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 正文 第三章
    妻“友邦驚詫”,皺眉問我究竟在找什麼?像所有的妻子們一樣,她最忍受不了的,便是一進家門眼前亂七八糟的情形了。

    那一天是星期五。她下班早。我沒料到她三點多就會回來。

    我說我在找筆啊!找一支使慣了的筆。

    妻放下挎包,一副哀己之不幸,怒夫之不爭的模樣,反感又無奈地瞪著我。

    她以誨人不倦的“三娘教子”式的口吻說,我親愛的夫哇,你呀你呀,作家梁曉聲呀,你為什麼非要撒謊非要說假話呢?找什麼就是找什麼嘛。干嘛找東非要說找西呢?這種事兒也值得你對自己的老婆撒謊說假話麼?你經常用的筆,會在所有這些抽屜裡麼?會在冰箱裡麼?會在裝藥的盒子裡麼?

    我說除了找筆,我還找襯衣。

    讀者諸君,難道你們不和我一樣地認為,假話某些時候某種情況之下那是非說不可非一說到底的麼?比如當時我所處的情況下,我說真話我的妻子她能信麼?我就是詛天咒地要使她相信,她也根本不可能相信的呀!

    妻問我找到襯衣了麼?

    我說沒有。

    妻子問我究竟要找到一件什麼樣的襯衣?說你看你的襯衣,不是都已經被你翻在明面兒上了麼?難道你要找一件你根本不曾有過的襯衣麼?

    我則什麼也不再說,默默規整著。

    妻吸了吸鼻子,說屋裡怎麼一股香水味兒啊?

    我說哪兒有什麼香水味兒?我也煞有介事地吸了吸鼻子,說我怎麼聞不到?你的鼻子有問題!

    妻又吸了吸鼻子。說我的鼻子才沒問題吶!你自己的鼻子有問題吧?家裡來過什麼人了吧?

    我說沒有。

    妻問那是什麼?——她在指沙發上的兩套警服。

    我說那不是兩套警服麼?

    妻問哪兒來的。

    我說——我的一部電視劇本不是要拍攝了麼?導演初步物色到了兩位演員,帶來和我談談,想當面聽聽我對劇中人物的分析。

    妻說我記得你的劇本裡並沒有穿警服的人物呀!

    我說是啊是啊,初稿的確是沒有的。但現在定稿中有了,而且是主角……

    妻說還在咱家試過裝?

    我說兩位演員多麼多麼的虔誠,導演也多麼多麼的虔誠,當然希望我對著裝後的角色多提寶貴意見啦!

    妻說那你一開始為什麼撒謊為什麼說假話呢?來人就來人了嘛!這也值不得撒謊值不得說假話呀!你如今怎麼變得這樣了啊?就算你非常喜歡撒謊非常喜歡說假話,也有個值得不值得的問題呀!你干嘛根本不值得撒謊不值得說假話的事兒,也非撒謊不可非說假話不可呢?

    列位,列位,親愛的親親愛愛的讀者諸君啊,你們客觀地,公正地,絲毫也別偏向地給評評,是我喜歡撒謊喜歡說假話麼?是我非要撒謊非要說假話麼?我妻子她一問再問三問,我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說假話,我又能怎麼辦?謊言假話好比項鏈兒,那都是成串兒成串兒的呀!說了第一句,那就必得有七八句十來句“補助”著呀!好比你捏起了項鏈上的一顆珠子,那就意味著你等於在拎起整串兒項鏈兒。這叫規律。凡規律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嘛!規律已經限定了我已經撒謊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說假話呀!我妻子她對我的指責,那不純粹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麼?

    那一天我忽然非常非常地同情某些當官的人們來。他們撒謊他們說假話,他們對上邊說一套,對下邊說另一套,開會時說一套,在家裡說另一套,當著群眾的面兒說一套,背著群眾說另一套,跟自己的“革命同志”說一套,跟自己的老婆孩子說另一套。肯定的,也都是規律性使然的結果啊!更有某些當官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上邊撒謊說假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廣大群眾撒謊說假話,卻官運亨通,職位越升越高,權力越來越大,肯定是有更深層次的,不在官場上的人沒法兒掌握的規律在左右著他們呀!同情產生理解。我幾乎脫口喊出“理解萬歲”來了……

    妻又說難道你就不想對你一向地撒謊一向地說假話的行為作出點兒解釋麼?哪怕是胡亂地解釋解釋也好啊!

    我煩了。我說老婆你還有完沒完啊?

    妻說怎麼我沒煩你倒煩了?走向沙發,拎起那雙女外星來客穿過的高跟鞋問——你在你的劇本裡還加了個女一號?

    我說不錯,正是的!

    妻說她也在咱家裡試過裝?

    我說,對,對!試過!

    試裝還試這玩藝兒?——她放下高跟鞋,將胸罩挑了起來。

    那一時刻我心中暗暗恨透了兩個外星男女尤其恨那個女的!我心說在你們那個鳥星球上其實你們未必分男女,就算你們也有男人女人之分,你們的女人也未必像我們地球上的女人一樣長乳房!你他媽的不過就是為了“工作方便”,在我面前假扮一名地球上的女警嘛!那你又何必在警服裡邊穿的如此之全呢?這不給我老婆留下產生無端猜疑的證據了麼?這不等於離間我們的夫妻感情麼?

    我瞧著勾在妻子指上的胸罩一時語塞。看去那是特大號的乳罩。紅色的。勾花兒的。對於乳房來言,能露出的地方多,能罩住的地方少。確切來講那就像兩個小網。

    “除了這玩藝兒,還試絲織褲頭兒?”

    我吭吭哧哧,徹底陷入窘境,更加不知如何回答。

    “當著你和導演的面兒試?還是導演避開,專試給你一個人看?”

    “……”

    “親愛的,你創作的究竟是電視劇本兒,還是女子貼身衣物的廣告?”

    “……”

    “你倒是回答呀!”

    我嘿嘿訕笑了。我說老婆,你這已經不是“三娘教子”了,而是“春草闖堂”了!

    妻說你甭跟我油嘴滑舌的!怎麼把毛衣脫了?屋裡溫度也不算太高呀!不至於熱到你那份兒上吧?恐怕連襯衣褲子也是我回家之前剛剛穿上的吧?怎麼還沒洗過的襯衣上有兩個洞?

    於是妻走到我跟前,仔細研究我襯衣上的洞。

    “煙頭燙的?”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嘖嘖,分明是煙頭兒燙的麼!還不好意思承認呢!肉皮兒都燙焦了,你的女一號燙的?”

    “她不是我的‘女一號’!”

    “不是你剛才自己說的麼?”

    “我沒說!”

    “嘴真硬!好,就算不是你的‘女一號’,那麼她是誰?究竟是誰?和你什麼關系?”

    “她……她他媽的根本不是人!跟我毫無關系!”

    “跟你毫無關系?她在你面前試裝,從乳罩絲織褲頭兒試起,還拿煙頭兒燙你,你倒在我面前說她跟你毫無關系!嘖嘖,親愛的夫呀!你如今撒謊說假話,怎麼水平不是提高,反而越來越低了呢?怎麼連點兒起碼的邏輯性都不講了呢?我告訴你,全民族撒謊說假話的水平都在大大地提高著呀!我的夫呀你落伍了呀你!你先別急,我替你說出你想說出的話,那叫試戲對不對?你那劇中還有不少床上戲吧?瞧你現在多能呀多出息了呀!新思路了!大手筆了!趕浪潮了!會寫床上戲了!可你就不覺得可恥麼?你知道你在自己家裡來的這一套叫什麼嗎?叫墮落!叫糜爛!文人的墮落和糜爛!還跟你的‘女一號’在床上假戲真做了吧?”

    “胡說!我揍你!”

    “惱羞成怒?被女人拿煙頭兒燙你覺得很刺激很快感是不是?那還叫病態!還叫受虐狂!連這麼高級的毛病都新添上了!我忠告你,現在‘掃黃’、‘掃娼’正在風口浪尖兒上,你別哪天招惹來真警察,把咱們這家當成一個‘黃色窩點兒’給端了!那麼一來,丑聞的苦頭兒,可就夠你下半輩子足吃足喝,享用不盡了!……”

    妻一說完,拎起挎包,轉身就走。

    我說親愛的你哪兒去呀?

    妻說親愛的別跟我裝乖作嗲。除了這個家,我不是再沒地方住了。我得離開幾天。眼不見心不煩。留給你兩種選擇,要麼好好兒反省,痛改前非,浪子回頭;要麼在不可救藥的邊緣上繼續往下滑,滑到人渣們一塊兒堆兒去,墮落到連狗都不願親近你的程度!……

    妻瞪了我片刻,毅然絕然地揚長而去……

    那一夜我雙目難合。讀者諸君,列位列位,你們說我倒是有什麼可反思的啊?跳進黃河洗不清的這一件事兒,是不是太“他媽的”了?我冤不冤啊我!……

    第二天一早,我去到了我們市作協主席老苗家裡。

    老苗新買了部“566”,正投入全副心思打什麼。

    我落座後,開門見山地說:“老苗哇,有件事,責任重大,我必須向你匯報。”

    老苗說:“霍,有那麼嚴重?”

    我說當然很嚴重。不是嚴重,而是嚴峻!簡直嚴峻得不得了!希望我匯報的時候,你一次也別打斷我。

    老苗說咱們“作協”能和什麼嚴峻得不得了的事發生關系?好吧,那你就開始吧,簡單扼要點兒,我洗耳恭聽。

    於是我就將昨天上演在我家裡的現代荒誕戲,原原本本地,有情節有細節地講給他聽。

    老苗他表現出了極可敬極可愛的耐心,真的一次也沒打斷我。

    等我終於講完了,吸煙時,他站起來,一邊撓著禿頂,一邊在他的書房裡踱來踱去,作思考狀。

    我也表現出相應的耐心,期待地望著他。

    不料他站住在我面前,以下權威性結論的口吻說:“不錯。挺好。”

    我眨巴眨巴睛睛,如墜五裡霧中。

    他又問:“打算多少字收住?”

    我恍然大悟。我說老苗你想哪兒去了呀?我不是要跟你談什麼構思!我講的,不,我匯報的是真事兒!是昨天真真實實地發生在我家裡的真事兒!

    “真事兒!”——他彎下腰,將他的臉湊近我的臉,目不轉睛地,研究地盯著我的臉看了我半天,慢條斯理地問:“你希望我相信你講的是真事兒?”

    我說老苗你必須相信是真事兒!你絲毫也不能懷疑的!

    他平靜地說我為什麼絲毫也不能懷疑?我為什麼必須相信是真事兒?——並將一只手按在我額上,自言自語地又說——不過你也確實沒發高燒哇!

    我說老苗,我當然沒發高燒!我可不是來你家裡跟你胡言亂語!這事兒非同小可,你不能當成兒戲!我尊重你,信賴你,你是我的直接主管上級領導,所以我才首先向你匯報!而你,有不容推脫的職責向市委匯報!

    老苗說,向市委匯報?你把我當傻瓜耍呀?你也想將市委的領導們當傻瓜耍呀?你是不是神經病了呀?

    我說老苗,你看我像神經病了麼?

    老苗說,如果你不是神經病了,那麼就一定是心理有毛病了!你這人太自私了吧?你一旦進入創作狀態,惟恐受到滋擾,門上要貼“恕不接待”的條子,電話要關掉,連作協的例會都不參加!你一旦創作劃上了一個句號,就該這家串那家串的了,不管人家是不是在創作過程中,屁股沉得狠,一坐下就跟人家侃起來沒完!也不管人家歡迎不歡迎你,煩不煩!捎帶著還侃你的下一篇構思!在滋擾別人的過程中,你另一篇作品的腹稿也成熟了。你一向如此,太不道德了吧?我坦率告訴你,咱們許多作家朋友,早就對你這一點有看法了!你既然說你尊重我,視我為你的領導,那麼我今天就以你領導的身份和資格奉勸你,你他媽的心理狀態不能這麼陰暗!做人要給自己多少留點兒人緣!

    我火了。我說老苗你他媽的跟我胡扯些什麼呀?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

    老苗說你別火!——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說你整整浪費了我四十五分鍾!魯迅先生說過的,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圖財害命!我有權要求你還我命還我財!

    我就又眨巴起眼睛來。

    他得意洋洋地說,現在你得聽我講講我的構思了!我知道你一向瞧不大起我,認為我是江郎才盡了,創作上沒出息了,徹底完蛋了,所以才當作協主席!你甭解釋!解釋也沒用!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老苗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一鳴沖天!我現在正創作的這篇小說,半年後發表出來,那一定震動文壇!一定豎起一座當代文學的高峰,你們這一輩子就都懸筆吧!全別寫了!寫也不過是高峰之下的土圪垃!你剛才那篇的構思,不過是荒誕加科幻,玩鬧兒的品位!我這篇,要堅持冷靜的現實主義!偉大的傳世之作,那還得是現實主義的!……

    我大吼:老苗,你他媽的給我住口!

    我吼罷就打開了我帶去的布兜……

    老苗說你想往外掏什麼?

    我說還能往外掏什麼?掏他們穿過的衣物!

    老苗說他們?他們是誰?

    我說還能是誰?是我對你講的那兩個外星來客唄!

    由於那些小件兒在上,我一掏,首先掏出的是乳罩和絲織褲頭兒,帶出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

    老苗雙眼不禁大睜。

    他舌頭一時打滾兒地說,那那那,真有哪麼個女人昨天去到你家裡?……

    我說你怎麼還不信啊?這都是物證麼!

    他說,她她她出現在你面前時,身上就穿這點兒?而腳上是高跟兒鞋?

    我說當然不是你想象的樣子!說老苗你的想象力怎麼也開始朝赤裸裸的方面豐富啊?

    我一邊說一邊又往外掏警服……

    老苗說好兄弟別往外掏了別往外掏了!我相信了我相信了!不就是有兩位外星客,到你家裡將你戲弄了一通麼?這類事兒多了!《飛碟》雜志上隔幾期來一篇!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了還不成麼?還往外掏,別掏了!……

    老苗也有點兒火了。推開我,將我剛掏出來的東西往包裡塞……

    我說,苗主席,領導,你既然相信了,那麼事不宜遲,我要求你立刻去向市委領導們匯報!……

    我沒工夫!——老苗吼了起來——你沒見我正在創作麼?我平時為你們這些作家老爺作家少爺作家女士和作家小姐們服務,好不容易擠出點兒時間,自己批了自己一個多月創作假,你又來無理取鬧胡攪蠻纏!你走你走!快走!市裡的領導們這幾天正開常委會,找誰都不在!要匯報你自己匯報去吧!拯救咱們全市人的功績也都歸你,我不沾你光!……

    他一邊說,一邊將我的包兒塞入我懷裡,並將我推出門,砰的關上了門。

    我正站在他家門外發愣,門又開了,只見他的一只手伸出來,將掉在他家地上那只秀瘦的高跟鞋扔了出來……

    梁大作家,你聽著!墮落你盡可以去墮落,腐化你盡可以去腐化,男女關系你也盡可以去亂搞!民不舉,法不究,我這個作協主席更不愛管!但是你若在男女關系方面搞出了麻煩,謅神編鬼來蒙蔽我,企圖讓我信了並且包庇你,那你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徹底打錯了算盤!

    一大通混帳話後,門再次砰的關上。

    我不禁朝他的家門狠踹一腳,大罵老苗你王八蛋!你將成為千古罪人!……

    市委主管文教的曲副書記的秘書小邵接待了我。我以前見過他幾面,彼此較為熟悉。他對我挺客氣的。

    像老苗一樣,他表現出了又可敬又可愛的耐心,面對面注視著我,一句話也沒插問。他靜靜地聽我有來龍有去脈地,從容不迫地匯報完。

    還有別的情況麼?——他笑了笑,笑得很矜持。在聽我匯報到三分之一時,他已然放下筆,合上小本,不作記錄了。

    我也笑了笑。有點兒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如同奸商,憑著花言巧語,一心騙別人買下什麼假冒偽劣產品似的。

    我說沒別的什麼情況了。該匯報的都匯報了。又有幾分不放心地問,小邵你為什麼只記錄了三分之一就不記錄了啊?

    小邵說你放心吧!該我記住的,我用腦子全記住了。

    我說否則我不來匯報的。我知道市委的領導們這幾天忙。但我一想到他們揚言要懲罰咱們地球人的話,就感到非常憂慮非常不安啊!咱們也沒法兒想象他們的懲罰方式啊!如果是小小不然的懲罰,咱們承受就是了嘛!可如果他們懲罰方式很嚴酷呢?比如像大地震、像瘟疫、像火山爆發……

    小邵說咱們市附近設山,更沒火山。

    他終於開始打斷我的話了。

    我說是啊是啊,是沒火山。可有條江對不對?萬一來個洪水濤天,淹沒全市,那也夠慘的啊!水火無情嘛!《聖經》上記載的那一次大水災,全人類僅剩下了諾亞一家啊!……

    小邵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那的確也夠慘的!他的樣子極其嚴肅。但我看出他是在裝嚴肅。看出他其實想哈哈大笑,只不過強忍著不便笑罷了。

    他又說,梁老師啊,我了解您是很那個,那個那個有責任感的作家。這很好麼!曲副書記常當著我的面兒表揚您這份兒作家的可貴的責任感麼!不過您也別走火入魔,太來勁兒……

    我說什麼?最後一句我沒聽清,小邵你再重復一遍……

    我他媽的當然聽清了!“太來勁兒?”——什麼他媽的話啊?!

    小邵笑了笑掩飾地起身往我杯裡續水。

    他問這茶怎麼樣?

    我心裡生氣沒吭聲。

    他就又說,梁老師,我剛才用詞不當,您千萬別往心裡去。我的意思是,您也別太杞人憂天。只要有市委的正確領導,有廣大人民群眾的積極配合,什麼妖妖怪怪,邪邪魔魔的,包括您所說的什麼外星男女來客,都是足以被戰勝的!梁老師,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之下,希望您都要一如既往地相信人民相信黨……

    我飲了一口茶,頓覺嗓子潤濕了點兒,不因口干舌燥而那麼難受了。我說小邵,邵秘書,你的話很對。很正確。但是,咱們最好姿態高些,盡量不把事情搞到武裝沖突的地步。據我分析,他們也沒什麼惡意。其實是本著治病救人的態度而來的。那麼我們就不應該諱疾忌醫是不?何況,我們的社會局勢也不那麼穩定,動蕩不安,民心浮躁,工人失業,干部腐敗,中年疲軟,青年紈褲,老年對國家前途悲觀沮喪……等等這些問題,一旦武裝沖突起來,對我們保持和推進“改革開放”的偉大成果非常不利是不是?

    小邵說那是那是!說梁老師,看來您已經很懂一點兒政治了。曲副書記要求我們當秘書的,也要懂一點兒政治呢!說將要在你們作家中和明星中,還要大樹特樹幾個懂政治的樣板呢!您和曲副書記主動表示表示願望,我有機會再從旁替您敲敲邊鼓,說不定就有希望被樹成樣板呢!——他話鋒一轉,突然問我,梁老師您看過美國巨片《真實的謊言》嗎?

    我說我知道上演得很火。一直想看,可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去看?

    小邵就從屋子裡翻出一張票給我。說是下午的票,時間很從容——可他下午要列席常委會,負責記錄,去不成了。建議我一定去看看,娛樂娛樂,消譴消譴,盡量松弛一下以往繃得太緊的創作神經。

    他一直送我到市府大樓外的台階上。和我握手道別時,拍著我的肩關切之至又虔誠之至地再三叮嚀:“悠著點兒,千萬悠著點兒!身體是本錢啊!身體一旦垮了,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

    《真實的謊言》非常之好看。場面異想天開,令我大飽眼福。美國佬兒真他媽的趨錢!竟拿得出近一個億的美元玩一部電影!那能不令滿場觀眾目瞪口呆麼?

    亮燈時,我見不少人都神不守捨,一臉傻兮兮的模樣兒。分明的,觀看得太投入,都還沒來得及從《真實的謊言》中“自我解放”之。

    影院前廳有一面迎門鏡。我情不自禁地在鏡前駐足,見鏡中的自己也神不守捨,一臉傻兮兮的模樣兒。暗想這就是所謂“銀幕沖擊力”的偉大性所至吧?

    離開影院,一路走,一路想——其實又有什麼呢?不就是滿足了“眼睛的奇觀”麼?八十多元的一張票,不就等於一千余人在同一個空間裡,在黑暗中共同玩了一場“電子游藝機”麼?那銀幕上的施瓦辛格,不就像一個卡通英雄麼?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了呢?近億美元的娛樂投資哇!人類就不打算留點兒“奇觀”給下個世紀的眼睛看了麼?如果有一天人類的眼睛不管看什麼都不再驚訝了,美國佬兒他媽的負得起這種嚴重的責任麼?並且進一步想,倘我能活到那一天,一定號召全世界的人,向美國倫兒索賠!打一場二十一世紀轟動全球的國際官司,強烈要求美國佬兒賠償全世界人的眼睛的“功能欲望”之損失!看美國佬兒究竟賠得起還是賠不起!

    於是又聯想到我攤上的事兒,何償不也是“真實的謊言”呢?

    天塌下來眾人頂。反正我能做到的,已經很有責任感地做了。但願兩名外星男女別再來找我的麻煩。

    第二天第三天我接連去釣了兩天魚。收獲頗豐。活的養在浴缸裡。死的收拾了出來,凍在冰箱裡。一分心,將我攤上的事兒忘到腦後去了。

    第四天妻從娘家回來了。對我特別親熱。仿佛我們之間根本沒發生過什麼誤會,設嘔過氣似的。她說我瘦了。說准是因為用腦過度,睡眠不足。

    剛吃過晚飯,妻便催我洗漱。剛洗漱完,妻便給了我幾片藥,非看著我眼下去不可。我問是什麼藥,她說是某種復方維生素,調解植物神經的。說你不是植物神經紊亂麼?從今天起,就堅持服這一種藥吧!……

    我醒來後。發現自己已不在家裡,而在某醫院的單人病房。

    正納悶兒,一位年輕的護士小姐走了進來。

    我問幾點了?

    她說快十一點半了,一會兒就要開飯了。

    我問我怎麼會在這兒啊?

    她說你病了。

    我問什麼病?

    她指指她自己的太陽穴。

    我暗驚。問是神經病?

    她說別緊張。沒那麼嚴重。說只要你安心休養,積極配合治療,會漸漸恢復正常的。

    我問誰把我弄這兒來的?

    她說你妻子。還有你們作協的負責同志賠著。

    我問是不是一個又高又胖,“胡漢三”似的男人?

    她說沒錯兒。特像電影《閃閃的紅星》中的還鄉團頭子“胡漢三”。

    我想那就是老苗無疑了。

    她命我褪褲子。要給我打針。

    我問要給我打什麼針啊?

    她狡黠地沖我一笑,說你何必知道那麼多呢?說這裡條件多好哇!你要知道你住的可是高干病房啊!既來之,則安之嘛!說市裡的領導對你可關心了。其實你本沒資格住高干病房,是市裡的領導特批的……

    中午我吃得很飽。也很香。

    我暗想那護士說的不錯——這幾條件確實多好哇!內有浴室,有電視;外有庭院,有河有橋。環境清幽,再適合我這種喜靜的人休養不過了。而且,那護士也挺漂亮,笑起來怪迷人的,說起話來語音甜甜軟軟的——就不知市裡的領導是否也批示了,要求她只護理我這一個特殊的病人。特殊情況理應特殊對待嘛!

    下午來了一位老醫生。裝出隨便聊聊的樣子問了我一些問題——你最近常看什麼書啊?在創作階段每天寫多少啊?你說的那兩個男女外星人又滋擾過你麼?你夢見過他們麼?對那女外星人產生過“佛洛依德”之念麼?你常失眠麼?認為自己性功能還旺盛麼?愛幻想麼?經常希望自己成為引起公眾關注的人物麼?……

    我非白癡。至今已寫出幾百萬字,而且多次獲獎的一位作家怎麼可能是白癡呢?要變成白癡也會有些預兆,有一段漸變的過程啊!

    於是我反問:“醫生,這兒是精神病院吧?”老醫生的目光,從鏡片兒後研究地注視著我。我以為他一定會講假話,一定會對我撒謊。

    不料他坦率地回答:“對。這裡是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也有高干病房?”

    “對。也有高干病房。”

    “得精神病的高干多麼?”

    “不少。高干也是人嘛!商品時代,人人的觀念都受到徹底的沖擊。他們更不例外。不過比起來,他們多是‘文瘋’。不砸不鬧,不嚎不叫。”

    看來老醫生是位專治高干精神病患者的專家。不是專家,談論起來,絕不可能那麼頭頭是道。他說他們中,大至可分為以下幾類——第一類屬於“憂郁症”。“憂郁症”中,又分為憂己的和憂國的兩種。憂己型的,無非因為所希望離休前晉升到的職位和級別成了泡影,離休後的待遇將大打折扣。或者兒女乃至孫兒孫女們的工作、生活、個人願望還沒安排好。起碼是還沒安排到位。結果由優而郁,由郁而症,最終被送到了這裡。憂國型的,無非因為面對的腐敗現象太嚴重了,社會問題太多了,辨證法沒學好,分不開主流和支流,搞不明白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關系,結果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看不到“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式,對國家和民族的前途,產生了有心救楚,無力回天的悲觀,結果也便由優而郁,由郁而症,也便被送到了這裡。第二類屬於“老年癡呆症”。一生操權握柄慣了,頤指氣使慣了,說一不二慣了,獨斷專行慣了,作威作福慣了,一旦離開了“權力場”,或者實際上並沒離開“權力場”,僅僅離開了“權力場”中心,僅僅自以為大權旁落了,或權力不如以往那麼大了,管的部門少了,管的人少,管的事兒少了,於是整天氣不打一處來。於是氣血攻心,於是導至腦血栓,心血管兒梗阻。於是住院。住一次院,智力明顯下降一次。住幾次院後,就變成“老年癡呆症”患者了。第三類屬於“判斷失迷症”。既為公僕,身在宦海,悠悠萬事,當然以左右逢源為本,以官運亨通為大。察顏觀色,見風使舵,唯上峰馬首是瞻,大抵是必須善於的一手。而且,還必須瞻前顧後,善於留一手。舉措過大,決定冒進,是謂之左。慢半拍,落後於形式,是謂之右。一看二等,企圖看個心中有數,等個條件成熟,又極可能貽誤機遇,被指責曰沒有作為,沒有建樹,沒有開拓精神。一言以蔽之便是沒有政績。沒有政績,政治前途,豈不就岌岌可危了麼?哪一個公僕上邊沒有公僕管著領導著呀?公僕見公僕,現而今,有些話就很不好說。有些問題就很不好回答。有些現象就很不好匯報。你這公僕,知道那領導著自己的公僕,哪一天哪一時刻究竟喜歡聽什麼樣的話啊?比如物價上漲,工人失業,你若持樂觀態度,說沒什麼。說老百姓能承受。說甚至還能承受得更多些更重些。對方也許就會批評你政治上幼稚,受黨栽培多年,怎麼一點兒都沒成熟起來?怎麼一點兒應有的憂患意識都沒有?怎麼黨很憂患很犯愁之事,你反而在這兒瞎樂觀?說輕松話兒?大概早已做好了有朝一日脫離體制,與黨分道揚鑣的准備了吧?你樂觀得多麼討厭啊!你若說問題嚴重,不及早妥善解決,干擾共和國大局的安定。對方也許會反問,那麼你有什麼高招麼?你肯定是沒有的呀!你會有什麼高招呢?你只得照實說。說沒有。那麼好。對方也許還會批評你政治上幼稚,受黨栽培多年,怎麼一點兒都沒成熟起來?怎麼一點兒應有的執政信心都沒有?怎麼黨高瞻遠矚,運籌帷幄,從容不迫,布署若定之事,你反而在這兒瞎悲觀,危言聳聽?有你認為的這麼嚴重麼?在對形勢的估計上,在對全局的看法上,你怎麼恰恰與上級相反,背道而馳呢?同志,你要自己問自己一個為什麼了!由於判斷失迷,官兒是不如從前那麼好當了。小官在大官面前,是越來越覺得話不那麼好說了。連說官話,也需要比以往更豐富的經驗更高的技巧了。某些半大不大的公僕,太缺少這方面的經驗和技巧,整日價感到心理壓力巨大,久而久之,也會被送到這裡來……

    老醫生還說,腐敗不僅是政治現象,其實也是一種精神病。可曰之謂“信仰崩潰症。”

    他問我——梁作家,你說“拜金主義”,究竟是自下而上形成的,還是自上而下形成的呀?

    我吭嗤了一陣,沒回答。索性裝傻充愣。怕怎麼回答都不對。都會被他批評為“政治上幼稚”,進而認定我的“精神病”很重,一年兩年內不許我出院。盡管這兒條件好,盡管我享受的是高干待遇,但還是不打算較長時期地住下去。

    他又問——梁作家,你說哪些人對“改革開放”的前途,對這個國家的前途最沒有信心了?

    我嘿嘿一笑,反問,醫生您說呢?

    同時暗想,老家伙怎麼對我提這麼操蛋的問題?別還是安全部的吧?我得對他存幾分戒心才好。這年頭,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他說,你不敢說,我敢說。“拜金主義”是自上而下形成的嘛!先是些個公僕們見錢眼開了嘛!先是他們,除了信錢,再就什麼都不信了嘛!他們瓜分國家的那一種強烈欲望,證明他們自己首先對國家的前途一點兒信心都沒有了嘛!惟恐動作晚了,小了,就瓜分不到了,就吃了大虧了嘛!而住進這兒的,恰恰是些想瓜分沒瓜分到,心理上覺得吃了大虧的人。已經瓜分到了的,正在外邊逍哉遙哉,過著貴族生活吶。當然,還有一些被送到了另外的地方。那另外的地方,就沒有這兒的條件好了。那只能怨他們自己方式笨,或者方式盡管也很巧妙,但是沒背景,沒靠山,功虧一……

    我哪兒有心思聽他跟我侃這些!

    我打斷他,說醫生啊,您看我,究竟是屬於哪一類患者呢?

    老醫生又瞇眼注視起我來。

    我說,作為病人,我有權了解自己的病況是不是?

    他沉吟片刻,以更加坦白的口吻說,首先,以我的經驗,你當然可以排除於“武瘋”之例。憑我的經驗,覺得你也不是“文瘋”。你根本就不該住進來。

    我說那您批准我出院行不?我說不是高干,而能有幸住進高干病房,以特殊的方式休閒休閒,又何樂而不為呢?但如果是精神病院,那就兩碼事兒了!我說我非常不習慣在精神病院裡享受高干待遇……

    他說他非常理解。說正常人被當成精神病患者,漸漸也會變成精神病患者的。這裡有個心理環境影響,心理暗示和心理導向的問題。說不過他沒權力批准我出院。我出院得“作協”領導同意。作協領導其實也做不了主,得請示市委領導……

    我問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受到如此厚愛?

    他說梁作家啊,你不要再提什麼外星人了!說關於外星人,他自己一向持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態度。僅憑這一點,是不能構成我精神不正常的醫學根據的。說我若想早日出院,那首先就要看我在“作協”領導面前表現得精神正常不正常了!

    我說請您給我們作協領導打電話,我要求立刻見到他,越快越好……

    晚上,小悅陪我散步。小悅就是那位又年輕又漂亮的女護士。只要她一出現在我身旁,我的心神就安定多了,就又“樂不思蜀”了,不想外邊的世界也不想家了。

    我問她——小悅,你喜歡文學麼?

    我想她若碰巧是一個文學女青年,哪怕僅僅是文學女讀者,那多好哇!也許她會對我心生崇拜希望認我為師的。收下這麼一個又年輕又漂亮的文學女弟子,將是我的多大的幸事啊!唉唉,這年頭,文學青年越來越少了。文學女青年更其少了。漂亮的文學女青年,簡直就是鳳毛麟角了。沒了漂亮的文學女青年們的敬仰和崇拜,當作家又成了多麼沒意思的事兒啊!靈感從哪兒來啊!出不了“精品”,出不了史詩,那能只埋怨作家麼?

    月光下,小悅的臉兒顯得那麼白皙。她令人,更准確地說是令我心猿意馬地一笑。剛欲回答,樹叢後冷不丁閃出一個矮矮胖胖的人影,伸展雙臂攔住我們的去路,大聲問:“嗨,你他媽的幸福嗎?”

    我猛吃一驚,腳下如同生了根似的,頓時愣愣地呆站在那兒,仿佛遇到了劫路的大盜。

    小悅悄說:“別怕。這是你的一位病友。”

    那矮矮胖胖的漢子又大聲喝問:“你他媽的幸福嗎?”

    對這句不著邊際也太突然的話,我一時不知該做怎樣的回答是好。

    小悅則又胸有成竹地說:“怕個什麼勁呀,你的好運氣來了。快說你幸福……”

    “你他媽的幸福嗎?”

    月光下,那漢子的面孔,好像人面獅身的“斯芬克斯”的臉。粗魯的不耐煩的表情中,呈出某種怪誕的焦躁不安的希翼。

    “我……幸……幸福……”

    小悅暗中在我胳膊上擰了一下:“別吞吞吐吐的,大聲回答!”

    於是我吼道:“老子他媽的幸福!”

    “說幸福極了!說幸福得不知把自己怎麼辦才好!”

    我從未感到自己幸福極了。更沒有過幸福得不知把自己怎麼辦才好的時候。

    但我寧願照小悅的話說。我相信她不會坑我。何況她已有言在先,說我的好運氣來了。

    於是我又吼:“老子他媽的幸福極了!幸福得不知把自己怎麼辦才好了!”

    那漢子朝我伸出了一只手:“脫下!脫下你的背心給我!老子買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低問小悅:“他干嘛要買我的背心呀?”

    小悅對我說:“回去再詳細講給你聽。”

    又對那漢子說:“三號,別胡鬧。他的背心,當然是要賣給你的!我們就是為了替你買下他的背心,才把他弄到這兒來的嘛!不過你可千萬別嚇著他。你若嚇著了他,將來你穿上了人家的背心,會大大影響你幸福的程度啊!……”

    小悅好說歹說,總算將漢子勸走了。

    那漢子一邊走一邊喊:“他的背心老子買走了!不管出價多少老子都買定了!你們要是反悔了可不行!……”

    小悅陪我回到我的病房,插上門,推我坐在沙發上,然後一蹦撲上了床。也顧不上脫鞋,盤腿兒坐在我病床上。看得出,她情緒好極了。

    她說——那漢子姓孫名得貴,是位名符其實的大款。個人資財少說也有兩千多萬。原是倒賣假煙假酒的。不知怎麼一來,奇跡般地便暴發了。暴發倒是暴發了。但不久便得了一種精神方面的病。按老醫生王教授的分類法,叫“幸福懷疑症”。也就是說,他總感到自己其實並不幸福。

    我說,這不是活得太燒包了麼!如果個人資產、兩千多萬的大款還總感到自己不幸福,那麼尋常百姓還能活麼?

    小悅說,話不能這麼講,病麼。

    我說,他的病最好是去找心理醫生治療。

    小悅說他找過的,所有的心理醫生們,一概地只會勸他,一定要相信自己是一個幸福之人。可他就是不相信。相信了還叫“幸福懷疑症”麼?他老婆萬般無奈,慕王教授之名,拐著彎兒托了好幾重人情,才將他送人到這裡……

    我問那王教授,對他的病有辦法麼?

    小悅說當然有了!說若沒有辦法,教授還算是教授麼?

    我聽得來勁兒,追問那王教授究竟是以什麼方式什麼藥物對他進行治療的?

    她說其實也沒什麼神秘的。處方不過就是一件背心。

    處方是……一件背心?

    對!一件幸福之人貼身穿了八個月以上並且沒洗過的背心。

    小悅接著說,王教授所遵循的醫學理論是這樣的——首先,該理論肯定幸福是一種物質。

    我說那還用懷疑?物質生活太窮酸了,人能幸福得起來麼?

    小悅連連大搖其頭。說親愛的作家先生,你將我的話理解錯了!王教授的理論,也就是王氏“XF”理論所肯定的,幸福乃是一種物質這一重大的發現,指的非是一個人的物質生活所處的水准。而是指幸福本身是一種物質元素。就像鐵、鋅、鈣、碘是人體內必不可少的物質元素一樣。她說,否則就難以解釋得清楚,為什麼有的大富豪終生郁郁寡歡,而某些窮光蛋竟有心思窮歡樂,歡歡樂樂地過了一生。不是別的什麼原因在作祟,而是人體內的“XF”物質元素的多少在起作用。就好比血型對人的性格起作用一樣。某些人具備了一切本應感到幸福的條件,可就是覺得自己不幸福,乃是因為體內先天缺少“XF”元素。與先天缺鈣之人骨質必然松軟道理是一樣的。而另外一些人毫無應感到幸福的條件,卻成天歡歡樂樂幸幸福福的,不是因為他們傻,缺心眼兒。而是他們體內的“XF”元素充足。不值得歡樂也必然歡樂。不值得感到幸福也必然非感到幸福不可。她說王氏理論認為,人體內的“XF”元素的微粒兒,是會從汗毛孔排洩出來的。一個幸福之人每天從汗毛孔排洩出來的“XF”元素的微粒兒,必然比一般人多得多。必然會大量附著在其背心上。而一個“幸福懷疑症”患者,穿上了那樣的背心,就會通過自己的汗毛孔,將大量附著於背心上的“XF”元素吸收到自己的體內。日復一日地吸收,待到自己體中的“XF”元素漸漸多起來了,充足了,“幸福懷疑症”患者的病,也就不治自愈了……

    我半信半疑地說,為什麼非得是穿了八個月以上的背心呢?誰的背心穿了八個月以上一水不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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