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30日)
由於某種原因,他從小就不受家裡人的歡迎。他很愛寫詩,在十歲前他曾經希望父母發表他的詩,這是他這一生惟一的一個要求,對虛榮的渴望,被世人承認的渴望,可是父母冷冷地拒絕了,他們認為詩很古老,而且他寫得很幼稚。在這一時刻,他也發現詩確實過時了,失去了真正的用途。那段時間他很傷心,覺得自己被詩、被時代拋棄了,與家庭的隔閡使得他與學校、同學的隔閡同樣很大。
惟一能與他陪伴的,是已經「拋棄」了他的詩歌,他寫給自己看,用一張張寫滿了字的稿紙,建成了他自己的世界。本來他以為自己肯定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世界,不受外界的干擾,因為他覺得由上帝創造的那個世界缺陷很大。但是突然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個人,改變了他的看法。
那是一個女生,那天上語文課,他覺得很無聊,就在底下看卡夫卡的書,他從來沒有認真地上過一堂課,但每次的考試成績卻非常的好,老師對此也無話可說。突然,老師向同學們宣佈了一個消息,班裡轉來了一個新同學,他本來不想抬起頭的,但他不知怎麼回事,偏偏就抬起了頭,一瞬間,他的血液凝固了。女生的那張臉不幸地將他重新拉回了塵世,那是一張極其清秀的臉,潔白,純潔,讓人相信她就是天堂的天使,在這一時刻,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每個人都重新接受了一次洗禮,心境是那麼的平靜,平靜如水。「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裡有蜜甜的憂愁———
沙揚娜拉!」
猶如上帝來了一樣,班裡的面貌改變了,每個男生都成為正人君子,言語優雅,舉止得體,這件轟動一時的事情也不幸地改變了他。一、他重新回到了塵世。
二、他與別人一樣的庸俗了。實在是失敗,他發現自己從生下來到現在,一切習慣都受到了攻擊,他很怨恨上帝,同時又為自己的處境擔心,他害怕變得平庸,害怕那些在自己的世界裡才管用的本領會在塵世消失。他又回到了書稿中,企圖用寫詩忘記自己的一時失態,但他怎麼也忘不了那個女孩的臉。
上課的時候,他開始看不了書,而是去看她,她有時也因為聽不進老師的課而偷偷看書。幾絲飄逸輕柔的秀髮垂在眼間,一雙清湖般的眼睛看書是如此認真、癡迷,又是無比的幼稚,近乎於天真,時而嘴邊繪出一片迷人的微笑,傾倒眾生。最令人傾倒的還是嘴巴,好像春日裡的蘋果花上的花瓣,隨風落下,看書的時候,它還會偶爾不乖地翹起,真美!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過去的行為是否合適,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將來能否成功,他將來幹什麼?每天都有許多人要試圖接近那個女生,老師更是對她關愛有加,在她來的第二天就任命她為副班長,第三天又扶正。
他第一次感受到對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滋味,他發現沒人理,自己獨身一人,而一想到將來成年的時候,自己固守的世界還是會被侵入,便覺得現在也不必那麼堅持了。於是他開始寫詩,一首接一首地寫,非常地忘我。
他想接近她,大概惟一的方法就是寫詩給她,他寫了很多的詩,家裡寫,學校寫,他決心寫1000首詩,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寫。他每天10點鐘睡覺,在床上寫到凌晨3點,接著6點起床上學,日復一日,直到第七天。那天早上,他精神抖擻地來到學校,他寫完了1000首詩,全身疲憊不堪,整整瘦了20斤。
他有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要和人說話。他勇敢地拍了拍旁邊同學A的肩膀,剎那間,思緒縱橫。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已經毀滅了,自己實際上已經死了。那個時刻,他恨死了上帝,因為,上帝笑了。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軟弱和渺小,A的身子轉了過來,當那雙眼睛直直地對視著他,他心裡一陣惶恐。去訴說!去發言!世界既然已經倒塌,還管它做什麼!「我,我,我最近寫了不少詩,想送給那個女生,你看看怎麼樣。」
「詩?你還寫詩?」A的目光吃驚而又略帶一絲嘲諷,「這麼厚的紙,用了多長時間?」「啊,三個月。」他擔心如果回答一個星期,A會嘲笑他的撒謊。
「整整一千首!」A更加吃驚,「全是你寫的?」
「是的。」「給誰寫的?」
「那個女生。」
「想讓她注意你?有很多人在追她!」
「我只是想讓她看看。」
這時,A突然說:「我給大哥看看吧!」大哥是全班男生的頭,只有他沒有被大哥所控制,此時,大哥也在追求她。他沒命地追著A,叫喊著,讓他把稿紙還給他,但A沒有聽。
A跑到了大哥身邊,說了聲:「他寫給她的。」
大哥看了,微微笑了一聲,說:「真有本事,撒野撒到我頭上來了!」劈頭一下把稿紙扔到他頭上,邊喊邊打,他死命地叫著,但無力反抗,大哥還沒打夠,抓住他的衣領,朝椅子上、牆上推去,頓時,他只覺得先是劇痛,然後是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他倒在牆邊,周圍是叫喊的人群,大哥輕蔑地望著他,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頭部已經流血了。「歡樂的你,在樹林中歌唱,四周圍都是你傳來的清香。
春天的氣息在你手中蕩漾,
因你而增色的花朵在大地上吐芳。」
他此時此刻恐懼極了,他擔心自己會死,如果這是上帝在他的生命中下的最後一個咒語,那麼這就是最狠毒的一個咒語,他沒有完成他的使命。只見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向教室走去,因為是下課,所以當他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教室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輕輕抬起了頭,笑著說了聲:「你的頭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被西瓜摜過?」他笑了笑,思緒中千迴百轉卻吐不出一句話來:「你好。」
「我寫了一些詩,想給你看看。」
「是嗎?是送給我的?」「啊,算是吧!」這時他只感覺到大腦裡如有萬針猛刺他的神經,痛苦無比,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機會了,必須珍惜。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她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詩,是自己寫的,沒有人能比過他。
他笑了,看來自己在塵世間已經修煉到一定境界了,她慢慢看完了四首詩,然後輕輕地問:「這些詩真的全都是你寫的?真是太偉大了!」「其實也不全是我寫的,我也抄了別人的一些詩,對不起,我真是來得太晚了。」
他已經有些承受不了頭上的劇痛了,她笑著說了聲:「去衛生間洗洗頭吧!像個小丑一樣。」「說得是呀。」說著他慢慢往外走,穿過過道,進了廁所,然後把門鎖上,一切過程都那麼緩慢,顯得他極其弱不禁風,好像如果動作幅度太大就會扭傷自己柳葉似的腰。最後,他坐在了地上,將頭深深插入懷抱,一直持續著這個動作,動也不動,一直持續著,持續著……
過了很久,人們終於推開了廁所的門,這時,他已經化為了一團「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