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人夏洛克住在威尼斯意大利的城市,靠近亞得裡亞海。,他是個放印子錢的。他靠著放高利貸給信基督教的商人,撈了很大一筆傢俬。這個夏洛克為人刻薄,討起債來十分兇惡,所以善良的人都討厭他。威尼斯有一個叫安東尼奧的年輕商人,特別恨夏洛克,夏洛克也同樣恨他,因為安東尼奧時常借錢給遇到困難的人,而且從來也不收利息。因此,這個貪婪的猶太人就跟慷慨的商人安東尼奧結下了很深的仇恨。每逢安東尼奧在市場(就是交易所)上碰到夏洛克,他總責備夏洛克不該放高利貸,對人不該那樣刻薄。那個猶太人假裝很耐心地聽著,其實心裡卻暗自打主意報復。
安東尼奧是世界上頂慈祥的人了,家境又好,總是樂意幫助人。老實說,所有生長在意大利的人,沒有哪個比他更能發揚古代羅馬的光榮了。大家都深深愛戴他,可是他最接近、最親密的朋友是威尼斯的一個貴族巴薩尼奧。巴薩尼奧只有一點點產業,由於他毫不量力地揮霍(大凡位分高而財產少的年輕人,都有這樣一種習氣),他那點小小家當差不多都花光了。巴薩尼奧一缺錢用,安東尼奧就接濟他,看來他們兩人真是一條心,合用一隻荷包。
有一天巴薩尼奧來找安東尼奧,說他想討一門闊親事,好恢復他的家境,他想跟一位他十分愛著的小姐結婚。這位小姐的父親新近死了,一大片產業都由她一個人繼承。她父親在世的時候,巴薩尼奧常常到她家去拜訪,他覺得她有時候脈脈含情地望著他,好像是在說,如果他向她求婚,是會受到歡迎的。可是他沒有錢來擺相稱的排場,去跟繼承了這麼多產業的小姐談戀愛,就懇求安東尼奧在過去幫過他的許多忙之外,再幫他一把:借給他三千塊金幣。
安東尼奧身邊當時沒有錢借給他的朋友,可是不久他就會有些船隻滿載著貨物開回來。他說他要找那個放高利貸的有錢的夏洛克去,用那些船隻作擔保,向他借筆錢。
安東尼奧和巴薩尼奧就一道去見夏洛克。安東尼奧向這個猶太人借三千塊金幣,利息照他要的算,將來就用海上安東尼奧那些船隻載的貨物來還。
這時候,夏洛克肚子裡想著:「要是有一回我抓到他的把柄,我一定要狠狠報一報往日的怨仇。他恨我們猶太民族,他白白借錢給人,他還在商人中間辱罵我和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他管那叫作利息。我要是饒了他,就讓我們這個民族受咒詛吧。」
安東尼奧望到夏洛克只管尋思,卻不搭腔,他急著等錢用,就說:「夏洛克,你聽見了嗎?錢你究竟是借不借呀?」
猶太人回答說:「安東尼奧先生,您在交易所時常罵我借錢給人是盤剝利息,我都聳聳肩膀,忍受下去了,因為忍受是我們這個民族的特色。您又管我叫異教徒,一條能咬死人的狗,往我的猶太衣裳上啐唾沫,用腳踢我,我好像成了條野狗。哦,看來您現在也用得著我幫忙了,跑到這兒來對我說:夏洛克,借錢給我!一條狗能夠有錢借嗎?一條野狗借得出三千塊金幣來嗎?我應不應該哈著腰說:好先生,您上星期三啐過我,又一回您管我叫狗。為了報答您這些好意,我得借給您錢。」
安東尼奧回答說:「很可能我還會那樣叫你,再啐你,而且還要踢你。你要是借錢給我,不要當作借給一個朋友,寧可當作借給一個仇人。要是到時候還不上,你就盡可以拉下臉來照借約懲罰好了。」
「噯喲,」夏洛克說,「瞧瞧您火氣有多旺啊!我願意跟您交朋友,得到您的友誼。我願意忘掉您對我的侮辱。您要多少,我就借給您多少,一個大錢的利息也不要。」
這個看來很慷慨的提議使安東尼奧大大吃驚。夏洛克依然假仁假義地說,他這樣做全是為了得到安東尼奧的友誼。他又表示願意借給他三千塊金幣,不要利息。可是有一樣,安東尼奧得跟他到一個律師那裡去,鬧著玩兒地簽一張借約:如果到期還不上,就罰安東尼奧一磅肉,隨便夏洛克從他身上哪塊兒割。
「好吧,」安東尼奧說,「我願意簽這樣一張借約,並且要對人說,猶太人的心腸真好。」
巴薩尼奧勸安東尼奧這樣的借約簽不得,可是安東尼奧一定要簽,因為到不了日子他的船就會回來的,船上貨物的價值比債款要大許多倍呢。
夏洛克聽到這場爭論,就大聲說:「亞伯拉罕根據舊約,亞伯拉罕是以色列(猶太)人的祖先。老祖宗啊!這些基督教徒疑心病有多重呀!他們自己待人刻薄,所以會懷疑別人有這種想法。請問你,巴薩尼奧,要是他到期付不出款子來,我向他逼一磅肉的處罰,對我有什麼好處呀!人身上割下來的一磅肉,價錢還比不上一磅羊肉或是牛肉呢,也沒羊肉或是牛肉有賺頭。我是為了討他的好才提出這麼友善的一個辦法來。他要是接受,就這麼辦;要是不呢,那麼就再會吧!」
儘管這個猶太人把他的用意說得這麼仁厚,巴薩尼奧還是不願意他的朋友為了他去冒這種可怕的處罰的險。可是安東尼奧不聽巴薩尼奧的勸告,他終於還是簽了借約,心裡想,其實這不過是(像那個猶太人說的)鬧著玩兒罷了。
巴薩尼奧想娶的那位小姐將要繼承很大一筆遺產,她住在離威尼斯不遠一個叫貝爾蒙脫的地方,她的名字叫鮑細婭。她在品貌和聰明上,都比得上我們在書上讀過的那個鮑細婭——就是凱圖凱圖(公元前95∼46年)是羅馬的愛國志士。的女兒,勃魯托斯勃魯托斯(公元前78∼42年)是羅馬的軍事家。的妻子。
巴薩尼奧得到安東尼奧冒著性命危險給他的慷慨資助以後,就領著一簇衣著華麗的侍從,由一位名叫葛萊西安諾的先生陪著向貝爾蒙脫出發。
巴薩尼奧求婚很順利,沒多久,鮑細婭就答應嫁給他了。
巴薩尼奧老老實實地告訴鮑細婭說,他沒有什麼財產,他可以誇耀的只不過他生在上等家庭,祖上是貴族罷了。鮑細婭愛上他本來就是為了他那可貴的品德。她自己很有錢,因而不在乎丈夫有沒有錢。於是她很謙遜大方地說,但願她自己有一千倍地美麗,一萬倍地富有,才配得上他。隨後,多才多藝的鮑細婭很乖巧地貶低自己說:她是個沒受過多少教育、沒念過許多書、沒有什麼經驗的女孩子,幸而她還年輕,還能學習,她要把自己柔順的心靈委託給他,事事都受他的指導、管教。她說:「我自己和我所有的一切,現在都成為你的了。巴薩尼奧,昨天我還擁有這坐華麗的大廈,我還是自由自主的女王,這些僕人也聽我指揮;我的夫君,現在這座大廈、這些僕人和我自己都是你的了。憑這只戒指,我把這一切獻給你。」她送給巴薩尼奧一隻戒指。
富有而且高貴的鮑細婭竟用這樣謙遜大方的態度來接受巴薩尼奧這樣一個沒什麼錢的人的愛,使得他分外感激和驚奇。他不知道該怎樣表示他的快樂,對這樣尊重他的親愛的小姐也不知道該怎樣表示崇敬了,只斷斷續續說了一些愛慕和感謝的話,接過戒指來,起誓說:他永遠戴著它不離手。
鮑細婭這樣落落大方地答應嫁給巴薩尼奧、成為他順從的妻子的時候,葛萊西安諾和鮑細婭的丫環尼莉莎也都在場,各自伺候著他們的少爺和小姐。葛萊西安諾向巴薩尼奧和那位慷慨的小姐道了喜,要求准許他也同時舉行婚禮。
「我全心全意地贊成,葛萊西安諾,」巴薩尼奧說,「只要你能找到一個妻子。」
葛萊西安諾就說,他愛上了鮑細婭的那位漂亮的丫環尼莉莎,她已經答應要是她的女主人嫁給巴薩尼奧,她也嫁給葛萊西安諾。
鮑細婭問尼莉莎是真的嗎?
尼莉莎回答說:「是真的,只要您小姐贊成的話。」
鮑細婭很高興地同意了。巴薩尼奧愉快地說:「葛萊西安諾,你們這麼一結婚,就給我們的婚宴更增添光彩了。」
這時候兩對情人的興高采烈,不幸被進來的一個送信人打斷了;他從安東尼奧那裡帶來一封信,裡面寫著可怕的消息。巴薩尼奧看安東尼奧那封信的時候,臉色十分慘白,鮑細婭擔心是他的什麼好朋友死了。她問起什麼消息叫他這樣難過,他說:「啊,可愛的鮑細婭,這封信裡寫的是落在紙上的最悲慘的話。好夫人,我最初向你表示愛情的時候,就坦白地告訴過你,我的貴族血統是我僅有的財產。可是我應當說,我不但什麼都沒有,而且還負著債哪。」然後巴薩尼奧把前邊敘述過的一切經過告訴給鮑細婭,說到他怎樣向安東尼奧借錢,和安東尼奧怎樣從猶太人夏洛克那裡通融;也說到安東尼奧簽了張借約,債務哪天到期,如果付不出來,答應賠一磅肉。隨後,巴薩尼奧就念起安東尼奧的信來,信裡說:「可愛的巴薩尼奧,我的船全都沉了,跟猶太人簽的那張借約,到期款子還不上,必須照上面規定的受罰。割去一磅肉以後,我估計性命保不住,我希望臨死能見你一面。然而事情也要看你的興致。要是咱們的友誼不足以邀你來,那麼,你也不要因為這封信而來。」
「啊,我親愛的,」鮑細婭說,「把一切事情料理一下,立刻去吧。你可以帶上比夠還這筆債務多二十倍的錢,絕不能因為我的巴薩尼奧的過失,害這位好心腸的朋友損傷一根汗毛。你既然是用這麼大的代價贖來的,我一定要格外珍愛你。」
然後鮑細婭說,她要在巴薩尼奧動身之前跟他結婚,這樣他才好取得使用她的錢財的合法權利。他們當天就結了婚,葛萊西安諾也娶了尼莉莎。巴薩尼奧跟葛萊西安諾剛行完婚禮,馬上就匆匆忙忙地動身來到威尼斯。這裡,巴薩尼奧在監牢裡看到了安東尼奧。
債務已經過期了,狠毒的猶太人不肯收巴薩尼奧的錢,堅持要討安東尼奧身上的一磅肉,由威尼斯公爵審判這件駭人的案子的日子已經確定下來了,巴薩尼奧擔心害怕地等候著這場審判。
鮑細婭跟她丈夫分手的時候,很愉快地同他談話,叫他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把他的好朋友也帶來,可是她擔心安東尼奧會凶多吉少。等到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思量著能不能盡點力量,幫助去救救她親愛的巴薩尼奧的朋友這條命。儘管鮑細婭為了尊重她的巴薩尼奧,曾經用一個賢慧妻子的那種溫順對他說,他比她明智,因此,在一切事情上她都聽從他的指示;可是眼看她所敬重的丈夫的朋友就要送命,她非得去挽救一下不可。她一點兒也不懷疑自己的本領,而且單憑她自己那真實完美的判斷力的指點,立刻就決定親自到威尼斯去替安東尼奧辯護。
鮑細婭有個親戚是作律師的,名叫培拉裡奧。她給這位先生寫了一封信,把案情告訴他,徵求他的意見,並且希望隨同意見寄給她一套律師穿的衣裳。派去的送信人回來以後,帶來培拉裡奧關於進行辯護的意見和鮑細婭所需要的一切服裝。
鮑細婭和她的丫環尼莉莎穿上男人的衣裳,鮑細婭還披上律師的長袍,隨身帶著尼莉莎,作為她的秘書。她們馬上動身,就在開庭的那天趕到了威尼斯。案子剛要當著威尼斯公爵和元老們的面在元老院開審的時候,鮑細婭走進這個高等法庭了。她遞上那位有學問的律師培拉裡奧寫給公爵的一封信,說他本想親自來替安東尼奧辯護,可是他因病不能出庭,所以他請求允許讓這位學識淵博的年輕博士包爾薩澤(他這樣稱呼鮑細婭)代表他出庭辯護。公爵批准了這個請求,一面望著這個陌生人的年輕相貌納悶:她披著律師的袍子,戴著很大一具假頭髮,喬裝得很好看。
這時候,一場重大的審判開始了。鮑細婭四下望望,看到那個毫無仁慈心的猶太人;她也看到了巴薩尼奧,他卻沒認出喬裝的鮑細婭來。他正站在安東尼奧旁邊,替他的朋友提心吊膽,十分痛苦。
溫柔的鮑細婭想到自己擔任的這件艱巨工作有多麼重要,勇氣就來了。她大膽地執行了她所承當下來的職務。她先對夏洛克講話,承認根據威尼斯的法律,他有權索取借約裡寫明的那一磅肉,然後她說起仁慈有多麼高貴,說得那樣動聽,除了毫無心肝的夏洛克以外,隨便什麼人也會心軟下來。她說:仁慈就像從天空降到地上的甘雨。仁慈是雙重的幸福,對別人行仁慈的人感到幸福,受到別人仁慈的人也感到幸福。仁慈是上帝本身的一種屬性,對君王來說,它比王冠還要相稱。施用世俗威權的時候,公道之外仁慈的成分越多,就越接近上帝的威權。她要夏洛克記住,我們既然都禱告上帝,懇求他對我們仁慈,那麼這個禱文也應當教我們對別人仁慈。
夏洛克還是用一味討借約上規定的那一磅肉來回答她。
「難道他拿不出錢來還你嗎?」鮑細婭問。於是巴薩尼奧表示三千塊金幣以外,隨便他要加多少倍的錢都可以給。可是夏洛克拒絕了這個建議,還是一口咬定要安東尼奧身上的一磅肉。巴薩尼奧央求這位學問淵博的年輕律師想法變通一下法律條文,救一救安東尼奧的命,可是鮑細婭很莊重地說,法律一經訂了,那是絕對不能變動的。夏洛克聽到鮑細婭說起法律是不能變動的,覺得她好像站在他這方面說話了,就說:「但尼爾以色列(猶太)人古代著名的法官,見《舊約》。下世來裁判啦!啊,聰明的年輕律師,我多麼敬重你呀!你的學問比你的年紀要高多啦!」
這時候,鮑細婭要求夏洛克讓她看一看那張借約。看完之後,她說:「應該照借約規定的來處罰。根據借約,這個猶太人能夠合法地要求從安東尼奧的胸脯最靠近心臟的地方割下一磅肉來。」然後她又對夏洛克說,「還是發發慈悲,接過錢來,讓我撕掉這張借約吧。」
可是狠毒的夏洛克是不肯發慈悲的。他說:「憑著我的靈魂起誓,誰也不能用辯才改變我的決心。」
「那麼,安東尼奧,」鮑細婭說,「你就得準備讓他的刀子扎進你的胸膛。」夏洛克正興奮地磨著一把長刀,好來割那一磅肉,鮑細婭對安東尼奧說,「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安東尼奧帶著很鎮定豁達的神情回答說,他沒什麼可說的,因為他早就準備死了。然後他對巴薩尼奧說:「把你的手伸給我。巴薩尼奧,再會吧!不要因為我為了你而遭到這種不幸就難過。替我問候尊夫人,告訴她我怎樣愛過你!」
巴薩尼奧的心裡痛苦萬分,就回答說:「安東尼奧,我娶了一個妻子,她對我來說,就跟我自己的生命一樣寶貴;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和整個世界在我眼裡還沒有你的生命寶貴。為了救你的命,我情願丟掉這一切,把所有的都送給這個惡魔。」
善良的鮑細婭聽到她丈夫用這麼強烈的言詞來表示他對像安東尼奧這樣忠實的朋友所負的友情,儘管一點兒也沒氣惱,可是她不禁說了一句:「要是尊夫人在這兒聽到您這話,她不見得會感激您吧。」
隨後,一舉一動都喜歡模仿他主人的葛萊西安諾,覺得他也應該說幾句像巴薩尼奧那樣的話。扮作律師秘書的尼莉莎這時候正在鮑細婭身邊寫著什麼,葛萊西安諾就當著她說:「我有一個妻子,我是愛她的;可是只要她能求求神靈改變這個惡狗似的猶太人的殘忍性格,我希望她升天堂去。」
「虧了你是背著她這麼希望,不然的話,你們家可一定會鬧得天翻地覆的,」尼莉莎說。
夏洛克這時候不耐煩了,大聲嚷:「咱們在浪費時間呢。請快點兒宣判吧!」
法庭裡充滿了一種可怕的期待心情,每顆心都在替安東尼奧悲痛著。
鮑細婭問稱肉的天秤預備好了沒有,然後對那個猶太人說:「夏洛克,你得請一位外科大夫在旁邊照顧,免得他流血太多,送了命。」夏洛克整個的打算就是叫安東尼奧流血好要他的命,因此就說:「借約裡可沒有這一條。」鮑細婭回答說:「借約上沒有這一條又有什麼關係呢?行點兒善總是好的。」夏洛克對這些請求只乾脆回答一句:「我找不到。借約裡根本就沒這一條。」「那麼,」鮑細婭說,「安東尼奧身上的一磅肉是你的了。法律許可你,法庭判給了你。你可以從他胸脯上割這塊肉。法律許可你,法庭判給了你。」夏洛克又大聲嚷:「又明智又正直的法官!一位但尼爾來裁判啦!」隨後他重新磨起他那把長刀,急切地望著安東尼奧說:「來,準備好吧!」
「等一等,猶太人,」鮑細婭說,「還有一點。這張借約可沒許給你一滴血。條文寫的是『一磅肉』。在割這一磅肉的時候,你哪怕讓這個基督教徒流出一滴血來,你的田地和產業就要照法律規定的充公,歸給威尼斯官府。」
既然夏洛克沒法子割掉一磅肉又不讓安東尼奧流點血,鮑細婭這個聰明的發現——就是借約上只寫了肉而沒有寫血——救了安東尼奧的命。大家都欽佩這位想出這條妙計的年輕律師的驚人機智,元老院裡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歡呼聲。葛萊西安諾就用夏洛克的話大聲嚷:「啊,又明智又正直的法官!猶太人你看吧,一位但尼爾來裁判啦!」
夏洛克發覺他的毒計一敗塗地了,就帶著懊喪的神情說,他願意接受錢了。巴薩尼奧因為安東尼奧出乎意外地得了救,非常高興,就嚷著:「錢拿去吧!」
可是鮑細婭攔住他說:「別忙,慢點兒!這個猶太人不能接錢,只能割肉。因此,夏洛克,準備好割那塊肉吧。可是你當心別讓他流出血來。你割得不能超過一磅,也不能比一磅少;要是比一磅多一點點或者少一點點,份量上就是相差一絲一毫,那就要照威尼斯的法律判你死罪,你全部財產就都充公,歸給元老院。」
「給我錢,讓我走吧!」夏洛克說。
「我準備好了,」巴薩尼奧說,「錢在這裡。」
夏洛克剛要接過錢來,鮑細婭又把他攔住了,說:「等一等,猶太人。你還有個把柄在我手裡。根據威尼斯的法律,因為你佈置詭計,想謀害一個市民的性命,你的財產已經充公歸給官府了。你的死活就看公爵怎麼決定了。因此,跪下來,求他饒恕吧。」
然後公爵對夏洛克說:「為了讓你看看我們基督教徒在精神上跟你的不同,我不等你開口請求就饒你的命。可是你的財產一半要歸給安東尼奧,另外一半要歸給官府。」
慷慨的安東尼奧說,要是夏洛克肯簽個字據,答應在他臨死的時候把財產留給他女兒和他女婿的話,安東尼奧情願放棄夏洛克應該歸給他的那一半財產。原來安東尼奧知道這猶太人有個獨養女,她新近違背他的意思跟一個年輕的基督教徒結了婚,這個人名叫羅蘭佐,是安東尼奧的朋友。他們的結婚大大開罪了夏洛克,他已經宣佈取消他女兒的財產繼承權了。
猶太人答應了這個條件。他想要報復的陰謀失敗了,財產又大大受了損失,就說:「請讓我回家去吧,我不大舒服。字據寫好送到我家去好了,我簽字,答應把我的財產分一半給我的女兒。」
「那麼你去吧,」公爵說,「可是你一定要簽那張字據。要是你悔悟你為人的狠毒,變成一個基督教徒,國家還會赦免你,把那一半財產也發還給你。」
公爵這時候把安東尼奧釋放了,宣佈審判已經結束。然後他大大誇獎這個年輕律師的才智,邀他到家裡去吃飯。鮑細婭一心想趕在丈夫前頭回到貝爾蒙脫去,就回答說:「您這番盛情我心領了,可是我必得馬上趕回去。」公爵說,律師沒有空閒,不能留下來一道吃頓飯,他覺得很遺憾。然後他轉過身來,對安東尼奧補了一句說:「好好酬勞酬勞這位先生吧,我認為你欠他很大的一份情。」
公爵和他的元老們退庭了。巴薩尼奧對鮑細婭說:「最可尊敬的先生,多虧您的機智,我和我這位朋友安東尼奧今天才免掉一場痛苦的懲罰,請您把本來應該還給那個猶太人的三千塊金幣收下吧!」
「除了送給您這點薄酬,我們對您還是感恩不盡的,」安東尼奧說,「您的恩德,您替我們出的力,我們是永遠也忘不了的。」
鮑細婭不管怎樣也不肯收那筆錢。趕到巴薩尼奧再三懇求她接受點報酬的時候,她就說:「那麼把你的手套送給我吧,我要戴著作個紀念。」於是,巴薩尼奧就把手套脫下來,她一眼望到他手指上戴著她送給他的那只戒指。原來這位乖巧的夫人是想把那只戒指弄到手,好在見到巴薩尼奧的時候跟他開開玩笑,因此,她才向他要手套。她看見那戒指,就說:「你既然對我表示厚意,那麼就把這戒指送給我吧。」
巴薩尼奧十分為難,因為律師要的是他惟一不能撒手的東西。他神色慌張地說,這只戒指實在不便奉送,因為這是他妻子給他的,他已經發過誓,要終身戴著它。可是他願意把威尼斯最貴重的戒指弄來送給他,並且去公開徵求。
聽到這話,鮑細婭故意裝作很不高興的樣子。她走出法庭去,一邊說:「您這是教給我怎樣對付一個乞丐了原劇對話是:「您原來是個把慷慨掛在嘴上的人。您先叫我來討,如今我想您又來教我怎樣回答一個乞丐了。」!」
「親愛的巴薩尼奧,」安東尼奧說,「戒指就送給他吧!看在我的友情和他給我幫忙的分上,就開罪一次你的夫人吧。」
巴薩尼奧很慚愧自己顯得這樣忘恩負義,就讓步了。他派葛萊西安諾拿著戒指去追上鮑細婭。隨後,曾給過葛萊西安諾一隻戒指的秘書尼莉莎,就也照樣向他要戒指。葛萊西安諾隨手就給了她(他在慷慨上不甘心落在主人的後頭)。兩位夫人想到丈夫回家以後,她們可以怎樣責備他們一頓,一口咬定說他們把戒指當作禮物送給別的女人了,就大笑起來。
一個人做了件好事,心裡總是暢快的。鮑細婭回家以後,就是這樣。在這種快樂的心情下,她看到什麼都覺得好,月光從來沒有比那晚上再皓潔了。當那輪叫人看了喜歡的月亮隱到雲采後面的時候,從她貝爾蒙脫的家裡透出來的一道燈光,也使她奔放的幻想更加愉快起來。她對尼莉莎說:「咱們看見的這道燈光是從我家門廳裡射出來的。小小一支蠟燭,它的光輝可以照得多麼遠呀!同樣,在這個罪惡的世界上,做一件好事也能發出很大的光輝。」聽到家裡奏著音樂,她說:「我覺得那樂聲比白天的更好聽多了。」
這時候,鮑細婭和尼莉莎就進了房間,各自換上原來的裝束,等著她們的丈夫歸來。一會兒,他們就帶著安東尼奧一道回來了。巴薩尼奧把他親密的朋友介紹給他的夫人鮑細婭,鮑細婭剛剛祝賀完安東尼奧脫險,並且表示歡迎,就看到尼莉莎跟她的丈夫在一個犄角拌起嘴來了。
「已經拌起嘴來啦?」鮑細婭說,「為了什麼呀?」
葛萊西安諾回答說:「夫人,都是為了尼莉莎給過我的一隻不值幾個大錢的鍍金戒指。上面刻著詩句,就跟刀匠刻在刀子上的一樣:愛我,不要離開我。」
「你管它什麼詩句,什麼值錢不值錢?」尼莉莎說,「我給你的時候,你對我起誓說,你要戴在手上,一直到死的那天。如今,你說你送給律師的秘書了。我知道你準是把它給了旁的一個女人。」
「我舉手向你起誓,」葛萊西安諾回答說,「我給了一個年輕人,一個男孩子,一個矮矮的小男孩子,個子不比你高。他是那位年輕律師的秘書,安東尼奧的命就是靠那位律師的聰明的辯護救出來的。那個囉哩囉嗦的孩子向我討它作為酬勞,我無論如何也不能不給呀。」
鮑細婭說:「葛萊西安諾,這件事是你做錯了,你不應該把你妻子送你的第一件禮物給了別人。我也給過我丈夫巴薩尼奧一隻戒指,我敢說,不管怎樣他也不會跟它分手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過失,葛萊西安諾這時候說:「我的主人巴薩尼奧把他的戒指給了那位律師啦,然後那個費了些力氣抄寫的孩子(律師的秘書)才把我的戒指也要了去。」
鮑細婭聽見這話,假裝很生氣,責備巴薩尼奧不該把她的戒指送給旁人。她說,她相信尼莉莎的話,戒指一定是給了個什麼女人。
巴薩尼奧為了這樣惹惱他親愛的夫人,心裡很難過。他十分懇切地說:「我用我的人格向你擔保,戒指並不是給了什麼女人的,而是給了一位法學博士。他不肯接受我送的三千塊金幣,一定要那只戒指。我不答應,他就氣鼓鼓地走了。可愛的鮑細婭,你說我怎麼辦好呢?看起來我好像對他忘恩負義,我慚愧得只好叫人追上去,把戒指給了他。饒恕我吧,好夫人。要是你在場的話,我想你一定也會央求我把戒指送給那位可敬的博士的。」
「啊,」安東尼奧說,「你們兩對夫妻拌嘴,都是為了我一個人。」
鮑細婭請安東尼奧不要為那一層難過。儘管是這樣,他還是受歡迎的。然後,安東尼奧說:「我曾經為了巴薩尼奧的緣故,拿自己的身體向人抵押。要不是虧了那位接受了您丈夫的戒指的先生,如今我已經送命了。現在我敢再立一張字據,用我的靈魂擔保,您的丈夫再也不會做出對您背信的事了。」
「那麼您就是他的保人了,」鮑細婭說,「請您把這只戒指給他,叫他保存得比那一隻當心些。」
巴薩尼奧一看,發覺這只戒指跟他送掉的那只一模一樣,他很奇怪。隨後,鮑細婭告訴他說,她就是那個年輕的律師,尼莉莎是她的秘書。巴薩尼奧知道原來救安東尼奧的命的,正是他妻子的卓越的膽略和智慧,心裡真是說不出地又驚又喜。
鮑細婭重新對安東尼奧表示了歡迎。她把幾封剛巧落到她手裡的信念給他聽,信裡說起安東尼奧原來以為全部損失了的船隻,已經順順當當地開到港口裡了。於是,這個富商的故事的悲慘開端,就在後來出乎意料的好運氣中間被遺忘了。他們有的是悠閒去笑那兩隻戒指可笑的經歷,和兩個認不出自己妻子的丈夫。葛萊西安諾快快活活地用一種押韻的話來起誓說:
——他活著一天,不怕別的事,
頂怕丟了尼莉莎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