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輪 第四章 第十一節
    (1)

    韓德寶不惜一大早給老婆擦了一氣皮鞋,也沒把存折在哪給打問出來。老婆聲稱錢要留著買彩電,非但不給他一分錢,還把他奚落了一頓,韓德寶真動了氣,把他母親嚇壞了,勸了這個勸那個,眼看著一個比一個凶起來,韓德寶只是伸出一隻手:「存折。」

    「不給。」

    「不給就在家裡翻。」

    韓德寶的妻子哪裡受過這氣,衝著他就喊起來:

    「你警服沒白穿呀,學會抄家了!抄起自己家來了!那你就抄吧!找吧!」

    韓德寶竟扇了妻子一耳光。一向頤指氣使的妻子捂著臉呆住了,她抱起孩子便跑回娘家了。

    韓德寶壓下火,來到拘留所,看管犯人的公安人員一個勁兒跟他說,時間別太長,要照顧點兒影響,之後把吳振慶帶了進來。

    韓德寶從兜裡掏出一盒煙來,拋給那個公安人員,卻被吳振慶半道給「劫」走了,他迫不及待地撕開煙盒,幾步跨到韓德寶跟前,奪過煙便對火。

    那位公安人員有些尷尬,指著韓德寶說:「哎哎哎,別太過分啊,只准你吸,不准他吸!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啊!」

    韓德寶從吳振慶嘴裡掠去煙,按滅在煙灰缸裡,一邊說:「明白明白。」之後,又掏出一盒煙給了那個公安人員,他衝著吳振慶說:「你坐那兒,我坐這兒,在什麼地方,你就得懂得什麼地方的規矩。」

    那位公安人員走了以後,韓德寶說:「你說你多給我長臉?」

    吳振慶不作正面回答,問:「我媽知道不?」

    韓德寶說:「哪能讓老太太知道。」

    吳振慶吁了口氣,又說:「不知道就好,更不能讓我父親知道。」

    韓德寶把自己的煙給了吳振慶,之後說:「你說你倒是帶頭製造的什麼社會新聞啊?現在已經是八十年代了,中國正逐步恢復法制你知道不知道?」

    吳振慶狠狠地吸著煙,噴出長長的一口煙之後說:「少跟我來這套,我能讓人就那麼把徐克他母親的遺像帶走嗎?他打電話給我,求我務必替他討回來,我能不去嗎?再說了,我聽說他們還那樣對待徐克的父親,又打了王小嵩,我能不來氣嗎?」

    正在這時,那位公安人員進來,韓德寶趕緊又掠去吳振慶嘴裡的煙。那位公安人員說:「德寶,你岳父大人讓我通知你,叫你今天晚上務必到他家去一趟。」

    韓德寶說:「知道了。」那公安人員卻不走,望著吳振慶問:「就是他?」

    韓德寶點點頭。

    那公安人員問吳振慶:「你幾團的?」

    吳振慶說:「四十四團的。」

    沒想到那公安人員居然套上近乎了:「我四十三團的,咱們兩團挨著。放心,有我和德寶在,不至於讓你受什麼委屈。不過,你也別存太大的僥倖心理,以為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去,我聽說……」

    韓德寶見吳振慶臉上的訕笑漸漸消失,趕緊打斷了那位「兵團戰友」的話:「得了得了,別在這兒添煩了,我們的時間有限,照顧點兒我們的情緒好不好?」

    那位「戰友」自知失言,趕緊說:「你們談,你們談……」便退出門去。

    吳振慶在韓德寶面前急於知道如何發落自己,德寶卻不知道這事會有個什麼結局。他沒心思和吳振慶再談下去了,站起來也往外走。吳振慶急了,也急著往外走。韓德寶從他手中奪下煙,按滅在煙灰缸裡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坐在這兒,你當這是在誰家裡啊?」

    韓德寶追上那個「兵團戰友」問:「哎,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兵團戰友」問:「不怕影響你情緒?」

    韓德寶說:「已經影響了,快說!」

    那個「兵團戰友」說:「我聽說他們打架這事,被他媽一名記者捅到晚報去了,市公安局一位負責社會治安的副局長看了以後,火發大了!說在火車站聚眾鬧事,那惡劣的影響還不帶到全國去啊?指示咱們這個區局的幾個頭頭一定要嚴辦,不管什麼人說情都不能動搖。現在不是嚴打的時候嗎?誰叫他趕上了這一撥呢?」

    《年輪第四章》11(2)

    韓德寶急了,對「兵團戰友」說:「你給出出主意,他跟我是同學,從小學一塊長大,我不能袖手旁觀啊!」

    「兵團戰友」倒也直率:「辦法我一時也想不出來,你老丈人主管這個案子,今天晚上你不是要到你老丈人家去嗎?」

    心事重重的韓德寶又回到與吳振慶談話的房間,重新坐在吳振慶面前,一口接一口地吸煙。

    「他究竟聽說什麼了?」吳振慶問。

    「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追出去問的嗎?」

    「我上廁所去了。」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吳振慶隔著桌子欠身從韓德寶手中奪過煙,將臉側過一邊,一口接一口地猛吸。

    韓德寶又從兜裡掏出幾盒煙,放在吳振慶那邊桌面上,吳振慶看了一眼,沒動。

    韓德寶生氣地說:「你揣起來!」

    吳振慶默默地將煙揣了起來。

    韓德寶問道:「有前科沒有?」

    「你他媽問誰呢?」

    「我他媽問你唄!」

    吳振慶火了:「對我你還不瞭解嗎?還他媽問這種話!」

    韓德寶也火了:「不是除了你還關著好幾位嗎?」

    吳振慶火氣沖天地發洩起來:「他們跟你我有什麼不一樣?出生後挨餓,該上學的時候革命,該工作的時候下鄉,該成家的時候返城,返城了又沒工作,成天跟我到處攬活幹。沒有偷過的,沒有搶過的,沒有殺人放火姦污婦女,遵守交通規則,不隨地大小便,買東西排隊……」

    韓德寶早聽得不耐煩了:「照你這麼說,都是些大大的良民了!」

    吳振慶喊道:「那可不是麼?不但是良民,而且都是些順民,不是順民,當年能稀里糊塗地就下鄉了麼?」

    韓德寶忍不住拍了下桌子:「那你怎麼被關在這兒了?」

    吳振慶被問住了,竟也一拍桌子叫道:「你他媽的一直跟我吹鬍子瞪眼幹什麼?你還拍桌子!韓德寶,你聽著,算我剛才的話是放屁!我不是給你丟了人麼?從今往後,我們誰也不認識誰就是了……」他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拍桌子。

    一位公安人員衝進來,對吳振慶吼道:「你幹什麼你?他好心來看你,你倒在這兒耍起威風了!」

    吳振慶叫道:「他不是來看我的,他是來提審我的!德寶,提審我也輪不到你!到你有資格的那一天,我也犯不到你手裡!我今天既然犯了,我吳振慶就有把牢底坐穿的……」

    不待他說完,那個公安人員啪地扇了吳振慶一耳光。

    吳振慶沉默了,瞪著韓德寶。公安人員將他推到門口,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韓德寶,韓德寶一動不動地坐著,垂視著桌面,一口接一口地吸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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