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幕裡降下大霧,整個城市彷彿冒煙卻看不到著火的烈焰熊熊,沒有洪洪火光,只有一片悶悶的黑暗與霧凝聚不動地包裹高樓。
她從上一個車站坐快車抵達,緩慢地行走過下班擁擠的人行道後過橋,才發現剛剛身處的南方之口已經被淹沒,方纔還在那一片煙霧之中卻並不感覺霧濃,如今凝望遠方,才彷彿一下從森林走達曠野,眼前所見的一切忽然清清楚楚。
她忍不住回頭看。
雙腳像是被固定住無法移動,十時多的店舖剛關上門,霓虹燈光已減暗一半,穿著藍黑風衣的男男女女低頭在行走交談,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感覺自己不屬於這裡,不屬於任何人。
搭上高二十樓的飯店大廳,電梯緩緩上升,腳下的景象被拔起,原本是鐵道的石柱,在高昇後變成一根細小的支撐,向上奔去的透明玻璃彷彿透明的長鏡頭,越拉越遠越拉越遠,終於看見穿梭在城市裡的鐵道盤纏交錯,一輛縮小的電車駛去,越過不久前她緩步走過的人行橋不見影蹤,當電梯停妥二十樓,一片夜色蔓延幾乎能望見方才等車的上一個車站口,那時她正漸感疲憊,悄然無聲地與他人並排,等待著最後一班、遲到幾分鐘的末班車駛來。
就快來不及了。
過往發生的一切歷歷再現,像電影畫面掃過又掃過,他母親的聲音、她父母的容貌、生命中逝去無法割捨的牽絆、不敢盡愛的所愛,都一幕一幕如無聲電影般被沉睡的記憶召喚,原本想借由旅程遺忘的過往卻忽然看得更清楚。
他的家人頻頻怨怪她多年沒去為他上香,冷冽的話語不斷在耳邊迴盪,渴望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無親無依的孤兒的念頭日漸強烈,翻開日記,過往寫下的愛恨癡嗔讓自己發抖,她一頁一頁地撕去日記,仿若每一次的沐浴沖洗時就是為自己受洗,願自己新生,願我此生從來都不是我,她不再流淚不想再確認自己是誰。
日記被飛散在碎紙機裡化成片片漫天的雪花飛舞,卡拉索的小提琴荒荒茫茫,她一邊聽琴音一邊毀去十四歲的她、二十歲的她、二十九歲的她、三十歲的她,她不再寫日記。
但你卻對我說撕碎燒燬都只是枉然無用,心魔業障都在你的心裡,你即使將一切物毀去,也毀不去那個忍不住頻頻回頭,因而被過往所愛凝固的自己,一如上帝所說的隱喻「索多瑪城」。
是的,就快要來不及了,我要加緊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