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青春有我狂 正文 小雲
    去年9月份,班裡轉來了四個新生,三女一男。我對轉來的學生是什麼情況不感興趣,所以並沒有仔細記著他們的名字、長相,也沒有和他們怎麼交往。幾天過了,其他新生全沒印象,卻有一個轉來的女生給我印象深刻:總是那麼懶洋洋的樣子,一雙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上課聽講聽得迷迷糊糊的感覺。她的樣子應該是好看的,但我的審美觀念已經隨著看多了電影後漸漸退化,不過很多人

    都認為她是班裡最好看的女生。我不能肯定,但文靜優雅她確實是算得上。期中以後,她的影響力開始逐漸加大,因為她的學習成績實在讓人震驚。基本上門門是100分,彷彿她交上去的不是自己寫的卷子,而是編題人附帶著的答案,令人難以置信。最主要的是,她從未很刻苦地學習過(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不是上課睡覺,就是沒事閒著看書。沒人見過這樣的「好學生」。

    我從小接受的思想是: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要得好成績,學到腦袋昏。不過這位神仙般的女生實是將我的傳統思想全部顛覆了,沒辦法,我只能相信有人所說的她智商高的說法。這就是我早期對她的印象,嬌嬌嫩嫩,像是「不勝涼風的嬌羞的水蓮花」,常面帶微笑,卻時時讓人搞不明白她的行為———上課下課都趴在桌子上睡覺,彷彿上學不為學習而為休息,而且睡得感覺那麼好!後來老師換座位時讓我和好朋友馬勃成了同桌,而碰巧小雲就坐在他前頭,由此我可以近處地看她了。因為她也是剛轉來不久,有些「水土不服」,似乎沒怎麼主動跟人說話,而我則懷著對她的興趣,「心懷鬼胎」地主動和她說話。她很老實,我問什麼她答什麼,當然這也是她最不老實的地方。她用最簡潔的話語回答完我的話,回答得一點不剩,乾乾淨淨,絲藕毫不相連,讓我連追問的話題都沒有。真是狡猾!

    當然,最初我不是主動向她發動攻擊,我是先和馬勃聊天,也是故意在吸引小雲的注意力。「單純」的馬勃成了我的利用品,他甘願犧牲為一個平面鏡,將我吐出的話語鏡面反射到小雲那裡去,讓她聽。而小雲也逐漸地能和我們聊會兒天,就這樣,我們之間熟悉起來。看小雲的所作所為,你決不能同她恬靜的面容聯繫起來———一個成績優秀的「小懶貓」。她的神情老是恍惚異常,想著什麼事情。如果你突然和她說話,她會先將那個大大的眼睛裡的目光拋過來,呆呆地望著你。但這時她還沒完全從她的冥想中緩過來,大概過了一兩秒鐘,她的大眼睛才有了神采,這才說明,她「醒」了。

    我與馬勃和她在一起坐的日子應該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們是無話不談的,且涉及面很廣。我和馬勃問她的興趣是什麼,結果聽來了一個炒股(其實是考古)。後來又聽她說金字塔,就開玩笑說她在金字塔上炒股,逗得她笑得厲害。她的笑與常人不一樣,只要嘴一翹,腦袋絕對是要往側面轉過去一些的,且速度奇快。嘴一翹,腦袋就轉,她笑的時候並不捂嘴,因為轉過去的腦袋已經掩飾了她笑的樣子,眼睛也會相應地瞇一些。那個時候,彎彎月形的嘴和眼睛,是缺月,圓圓的腦袋像全月。月亮陰晴圓缺的面貌都顯現在了她臉上。

    碰見她這麼一個人,誰都會突發靈感。我們還一起編她回家的艱難旅程(因為她住宿,只有週末才回家):先坐飛機坐上幾個小時,再坐火車,到了車站,有一個拉人力車的問她坐不坐,她說:「你拉得太慢!」自己拉著人力車跑了。等快到了,前面還有一個窄胡同,她側著身進去。她家是個三層小洋樓,她順著牆壁就爬上去了。我和馬勃在一起還分析過她的衣服。她喜歡將理應是外套的衣服穿在校服裡面,且從她轉來到現在4個月,好像校服裡面的衣服就沒換過。我不是「色盲」,卻是「色詞盲(色彩詞彙盲)」,不知道她的那個穿在裡頭的外套是什麼顏色,卻只認得那顏色很艷,艷到能聞到四布的芳香。

    小雲並不和過多的女生在一起玩,平日也只見露露和她在一起,這是當然的。她看高雅的文學作品(比如張愛玲的著作);她對考古有很濃厚的興趣。這些興趣,班裡是沒有女生能比得上的。表現幼稚的女生有兩種,一種是裝幼稚,一種是真幼稚,後者倒還可愛,前者我尤其不喜歡。而這兩種我們班有幸全包括,且數量不少,可小雲這種獨特性格的女生竟能「出淤泥

    而不染」,卻也不易。她從不媚俗,保持著優雅的形象。這是她最不平凡的地方,她沒有其他女生那樣的計較小是小非,能夠堅持自我,這樣的女生我最尊敬和佩服。但班裡同學之所以對她另眼相看,是因為她的成績(那只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是多麼微不足道呀)。我為此感到悲哀,也深為班裡同學眼光的窄小感到遺憾。和小雲聊天真是很好。胡蘭成評價張愛玲時曾說:「她決不迎合你,你要迎合她更休想。你用一切定型的美惡去看她總看她不透。」我覺得,將此話用在她身上也合適極了的。我很欣賞她的這個特點。她就好像一口大水井,包容一切,誰都可以進去舀水,決不厭煩,誰似乎都感到了水之甘甜,但他們都遠未理解這水井的真實意義。小雲也是,沒有人能真正欣賞她,我也沒能真正欣賞她,我只達到了知道自己應當欣賞她的階段。

    王釗是個典型的「大王釗主義」者。就是說他惟我獨尊,最看得過自己,基本看不起女生,男生也看不起幾個,也就我、馬勃幾個人倖免。但這樣一個從不正眼瞧女生的王釗也禁不住研究起了小雲,還曾與我興致勃勃地討論,連說三條他研究小雲的心得,讓我對王釗著實有了一番新的見解,也足見小雲之與眾不同。至於那三條心得,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倒還有一條記得,是關於她身材比例的問題,似乎是王釗發現小雲上身與下身一樣長。他讓我觀察,我一看,發現還確實如此,直把我們兩個人都逗了一番。席西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他見到小雲就非常想和她交往。於是我們三個人常常在一起說笑話,但其實都是我和席西在說,小雲在旁邊靜靜地聽。聽的時候,她是一臉正經的樣子,直到我們把笑話說完,將笑料拋了出來。那笑像平靜的水面因一粒石子而蕩漾,波紋在她臉上逐漸散開去的,繼而如綻放開的花朵,開得奪目異常。這一笑給了我和席西極大的振奮,席西還和我商量要多找笑話。因席西的笑話都是從他的朋友一言那兒摳的,就和我約定,誰看見一言,就把他攔住逼他說笑話。

    後來我們覺得光自己說笑話,讓小雲聽,太不公平,就讓小雲也講。她想了想,沉靜的臉上有了些許波瀾。我們看她似乎想起了笑話,就讓她說。她還沒等說就先笑起來了,把我和席西甩在了一邊。我們就等著小雲笑完講笑話,可誰知她這一笑停不下來,她趴在桌子上,身體抖動,像顛簸的巨浪。笑了半天,小雲終於抬起頭,臉上還有被洪水肆虐過後的激烈氣息。接著調皮地說了一句話:「我講完了,好玩嗎?」讓我們啼笑皆非。

    雖然我們和她的關係似乎不錯,但她從不顯示自己內心的什麼感情給我們看。她的眼睛那麼大,可我從那扇心靈的大窗戶裡什麼都看不見,任何想法我都無法知道。我不知道她是否接受任何事情或反感任何事情。她老是呆呆地睜著大眼睛看著對方,很懂事的樣子,可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態度。她願意回答任何人問的問題,但他們是否能跟小雲交朋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一次秦池和她下五子棋,他們那種五子棋異常獨特,就是用筆在紙上畫一個棋盤,拿筆在上頭畫個圈就算放了個棋子,其艱苦樸素的精神讓人感動。我也來了興趣,和小雲下了一局。結果就在我馬上贏了的時候,小雲卻先連成了五個子。在那一刻,我吃驚地看著她,她的嘴上蕩漾著微笑,連眼睛裡都是喜洋洋的笑,有一種勝利者才有的俯視眾生的感覺。很少看見小雲得意的樣子,能見到她調皮表情的機會太少了。

    有一天我和馬勃去食堂的路上談起在我們前邊走著的小雲。馬勃覺得她臉太白了,只微微有幾絲血色。突然之間,我靈感突發,瞬間說出兩句詩。其創作速度和質量讓我不佩服世上是真有靈感一說的,後來我又想湊上後兩句,但怎麼湊都嫌太刁鑽艷麗,惟有這兩句是真的渾然天成:你的臉像朵凋零的玫瑰,

    一語低吟猶似清泉流水。

    後來我把這詩給小雲看,她仍是個老樣子,笑笑,也沒有表達什麼自己的想法。這讓我有些悵然若失。在她面前,再膽怯的人也能成為作家、詩人。比如我,就變得想說許多話。我從未給女生寫過詩,可也禁不住為她寫了。這並不是賣弄,更多的是我已經將她看成了我的朋友———最知心的朋友。我對她的感情是如此純潔,任何事情都敢跟她說,沒有一點遮掩。而這一切也源於她的樂於傾聽。恐怕班裡頭沒有同學能做到這樣,男生不會,女生即使與她是朋友,但與男生認她做朋友相比,感覺還是不一樣的,這和班裡男生喜歡她不一樣。我聽說過很多關於班裡一些男生為了追求她而進行的自殘行為,心裡很不以為然。小雲是不會喜歡這樣的男生的。這樣的戀愛太瘋狂,太沒有理智。它遮蔽了許多真相,讓戀愛者迷失了自己的方向。而我卻拿她當一幅畫細細品,一座冰得火熱的雕像去觸摸、傾聽。我那樣的欣賞她,無論她做的什麼好的壞的事情,在她身上便都有了魅力。正因為這些魅力,她才算是個完整的人,是個可愛而獨特的女孩。

    後來有一段時間我換座位被換到了別處,心中急切地想回到原來的地方。我已經被與馬勃、小雲的交往經歷所迷住了,但終歸是要分開的。這讓我哀歎良久,低回不已。和小雲不坐在一起以後,我突然不再想和她說話,不敢再想她,心裡很煩惱。馬勃曾跟我說,小雲問他,子尤怎麼了?是不是自己惹他生氣了,怎麼連看她都不願多看一眼?我不知道小雲是否跟馬勃說過這話,畢竟自己太沒自信了,不敢相信小雲能這樣問。我不需要小雲想任何關於我的事情,願她在我心中永遠是遠方的海市蜃樓,只要她在這兒,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當然,人的審美觀也不是固定的。在那段我們坐在一起很「團結」的時間裡我真的相信她很漂亮,後來和她一分開我又覺得她沒那麼好看了。總認為她的臉似乎有些胖,太臃腫。哎!這審美也不能太當真,也和心裡的感情是有很大關係的。

    我很想給這篇文章寫出一個合適的題目,一個能很好概括她特徵的題目。但是我發現縱使我有再多的詞彙,也無法說她。因為她本就不屬於平常女子。她神秘莫測,很少有人能看多了她孩子氣的、冰火交集氣質的目光而能保持心靈鎮定。她總是那樣的泰然自若,我們在她面前是那樣幼稚,好像一個個不懂事的頑童,而她總能欣然對付我們。無論我們怎樣「刁鑽」地問什麼問題,她的回答都絲毫沒有隱瞞或顧慮。是呀!在我們這些幼稚的孩子面前,她需要什麼顧慮?我惟一一次看見她顯出天真女生行為,是秦池要看她的一個信件,小雲忙像自己的大秘密被人發現一樣,將信從秦池手裡奪過來,慌亂中露出一副羞澀的樣子,略帶一絲埋怨的微笑。這慌亂神情出現的一瞬間,才讓我醒悟過來。這麼長時間,太過神話她,彷彿小女生應有的那些羞澀情感她像觀音菩薩似的都不會有,其實,她也是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姑娘。但她普通得又那麼不普通,好像在天空永遠注視著你跟隨著你的含笑不言的天使,永遠那麼遙遠,永遠給人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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