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發了燒。我覺得我快被燒死了。我彷彿聽到很多人在一起誦讀那首憂傷的詩,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我是在懸崖邊歌唱的孩子,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深深深深的深淵/我是在刀尖上舞蹈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被刺出深深深深的傷痕……」迷迷糊糊中,我欣喜地發現我媽站在床前,她冷冷地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我很擔心,擔心她不愛我,我單單這麼想著,情緒就已經墜入深深深深的谷底。
她看了我一會兒,好像轉身要走,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想開口求她留下,可是我的大腦不聽我的使喚,完全是在胡言亂語。我聽到她不耐煩的歎息,討厭自己的不爭氣。但最終她還是將我扶起來,餵我吃了藥,把冰冷的毛巾放在我額頭,還替我換掉潮濕的衣服。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我好希望她能跟我說點什麼。偏偏她緊閉嘴唇,就是一言不發。
或許她真的沒那麼愛我。
後來,我終於睡著了,早上清醒的時候,燒已經退了很多。我這才猛然想起,昨晚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我媽,而是闕薇。我想起來,我昨晚衝回天中的時候她已經睡了,我不知道她大週末為什麼會呆在宿舍裡,更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幫我,但如果不是她,我也許被燒成弱智也不一定。為了封住她的嘴,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她欣然接受。
我確實很擔心她會在我爸面前胡說八道,我已經決定跟我爸暗戰到底,不希望有任何的閃失。
等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出門後,我爬起來,跑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個洗浴中心,將自己好好地洗了洗,浴室溫暖的熱氣令我混亂的頭腦慢慢復甦。我想我已經理清了思路,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我穿上衣服,從包裡掏出昨晚那個黑色的手機,翻到電話簿,看到上面只有唯一的一個電話,遲疑了一下,很快把電話撥了出去。
「病好些了?」對方說,「或許你該洗個熱水澡什麼的。」
我驚得四下張望,真擔心他在什麼地方裝了監視器,用來監視我的行蹤。
「我一直在等你。」他說,「出了你們學校門口,往左走三百米左右,第一個紅綠燈繼續左拐,再走一百米,你可以看到一個咖啡館,我在裡面等你。」
一刻鐘以後,我推開那家咖啡館的大門,走了進去。
我進門就看見他,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喝一杯咖啡,順便看報紙。樣子悠閒得很。午後的陽光照著他好看的側臉,令我有恍若夢中的錯覺。
遲疑了一會,我走到他對面,對他說道:「Hi。」
「Hi。」他放下手中的報紙,衝我微笑。
我把包掛在椅背上,拉開椅子坐下,他誇我:「你今天這樣,比昨天好看。」
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廢話少說。」
他好像沒聽到我說什麼,而是把菜單推到我面前:「你該餓了,吃點什麼。」
我搖搖頭。我確實是餓了,但是,讓不熟悉的男生為我花錢,不是我風格,我來請吧,可我的錢都給闕薇了,我又請不起。
他卻自行叫來服務員,對她說:「麻煩給這個小姐來杯橙汁,一碗皮蛋瘦肉粥,兩個煎雞蛋,要雙面的。」服務員離開後,他又對我說,「感冒的話,補充點維C好得快。」
「謝謝你,」我很認真地問他,「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麼?」
「我們不認識。」他坐直了身子看著我說,「我從外地來,我來你們這兒,是為了找一個人。」
「戴愛玲。」我說。
「算你答對。」
「你找她,是因為她騙了你錢然後一走了之?」我問。
「騙錢,沒有!」他很肯定地說,「不過呢,事情好像並不是錢那麼簡單。」
我竟然猜錯了。可是,他那麼年輕,那麼帥氣,不應該和那個女人有什麼情感上的糾纏啊,若真是有,恐怕就要整個顛覆我的愛情觀了。
「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我故意客氣地問他。
他沒回答我,而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藥瓶,倒出兩粒藥丸,端起手邊的清水,把藥吃了下去。
「我討厭這裡的潮濕。」他皺著眉說,「所以,我得趕緊辦完事,趕緊回去。」
「我願意跟你合作。」我說,「你談條件吧。」
「不問為什麼嗎?」
「不問。」我說,「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關於我媽媽的一切告訴我。」
他狡黠地笑了:「這可能對你有點不公平,因為,關於你媽媽的事,我只知道那麼一點點而已,但是你需要替我辦的事情有很多。我初來乍到,對這裡很不熟悉。」
我從口袋裡摸出他的手機,推還給他說:「這是你的,還給你。但是昨天我把那把傘弄丟了,對不起。」
「手機是送你的。」他說。
「我不要。」
「為什麼?」
「我怕裡面裝著竊聽器什麼的。」我說。
他笑:「小朋友,你有很多秘密怕人知道嗎?」
「是的。」我說,「只可惜好多秘密的答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們說著,服務員已經把吃的東西送上來,我正好口渴,將一杯橙汁轉眼喝個精光,接下來繼續喝粥。他滿意地看著我吃完,這才從身上掏出一疊卡片,對我說道:「戴愛玲去外地了,應該是兩三天後回來,到時候麻煩你替我把這些卡片放到她的包裡面,並且,不能讓她知道是你放的。」
我接過那些卡片來,發現上面都只印著三個字母:「CZC」。
這是他的名字嗎?
「你先告訴我,我媽媽還活著嗎?」我捏著那堆神秘的卡片同他討價還價。
他說:「任務完成,我會告訴你的。」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因為你沒有選擇。」他胸有成竹地說,「讓我來告訴你,戴愛玲這一次是回老家,她的表哥得了絕症,她想替他治病,但苦於沒有錢。她本來想用房子到銀行去抵押貸款,結果沒成功。你爸陪她回了老家。他們三天後回來,她也答應三天後答覆你爸求婚一事,不排除她為了錢要嫁給你爸的可能性。」
「那怎麼辦?」我一聽,腦袋大了一半。
他諷刺我說,「你那麼喜歡看書,書上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教給你?」
「你提供戴愛玲是個騙子的證據,我交給我爸。」我說。
「你愛過嗎?」他促狹地問我,自問自答,「我猜你一定沒有,因為熱戀中的人是沒有智商可言的,你別說對方是騙子,是傻子,是外星人,是蛇精,只要他愛了,他都會照單全收。」
「那說說你的主意。」我沒好氣。
「我把戴愛玲帶走,讓她永遠都不回來,這才算一了百了。」
「那她肯跟你走嗎?」
「當然不肯。」他說,「所以我要請你幫忙。」
「我不做犯法的事。」我說,「儘管我可以很容易地弄暈她。」
「笨丫頭。你弄暈有什麼月,弄暈了她醒過來,還是會回來。必須想個辦法,讓她心甘情願地跟我走。」
「難道要讓她愛上你……」
可能我的話實在是太搞笑了,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你想想,在戴愛玲的一生中,什麼對她最重要?」
「錢?女兒?」
「對了。」他說,「只要她女兒心甘情願跟我走,她也就會乖乖聽命於我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我承認我給他繞暈,有點摸不著頭緒了。
「讓闕薇出點事。」他說,「具體怎麼做,我再慢慢教你。」
「成交。」我說。
我選擇了相信他,是因為他說得對,我跟他其實沒有什麼條件可講。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在我這裡一切都還佔著上風。
他要戴安玲母女跟他走,我要戴愛玲母女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如此說來,我們目的完全相同,不聯手都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