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世界上人人都是廚師。大家一同做完了飯菜,便端到一處,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一邊吃,一邊指點誰做的好吃,誰做的不好吃,誰做得又多又快,誰做得又少又慢。天長日久,有一部分人的技術越來越高,不但飯菜可口,而且可以供得上所有要吃飯的人。於是,這些人就被指定為固定的廚師。還有一部分人,烹調的技術差一些,但是很善於品嚐飯菜的質量。一盤菜端上來,他們吃了就知道是誰做的。人們很願意跟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一邊吃著味道鮮美的飯菜,一邊聽他們講解菜譜,介紹一些廚師的掌故。廚師們也由於能得到這樣的知音而高興,並且十分願意讓他們為自己的手藝做廣告。這樣,這些人就被指定為固定的餐師。
廚師和餐師的年紀大了,人們便把自己的孩子送來學徒。跟著廚師的專門學習清蒸白煮、煎炒烹炸,跟著餐師的專門學習左夾右挑,咀嚼吞嚥。這樣一代一代地傳下來,廚師們便不再理會餐師,他們自己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人們總要吃他們的飯菜。有時人們被鹹得直咳嗽或辣得直流眼淚,廚師們看了非常高興,認為自己的手藝已經登峰造極了。餐師那一邊兒呢,也不再理會廚師。他們很少去廚房看一眼,只是往桌前一坐,順手從魚碗裡夾起一筷,伸出舌尖咂一咂,然後一拍桌子:「真不像話!魚怎麼能這麼個做法?酸溜溜的,損害廣大群眾的胃口。而且,而且這麼多的魚子,為什麼要混在一起,不單獨來一碟魚子醬呢?」
幾個食客表示讚賞,紛紛起立,要掀桌子。這時廚師跳將出來吼道:「你莫不是害了沙眼吧!那明明是用西紅柿配的作料,哪裡來的魚子!」餐師定睛看了看,愈發憤怒:「哪個叫你用西紅柿來配魚!祖宗是這個做法嗎?壞了祖宗的規矩,你就不配作廚師。況且,況且西紅柿,那是外國的東西……」廚師聽了一陣冷笑:「我不配做廚師,那麼你來做一個試試!」餐師哪肯咽這口氣,一頭鑽進廚房,刀碗瓢勺一陣亂響,做了一盤木乃伊一樣的澆汁魚和一碗烏黑酥脆的大米飯,另外還削去了自己半個手指尖,點著了三個籠屜和五個泔水桶,最後被廚師們敲著馬勺哄笑出來。
從此餐師們不再當面指責廚師,只在背後向人們嬉笑怒罵,或者幾個人湊到一塊兒,互稱「高見」。廚師們也聽任餐師說長道短,只在自己的鍋台上下功夫。
天長日久,廚師們和餐師們的內部又分別起了矛盾。廚師們分成營養派、價值派,味道派,色香派。內部爭鬥不休,於是又合縱連橫,每一派廚師都聯合起一派餐師,頓時百家爭鳴,一片繁榮。飯菜樣式也日新月異,有舌根部感受學派的蜂蜜炸大蒜,有泛醬油主義的鹵制哈密瓜,有歸真黨的雞兔同籠活吞宴,有軟玉溫香大同盟的春藥三鮮獅子頭。味道越來越高雅,來吃飯的人卻越來越少。大師們經過觀察,原來廚房後出現了一些賣大餅油條小米粥的,人們在哪裡吃得滿頭大汗,神采飛揚。大師們開始呼籲廚房危機。然而人們卻樂此不疲。於是,有的廚師也改頭換面,收起火鍋,出去賣羊肉串。有的餐師也反戈一擊,說大餅油條真是色香俱佳,小米粥則能使人返老還童。
面臨著這種天下大亂的局面,人們都感到了一種食慾危機。於是,有人建議不再需要這些廚師和餐師了,說將來最幸福的社會,人人都是廚師和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