。如果我還在上小學或初中,我會這樣來描述它:啊,這是一座巍峨的高大的陡峭的山,多麼的壯觀啊!
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你在發什麼愣,大家都走了。」果然,路放和鞠嵐,周舟與陳川都已經整理好東西走在前面了。我趕緊跟上,雖然並不是很想和這個彆扭的彭西南說話,但走了幾步我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告訴他:「我有一個不詳的預感。」
「怎麼了?」
「我剛剛夢見我們從山上摔了下來。」
這一次彭西南連白眼都吝於給我,目不斜視地望著前面,大步地走著。我知道他心裡肯定在偷偷地罵著我。
爬山不到二十分鐘,就出了意外。
走到山腳下,鞠嵐就嬌呼了起來:「不行了,我的腳好疼!」她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揉著自己的腳,漂亮的臉疼得皺成了一團,「不知道是不是新鞋子的緣故,走了幾步就疼。」
周舟看著她,眉頭擰成了八字形:「那怎麼辦?要不你下山回車裡休息,我們繼續。」她轉頭問路放,「怎麼樣?難不成我們顛簸了半個小時山還沒有爬就要回去嗎?」
鞠嵐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小心地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不用了,還是走吧。」
「那走吧,你等下可別喊痛,到了山上可沒有人能把你背下來,你可別拖後腿。」
「你……」鞠嵐氣得臉都紅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打量周舟又看看鞠嵐,腦殼有些發疼。我總覺得這兩人氣場不合,真怕她們冷不丁就廝打了起來。最後還是路放結束了這場針鋒相對,他對我們說:「你們先走吧,我和鞠嵐走在後面,大家山頂見。」
他的話音剛落,周舟就笑了起來:「那敢情好,你就慢慢地發揮你的紳士風度當你的護花使者吧,我們就先走了。」化身刺蝟的周舟背著包包擅自離隊,任憑我們怎麼喊她都沒有再回過頭,陳川趕緊跟上,我回過頭看了看路放和坐在石頭上梨花帶雨的鞠嵐,路放朝我們擺了擺手,有些無奈:「你們先走吧,幫我看著點小舟,她就是這麼倔。」
我和彭西南朝周舟和陳川的方向往上走,可他們兩人就像是來自國家隊的小超人一樣,和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再過了一小會,連背影都消失在我們視線範圍內。我和彭西南面面相覷,最後只好化驚訝為動力,拚命地往上爬。
這一路上,我們誰也沒有和誰說話,直到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喝水,彭西南才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給我遞了張紙巾:「慢著點喝,水還有,沒有人和你搶。」
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認真地打量著他,看到他耳根子都紅了,他有些彆扭地轉過頭:「你看我幹嘛!」
「你元神終於歸位了!」
「什麼元神歸位?」
「你前幾天不是元神出竅去環遊世界嗎?也不理我,一個多月沒有與我聯繫,我還以為你打算和我絕交。」我承認我有點小賤,就是喜歡看著彭西南別彆扭扭的樣子。果然,我的話音剛落,他便把紙砸在我懷裡,不再和我說話。
半個小時後,彭西南第二次和我搭話,但我卻一點都不開心,因為他說出來的是一個噩耗:「談夏昕,你贏了!我們迷路了。」
我們站在半山腰上,周圍是蔥鬱的林木,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微微濕潤的在泥土地上,間或還能看見幾隻爬蟲。
我對他翻了個白眼,他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從兜裡掏出了手機,對我揚了揚:「不用問,它沒有信號。」
我掏出那支被季柯然鄙視了無數次的國產山寨手機,它向來強大的信號格此時顯示為一片空白,我盯著它,恨不得用它砸死自己。
02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我們在原地繞了幾圈卻依舊沒有找到上下山的路,宛如跌進了迷宮裡。
我急得抓頭撓腮,彭西南依舊雲淡風輕,「坐下來吃點東西吧,幸好我們都帶了水和麵包,吃點吧,如果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了,會來找我們的。別擔心,很快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彭西南把水和食物從包裡拿出來,遞給我後在我身邊坐下。
我相信彭西南,但等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夜色都爬上山頭,我們也沒有等到有人來找我們。
這座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冰櫃,把我們困在了這個冬夜。我的牙齒不停地打架,像羊癲瘋病人一樣發抖。起初彭西南抱著我,見沒有效果索性把衣服脫了下來強制要我穿上,自己只穿著薄薄的襯衫和毛衣。
「你穿吧,我不冷。」我把衣服遞給他,雖然夜色朦朧,但我還是能看到他瞬間黑了下來的臉色。
「給你穿就穿,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衣服又一次回來了我的身上,我懶得再與他推來推去,索性把衣服攤開來蓋在兩人身上。
彭西南打開手機,黯淡的光照在我們身上,周圍寂靜得只能聽到沉重的呼吸聲。他的呼吸重重地打在耳畔,讓我特別安心。我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上,他小聲地和我說著什麼,我一句都沒有聽清,腦海裡一片混沌。
當手電筒的光照在我們臉上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刺眼的光束照得我睜不開眼,只能感覺到有人朝我撲了過來,緊接著一隻手用力地拍到在我後背上:「媽的,談夏昕你們這兩個蠢貨,這樣也會迷路。」
周舟的力氣很大,我險些就被她拍出一口鮮血來,卻無法和她生氣,因為她的聲音是瘖啞的,帶著哭腔。她溫暖的手握住我時我像是被燙到了,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而彭西南慢慢地站了起來,對著我微笑:「談夏昕,你看,我沒有騙你。」
此時,他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白紙。
黑夜彷彿一張巨大的幕布,籠罩住這片山林,我想我永遠都會記住這一刻。
我們回到學校已經是後半夜,路放原本是想帶著我們去他的別墅的,被周舟拒絕後只能送我們回學校。從校門到宿舍樓,他的車一路暢通無阻,甚至我們進宿舍樓時也沒被宿管阿姨為難。
路放站在路燈下看著我們上樓,他揉著眉心,看起來很疲憊。我小聲地對著周舟說抱歉,她的巴掌又一下子襲擊我的後背:「你既生為妖,就必須作孽!」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她從容地對我說,「這是今天路放送給我的,我覺得送給你也挺合適的!」
「他對你可真好。」
「是呀,真好。」
月色朦朧,我沒有看見周舟唇邊的那一抹冷笑。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迅猛地降落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深夜裡,像一塊雪白艷麗的布將這個城市覆蓋。
大雪持續下了三天三夜,而從爬山回來的第二天,彭西南便感冒了。
我們一起吃午飯,在這走路都要擦著肩的擁擠食堂裡,唯獨我們方圓三米內空無一人。彭西南不停地咳嗽,牛肉丸湯裡的丸子游了好幾圈泳,我終於無法淡定地往嘴裡塞排骨飯,對著拿著紙巾掩著嘴巴的他提議:「還是去醫院看病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彭西南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嚴肅地抿著唇對我擺手:「不用了,沒事的,很快就好了。」說完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三天,彭西南都拒絕與我一起吃飯,第四天我給他打電話,他乾脆連接都不接,就怕我拉著他去醫院。我向他舍友要了他們宿舍的鑰匙,避過宿管阿姨的視線單槍匹馬地殺向他宿舍時,他正在睡覺,整個人裹在被子裡,臉紅得像個熟透的蘋果。
我推了推熟睡中的彭西南,他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睡眼朦朧地看著我。他盯了我一分鐘,就在我以為他要起來的時候,他眨了眨眼,又繼續睡。
我憤怒了:「彭西南,起來!和我去醫院!」
「談夏昕,真沒有想到你是這麼一個蛇蠍婦人!」在出租車上彭西南揉著自己的胸口,甕聲甕氣地對我抱怨:「那麼大的一個包包,你就直接砸在了我身上。」
「誰叫你不起床,一叫你上醫院,你就裝睡,這麼大個人還怕看醫生和打針!」
他裹著厚外套把臉扭向窗外,面對著一片皚皚小聲地嘟囔著:「我這不是以為我在做夢嗎?誰知道你會突然跑到我宿舍來。」
「如果我不過去,估計你燒死了都不會去看病!」
這一路,我和彭西南都在拌嘴,很快就到了醫院。燒到了三十九度的彭西南幾度拒絕打針和掛水,但醫生態度強硬地壓制住了,沉著臉任由護士往他手上抹酒精,針頭插進去的那一刻,我發誓我看到他眼睛裡有水光,雖然只是稍縱即逝。
我陪了彭西南坐了半個小時,但看著還剩大半瓶的藥水我還是決定出去溜一圈再回來。我沒有想到我會在醫院這麼個詭異的地方遇到傅亞斯,他的手打著石膏,懶懶地靠在西藥房門口的牆上,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皮夾克,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髒,頭髮亦是濕漉漉的,即使是這樣,他看起來都沒有一點狼狽。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已經看到我了,喊了一聲我的名字:「談夏昕,真巧呀!你也來看病呀!」
我看著那張笑盈盈的臉,咬牙道:「真巧呀!」
我其實並不想與這個叫傅亞斯的男生有交集,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有些危險,但無奈我還欠著他二百五十塊錢。我今天身上只有兩百塊,所以我對著他底氣還是略顯不足。
「你這手是怎麼回事?」
「剎車壞了,下坡時從車上飛了出去,然後就成了這個樣子了。」他輕描淡寫道,彷彿說的不是他出了車禍而是他吃了飯。
我的視線從他的頭髮掃射到腳,最後回到了他的手上:「整個人從車上飛了出去?你居然還活著!只是手骨裂了?內臟居然沒有出血?」
傅亞斯聽完我的話呆了三秒,然後大笑了起來,像聽到了什麼絕頂笑話,笑得腰都彎了,要不是他的手不方便,估計他還會往牆上敲。他就站在那個巨大的「靜」字下方,明明笑的人是他,周圍的人責備的目光卻是落在我身上。我只好衝上去摀住了他的嘴:「不准笑,安靜。」
他笑得有些喘,伸出手來撥開我的手,順帶掐了一把我的臉:「我說你還挺好玩的,就算你不關心我的死活也不用咒我死吧!」
我打掉他放在我臉上的手,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談夏昕。」彭西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估計是掛了水的原因,走路還有些虛浮,「怎麼一會就不見人了,陪我來看病,自己跑出來玩了。」
他對傅亞斯點了點頭,拉著我的手往外走,「回去了。」
我回過頭對傅亞斯說了聲再見,小碎步跟在他身後,走到醫院門口他卻放開了我,兀自朝著公車站走去。看著他陰沉的臉,我不解道:「你怎麼了?」
他望向我的目光,帶著我讀不懂的情緒:「談夏昕,你以後不要和那個人來往了。」
「為什麼?」
「因為他看起來不像個好人。」
此時的彭西南像是一隻刺蝟,豎起了全身的每一根刺。我不贊同他的說法,但卻沒有去反駁他,只是點了點頭,朝公車站走去。
彭西南站在我的背後,他的腳邊有一隻小小的飛蛾,它撲扇著僅有的一扇翅膀在地上掙扎著,試圖想要飛起來,但這是永遠都不可能的事。
彭西南的耐克球鞋,用力地從它身上碾過去。
03
冬就像一隻飄忽的幽靈,深深地潛進這個城市的每一道縫隙。
在這個冬天的鼎盛時期,學校開展了一次冬游活動,組織學生去泡溫泉。張詩詩打電話來時我正在吃飯,看著屏幕上B字開頭的英文字母,我深吸了一口氣,按下通話鍵。
「你好,我是談夏昕。」
正在把腐乳往麵包片上抹的周舟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繼續進行她的怪味早餐。電話那頭是聽不出情緒的女聲,她的語速很快:「談夏昕,學校組織冬游這事你在班裡通知了對吧,讓交報了名參加冬游的同學星期天早上八點在大禮堂門口集合,過時不候。」
「好,我知道了。」掛完電話之後便看到周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你看我做什麼?」
「我猜這電話是張詩詩打來的。」
「你怎麼知道?」
「只有接她的電話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差披上鎧甲帶上矛盾衝上去與她廝殺了。」
我盯著桌子面前的果醬,心中的那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蛹慢慢地鬆動,有只小小的飛蟲從裡面探出了頭,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周舟的電話響了。
我就像車胎碾過釘子,瞬間癟了下來。
事情的變故發生在三天後,那天早晨我剛醒來便接到張詩詩的電話,她劈頭蓋臉便給我來了一句:「談夏昕,我不是讓你通知同學們七點鐘在大禮堂門口集合嗎?這會都六點五十分了!同學們呢?」
我捏著手機站在浴室門口,剛洗完澡的周舟渾身濕漉漉地走出來,她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問我:「你怎麼了?」
我的腳步有些虛軟,周舟急忙扶住了我:「這是怎麼了?」她身上暖暖的,背後的浴室熱氣蒸騰而上,瀰漫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我被張詩詩擺了一道。」我恨得直咬牙。
我重新一個電話一個電話通知冬游的同學們後趕到大禮堂門口已經是七點半了,旅遊大巴早走了,等在那裡的只有面沉如水的張詩詩。面對著怨聲載道的同學們,她清了清喉嚨開了口:「同學們別激動,這次秋遊活動學校是通知七點鐘到大禮堂門口集合,過時不候的。可能我交待得不清楚或者是談夏昕同學聽錯了,通知成八點了,所以才有早上這個烏龍……」
「不,張老師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明明白白說是八點鐘,我不可能聽錯了。」我攥緊了拳頭,看著那張帶著面具的臉從心裡慢慢地泛起了一股噁心感,周舟拍了拍我的手,讓我稍安勿躁,我推開了她,「老師,到底是你通知得不清楚還是我聽錯了呢?」
張詩詩朝我走來,我挺直了脊樑與她對視著,我以為她會說些什麼,但是她只是搖了搖頭:「算了,就算是我的錯吧,我在這裡向大家道歉,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輔導員。」
「老師,你才不是你的錯,你根本不用維護談夏昕。」一個女聲在人群中響了起來,「談夏昕根本不配做團支書,一點都不負責任,上次交入黨申請書漏繳了我的,還不幫我重新遞交,後來還是張老師幫我交的,我說這根本就是談夏昕的錯,沒有責任心馬馬虎虎現在居然還在指責別人……」
人群又炸開了,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順著空氣一點點朝我侵襲。
我看著那個叫齊悅的女生,把頭轉向了張詩詩,她在對同學們說了什麼,還拍了拍齊悅的肩膀作安慰,人群慢慢地散開,回到自己該回到的地方。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張詩詩站在我的不遠處,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
大片的烏雲將頭頂的太陽覆蓋,細微的光亮從雲層中透出,她站在金色的晨光下,散發出一種美麗的迷人的芬芳。只有我知道,這香氣充滿了劇毒。
我的電話便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按下了通話鍵。
「夏昕,今天是週末你有去哪裡玩嗎?」師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她還沒有等我回答又開始辟里啪啦地發問:「這幾天怎麼沒有給家裡電話?學習太忙了嗎?和室友相處得怎麼樣?」
我看著那個慢慢遠處的身影,咬著牙許久才把話說得完整:「師母,沒事,室友們都很好,我在學校挺好的,今天還準備去冬游呢!」
「那就好,那就好。和老師同學們相處得怎麼樣?」
天邊是噴薄而出的朝陽,口中的血腥味慢慢地擴散,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答她的,似乎她也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我:「夏昕,你要和你爸爸講電話嗎?他想和你說說話——」
「媽,」我用力地喊了一聲,她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大聲怔住了,「這會我還有事,我改天再給你電話,就這樣。」說完我便匆忙地掛了電話。
鼻腔處的酸澀慢慢地氾濫,我的眼睛被風吹得發脹,就像有東西要噴薄而出。
其實最難過不是痛哭流涕,是連落淚無法的那種憋屈。
季柯然站在樓梯口打電話,她的手機上貼滿了漂亮的彩鑽,她用漂亮的指甲摳著上面的彩鑽。
「聽說手機又要出新了?對了,還有上次不是說要給我一個ipad嗎?怎麼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她抱怨道:「昨天買了新包包,打算冬游時背,誰知道晦氣,被一個三八搞得秋遊都去不了了,什麼時候一起去香港轉轉吧。」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什麼,她小聲地笑了起來,繼而又憤慨:「我真的不喜歡住在這個宿舍,一個腦殘粉,每天除了追星賺錢就是賺錢追星,一個冷得要死,還有一個闖禍精,你說吧,一個女孩子怎麼那麼能鬧騰,每天搞出一堆事情來,這下你看,又搞得我去冬游都不成了,還想穿那套新買的比基尼去泡溫泉呢!」
我站在台階上看著季柯然笑盈盈地轉過身來,她看到我和周舟時候嚇了一跳,手上的電話「啪」地摔在了地上,電話裡的男人還在大聲地「喂喂喂」。我看了她一眼,轉身朝宿舍裡走去,她撿起了自己的手機,在後面罵了一句什麼,周舟回過頭去看她,聲音很大,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惡毒:「我也很不喜歡這個宿舍,因為宿舍裡住了一個整天裝B的13點!」
「你說的是誰呢?」
「誰應我就是說誰……」
她們在外面吵了起來,我懶得去搭理,輕輕地關上了宿舍門。林朝陽還在自己的座位上看LEN的演唱會,對著屏幕花癡得口水都要流下來。我躺在床上給彭西南打電話,響了好久才聽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
「喂——」
「喂,彭西南你在哪裡?」
「有事嗎?我這會在忙,如果沒事晚點再說。」
我愣了一下,「嗯」了一聲然後掛了電話。音箱裡傳來尖叫聲與歡呼聲,我用被子蒙住了頭,在Len那慷慨激昂的高音中慢慢地入眠。
這一覺便從早上睡到了傍晚,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我有些懵,就像在做夢一樣。迷迷糊糊按下通話鍵還沒有出聲便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喂,談夏昕,你下來。」
「你是誰?」
「我是傅亞斯,我在你宿舍樓下,你下來,快點。」
「你怎麼有我的電話?」我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我不記得自己有給過他我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傅亞斯有些不耐煩,「有就有!你管我怎麼來,我說我在你們宿舍樓下等了你半個小時了,電話打了那麼久你才接,這會還讓我繼續吹西北風喝雪水,你快下來!」
我站在窗口往下望,傅亞斯穿著一身黑衣服,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頭髮短了一些,坐在花壇邊就像一尊精緻的雕塑。
如果他的一隻手上不是打著石膏吊在脖子上的話。
04.
傅亞斯這一次的出現實在驚天動地。
他帶來了一大袋的煙花,剛看到我下樓便對著我喊:「談夏昕,有人送我一大袋煙花,你有福氣了,哥哥帶著你放煙花去。」他對我眨巴著眼睛,作天真無邪狀,「你說,我們在哪裡放比較好?大禮堂門口,還是人工湖邊?或者在教學樓還是在這裡?」
我繼續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鎮定自若地接受我的掃視,最後還是修行不夠的我先破功:「說吧,你要我陪你去哪裡!」
他用他剩下的那隻手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太上道了你!」
獨臂俠今天沒有開他的那輛哈雷車,他告訴我:「除了車被摧毀之外,我認為單手開車的難度係數太大,我不敢輕易挑戰,我一直都很珍愛生命。」說著他頓了頓,很不滿,「你這是什麼眼神!」
此時我和他坐在公車上,因為我拒絕打的。夜晚的公車空蕩蕩,除了我們之外便是一對坐在最後面膩歪的小情侶。我看著目不斜視的司機覺得自己被他暗殺的機會很大,所以我還是對他擺擺手:「沒有沒有,你說得很對。」
傅亞斯帶著我去了護城河邊,冬夜的護城河幾乎空無一人,蕭瑟的冷風猛烈地往我們身上招呼著。傅亞斯把他帶來的那一大袋煙花都拆了開來,在地面上攤開。我看著這一地的煙花爆竹,有些頭疼:「你確定你不是要販賣煙花爆竹?」
他對我笑了笑,示意我退後,我剛站好便聽到「砰」的一聲,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在半空中炸出一朵金色的菊花來,還沒有等我看清,它卻一下子無影無蹤。下一秒,無數朵煙花竄上夜空,開出五顏六色的花了,又迅速地逝去,耳邊都是「砰砰砰」的聲響。
漫天的星星在這一刻變得黯然,就連那深沉的安靜的護城河也被這盈滿了蒼穹的五光十色輝映上了光彩。傅亞斯站在離我五米來遠的地方,被火光映紅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興奮,他大聲地問我:「好玩嗎?漂亮嗎?」
「這是哪裡來的?」
「從一個朋友那裡弄來的!」他揉著鼻子朝我走近,有幾個巨大的黑影在他的不遠處,飛快地朝我們逼近,待我看清楚那是什麼之後,我急忙走了幾步,拉著傅亞斯就奔跑了起來。他愣了一下,但在聽到後面的聲音後跑得甚至比我還要快。
「站住,你們不要跑!」
「站住!你們給我站住!」
「別讓我抓到你們。」
我們拚命地往前跑,沒有方向沒有目的。二十分鐘後,我和傅亞斯氣喘吁吁地在人民廣場停下,而那幾個城管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你跑得挺快的嘛!」
我懶得去和他解釋我高中連續三年拿到了學校長跑冠軍的輝煌事跡,只是斜著眉毛看他:「得到教訓了吧,以後不要隨便到處放煙花,要不是我反應快,你剛剛就被城管抓走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剛剛那是城管?」
「當然,那你以為那是誰?」
「沒有誰。」傅亞斯沉默地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但很快他就帶著滿臉的笑容抬起了頭,「下次我帶你去市政府門口放煙花!老子上頭有人,看看他們敢不敢抓!」
時間還很早,在人民廣場上運動的人很多,我看到了在打羽毛球的幾個初中生有些艷羨,向傅亞斯提議:「我們要不要去打羽毛……」話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對著傅亞斯那只石膏手,我實在無法把那句話說下去。
傅亞斯又一次捕捉到了我的眼神:「你這是什麼眼神,我說談夏昕,自從我的手受傷之後,你可不止一次這樣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了。」
「鄙視你的眼神。」我的話音剛落,傅亞斯就舉起他的石膏手作狀要朝我砸來,我急忙用手護住了頭。
可是後面許久都沒有動靜,我回過頭看傅亞斯,他站在原地,手還半舉著,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前方。路燈昏黃的光芒將他與影子都籠罩住,整個世界似乎都沉浸在他的憂傷裡。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在我們的不遠處的公車站邊,一對年輕的情侶或者是夫妻手牽著手從公車上走下來,男人正伸出手輕輕地將女人的頭髮捋到耳後。
在這喧鬧的大街上,傅亞斯這片刻的靜默漫長得像一部史詩。
那對年輕的夫婦慢慢地朝他靠近,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將自己臉上的僵硬換成一個笑容,在他們開口之前朝女人打招呼:「顏夢,好久不見。」
顏夢溫柔地笑了,快樂明顯從嘴角溢出:「真的好久不見了,亞斯,從我結婚後我們就沒有碰過面吧。」她扯了扯旁邊的男人:「這是我丈夫,張寧。」
兩個男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我卻隱隱約約聞到硝煙的味道,還沒有來得及躲避,戰火卻燒到了我的身上,「這是你的女朋友嗎?你好,我是顏夢,是亞斯以前的鄰居姐姐。」
「顏姐姐你好,我叫談夏昕,那個,我不是……」我剛想說我不是傅亞斯的女朋友卻被他從後面擰了一下,憤怒地瞪了他一眼以示我不滿的情緒,他卻連瞥都不瞥我,轉向顏夢:「你這是要去哪裡?」
「沒有,就是隨便逛逛,順便去超市買點東西。誒,你的手這是……」
傅亞斯有些煩躁地隔斷了顏夢伸出來的手,輕聲道,「沒事,出了一場小車禍。」然後他便拉著我向他們告別:「我們這會還有事,先走了。」我回過頭去看顏夢和張寧,他們尷尬地站在原地。
傅亞斯迅速地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把我塞進去後自己也坐了進來。這一路上,他都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車廂裡沉默得可怕。我不敢和他搭話,因為他的低氣壓已經完全地蓋過我所能承受的範圍。
出租車到了學校東門,我飛快地與他說了聲再見,推開車門準備開溜,他卻一下子按住我開車門的手,他的手指冰涼,冷得就像從冰櫃裡掏出來的一樣。
「等一下。」他的聲音很低,低得讓我以為是我的幻覺。
「談夏昕,別走。」
地點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酒吧,而這一次喝醉的人變成了傅亞斯。一進門他便點了兩大啤酒,不要錢不要命一樣地灌自己,不到兩個小時,他就把自己灌醉了。他只顧著埋頭喝酒,一點向我吐露心事的慾望都沒有。
但故事我已經猜到了一大半,無非是青梅姐姐另嫁他人,傷心竹馬借酒澆愁。
那個竹馬此時整個人都癱倒在桌子上,在一片狼藉的酒瓶中呼呼大睡。我看著站在我身後的酒保,在他開口之前掏出了錢包:「這一次我帶錢了,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他看起來比我更加無可奈何:「同學,這一次你想給錢我也不敢收呀!」
「這是為什麼?」
「啊?」他的表情像是吞下了一個巨無霸,「難道你不知道,現在醉倒在你身邊的這個人是我們的老闆嗎?」
我得知這個驚悚的消息,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滑落到地上,碎了。我又一次成了酒吧的焦點。而這出鬧劇的始作俑者什麼都沒有感覺,把石膏手換了個位置,舒服地繼續睡。
昏黃的燈光打在傅亞斯的側臉上,睡夢中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就像做了一場盛世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