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隱士 正文 異鄉人在都靈
    以都靈為第二故鄉的人──在文學界──我想並不多見。我認識以米蘭為第二故鄉的人很多──我敢保證,幾乎所有米蘭的文人都是!以羅馬為第二故鄉的人數不斷在上升;以翡冷翠為第二故鄉的人,比以前少,但是還有;都靈呢,則相反,說起來其實應該生於斯,或在最後匯流入波河的涓流自然推動下,由皮埃蒙特省各個山谷湧進都靈來。對我而言,都靈卻不折不扣是選擇的結果。我的出生地,裡古利亞省,其文學傳統只是碎片或灰燼,所以每一個人都可以──多幸運啊!──揭示或創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傳統;我的土地不是什麼盛名遠播的文學首府,所以裡古利亞文人──小鳥幾隻,說真的──也只好是候鳥了。

    都靈吸引我的,是與我的鄉親及我所偏好相去不遠的某些精神:不編織無謂的浪漫情懷,對自己的工作全心投入、天性害羞的不信任、積極參與廣闊世界遊走其中不故步自封的堅定、嘲諷的人生觀,清澄和理性的智慧。所以說都靈吸引我的是它的精神文明,而非文學。這就是那個城市三十年前由另一位「後天」的都靈人,原籍撒丁島人的葛蘭姆西(AntonioGramsci)認出、激發出,由土生土長的都靈人葛貝提(PieroGobetti)記錄下來,直到今天仍振奮人心的魅力。戰後初期革命工人即組成領導階級的那個都靈,反法西斯知識分子堅不妥協的那個都靈。那樣的都靈還在嗎?在今日義大利現實中還聽得到它的聲音嗎?我相信它的潛力蟄伏有如灰燼下的余火,雖然不顯但繼續燃燒。我的文學都靈跟某個人是分不開的,我有幸曾與他如此親近,他卻太早離我而去:如今關於他的文章很多,但往往愈描愈看不清。光憑他的作品確不足以勾勒出他完整的輪廓,因為重要的是他表現在工作上的風範,看一位文人的修養加上詩人的敏銳如何轉化為生產力,供他人開發的有價物,使理念組織化及流通化,轉化為結合所有科技及現代文化文明的實踐與教學。

    我說的是契撒雷·帕維瑟(CesarePavese,[1])。對我,還有其他認識他、與他熟識的人而言,都靈教給我們的與帕維瑟教給我們的大同小異。他的影子填滿了我的都靈生活;我寫的每一頁文字第一位讀者都是他;是他帶我進入那直到今天仍使都靈保有國際間文化重鎮地位的出版業[2];也是他,街道、丘陵散步中教我觀看他的城市,品嚐那細緻之美。

    照理說應該要改變一下話題,談談一個像我這樣的異鄉人如何融入這片景致,我過得好不好,巖岸的魚和叢林中的鳥如何遷徙到這個拱門之城,呼吸著霧氣和阿爾卑斯山麓的凜冽寒風。可是那得長篇大論。還應該試著找出那將這些方整道路組成的幾何體與我家鄉那些灰泥牆組成的幾何體連接起來的神秘頑皮動機。還有,都靈大自然與文明之間的特殊關係:像街道上樹葉的新綠,波河上的粼光一閃,丘陵親切的相望。只要對著那未被遺忘的山水重新打開心扉,重新讓人與遼闊的自然世界面對面,重新賦予──簡而言之──生之滋味。

    ∼《靠岸》(LApprodo)季刊,II,1,1953年1月13月。

    譯註:

    [1]:契撒雷·帕維瑟(CesarePavese,1908~1950),作家。義大利30年代文化過渡到大戰後新民主文化階段文人投入政治、社會的代表人物。終其一生都在對自己及與他人的關係的分析中掙扎。1950年自殺。埃伊瑙迪出版社中堅分子。

    [2]:即埃伊瑙迪出版社。1933年成立,創辦人朱利歐·埃伊瑙迪(GiulioEinaudi,1912-)。出版社的合作對象皆為當時文化界左派新血如雷翁內·金芝柏(LeoneGinzburg)、馬西莫·米拉(MassimoMila)、契撒雷·帕維瑟,很快便將出版重心放在文學、哲學及歷史研究方面。大戰後埃伊瑙迪出版社成為義大利各類文化的實驗中心,在當時文化界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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