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妹 正文 第五章 好人難當
    紙條皺巴巴的,電話號碼早翻來覆去背得爛熟了,錢小紅就是捨不得扔。打不打電話給朱大常?他願不願再幫一次忙?會不會打擾別人了?真他媽沒勁!錢小紅罵自己,既然他留下了電話,至少我得試試電話是不是真的!這麼一想,理由就很充分了。

    喂,我找朱大常!

    我是,請問你哪位?

    我……啊,你真是朱大常啊?

    對呀!

    我……我是……昨天晚上……

    噢!是你,我後來才想起,也不知你有沒有帶錢坐車!

    嗯……錢小紅眼圈一紅,聲音就哽咽了,我……走回去的,走了很久。

    真對不起,我疏忽了,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朋友的出租房裡,昨天辭了發廊那份工。

    辭了好,不要在發廊做。

    嗯……錢小紅真的感動了,眼淚叭答叭答直往下掉。

    你怎麼了?在哭麼?

    沒有……沒哭。

    你告訴我在哪個位置,我開摩托車過來。錢小紅把地址說了。朱大常對這一帶很熟悉,說,你在那等我,我二十分鍾以內到!

    暖流在身上緩緩流淌,聽了朱大常幾句簡單的話,錢小紅真想趴他肩上大哭一場。放下電話,癡癡地立著,第一次真實地感覺自己很孤單:最親的奶奶走了,惟一的姐姐已經反目成仇,姐夫漠不關心,父親自己在外面搞工程,泡女人,沒有多少時間真正管她,聽之任之。錢小紅漸漸覺得從前的自己真的干了不少荒唐事,她狠狠地傷害了阿姊,丟盡了臉面,還自以為是,她開始自責並且悲哀起來。

    朱大常的關心,陌生而親切,微小卻深重,錢小紅沒想到真遇上了好人。

    她迅速整理一個房間,把晾起來的乳罩襪子短褲統統收籠,放到不起眼的地方,然後她匆匆地換上喜歡的衣服,洗把臉,化了點淡妝,對著鏡子尋找見朱大常時最恰當的表情。她選擇抿嘴淺笑,這樣的表情最平和。可是當朱大常進來的時候,錢小紅卻笑不起來,眼圈一紅,忍不住癟嘴抽泣。

    發生什麼事了?快告訴我。朱大常著急了。朱大常穿的便裝,咖啡色夾克衫套條淺藍色牛仔褲,皮靴換成了白波鞋,不再像小日本那樣踱來踱去,顯得青春煥發。

    沒什麼事,真的沒什麼事。錢小紅含著眼淚擠出一個微笑。

    想家了是吧?一個人在外面很不容易,我知道。

    錢小紅搖搖頭,再點點頭,不知所措地抹淚,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這房子是你朋友租的?

    嗯。她跟她男朋友一起住。

    那你是第三者了。朱大常逗她。錢小紅就笑。

    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吃飯。朱大常的摩托車是警牌。

    錢小紅跨上摩托車,立即吸引了許多羨慕的目光。

    摩托車經過了朱大常工作的地方,也就是把錢小紅困了大半天的衙門——XX派出所,又開了一段,停在西餐廳門口。餐廳是新開張的,擺滿了鮮花彩籃,地上鋪滿了鞭炮紙屑。桌子很小,桌子底下兩個人的腿碰到一起,錢小紅沒挪開,朱大常也沒挪開,其實也沒法挪,它就是情侶裝設計,空間壓縮,有意縮小兩個的親密間距。

    這裡的印尼炒飯我常吃,我覺得味道很不錯。你可以試一下海鮮飯。

    錢小紅翻著餐牌,看著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怎麼也跟米飯聯想不到一塊。還有飲料,什麼“紅粉佳人”、“落葉繽紛”,實在很有意思。服務小姐叮叮當當擺上一堆東西,錢小紅認識的有刀、叉、勺,還有叫不出名,刀不刀叉不叉的。

    朱大……朱大哥,我第一次吃西餐,這些怎麼用?錢小紅窘迫地說。朱大常就逐件給予示范。

    這樣能吃飽啊?像打架似的!

    能,習慣了差不多,反正把東西往肚子裡填,只是使用的工具不一樣嘛!

    光線不是很明亮,音箱裡一個男歌手在唱,怪異的顫音使錢小紅起了一身雞皮。錢小紅不知道那是首叫《人鬼情未了》的名曲。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朱大常問。他的頭發很短,帶卷,額頭很寬。

    我想去廠裡干,對了朱大哥,你能幫我找麼?錢小紅把想法說出來,怕朱大常拒絕,有點緊張。

    應該沒問題。我有間宿捨在這附近,你要是願意可以先住幾天,當然我沒在那兒住。

    那最好了,我可不當第三者。錢小紅嘻嘻笑了。

    錢小紅要走,李思江嗚嗚地哭。李思江耶,哭麼子,又不是生離死別,有空我就會來找你耍的。錢小紅把抖落的衣物往旅行包裡塞,忽然有點傷感。小紅,這個給你,你愛穿的。李思江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米黃色中長衣。錢小紅不要,李思江硬塞到行李包裡。

    思江耶,你自己小心點,凡事動動腦殼想一想,曉得啵?

    曉得!

    還有,坤仔有麼子想法?你到他家裡去過冇?李思江搖頭,說他從來不講家裡的事。

    不管怎樣,先讓坤仔幫你找個廠,好些做事!一邊做事一邊談,慢慢來!李思江點點頭,感覺心頭柱子被抽空了,有點六神無主。

    思江耶,我們都只能靠自己噠!曉得啵,你不要怕人,人冇麼子好怕的,膽子大一點,心裡也要打點小九九,不要是人都掏心掏肺。

    嗯……嗯……嗯,李思江一路聽著一路點頭,忽然有點唐突地說,我覺得我們兩個還是會在一起的!錢小紅就笑,是啊,以後的事哪個講得准哩?你看這些天,變化夠多的了,我這包裡的東西,翻出來裝進去,裝進去翻出來,天曉得要搞到麼子時節!兩個人沉默了一陣,李思江歎了口氣,錢小紅也歎了口氣,然後提起行李包,就這樣與李思江分道揚鑣。

    朱大常的宿捨在派出所隔壁,四樓,是個帶洗手間的單間,床褥齊備,光線明朗,當然不是李思江的鐵皮房所能相比的。

    隔壁兩套住的都是警察,晚上不用害怕。你先住下,我明天就聯系工廠,但你得有思想准備,兩班或者三班倒,會比較辛苦!朱大常表情嚴肅。

    我不是來享受的,錢小紅說,我不怕辛苦,只怕沒事干!

    朱大常就笑。

    他應有二十五歲了吧?錢小紅揣測,也沒好意思問。

    朱大常呆了一會,說,我去值班,你睡一覺,或者看看書。朱大常指指枕頭邊。

    錢小紅抓起一本,嘩啦嘩啦一翻到底,這麼厚啊!

    你可以看看《人性的弱點》,我覺得對你有幫助。

    嗯,這本不厚,還有點信心看完。朱大常走後,錢小紅躺在床上翻書,哪裡看得下。總在想朱大常為什麼這麼好人,是不是有企圖,有企圖怎麼沒見他動手腳?翻著想著想著翻著,錢小紅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餓了吧,辣子雞丁,肥鍋肉,喜歡吃哪個?天黑前朱大常提了兩個盒飯過來。

    嘿,那就辣子雞丁吧!挺香的呀!錢小紅使勁咽口水。

    哈,你要能堅掛吃半個月這玩意,我不信你不吐!

    朱大哥,方便面又香又脆,我吃了一塊!錢小紅指著那箱“康師傅”。

    啊?!干吃的?沒噎住吧?干嘛不用開水泡來吃?

    我不知道哩,拆開就吃,干吃有干吃的味道嘛!錢小紅替自己辯解。

    朱大常就搖頭,笑著說,隨你,看你能不能把這一箱吃完。

    多少包?

    二十四。

    那我真吃不完,一天三包,得一個星期哩!

    我跟廠裡聯系了,覺得玩具廠環境好一點,明天或者後天可以去報到,床位可能要過幾天,先在這裡住著。你帶身份證了吧?

    我沒身份證啊。

    你多大?

    十七。

    沒身份證誰敢用你呢?

    我又不干壞事。

    笨蛋,誰知道是你干什麼的?

    朱大哥,有身份證就能證明賊不是賊麼?

    噫?你還挺能狡辯!沒有身份證肯定找不到事做,這樣,我明天幫你辦個臨時身份證,你把出生日期告訴我。

    吃完飯,朱大常帶錢小紅坐摩托車兜了一圈,穿過工業區,居民區,到了一片渾濁的海邊站了一會兒,半人高的野草,被風撥得嘩啦嘩啦直響。

    一個人夜裡不要出來亂走。這裡治安極為混亂,你要小心些。朱大常對著海說。

    嗯,我可不敢。錢小紅把那次被騙到荒地裡賣淫的事兒給朱大常講了,且說,那時要認識你就好了。

    真要出事,認識我也沒有用,我哪裡趕得及。總之,記住我的話,夜裡不要出來亂走。

    回來時有點夜了。

    我十二點值班,你要不介意,我就在這兒看書。朱大常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說。

    朱大哥,你這麼說我就不好意思了。你看吧,我也翻翻。

    噫,朱大哥,這個字怎麼讀?

    朱大常湊過來,把整個句子讀了一遍,然後說,枕邊有字典,那是無所不知的老師。朱大常疲憊地總打哈欠。朱大哥,你累了,也靠一會吧。錢小紅往裡挪了挪身體,騰出一片空地。朱大常靠過去,繼續翻書。錢小紅看書眼睛就打架,不一會又昏昏欲睡,頭一歪,就觸到朱大常的右肩了。朱大常覺得肩頭漸漸發沉,又不好動彈,好半天才把錢小紅放平了,抽身欲走,衣袖卻被什麼勾住了,轉身一看,卻是錢小紅的手指頭。錢小紅依舊閉著眼,似在做夢。朱大常沉吟片刻,伸手把燈關了,大街上桔黃的光亮迅速填滿房間。

    朱大常半躺著,身體顯得拘謹,右臂擠著錢小紅的左肩,左手放在胸口上,似是極力捂住心跳。他閉著眼睛,不敢動彈。錢小紅本來喜歡朱大常,又想表達心中的感激,用手指勾住朱大常的衣袖,這個舉動的准確動機,到底是出於喜歡還是感激?錢小紅自己也搞不懂。靜靜地躺著,聽得見時間嘩嘩流淌的聲音,未見朱大常的任何動靜。錢小紅支起身子,把頭埋在朱大常胸口,聽見他的胸口擂鼓。朱大常的身子一點一點往下移,大約花了半個小時才算平躺在床。他似乎在拒絕著,對抗著,掙扎著,然而卻是節節敗退地歸順於床。頭與頭碰在一起,身體人為地分開,是誰把臉湊近,誰的嘴先搭上對方的臉,沒有人知道。整個過程緩慢得像時針,根本看不見它的走動。朱大常的臉熱得燙手,呼吸像患了重感冒,全身迅速升溫,肉體呈呼之欲出的狀態。他紋絲不動,一任錢小紅在他身上磨蹭,他驚人的忍耐力讓錢小紅大為詫異。如果不是他身體的證明,錢小紅都快懷疑他是個陽萎患者了。

    你全身熱得燙手,嘴裡冰涼,怎麼搞的?隔著多層衣服,錢小紅壓在朱大常身上。朱大常難堪地笑,說不知道。朱大常被動地配合錢小紅的擺弄,始終閉著眼睛,從視覺上抵擋誘惑,只覺得她的胸像一堆溫暖的泥,按摩著,又像一輪一輪地漲潮,退潮,把朱大常的熱血推上來,推下去,七上八下,把朱大常臉憋得通紅發熱。錢小紅剝他的衣服,剛剝去外套,朱大常就伸出大手制止了。錢小紅手伸進他的褲子裡時,朱大常顫抖了一下,他那只本想阻擋一切的手懸在半空,在朦朧的燈光中,像個溺水者的呼救信號。朱大常發出一聲沉沉的歎息。

    你不喜歡我是吧?錢小紅打翻朱大常懸著的手,有點委屈。一點情緒上的風吹草動,錢小紅就胸脯起伏。好像它們最容易受傷。朱大常半晌無話,然後用那只迷茫的手拍拍錢小紅的背,說,你是個好女孩兒,可是我不想傷害你,不想傷害任何人。再說,我這樣,豈不成了卑鄙小人了?

    你不理我,那才是傷害我呢。

    錢小紅,阿紅,你以後會明白的,我是客家男人。

    什麼是客家男人?

    廣東梅縣一帶,而且,我快結婚了。

    噢!你是怕傷害她。錢小紅像潮水一樣退下手和身體。

    我原來是中學教師,來這裡才穿上警服,她剛過來沒多久,是教師。朱大常撐起身體看了看表,快到值班時間,我得走了。他歪歪斜斜地站起來整衣戴帽,回望一眼錢小紅,說你好好休息。

    關門的聲音抹掉了朱大常的身影。

    上午有人敲門,錢小紅以為是朱大常來了,卻是一個與朱大常年紀相仿的男人。穿得灰不溜秋,飄飄蕩蕩。

    噫?大腸不在?男人小眼圓瞪,大嘴微張,一臉無辜的驚奇。

    哦,我是朱大常的朋友,臨時住幾天。錢小紅懶懶地倚在門邊,她知道這個男人住在隔壁,也是個警察。多認識一個警察多條路,錢小紅這麼一想,就退到房間,說,來坐吧!

    男人進來,職業性地四周環視一圈,笑嘻嘻地說,做?怎麼做?

    床上坐吧。錢小紅指了指床。

    男人眼睛滴溜溜轉,起點和終點總是落在錢小紅的胸上。

    你好爽快啊?男人說。

    真抱歉,沒有凳子!錢小紅裝作聽不懂男人的話。

    嘿,不坐不坐,我是朱大常的同事,叫馬小明。男人掏出555香煙,用鋼質火機“彭”地一聲點燃了。

    哦,馬大哥,你關照點喲!錢小紅媚笑,馬小明無話找話,明擺著想親近她。

    有大腸關照還不夠麼?馬小明臉上浮現曖昧,就像一盆髒水倒在街面。過一會他又說,馬大哥現在關照關照你,想吃什麼?我去買!

    隨便呀,馬大哥買的,我都愛!錢小紅把書當道具,胡亂翻出聲響。馬小明瘦得很不真實,像是誰用棍子挑刺著衣服晃蕩著。錢小紅忽然幻想馬小明做愛的情景,總覺得他的身體會被枯枝似地折斷,馬小明偏不自知,還愛張些聲勢。錢小紅忍不住偷笑。

    你笑起來很像湖南人。馬小明的幽默像他兩條腿一樣干瘦。錢小紅想,朱大常肯定跟馬小明說過自己的情況,馬小明才會故意敲門的。錢小紅對警察本來有幾分仰視,結果被馬小明一攪,就覺得警察也就那麼回事。也就打著哈哈說馬大哥真厲害,居然能從笑聲肯定我是湖南人。

    晚上的雨嘩啦嘩啦很有快感。雨和大地瘋狂交媾,當大地渾身濕透,洶湧的積水盤旋著來不及排洩。雨抽身而去,錢小紅便聽到大地的呻吟,在下水道裡汩汩流淌。雨有情,雨也無義,雨得到傾瀉的滿足,大地的胸懷敞得越寬,被敲打的區域越廣,心頭的失落越大,要承受的疼痛越深,要面對的空虛越重。錢小紅趴在窗口,看著如淚水洗劫後發亮的街面,忽然想起家鄉,想起姐夫,那些都像一場蹂躪的雨,遠去了,在夜裡像風一樣,蕩回來。雨太猛烈,樹葉受傷了,似乎還在抽搐,霓虹燈忽然明眸皓齒的了。車碾過積水處,囂張的水浪濺向行人,驚叫聲像恐慌的鳥。錢小紅第一次感覺孤獨與渺茫。

    雨過去,夜蒼白失血。

    這都什麼鳥東西?錢小紅很無聊,用指頭量了量身邊的書,這麼厚,哪是人讀的。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眼睛在慘白的天花板上瞎逛。莊老板五短三粗的字。A小姐的臉蛋。短腿與高個。猩猩閉合的嘴。風鼓起詹老板的褲子。李思江跟坤仔在做愛。阿青的青春豆。朱大常發燙的身體。馬小明不真實的瘦。

    咚咚,咚咚咚!

    誰這個時候敲門?真他媽太可愛了!錢小紅像條憋壞的魚,一躍而起。只見馬小明手指頭勾著塑料袋,瑟瑟地站著,也許他並沒發抖,只是因為太瘦,錢小紅就覺得他瑟瑟地了。

    馬小明在笑,小眼大嘴不分家,很卡通。

    我猜你肯定呆得無聊了!看,啤酒、花生、鳳爪、炒粉!馬小明把塑料袋弄得稀裡嘩啦響,香味暗箭般嗖嗖嗖往鼻孔裡竄。

    真有你的!我憋得差點跳樓了!你太可愛啦老馬!錢小紅往馬小明背上擂了一拳頭,他一身瘦骨不動聲色地回擊了她,錢小紅疼得直甩手。

    怪不得我啊,我練散打的,瘦是瘦點,骨頭硬得很。馬小明用紙巾擦擦易拉罐,崩一聲拉開,遞給錢小紅。

    占了便宜還賣乖啊你!這是什麼啤酒?

    生力,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

    我不懂喝酒,陪你喝點吧。

    是啊,機會難得,等你住到廠裡,想喝一喝就不容易了。

    呵,老馬說得好傷感。我得閒就來,你請我喝不就行了麼?

    你吃鳳爪,客家人做的鳳爪味道最好。

    鳳爪是什麼?錢小紅抓起一個,天,這不是雞腳麼?哈哈,什麼鳳爪,騙人的!

    阿紅,人要衣裳,雞爪也要搞點名堂啊,取個好名字,吃起來都不一樣。

    切!心理作用,吃起來還是雞腳的味。

    這你就不懂了阿紅,這叫商業技巧,美好的名字,是美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呢!

    錢小紅啃咬、咀嚼,牙齒磨得咯崩咯崩響。

    你吃東西真不斯文,這樣嫁不出去的!當然我不討厭,來,小碰一下,大喝一口。馬小明漱口一樣鼓脹著嘴咽下,從塑料袋裡撿起一根牙簽,剔了剔牙。

    怕我會把人吃窮麼?我喝這啤酒有點苦。錢小紅抹把嘴。東西基本消滅掉,肚子也飽了,失血的夜變得精神起來。

    這幾天班上得怎麼樣嘛?馬小明站著,似乎胖了點,小眼大嘴依然像幅漫畫。

    錢小紅笑笑,說,不想事,一個動作干到底,機器人的活。

    累不累呢?馬小明很面善。

    不累,就是不許說話,成天憋蛋一樣。錢小紅把鞋子脫了,靠在床頭。講話分散精力,精力一散干的活就少了,哪個老板不想你們替他拼命干。馬小明一邊屁股搭在床上,側身面對錢小紅。錢小紅撲哧發笑。

    你笑什麼?馬小明又無辜了。

    我覺得你像在說干別的事情。

    別的什麼事情?

    裝傻你!

    馬小明想了想,小眼大嘴組合成另一幅卡通圖,很奇怪地說,你小小年紀,挺壞的啊?

    我怎麼壞了?我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馬小明的眼神朦朦朧朧的,不知道是不是三罐啤酒的原因。

    錢小紅喝一罐,比常時更清醒,她知道馬小明有想法,可是馬小明不是朱大常,她對馬小明沒有一點欲望。

    你那是什麼書?馬小明手指了指,書在錢小紅身體的另一邊,馬小明想撲過去取,錢小紅趕緊拿了遞給他。朱大常的,我不曉得是什麼。馬小明從後面翻到前面,又從前面翻到後面,斜眼看著錢小紅,說,朱大常,朱大常他是不是上了你?

    上?上什麼?什麼黑話?這個地方的新鮮詞太多了,錢小紅頭一回聽“上”。

    他干了你,對不對?馬小明換了一個詞。

    你不要胡說八道,朱大哥有女朋友,他怎麼會亂搞。

    有女朋友怎麼樣?要搞的還是要搞。

    我不知道你們,反正朱大哥沒有和我搞,朱大哥是君子。

    君子才暗地裡搞呢!君子只不過搞得天衣無縫一點,朱大常沒搞你,那真是稱奇了。

    哎呀,不要談這個事情了,煩得很哩!我說沒有就沒有。

    沒有那他還幫你找工作?還讓你住這裡?馬小明眼睛更小了。

    老馬,照你這麼說,你提這些啤酒鳳爪花生來,也是有想法的了?錢小紅氣咻咻說完,忽覺得給了老馬一個順水推舟的大好機會,連忙采取挽救措施,急急地說,我相信老馬不是這樣的人!

    老馬果然不躲避,眼裡好像冒著啤酒泡,說,你說對了,我就是對你有想法,你性感!馬小明不能控制地湊過來,波很大,我好喜歡。老馬把錢小紅壓在身底,骨瘦若柴,力氣不小,錢小紅掙扎著推他,推不動,礙於鳳爪的面子,一時奈何不得。

    老馬喘著粗氣說,你別動,求求你,就這樣就這樣。老馬壓著錢小紅,隔著衣服瘋狂蠕動,像一輩子沒見過母的,沒兩分鍾,就發出一種屬於老馬的獨特聲音。

    老馬洩了。

    男人的雞巴與男人的意志,到底哪個更脆弱?老馬隔著衣服在身上拼命攀登,像三伏天的豬在一汪污水裡打滾,同樣為了求得身體的爽快,在干渴炎熱的環境中,誰會去指責豬。錢小紅不覺得有什麼損失,老馬並不壞,比起那些擠公交車的男人故意用雞巴頂著女人的屁股或大腿,借助車的搖晃淫樂,老馬起碼是光明正大的。那公交車上的男人理直氣壯,人擠人,難免碰撞私處,女人若瞪他,他們的眼神不是無辜就是若無其事。攀登時老馬的眼睛是充血的,所以至少老馬是真實的。上帝造人時材料添錯了地方,給男人造六根指頭就對了,偏偏添在那麼陰暗的地方,害得男人時常夜裡做自由體操不說,還得進行“形而上”的攀登。像老馬這樣的登山愛好者,在男人部落裡這支隊伍應是排成長龍了。

    老馬可笑,老馬可憐,錢小紅以母性的胸懷寬容與接納了他的演習。那汪沉默的水,接受豬的滾打時,是多麼偉大!豬打完滾豬爽快了,是污水就更髒更濁,是清清的水,也早攪渾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錢小紅明白男人與豬不一樣,豬有嘴不說話,男人有嘴惹是非。

    錢小紅所在的玩具廠不算太累,全手工活,除了上廁所,把屁股粘穩凳子就差不多了。一條流水線上有二三十人,全女的,與錢小紅年紀相仿。拉長是廣東妹子,少有的高挑白淨,圓臉,線條柔和纖細,胸很平,嗓子啞啞的。她不干活,只背著手看人,偶爾拿起一件活兒像模像樣地檢查,高跟鞋“叩叩叩”來回地敲響。

    錢小紅她們私下叫她“平胸”。

    工友阿軍是廣西的少數民族,比錢小紅矮點,頭發很長,走路時辮子拍打著屁股,辮子是阿軍身上惟一搶眼的地方。阿軍說話刀切蘿卜一樣爽脆,還樂於助人,錢小紅與她比較投緣。拉長都是流水線裡誕生的,首先得姿色超群,其次嘛,要懂得奉獻!她平胸!你機會比她大!阿軍干瘦的臉上浮現詭秘的笑。我想當啊,拉長牛B,聽那腳步聲都不一樣哩!錢小紅感慨萬分。平胸只坐了兩個月流水線,你不知道吧?噓,她來了!阿軍飛快地吐吐舌頭,一本正經地干活。阿軍眼睛很大,她的驚訝表情總讓人覺得那雙眼占據了面部的一半,她的睛睛總是先聲奪人。錢小紅感覺“叩叩叩”的腳步聲在身後停止,她聞到一股香水味。錢小紅轉過頭看她,平胸的眼睛失神地望著某個地方。錢小紅順著她的視線搜索,發現老板與總管談話的身影。

    路邊一排快餐店,一塊錢可以撐個半死。中午的一個小時,只能在這兒消磨的。錢小紅吃飽了,喝杯半溫不熱的水,看看表,離上班打卡還有二十分鍾。阿軍,我看平胸是喜歡總管吧?今天我看她的眼珠子被總管的身影拉得快崩出眼眶了!錢小紅忍不住打探平胸的情報。你眼光真厲害呀!這就看出來了,平胸做拉長是總管提的,當然也沒有這麼簡單!阿軍還在頑固地啃那只鳳爪,盡管這裡做的鳳爪比馬小明買的味道差多了,阿軍仍是啃得有滋有味。那怎麼個復雜法?你新來的當然不知道,所謂拉長,就是一拉就長,拉,拉褲子拉鏈,長就是上升。像平胸升做拉長,原來的拉長升做辦公室秘書,都是拉上去的!阿軍很鄙視,又似乎暗恨自己長相不爭氣,坐了一年多流水線,還沒拉長。錢小紅聽得哈哈發笑,說我哪天也拉拉,等拉長了再把你拉拉,拉他個天翻地覆。

    錢小紅,你什麼時候搬到廠裡住?

    可能還要過幾天,主管說床位還沒空出來,我暫時住朋友家裡。

    就那個警察?

    是啊。

    他喜歡你?

    不是。

    我看是。

    說了不是嘛。

    他對你很好。

    他有女朋友的。

    那算什麼?你搶過來呀!

    我他媽是什麼東西啊,他女朋友是教師。

    你見過?

    沒有。

    說不定很丑呢!

    丑也是教師。

    他上你沒有?

    上?你也這麼說?哈哈,真流氓!

    流氓?這是最文明的說法了,你真老土!

    操,名堂真多,阿軍,你會廣東話吧?

    當然會,我們那裡就講廣東話,先教你罵人——丟!

    什麼意思?笨蛋,就是操啊!

    朱大常把錢小紅安排進廠後,一直沒回宿捨看錢小紅,也不問錢小紅住到什麼時候。馬小明近水樓台,有事無事就串門,飄浮來飄浮去。第一回在錢小紅身上打滾後,馬小明又要求過一次,因為沒喝酒,馬小明有點理智,當錢小紅笑著拒絕時,也沒像上次那樣求她,只是他似乎有點受挫,臉上表情就形成一幅特別的漫畫。他說,都有第一次了,拒絕我沒什麼意義嘛。錢小紅聽他說得很怪異,好像有了第一次,他就獲得了終身享用權,就說,第一次也沒意義啊,我當你是朋友。你好像是正經人家?馬小明真不高興了。我難道不是正經人家?我哪點不是正經人家?錢小紅受辱,也拉下臉來。你干發廊的!還被抓起來了,瞞得過誰呀?馬小明,丟!你真他媽沒勁,你管老子搞麼子的,就是不跟你搞!錢小紅一急,把家鄉話搬出來了。哼,雞婆,通街都系!馬小明也操起粵語,兩個人使用各自的方言,驢唇不對馬嘴地對罵起來。對方聽不懂,最惡毒也沒用,馬小明覺得沒趣,悻悻地甩門離開。

    錢小紅一個人坐著,胸脯憤憤地起伏,嘴裡罵著馬小明你尖嘴猴腮,小肚雞腸,真他媽窩囊飯桶!不解恨,踢了牆壁幾腳,後悔馬小明在身上打滾那回,沒用她正經人家的手狠狠地煽他一耳光,反倒讓他拿來當話柄,真是好心沒好報。等到心情稍為平靜,准備翻翻書催眠睡覺,就聽得有人敲門。

    朱大常?錢小紅一陣欣喜。打開門卻被一陌生女子嚇一大跳,她眼裡那堆陰雲冷嗖嗖地,臉部表情沒有一處友善。

    錢小紅還沒說話,女子就進屋了,她先是在錢小紅的胸前行了整整十秒鍾的注目禮,然後在房間裡走動,四處翻看,一聲不吭,像警察搜查作案現場。

    你,你是誰?錢小紅明白幾分,仍很多余地問了一句。

    我是誰?朱大常沒跟你說嗎?就像他沒跟我說你是誰?女子皮膚偏黑,神情凜然地使用不太標准的普通話。

    你,你誤會了,我很快就搬到廠裡住的。我跟朱大哥,只是朋友。錢小紅不知道怎樣說她才會明白。

    只是朋友?你以為我那麼好騙呀?當我白癡呀?要不是馬……我還會蒙在鼓裡!女子氣急敗壞,手背抵腰。

    馬?馬小明他怎麼說的?他真是人渣!是個臭B!錢小紅真想沖過去把馬小明叫來,先煽他一巴掌再跟他論理。

    別裝腔作勢了,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看你那樣,沒一處正經。女子像看牲口一樣把錢小紅看了一圈,換了個角度繼續手背抵腰。女子似乎要用目光把錢小紅斗垮。

    喂,你說話尊重點,虧你還是老師,這麼橫蠻無理!錢小紅忍無可忍,像刺猥一樣開始反抗。

    老師怎麼啦?老師犯得著跟你這種賤胚子講理?女子擺出不妥協不投降的架勢。

    錢小紅忽然發現這女子有毛病,你越不承認她跟你干得越起勁,她干得越起勁就是想證明她是良家女子,表現她的無辜與純潔。錢小紅火了,昂昂頭,挺挺胸,輕蔑地笑著說,你想怎麼樣呢?我是和朱大常上了床,你想怎麼樣呢?我操!錢小紅也手背抵腰,說到我操時,厲聲尖刻。

    女子聞言一愣,面色大變,把屁股往床上一甩,低按著嗓門狠狠地抽泣起來。

    行李包裡並沒增添東西,提起來有點沉重。剛出門,滄桑感像迎面的冷風,突然侵襲,似乎已窺伺很久了。錢小紅篩糠似地抖了幾下,胸口漫延著冷冷的憂傷。窗簾靜靜地閉落,窗戶還沒蘇醒,溫暖與冰涼隔著一層玻璃。錢小紅癟了癟嘴,沒哭,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老子會有一個窗子的!

    錢小紅在廠旁的小店裡吃了一碗米粉,把行李包扔在門衛室,剛打完上班卡,肚子就咕嚕咕嚕地響,還有點疼,只想上廁所,這天錢小紅拉了十次,拉得拉長平胸都有意見了,說,按規定每個班上廁所不得超過三次,你怎麼搞的,偷懶偷得太明顯了!平胸居高臨下的口吻,真的很像個什麼長似的,居然一點同情也沒。

    拉長,錢小紅拉肚子,你看她臉色好難看!阿軍幫錢小紅說話。

    拉肚子,誰都像她這樣拉肚子,活誰干吶?平胸轉向阿軍,聲音又提高了些,啞嗓門總給人溫和的錯覺,錢小紅有點來歷不明,平胸不敢太囂張。

    你以為我想拉呀,你以為我好受呀?你怎麼這麼冷酷?你不也是在拉線上走出來的嗎?怎麼這麼快就成了資本家的幫凶啦?錢小紅拼足力氣回敬平胸。她拉得渾身發軟,手腳都抬不起來,跑廁所的勁都快沒了,罵完就無力地趴在工作台上。平胸沒料到錢小紅並不溫順,她有些難堪,頓了一會說,我把情況跟主管匯報一下!她屁股一扭就“叩叩叩叩”地進了主管辦公室。

    阿紅,一會去買幾片止洩的藥吃,啊呀,你發燒哩?阿軍探著錢小紅的額頭,發出一聲驚叫。

    是嗎?錢小紅摸了摸自己,我沒發過燒。

    你可能是水土不服,早上吃什麼了?

    旁邊那家米粉店吃了一碗米粉。

    你怎麼上那裡吃?很不衛生!阿軍的眼睛快占據整個面孔了。錢小紅無力地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這時平胸來了。

    拉長,阿紅發高燒了,你摸!阿軍搶先焦急地說。

    知道了,阿軍你陪她上醫院,快去快回,錢小紅下午算你病假,去吧!平胸在錢小紅的工卡上劃了幾筆。

    拉長,我的床位能安排下來嗎?我沒地方住,行李都放門衛室了。

    好像是有空床了,先去看病,回頭再安排。

    錢小紅不想上醫院,在附近弄了幾片藥吃了,阿軍領她回自己的宿捨休息。止了瀉,燒還沒退,錢小紅就蒙頭大睡。只覺得全身發燙,被子都快燃燒起來,腦袋昏昏沉沉的,像灌了水,裡面光當光當直響。好不容易睡過去,模糊中有人推她。阿紅阿紅,有人看你來了。錢小紅睡的上鋪,睜開眼就看見阿軍笑嘻嘻的腦袋。

    阿紅耶,是我哩!忽然一個腦袋湊近來,錢小紅只覺得眼前一黑。

    我呀,李思江哩!剛下班來看看你。錢小紅總算看清那張笑瞇瞇的蘋果臉,心裡一陣親切。

    思江耶,你何解來噠嘍?

    坤仔車我來的,來看你上班地方呀!嗯,冇發燒噠!李思江摸了摸錢小紅的額頭。

    坤仔呢?怎麼不進來。

    他在外面等我,我差點找不到你,搭幫碰噠她!李思江指指阿軍,很認真地朝阿軍笑。阿軍叫她坐床邊。

    阿軍很好的,李思江耶,老子今天差點屙死噠!說話間錢小紅起了床。

    你麼子樣嘍?到廠裡做事麼?

    做事噠哩,一天到晚站得腿發軟,屁股都沒地方放。

    哈哈哈,李思江耶,老子一天到晚屁股都坐粑噠,豬日的,真不公平。

    錢小紅,你沒事了吧?平胸帶著香水味卷了進來。

    哦,好多了拉長,我的宿捨安排了麼?

    安排好了,隔壁上鋪,你明天正常上班!平胸交待完就走了。平胸從不和工友多說話,保持一個拉長的威嚴。

    啐!狗屁!錢小紅唾了一口。李思江和阿軍開懷大笑。

    李思江走後,阿軍陪錢小紅買被子枕頭臉盆水桶。阿軍會砍價,把賣主砍得很不痛快,可也有些微利,不得不賣。不過花了幾十塊錢,要用的都齊全了,兩個人手裡摟著抱著提著,跌跌撞撞往回走。

    宿捨樓門口停著一輛摩托車,錢小紅看著眼熟,猛聽背後有人喊阿紅,錢小紅回頭,見朱大常一身便裝,怪怪地笑。錢小紅愣了一下,鼻子有點發酸,她控制著不讓自己哭,想笑但沒笑出來。

    把東西放了我請你們吃飯去!朱大常說。

    阿軍連連搖頭,唔,你倆去,我有個老鄉要來,我得等他!阿軍朝錢小紅使個鬼臉。

    我帶你去吃豬扒。朱大常喜歡說“我帶你”,聽起來很親切,錢小紅就像吞了溫水,心裡暖暖的。

    很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她就愛胡亂吃醋。朱大常有點難堪。

    你別這麼說,我給你添麻煩了,我本不想那樣說的。錢小紅沒想過把那女子氣了,朱大常會跟著遭罪。

    唉,我也說和你沒別的關系,她死活不信,說那女的都承認了,還抵賴?就這樣逼著我承認跟你上了床才罷休!女人,太不可思議了!朱大常搖搖頭。

    你指我不可思議嗎?我倆的口供一致,那你倆不是完蛋了?老天,都在干什麼蠢事呀!我是不是闖禍了?錢小紅直起腰,瞪大眼睛,眼角上挑。

    其實跟你也沒什麼關系,她捕風捉影好幾回了,我也快受不了她!也沒什麼完蛋的,即便是我承認了,她還是將信將疑。不說這個,試試豬扒的味道吧!

    我還是過意不去。

    傻。你好好上班,有什麼事情就呼我。

    錢小紅發現晾在外面的米黃色風衣不見了。雖然阿軍也提醒過她,但衣服還是要洗,洗了還是要晾,晾了就有可能被偷,誰能奈何!錢小紅連牢騷都懶得發,知道這破地方,稍值錢點的,都會長翅膀,不留神就飛到別人的懷裡。活干得更是沒勁,那簡直是個囚牢。錢小紅彎彎指頭一算,干了二十天,二十天如一日,除了那回拉肚子休息半天外,每天是機器人一樣地轉,早八點上班打卡,晚八點下班打卡,出不得半點錯。回到宿捨,8個人一間房,只覺得人來人往,氣味混雜,廁所的味兒總是那麼濃,更難受的是屙泡尿都得排隊。自來水肯定是冷的,草草抹臉無所謂,洗澡洗腳就只有忍耐了。廠規夏天不許私用風扇,冬天不許燒“熱得快”,好在南方的冬天不算殘酷,勉強對付著,也不會長凍瘡患感冒。每天回來把自己整理了,再折騰一會,就到了十點半熄燈的時間,鑽進被窩睡了,一覺到天亮,爬起來又排隊上廁所,洗臉刷牙,穿衣梳頭,整裝進籠子打卡干活重復昨天的事。

    離過年還有半個月,人心開始騷動,街市上花花綠綠的穿的吃的東西忽然多了起來。夜晚和阿軍一起逛街,阿軍買這買那,准備回家過年。阿軍,多久沒回去了?看阿軍恨不得把市場搬回去的架勢,錢小紅不知她哪來那麼強的購買欲。兩年啦!爸媽盼著我回去,我還想給弟弟妹妹買衣服。你老大呀?是啊,他們還在讀書。阿軍,發了工資也沒看你給自己買衣服。我天天上班,就穿工衣啦!阿軍你真的偉大哩,我要是有你做姐姐幸福死了。不過你也別太虧待自己啊!錢小紅想起吃快餐時,阿軍總是撿便宜的菜買,像豆腐蘿卜之類的,阿軍還說自己喜歡吃。錢小紅哪裡相信,一點油水也沒有,不想大塊大塊地吃肉才怪。看看阿軍枯黃臉上那雙提到家裡人閃爍神采的大眼睛,錢小紅心裡犯酸。

    人很多,都好像撿了錢似的,撕廁紙一樣,一張接一張地遞出去,當然花的都是零鈔。打工的,這樣花花頂痛快。阿軍就是嘗到了痛快花零鈔的甜頭,直把東西弄得兩個人都抱不下了,才很惋惜地說,那個真好看,明天再來買。

    陪著阿軍興沖沖地滿載而歸,半道上錢小紅被牆壁上張貼的紅紙吸引了。腦袋湊上前去一看,是則招聘廣告:千山賓館招聘前台服務員2名雲雲。漿糊還是濕的,顯然張貼不久。錢小紅二話不說把地址撕了下來。

    你撕這個干嘛?阿軍很詫異。

    阿軍你告訴我千山賓館在哪裡?

    哦,好像在千山村,離這兒三四裡路。

    我明天去應聘!你告訴平胸,就說我肚子痛去了醫院,免得給我記曠工,扣我的血汗錢。錢小紅說得這麼干脆,好像這事准備了好多天,讓阿軍有點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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