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揭秘紅樓夢2 正文 第25講 賈寶玉人格之謎(上)
    上一講我已經點明,曹雪芹塑造賈寶玉這個藝術形象,是大體以自身為原型的,那他當然不能揮去他的家族及他自身與那個朝代的政治,也就是權力鬥爭,或者說權力擺平以後的權力運作相關聯的那些可以說是刻骨銘心的記憶,那些生命感受。他在寫《紅樓夢》時,是把這些生命感受熔鑄進去了的。但是,他的了不起之處,就是他在並不否定自己的政治傾向、政治情緒的前提下,意識到了人類精神活動有高於政治關懷的更高境界,那就是生命關懷。他筆下的賈寶玉,有著特殊的人格,而正是在對賈寶玉人格的刻畫中,曹雪芹把我們引入

    了一個比政治更高的層次,一個更具有永恆性的心靈宇宙。

    還記得上一講末尾我提出的問題吧?我說有一個仙人和一個凡人,分別對賈寶玉的人格構成提出和論證了兩個概念。他們是誰?是兩個什麼概念?

    先說那個凡人。他就是賈雨村。賈雨村這個人物有點奇怪,在小說一開始,他就和甄士隱一起出現。他們兩個的名字,諧音分別是「真的事情隱去了」和「用假語村言來講給你聽了」,是這樣的一組對應的意思。「假語」好懂,「村言」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村野之談,在野者的話語,跟主流話語不一樣的講述。讀過《紅樓夢》的人,對甄士隱的印象都比較好,對賈雨村就難有什麼好印象了。「葫蘆僧亂判葫蘆案」時他已經昧了良心,特別是後頭,作者寫他為了討好賈赦,更主動製造冤案,把民間收藏家石呆子所藏的古扇抄來沒收後獻給賈赦。連浪蕩公子賈璉都覺得他這樣做太缺德,並因為跟賈赦說出了這類的意思,還遭到賈赦毒打,以致平兒罵他是「半路途中那裡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這個角色在曹雪芹的八十回後應該還有戲,高鶚寫他在賈家倒霉時不但不救援,還背後狠狠踹了幾腳,應該是大體符合曹雪芹的構思的。在第一回甄士隱念出的《好了歌注》「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一句旁,脂硯齋有個批注,說這句指的是「賈赦、雨村一干人」,說明賈雨村這個政治投機分子,最後也沒落個好下場。

    按說曹雪芹設計出賈雨村這個人物,以他「風塵懷閨秀」開篇,他的名字的諧音又意味著是進入了在野的話語,而且又把他設置成林黛玉的開蒙老師,就算是要塑造出一個性格複雜的人物,又何必越往後越把他寫得那麼壞,那麼不堪?這是我一直在思索的問題。這裡也把問題交給大家,希望聽到有見地的解釋。

    不管書裡後來把賈雨村寫成一個多麼槽糕的「奸雄」,在第二回他和冷子興在鄉村野店的一番談話的情節,在那段描寫裡,曹雪芹卻是通過他,論證了一個很重要的概念。這個概念不僅詮釋了賈寶玉的人格,也是一把使我們理解書中諸多人物,包括妙玉、秦鍾、柳湘蓮、蔣玉菡等的鑰匙。其實,就連書外的一些生命存在,比如胤,也都可以在這個概念下獲得應有的理解。

    賈雨村在第二回裡那一番關於天地正邪二氣搏擊掀發賦予一些特殊人物,使他們成為異樣存在的論說,我小的時候總也讀不下去,看到那裡一定會跳過去,覺得既深奧,又沉悶,簡直不理解作者寫那麼多「廢話」幹什麼。現在一些讀者也是讀那一段的時候沒耐心。但現在我懂得了,那段文字很重要,與其說是書裡的賈雨村想說那段話,不如說是作者曹雪芹想宣洩自己積鬱已久的觀點心音。我勸真正想讀懂《紅樓夢》的朋友們,還是把那段話細讀幾遍的好。當然,我還是前面一再申明的那種立場,就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理解就一定對,從來不認為讀《紅樓夢》都得照我建議的那麼讀,我只不過是自己有了領悟,想竭誠地報告出來,與紅迷朋友們分享罷了。

    賈雨村在鄉村酒店告訴冷子興,其實也就是曹雪芹想告訴讀者,不要把喜歡在女兒群裡廝混的賈寶玉錯判為淫魔色鬼。他指出,清明靈秀,是天地之正氣;殘忍乖僻,是天地之邪氣。世上有的人,一身正氣,有的則一身邪氣,但是還有另一種人,是正邪二氣搏擊掀發後,注入其靈魂,結果就一身秉正邪二氣。這種秉正邪二氣而生的人,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成大凶大惡;置於萬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僕,甘遭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倡。賈雨村還列舉出一個長長的名單,絕大多數是歷史人物,來作為這番話的例證。這份名單的人數有人統計過,但數目難以確定,因為其中一個例子是「王謝二族」,這是東晉的兩個家族,王導是一家,謝安是一家,王家最有名的是書法家王羲之,謝家我想出一位女詩人謝道韞,但這兩家裡一共有幾位是秉正邪二氣的呢?算不清。

    這裡我不細說賈雨村所舉出的例子。我讀他拉的名單,最驚訝的是裡面有幾位皇帝: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這些皇帝在政治上全是失敗的,從政治學的角度上看,全是反面教員。唐明皇我前面講「雙懸日月照乾坤」的時候講到了,這個人給人印象最深的不是他政治上的作為,而是他跟楊貴妃的愛情故事。本來他作為皇帝,擁有三宮六院,大群美女供他享受,似乎犯不上對宮裡女子動真感情,可是他卻對楊貴妃動了真情。他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成了後來文學藝術的一大資源——洪創作的傳奇《長生殿》,一直演出到今天,還有無數的

    詩歌、小說、戲劇、舞蹈、繪畫、雕塑……到了現代,又加上電影、電視連續劇……相信以後還會產生出更多的文學藝術作品。而且這個故事還滲透進工藝美術,進入中國普通人的生活。現在人們旅遊,到了西安,很多人絕不會放過華清池,這傳說是唐明皇和楊貴妃洗浴的地方。這個皇帝在政治上一塌糊塗,但是他卻通過感情生活,成為情癡情種的典型,創造出了比政績更吸引人、更流傳久遠、更普及,以致鬧得家喻戶曉的,在人類中具有普適性的另一種價值,想想也真令人驚異。一個平頭百姓,他不清楚唐太宗——那是一個政治上很有成績的皇帝——周圍的人未必嘲笑他,但是如果他不知道梅蘭芳那出《貴妃醉酒》裡的女主角是楊貴妃,不知道戲裡那天楊貴妃是因為哪個皇帝沒來找她而鬱悶,而醉酒,那就太可能被周圍的人嘲笑了。細想想,這種事挺奇怪的,而曹雪芹就是通過賈雨村解釋了這個現象,論證出,有一種人就算當了皇帝,他也可以超越政治,不去創造皇帝本來應該去創造的那個價值,卻去創造出了另外的價值。

    陳後主,陳叔寶,這是一個時代上比唐明皇大約早一百年的皇帝,南北朝時期南陳的最後一個皇帝,一個亡國之君,一個非常荒唐——所謂又向荒唐演大荒——的一個皇帝。說他荒淫無度,絕不冤枉他。他喜歡歌舞,整天聽歌觀舞,飲酒作樂。這本來沒什麼好說的,這樣的傢伙,應該是個徹頭徹尾的反面角色吧,但是曹雪芹卻通過賈雨村的話,也把他列為了秉正邪二氣的異人。也就是說,此人政治上只有負面價值,但在其他方面卻有可取之處。他的愛歌舞,並不是光讓別人給他創作歌曲舞蹈,他只是白白地欣賞,不是的;他本人不但欣賞歌舞,而且參與創作,甚至可以說是熱衷於創作。我們都熟悉唐朝杜牧的兩句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詩裡所說的那首《玉樹後庭花》,就是陳後主自己作詞,並參與編曲、演唱的,歌唱時還配以舞蹈,他簡直就是一個醉心於這種歌舞的總策劃、總導演,他亡了國,卻創造出了精美的藝術作品,因此曹雪芹通過賈雨村,就肯定了他這方面的價值,認為他也算是一個情癡情種。另外,唐明皇也熱衷藝術創造,陳後主的那個《玉樹後庭花》失傳了,唐明皇編導的《霓裳羽衣》大歌舞,現在還有人在努力地復原。

    宋徽宗,是個更著名的亡國之君,但他的藝術才能、藝術成就,那陳後主和唐明皇就沒法子比了。你到文藝類詞典裡去查,陳後主和唐明皇是查不到的,但一定能查到趙佶,就是宋徽宗的名字。他是中華民族歷史上最傑出的書法家之一,他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書法體,被稱為「瘦金體」,一直流傳到現在;他的工筆花鳥畫達到了超級水平,甚至拿到全世界的繪畫寶庫裡去,跟其他民族的頂尖級畫家的畫作相比,也毫不遜色。《紅樓夢》裡寫鴛鴦抗婚,她嫂子跑到大觀園裡,想說服鴛鴦當賈赦的小老婆,招呼鴛鴦說有好話要說,鴛鴦就大罵她嫂子,用了一個歇後語:「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話)兒!」你看,宋徽宗的鷹畫得那麼好,都成民間歇後語裡的話頭了。這樣的人真奇怪,不好好地去當皇帝,不在政治上、在統治術上去下功夫,卻全身心撲向了藝術。曹雪芹竟也通過賈雨村之口,指出他也是個情癡情種,這種人身秉正邪二氣,關心的不是權力,卻是審美。

    我不知道其他紅迷朋友怎麼想,反正,我把賈雨村的論證細讀了以後,開始,我真有點難以接受,特別是他對這三位皇帝的一定程度上的肯定,這算什麼樣的價值觀啊?去認同這樣的價值觀,那我們在當下的社會生活裡,豈不就會變成了脫離政治,失卻社會關懷,放棄社會責任,為藝術而藝術,或者為學術而學術,鑽進象牙塔裡成一統,管他民間疾苦民族振興,那麼樣的一種人了麼?

    我們讀《紅樓夢》,目的不能是「活學活用」,我們不必到《紅樓夢》裡去找可以直接用於現實的思想觀點、行為模式,《紅樓夢》主要是給我們提供了很高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但是,這也不等於說,《紅樓夢》對於我們今天的人沒有思想上的啟迪,沒有可借鑒於我們現實生活的因素。

    三個政治上糟糕的皇帝,只是在曹雪芹通過賈雨村就秉正邪二氣的異人的論點舉出的歷

    史人物裡,佔有很少的比例。我覺得,那是極而言之,極端的例子,我們沒有必要膠著在上面,鑽牛角尖。

    曹雪芹主要是想通過賈雨村的論證來說明賈寶玉,指出賈寶玉的人格價值所在。因為按封建正統的標準,賈寶玉完全是個反面形象。大家都很熟悉第三回裡直接概括賈寶玉「反面價值」的兩闋《西江月》,歷來人們引用濫了,我不再引。當然,那些詞句表面上是在否定,其實卻是讚揚。賈寶玉沒有按封建正統創造出價值,但他卻從另外的方面,創造出了正面價值,其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他對社會邊緣人的喜愛與關懷。

    一些論者分析賈寶玉,強調的只是兩點:一是通過他和林黛玉偷讀《西廂記》以及其他的行為,認為這些表現了他們在共同的思想基礎上自由戀愛,爭取婚姻自主;一是他痛恨仕途經濟,反孔孟之道,因此給他一個反封建的總概括。戀愛自由,婚姻自主,這是賈寶玉所追求的,對此我沒有懷疑。但是籠統地說賈寶玉反封建,我就有所懷疑。我讀《紅樓夢》的心得是,賈寶玉厭惡、對抗的只是那個社會的政治。他最怕逼他讀書,去準備科舉考試,去為官做宰,去官場揖讓,去成為一個「國賊」「祿蠹」。但是,對非政治的封建社會的價值觀,比如倫理方面的觀念,他是不但不厭惡、不反抗,反倒是膺服,身體力行,甚至樂在其中的。

    比如他對母親王夫人,第二十三回寫到,他從外面回來,進門見了王夫人,不過規規矩矩說了幾句,便命人除去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頭滾在了王夫人懷裡,王夫人也就用手滿身滿臉摩挲撫弄他,寶玉也搬著王夫人的脖子說長道短的……這是一幅多麼溫馨的母子依偎圖。當然緊接著就寫到賈環故意推倒油燈,想燙瞎寶玉眼睛的情節。賈環下這個毒手,除了別的遠因近由,其中一個因素就是賈環患有皮膚飢渴症,王夫人是不會去愛撫他的,他的生母趙姨娘雖然把他當做爭奪家產的一大本錢,對他把得很緊,卻並不懂得對他進行愛撫。書裡寫到賈環在薛寶釵那邊跟香菱、鶯兒等趕圍棋作耍,輸了,哭了,回到趙姨娘那裡——那是趙姨娘第一回出場——她見了賈環,是怎麼個表現,記得嗎?她不但沒有去愛撫、摩挲自己的兒子,反而劈頭劈臉就是一句:「又是哪裡墊了踹窩來了?」所以,從未得到過父母愛撫的孩子,就會患一種皮膚飢渴症,羨慕、嫉妒那些被父母愛撫的孩子,賈環品行很差,他就把那嫉妒化為了下毒手的行為。書裡寫賈寶玉即使在那種情況下,也還是為賈環掩蓋惡行,說如果賈母問起,就告訴是他自己不小心燙著的。在第二十回,書裡還乾脆直接寫出,說賈寶玉心裡有個準則:父親叔伯兄弟中,因孔子亙古第一人說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聽他這句話。可見寶玉反對的只是讀書科舉、當官搞政治,至於構成封建思想體系裡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的倫理觀念,他是認同的,照辦的。

    賈寶玉怕他的父親,特別害怕賈政逼他讀書,逼他見賈雨村那樣的政治官僚,不願意走賈政逼他去履行的科舉當官的「正道」,但是,這並不是說他就恨他父親,就全面地反對父親。他遭父親毒打,並不是一次反抗行為造成的,前面已經分析過,那件事有很具體的觸發因素,有某種偶然性在裡頭;要說必然性,也不是寶玉反封建的那個必然性,而是「雙懸日月照乾坤」的那個必然性。第五十二回,寫寶玉出門,去他舅舅王子騰家。他騎上馬,有大小十個僕人圍隨護送。當時出府有兩條路徑,一條要經過賈政書房,那時候賈政出差外地並不在家,但寶玉卻堅持認為路過賈政書房必須下馬。僕人周瑞說,老爺不在家,書房天天鎖著的,爺可以不用下來吧,但寶玉卻說,雖然鎖著,也要下來的。後來他們走了另一條路徑,不經過賈政書房,寶玉才沒下馬。這樣的過場戲說明什麼?曹雪芹寫它幹嗎?我認為,他就是要很準確地刻畫賈寶玉這個形象,寶玉並不像今天一些論者所概括的那樣,可以簡單籠統地貼上一個反封建的標籤。

    第五十四回,寫榮國府元宵開宴,賈珍賈璉聯袂給賈母敬酒,屈膝跪在賈母榻前,在場的眾兄弟一見他們跪下,都趕忙一溜跪下,這時曹雪芹就寫寶玉也忙跪下了,你記得這樣的細節嗎?曹雪芹還寫到,史湘雲當時就嘲笑他,意思是你湊個什麼熱鬧?因為我們都知道,寶玉成天在賈母面前,最受寵愛,在禮數上,他是可以例外的。但是曹雪芹就很清楚地寫出來,寶玉不反封建大家庭的這種禮儀,不但不反,還主動嚴格要求自己,哥哥們既然跪下了,自己作為弟弟一定要跟著跪下。

    不舉更多的例子了。我想根據這些例子說明什麼?說明要把握賈寶玉的人格,貼個反封建的標籤是說不通的。他最突出的人格特點,其實需要從另外的角度加以說明。

    他確實是賈雨村所論證的那樣一種秉正邪二氣的怪人。他對當時社會主流價值觀念的反叛,不是體現在反家長、反封建倫常秩序上,而是體現在他對非主流的社會邊緣人的興趣和關愛上。

    秦鍾這個人物,我總覺得,他的生活原型,可能與秦可卿、秦業的原型並沒多大關係。在真實的生活裡,這個人或許只是一個別家的窮親戚,一度到曹傢俬塾借讀,到了小說裡,曹雪芹把他設計成秦業的親兒子,秦可卿名分上的弟弟。無論在生活裡還是小說裡,這都是一個社會邊緣人,以那個社會的正統價值標準去判斷,應該說是一個無聊的人,一個荒唐的人。但是寶玉第一次接觸秦鐘,你看曹雪芹怎麼寫的?他寫寶玉癡了半日,心裡想,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和他交結,也不枉生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千萬不要把這些話草草地讀過去,我以為很重要,這才是真正揭示賈寶玉人格的內心獨白。在社會邊緣人面前,他,一個位居社會中心地位的侯門公子,居然產生了這樣的思想,這不但在那個時代是驚人的,就是挪移到今天,又有幾個高官富豪的子女,面對著底層平民的子弟,能夠這麼想,湧動出這樣的情緒來呢?這不是什麼政見,但這樣的思想情緒,不是比某些政見更具有正面價值嗎?如果更多的人能具有這種向下看,然後自我批判,主動親和下層的情懷,社會還怕不能趨於和諧嗎?不用為這種思想行為貼標籤,也很難找到一個現成的標籤,曹雪芹通過賈寶玉所宣示的這種思想情愫,實在是很偉大,具有穿透時代的力量,放射出永恆的光輝。

    秦鍾在第十六回——我覺得是相當草率地——被曹雪芹寫死了。秦鍾臨死前,還說了後悔以往看不起一般俗人,勸寶玉回到求功名的路上去那樣的讓我們敗興的話。但整體來說,秦鍾在世時是個率性而為的人,他為情而生,為情而死,他與智能兒那股子爭取戀愛自由的勇氣,是寶玉和黛玉望塵莫及的;臨終前的悔語,可以理解成被社會壓抑、摧殘而扭曲了的心音。這個人物的名字,諧的就是「情種」的音,這個多情種子,應該是有原型的。但十六回以後,這個人似乎也就被作者,被賈寶玉,被看小說的讀者,逐漸地遺忘了。但是,到第四十四回,書中出現了一個更加屬於社會邊緣人的柳湘蓮,賈寶玉跟他的關係,也和跟蔣玉菡一樣。蔣玉菡雖然被忠順王和北靜王都視為香餑餑,雙方死磕,誰也不放棄,互相爭奪這個人,但蔣玉菡是個戲子,實際上也是社會邊緣人,王爺們是把他當做一個心愛的物件爭奪;賈寶玉卻是跟他平等交往。而柳湘蓮更是一個異數,更加奇怪,他會串戲,又非戲子,世家出身,卻已破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寶玉跟他竟又投緣。忽然,這一回寫到寶玉跟柳湘蓮在賴大家見了面,一見面,頭一句話是什麼?你記得嗎?注意了嗎?寶玉問柳湘蓮這幾日可到秦鐘的墳上去了?柳湘蓮就告訴他,去過,發現有點走形,還花錢給修好了。作者沒有忘記秦鐘,寶玉沒有忘記秦鐘,我們能隨便就把秦鍾忘了嗎?作者寫這些是在傳遞什麼樣的信息?我認為,我們一定要懂得,寶玉的人格構成,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他喜歡一些這樣的社會邊緣人,而這些社會邊緣人也喜歡他。他覺得像秦鍾、蔣玉菡、柳湘蓮這些人,靈魂沒被現實政治污染,跟這些性情中人交往,可謂這裡有泉水,這裡有真金。這些人看重他的,也正在於此,惺惺惜惺惺,邊緣共樂。寶玉身在社會中心,一個侯門裡面,身為貴公子,他卻從心裡頭把自己邊緣化了,這真是乖僻之至!

    寶玉為蔣玉菡的事挨了父親痛打。賈政打他,只是恨他給家裡惹禍,是從政治上考慮,賈政是一個政治動物。當然賈政打寶玉也是因為賈環「手足眈眈小動唇舌」,密告他淫逼母婢未遂——那當然是誇大了事實,是賈政把寶玉往死裡打的火上澆油的因素——但是賈政就是把寶玉打死了,他也還是並不懂得賈寶玉。寶玉挨打後,薛寶釵托著治療棒瘡的丸藥來看望寶玉,第一回忍不住流露出無限的愛意,說了句「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她還是不大理解寶玉,寶玉挨打,其實跟她平日勸說寶玉讀書上進什麼的並無直接關係。林黛玉畢

    竟最知寶玉之心,她對寶玉抽抽噎噎地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她知道寶玉喜歡跟那些社會邊緣人交往,這時寶玉就長歎一聲,說你放心,別說這樣的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願意的!這句話我以為非常非常重要。

    在說到賈寶玉關愛青春女性之前,我花了這麼多力氣來分析他對男性中的社會邊緣人的特殊感情,我以為是必要的。這也是許多讀者往往忽略掉的一部分內容。有些讀者對這樣的問題感興趣,就是賈寶玉跟秦鍾、蔣玉菡、柳湘蓮這些人,有沒有同性戀關係?從同性戀角度來分析賈寶玉跟這些人,特別是跟秦鐘的密切關係,也不失為一種可採用的學術角度,我不反對,而且,我的閱讀感受是他們之間確實有一些同性戀的味道。但我主要是從社會邊緣人這樣的角度來理解他們的,他們都屬於正邪二氣搏擊掀發後賦予稟性的那一類人。曹雪芹通過對賈寶玉和這些人物的描寫,提醒我們注意人類中的這一批異類,他號召我們理解、諒解、容納甚至肯定他們的獨特存在價值,這是非常高層次的思想。這種思想在二百多年前就如此鮮明地被提出來,構成了我們中華文化、中華文明當中的一個耀眼的光斑。

    當然,賈寶玉給讀者最深刻的印象,還是他對待青春女性的那種特殊情懷,他所發表的那個宣言: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這種情懷,跟上面所分析出的他對社會邊緣人的看重,是相通的。因為當時那樣的封建社會,是一個男權社會,婦女整個兒是被壓抑,處在男權社會邊緣的。但是,賈寶玉的「女兒水為骨肉」的觀念,是把那個社會裡的女性,又加以細緻劃分的。例如第五十九回,怡紅院的二等丫頭春燕跟鶯兒說,寶玉說過那樣的話,他說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珠寶,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老珠子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有的讀者很皮毛地理解,說寶玉是嫌女人越老越沒有姿色。也許有這樣的因素在裡頭,但寶玉的這一觀點的核心,是他痛恨那個男權社會的主流觀念。青春女性在那個時代,處在社會最邊緣,她們被禁錮在深閨裡,輕易不許邁出二門、大門,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們相對來說較少受到政治污染,靈魂也就如水清爽。曹雪芹在全書楔子裡更是直接寫出了他的觀點,他說,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又說,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其短,一併使其泯滅也。他刻畫出一個賈寶玉,通過寶玉對閨閣中青春女性的欣賞、呵護,來體現他這樣一種情懷。

    閨中女兒,青春易逝,而且到了一定年齡,父母就要包辦婚姻,安排她們出嫁。一嫁了人,就難免被熱衷仕途經濟的丈夫同化,即使是那些丫頭出身的嫁了人的僕婦,參與了貴族府第的管理,也就開始變質。在第七十七回,寶玉目睹周瑞家的往外帶司棋,凶神惡煞,說如今可以動手打司棋了,寶玉恨得只瞪著她們,看已遠去,才指著周瑞家的背影憤恨地說:「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他說奇怪,其實他心裡還是明白的,並不奇怪。這時書裡又緊接著寫,守園門的婆子聽了好笑,就問他,這樣說,凡女兒個個是好的了,女人個個是壞的了?寶玉點頭道,不錯!不錯!婆子們就想再問他,說還有一句話我們糊塗不解,倒要請問請問——有意思的是,寫到這裡,曹雪芹並沒有接著寫她們究竟問的是什麼,以及寶玉怎麼回答,反而是用另一個更具緊張氣氛的情節,將之截斷了。不知道紅迷朋友們琢磨過沒有,婆子們是覺得還有一句寶玉說的什麼話糊塗不解,想再問個明白?

    其實,守園門的婆子想問的話,可以從第七十一回裡得到消息。在那一回裡,賈母過生日,親戚里來了四姐兒和喜鸞,這是兩個小姑娘,她們聽見尤氏說寶玉:誰都像你,真是一心無掛礙,只知道和姊妹們玩笑,餓了吃,困了睡,再過幾年,不過還是這樣,一點後事也不慮;寶玉怎麼回答的呢,他說,我能夠和姊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麼後事不後事!於是大家就笑寶玉呆傻,李紈笑說,就算你是個沒出息的,終老在這裡,難道姊妹們都不出門的?這裡「出門」就是出嫁的意思。喜鸞後來就很天真地搭話,說二哥哥,等這裡

    的姐姐們都出了閣,我來跟你做伴。李紈她們又笑她,說難道你將來就不出門?而上面說的那些守園的婆子想問寶玉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問題:難道閨中女兒永不出嫁?

    閨中的女兒,到頭來要出門,出閣,出嫁,嫁了男人,就會沾染男人濁氣。怎麼個濁氣?官場上爭權奪利,商場上爭錢奪利,名利場上爭名奪利。於是這些女兒就變質了,變成死珠子、魚眼睛了。賈寶玉希望女兒們青春永駐,永不嫁人,永不被污染,永遠清爽,這實際上是辦不到的,但他就那麼固執地追求,追求永開不敗的花朵,永遠新鮮芬芳的花朵。

    這種追求,最後的結果肯定是破滅。但是在破滅之前,寶玉就抓緊一切機會,來欣賞、呵護青春花朵,來為她們服務、效勞,甘願為她們犧牲,化灰、化煙也在所不惜。賈寶玉對青春女性的膜拜,其實也就是曹雪芹對青春女性的膜拜,在那個時代、那種社會裡,這實在是驚世駭俗的。就是擱到今天,放在全球視野,從整個人類的角度來說,這種特別看重青春女性生命價值的觀點,也是很新穎的,對不對?

    有紅迷朋友跟我討論,說王熙鳳和李紈也都是嫁了人的,寶玉不是也跟她們很好嗎?不是把她們和黛、釵、湘、迎、探、惜一視同仁嗎?——她們在寶玉眼裡,跟別的「嫁了漢子」的婦人相比,可能確屬例外。但是,你仔細讀,就會發現,他是寫出了王熙鳳嫁了人當了家,手中有了權力,就失去純潔變得污濁的一面的,他讚賞她的才能,卻揭露、批判了她的恃才胡為。李紈,有紅學家認為是曹雪芹筆下一個沒有缺點的人物,其實大不然,關於她的缺點問題,我將在後面揭示。

    其實,賈寶玉跟黛、釵、湘等主子姊妹們那麼好,即使從最世俗的角度去看,也不難解釋,而他的令人納悶之處,在第七十八回裡,被賈母點出來了。記得賈母怎麼說的嗎?她說,我深知寶玉,將來也是個不聽妻妾勸的,我也解不過來,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別的淘氣都是應該的,只他這種和丫頭們好卻是難懂!我為此也擔心,每每地冷眼查看他,只和丫頭們鬧,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情了,所以愛親近她們,既細細查試,究竟不是為此,豈不奇怪?想必是個丫頭錯投了胎不成?

    寶玉跟丫頭們好,賈母難懂,你懂不懂?

    曹雪芹通過一個仙人,解釋了賈寶玉的這種情懷。那仙人是誰?就是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她提出了一個概念,解釋了寶玉的特殊人格心性。

    這個概念,就是「意淫」。

    「意淫」這個曹雪芹創造的語彙,因為裡面有一個「淫」字,歷來被人誤讀誤解。現在有的人寫文章,把它當成一個絕對貶義的詞彙,理解成「在意識裡猥褻」,甚至「在意識裡跟看中的人性交」那樣的含義,說誰「意淫」,就是批評誰心思不正,下流墮落。這樣理解「意淫」,絕對歪曲了曹雪芹的原意。這個概念是曹雪芹通過警幻仙姑,在第五回快結束時,很鄭重地提出來的。建議大家再細讀相關的那些文字。

    警幻仙姑跟賈寶玉說:「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這當然把賈寶玉嚇一大跳,寶玉就忙道饒,說自己因為不愛讀書,已經被家長責備,豈敢再冒「淫」字,自己年紀小,不知道「淫」字為何物。這時警幻仙姑就給「意淫」下了定義,她說,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那麼賈寶玉呢,她認為他不是這樣的,而是脫俗的,是超越皮膚濫淫的,她說,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也就是仙界眾仙姑們——把這種癡情,推之為意淫。「推之」就是推崇為,充分地肯定為,可見「意淫」在這裡被確定為一個正面的概念,一個不是一般俗人所能具有的品質,是賈寶玉天分裡、人格裡,一個非常值得推崇的優點。那麼,對青春女性不存皮膚濫淫之想,沒有輕薄猥褻的心理,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呢?警幻仙姑進一步說,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確實,這兩個字眼,我在這裡引用,都有心理障礙,畢竟有些聽我講座,讀我文章的,還是些少男少女啊,現在我卻告訴大家,這兩個字眼,竟然是個正面的概念,在曹雪芹筆下,它是個褒義詞,我也擔心會有人認為我心術不正,誤人子弟,嘲謗睚眥。但是,畢竟曹雪芹就是這麼個意思。你看他後面寫賈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兩次被王熙鳳耍弄,還不死心,後來得到風月寶鑒,人家跟他說一定要反照,他非要正照,跑到鏡子裡去皮膚濫淫,最後死掉——他那個正照風月寶鑒的意識行為,曹雪芹使用了「意淫」的字眼嗎?你去細翻翻,細查查,各種版本都查查,沒有。曹雪芹的「意淫」不是那樣的意思,你怎麼能誤讀誤引,非用這兩個字來表達類似賈瑞那樣的意識行為呢?

    儘管「意淫」這兩個字有一定的敏感性,但是要把曹雪芹塑造的賈寶玉這個藝術形象讀懂讀通,這個字眼是繞不過去的。

    第五回最後,就在警幻仙姑提出了「意淫」這個概念後,她就把乳名兼美字可卿的妹妹介紹給了賈寶玉,使他初嘗男歡女愛的滋味。有的年輕讀者對這一筆很不理解,說這不是流氓教唆嗎?我個人認為,曹雪芹安排這樣一筆,是有其用意的,他通過這樣的夢中經歷,傳

    達給讀者一個明確的信息,就是賈寶玉這個男子,在故事發展到那個階段的時候,他的心性都成熟了。這一筆非常重要。否則,會有人對以後他在女兒群裡廝混產生另樣的理解,比如賈母因為參不透他為什麼跟丫頭們那樣好,就一度懷疑他是不是男兒身、女兒性,用今天的術語來說,就是他是否是個雙性人?有位紅迷朋友就跟我說,因為是私下裡討論,他很坦率,不避諱,他就說,也許是被某些繪畫、戲曲、影視裡頭的賈寶玉造型影響,特別是不少戲劇影視,總讓女演員來扮演賈寶玉,這就讓他總覺得賈寶玉不像個男人,有些女裡女氣。或者說他也許是個中性人,要麼是雙性人,他跟那些小姐、丫頭們在一起,似乎沒有什麼性別意識。因此,說賈寶玉對待女性的觀念態度如何具有進步性、超前性,他不大贊同。他認為,可能賈寶玉自己在性別認同上有偏差,所以跟青春女性混在一起時,誤以為大家是一回事兒。

    曹雪芹可能是生怕讀者誤會,他還特意寫了寶玉夢遺,緊跟著又寫他和襲人偷試雲雨情,就是要告訴讀者,儘管寶玉還小,但他是個正牌男人,生理上健康,發育正常。這個前提是非常要緊的。否則,意淫可能要被誤解為他性無能,因此只能在意識裡去淫亂。

    脂硯齋在批語裡把警幻仙姑提出的概念進一步簡化,她說,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體貼」二字,故為「意淫」。也就是說,寶玉的這個人格特點,其實就是對青春女性格外體貼,全身心地體貼。

    小說裡寫寶玉對青春女性的全身心體貼,例子太多,最突出的,是第四十四回中的「喜出望外平兒理妝」和第六十二回的「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這兩段故事大家很熟悉,我不必再講述一遍。我只是提醒大家,要注意曹雪芹除了寫賈寶玉親自為平兒拈取玉簪花棒等化妝品,剪鮮花為她簪在鬢上,又為她熨衣、洗帕等等行為,還特別寫到他的心理活動,說他因自來從未在平兒前盡過心,而平兒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比不得那些俗蠢拙物,深為恨怨,沒想到一場風波以後,竟能在平兒前稍盡片心,這讓他心內怡然自得,歪在床上,越想越欣慰。這些想法,也許還比較膚淺,下面他接著想,就想到賈璉惟知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作養在這裡是像培養花兒般那麼去呵護的意思;又想到平兒並無父母兄弟,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帖,也真不容易,想到這裡,不覺洒然淚下,趁別人不注意,他索性盡力落了幾點痛淚。這就是寶玉的「意淫」,也就是脂硯齋換的那個我們更能接受的說法,「體貼」。這種情懷的具體呈現,裡面哪有絲毫皮膚濫淫的邪意,哪有正照風月寶鑒的下流心思,這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極度尊重與關懷。尤其是,賈寶玉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不是不懂得性,不是性無能,可是面對平兒這樣一個聰明清俊的美麗姑娘,他所思所想所歎所傷,卻是這樣一些內容,這樣的人格品質,難道不是純潔高尚的嗎?

    香菱換裙那段情節,你也應該特別注意曹雪芹對寶玉的心理描寫。他寫寶玉低頭心下暗想,可惜這麼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了這個霸王。又想,上日平兒的事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所謂意外,就是他平日一直存有對這兩位青春女性的愛惜之心,只是沒有機會充分表達出來罷了,而兩個偶然的情況,竟然使他能像完成行為藝術的創作一樣,使他的這種心情在兩位女兒面前,有了一次充分而圓滿的宣洩。

    當然,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是一個具有複雜性的、血肉豐滿鮮活的藝術形象。書中有一回集中展現了賈寶玉人格的五個層面,而且寫得那麼自然流暢而又跌宕起伏,我個人對此佩服得五體投地。那麼,你無妨猜猜,我說的是哪一回?

    但願我們不謀而合。下一講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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