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今天還在昨天 正文 竊 秋
    竊其實就是偷的意思。老百姓說同一行徑是偷,而文人雅士說成是竊。溜門撬鎖謂之盜,探囊取物於他人的衣袋兒謂之扒,這些事在文人雅士們做了則謂之為竊。比如偷了別人的文章或構思,我們說是「剽竊」;比如偷情在文人雅士們的文章裡又常被寫成「竊玉」之類。我常想這乃是我們的小小的狡猾,為了被指斥的時候以一個「竊」字企圖強調與偷的行為有所區別……

    我家近處有公園。每年秋至,菊花便展眼地盛開了。我養過花,總也養不活。又很愛花,這就是一個矛盾。看了別人家花養得好,我羨慕。看了滿公園的花盛開著,我常產生佔為己有的強烈衝動。有了矛盾就得想辦法解決。不解決矛盾便總是矛盾著。想來想去,那解決糾纏著我的矛盾的辦法似乎只有一個,便是「竊」。這也可以說別無選擇。

    白天我到公園去散步。去散步與別的散步者有不同之目的。或曰:「心懷鬼胎」也未嘗不可。留連忘返之間,我早已記住哪一處的哪幾株花更值得一竊。挨到晚上——自然是很晚的時候,十點鐘以前,納秋涼的人還是不少的——我便揣把小剪刀前往。有時我慫恿兒子和我一塊兒去「散步」,可是兒子知道我去幹什麼,也知道他去了充當的會是什麼角色,堅決地搖頭。揣把小剪刀的同時我總不忘揣一記者證什麼的。萬一被管理花園的或專愛管閒事的人逮住,記者證什麼的便於搪塞過關或者乞討下不為例的面子……

    總是繞著我白天記住的地方先緩緩走一遭,細心觀察附近有無人影。如果有單個的人影我便不敢貿然,因為無法判定他或她是幹什麼的,也許正是個管理公園的或專愛管閒事的。如果是成雙成對的我便沒了顧忌,因為我知道他們不論是什麼人和正在幹什麼,即使是平常專愛管閒事的,也肯定分不出心思來干涉我。於是行動極其敏捷,一兩分鐘內已剪下離開……

    當然也有空著手回到家裡的時候,我便會覺得極其的沮喪和氣惱,詛咒些使我目的不遂的那個人很惡毒的話……

    颳風下雨天我是一定要出去「散步」的。每次收穫頗豐。我所竊的是些欲開未開的花,插於瓶中,置於案旁,看著覺得太美了。欣賞的滿足混雜著佔有的喜悅。花們日日的漸開,我覺得我值得……

    幾場秋風秋雨後,公園裡的花一片凋零。我盼秋風秋雨。那能為我創造較充分的條件,即使在大白天也可以公然地干我想幹的事。

    後來公園裡的花再也沒什麼看頭了。還能開幾日看幾日的,都插在我家的花瓶裡。最多的時候這兒一瓶那兒一瓶,處處的擺了好多瓶。於是我每天去散步,也就只不過是散步了。望著滿目凋零景象蕭條的殘秋,我心裡不免暗暗自得——因為當別人再也沒有什麼開著的花兒欣賞的時候,我的欣賞需求仍得到著滿足。與別人相比,那一種滿足心理似乎更大……

    有一天我忽然面對眼前開得很寧靜的花想——原來我內心裡自私、貪婪、佔有的慾望是多麼強烈。幸而我不過是一個寫小說的,內心慾望的直徑充其量不過僅限於文壇。而且還能常常的自審著,自省著,自抑著。否則,延至官場、延至賭場、延至情場、延至商界、延至政界、延至一切更易激發人佔有慾望的更易使人心污染的名利場,我這個人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我所貪婪而竊的又會是什麼呢?我又將採取些什麼樣的狡猾和手段呢?……

    插在一個個瓶子裡的花,彷彿一面面鏡子,我從中照見了我的內心世界,我竟一時悚然。竟有點兒自己被自己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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