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她是不是藍眼睛把她弄哭的。
她說是這樣,事情就是這樣,可以這麼說。
她聽憑他擺弄自己的雙手。
他問她那是在什麼時候。
就在今天。
他吻了她的手,如同他會吻她的臉和嘴一樣。
他說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好聞的煙味兒。
她把嘴湊上去讓他吻。
她叫他這個素昧平生的人吻她。她說:你吻她赤裸的身子,她的嘴,她的肌膚,她的眼睛。
他們為夏夜要命的憂愁一直哭到早晨。
劇院裡將一片漆黑,戲將要開場。
舞台,男演員說。舞台布置成客廳的樣子,一絲不苟地布置著深桃花心木的英式家具,十分舒適豪華。有桌椅沙發若干。桌上放著台燈、幾本同樣的書、煙缸、香煙、酒杯、冷水壺。每張桌上都有一個由兩三支玫瑰組成的花束。像個無人居住的地方,一時充滿了陰郁的色彩。
一股味道漸漸飄漫開來。它起初就是我們在此描繪的香燭和玫瑰的味道,現在它變成了沙塵那種無香臭的氣味。從起初的味道開始,估計已有許多時間過去了。
布景和富有性刺激的氣味描寫,以及室內陳設和深桃花心術的描寫都要由演員用同樣的語調像敘述故事那樣朗讀出來。即使演出的劇院有所變換,布景的內容與此處的陳述有所出入,腳本的文字依然不變。碰到上述情況,演員要注意使氣味、服裝和色彩服從文字,適合文字的價值和形式。
從頭至尾都涉及到這個陰郁的地方,涉及到沙塵和深桃花心木。
她睡著,演員說。她做出熟睡的樣子。她在空房間的中央,睡在直接鋪在地上的被單上。
他坐在她的身邊。他不時瞧瞧她。
這間屋子裡也沒有椅子。他大概從別處找來了被單,然後將住宅中其他房間的門—一關上。這間屋子窗戶朝著大海和海灘。沒有花園。
他把發出黃光的吊燈留在了那裡。
他大概不太清楚為什麼去碰被單、房門和吊燈,干了那些事情。
她在睡覺。
他不認識她。他瞧著她的睡姿、松開的雙手、尚還陌生的面容、乳房、美麗之處以及閉著的眼睛。如果先前他讓其他房間的門都打開的話,她肯定會去看看的。他心裡大概就在這麼想。
他看見她平放著的雙腿像手臂和乳房一樣光滑。呼吸也一樣,清晰而又深長。太陽穴處的皮膚下血流在輕輕地拍擊著,睡眠減慢了血液流動的速度。
除了吊燈在屋子中央投下一片黃色的燈光以外,整間屋子是陰暗的,圓形的,似乎是封閉的,身體周圍沒有一處裂縫。
她是一個女人。
她在睡覺。她的樣子像在熟睡。我們不清楚。樣子是全部進入了睡眠,眼睛、雙手和思想均已人睡。身體沒有完全躺直,有些側轉,朝著男人。體形柔美,身體各部位的連接是隱而不見的。曲直錯落的骨骼都被肌膚覆蓋著。
嘴巴半張半合,嘴唇裸露著,受了風吹有些干裂了。她一定是步行來的,天已變冷。
這個身軀雖在熟睡,但並不意味它已毫無生息。恰恰相反。它通過睡眠連有人在睡著它也能知道。男人只要走進光區,立刻會有動感傳遍她的全身,她雙眼就會睜開,忐忑不安地注視著,直到認出那人為止。
曙色漸露時,國道上的第二家酒吧關門了。他對她說他在尋找一個年輕女人,為的是跟她一起睡一會兒覺,他害怕自己發瘋。他願意付錢給那個女人,這是他的想法,應該付女人的錢,叫她們阻止男人們去死、去發瘋。他又哭了,疲憊不堪。夏日叫他害怕。當夏季海濱浴場擠滿了一對對情侶、女人和孩子,當他們在游藝場、賭場和街上處處受人鄙夷的時候,他們感到無比孤獨。
她借著可怕的日光,第一次看清了他。
他風度高雅。盡管此時此刻他正在經歷不幸,但是依然穿著一身過於昂貴,過於漂亮的夏裝,這修長的身材和這被純潔的淚水淹沒的目光又使她忘記了他的穿著。他的雙手非常白,皮膚也是。他長得又瘦又高。他和她一樣,大概也早就中斷學校的體育鍛煉了。他在哭,眼睛周圍有一圈藍色眼圈墨的殘印。
她對他說,一個女人何必收錢,要是沒有一個人,還不是一回事。他說他打定主意了,一定要找肯收費的女人,他沒有什麼愛情,只需要肉體。
他不希望她立刻就來,他說過三天,留點時間整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接待了她,態度有些冷落,他的手在夏天也是冰涼的。他在顫抖。他像藍眼睛黑頭發的外國小伙子一樣,一身著白。
他請求她別問他的姓和名。他什麼也沒有告訴她,她什麼也沒問。他給她地址。她認識那地方和那座房子。她很熟悉這個城市。
記憶模糊,很難想起往事。這是一個有辱人格的請求。可是總得問一句,也許她已經安了家。他記得她在酒吧間裡,記得那另外一個女人,那富有性感的溫柔的嗓音,那沿著白淨的臉流淌的淚水。眼睛藍得無法區分。還有手。
她在睡覺。在她身邊的地上有一方黑絲巾。他想問她它派什麼用,接著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心想這一般是在晚上用來保護眼睛不受燈光刺激的,此刻就是為了擋住這吊燈灑落下來又經白被單反射的黃光的。
她把東西靠牆放著。有白色網球鞋、白色的全棉衣服和一根深藍色的頭帶。
她醒來了。她沒有立刻明白所發生的事情。他坐在地上,他瞧著她,微微地俯身湊近她的面孔。她做了一個抵擋的動作,但是幾乎看不出來,只是用手臂將眼睛遮住。他看出了她的動作。他說:我看看你,沒有別的意思,不要害怕。她說那是受驚,不是害怕。
他們相互笑笑。他說:我對你還不習慣。他經過一番化裝。他穿著黑色喪服。
臉帶微笑,但眼睛裡含有絕望的悲傷和夏夜的淚水。
她什麼也不問。他說:“我不能碰你的身體。我不能對你說什麼別的事,我不能,這是不由自主的,不由我意志所決定的。”
她說自從她在海濱酒吧間見到他後她就知道了。
她說她想念那個藍眼睛的男人,她在酒吧間裡和他談起過,她只對他有欲望,所以那不要緊,恰恰相反。
他說他想隨便試一試用手抱住她的身體,也許眼睛不看,因為在此眼睛幫不了什麼忙。他說干就干,盲目地將手放在她的身上。他撫摸她的乳房,又摸摸赤裸鮮嫩的臀部,他猛地搖晃著她的全身,然後像順手似的用力一推,使她翻了個身,讓她臉朝地板。他停住了,驚奇自己怎麼會如此粗暴。他抽回手,不再動彈。他說:這不可能。
她像臉朝地跌倒一樣,呆著一動不動。她重新坐起來的時候,他還呆在那兒,在她身體上方。他沒有哭。他弄不明白。他們面面相覷。
她問道:“這事你從來沒有干過?”
“從來沒有。”
她沒有問他是否知道他生活中的這一困難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你是說從來沒有跟女人干過。”
“是的,從來沒有。”
溫柔的嗓音是堅定的,不容置疑的。
她又笑著說道:“對我從來沒有起過欲望。”
“從來沒有。除了——他猶豫著——在酒吧間裡,當你談到那個你愛過的男人和他的眼睛,在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對你產生過欲望。”
她把黑絲巾在臉上展開。她在打戰。他說他很抱歉。她說那沒有什麼關系,在這間屋子裡說過的就是這句話。她還說,愛情也可能以這種方式產生,即聽別人講一個陌生人,說他的眼睛是如何如何的。她說:“這麼說從來沒有過?連感覺到的時刻也沒有過?”
“從來沒有。”
“怎麼會肯定到這種程度?”
“為什麼這麼希望我不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