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38日慕尼黑
李漢眼看著天色在車窗外一點點亮了起來,這時他已經駕著那輛偷來的「波爾捨」,在慕尼黑的大街小巷裡轉悠了大半個晚上。
從一派血腥狼藉的施夫人宅第裡出來,他一邊大開著竊收電視,一邊不停地撥打著嬋的那只「諾基亞」。有好幾次都是接通的聲音,可就是沒人應答。這使他的心情從對施特拉塞夫人慘死的悲憤轉到了對嬋生死未卜的擔心上,但面對漆黑一片的城市,你沒有別的辦法。只要那幫傢伙保持沉默,你就無法找到他們,他想。他只能不停地摁動重複鍵,連續撥打那個熟記在心的號碼。
直到最後一塊電池裡的電也快用盡,而他幾乎已經沒有信心再打時,電話又一次撥通了;讓他的心臟驟然一緊的是,這回,那邊居然有人接話:
「喂。」
是個女人的聲音!
他以為是嬋,突突狂跳的心一下子湧到了嗓子眼。
「是你嗎?嬋!快告訴我你在哪兒?」
「冷靜點兒,小伙子。」
是另外一個女人,李漢大失所望。那女人冷漠的聲音使不祥的預感重新攫住了他。
「你是誰?她在哪兒?她還活著嗎?」
「不必多問。記住,『奔馳』貨櫃車,車身現在的顏色是上藍下白,現在的車牌號是B9—34095,但這些隨時都可能變化。」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不要再打電話,他們正在根據你發出的信號找你。」
「再問一次,能告訴我她還好嗎?」
電話啪地接斷了,接著是一陣嘟嘟的忙音。
這人是誰?
是「拯救軍」的一個誘餌。還是某個恐怖分子的一次良心發現?
不管怎麼說,她肯定是個知情人。憑著直覺,他認定這個女人的話基本可信。在他一腳把油門踩到底,準備加速離開眼下這個危險正在迫近的地方時,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神秘的女人:
那個05號。
肯定是她。如果他的判斷沒有錯,那麼她的話應該是可信的。於是他把肩射導彈和「毒蠍」彈藥都定在了隨時擊發的位置,然後開足馬力,近乎瘋狂地在慕尼黑的街巷裡追蹤搜尋起每一輛進入他視野的「奔馳」型貨櫃車來。只是在這麼深的夜晚,不會有那麼多「奔馳」貨櫃車在慕尼黑的街頭上奔馳,追逐了大半夜,他總共只發現了三輛這種型號的車,但讓他失望的是,沒有一輛是他要找的。
梵蒂岡
玫瑰色的天光起碼還要等半小時才會照亮拉特蘭宮的尖頂。這時教皇已經做完了他的晨禱。只有皮埃爾神父知道,陛下晨禱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提前,今天比昨天要早,而昨天又早於前天。並且一改他幾十年養成的習慣,接連幾天,在晨禱過後,他不是馬上開始用早餐,而是坐到躺椅上,去低聲吟讀考門夫人的《荒漠甘泉》。他這是想讓自己進入聖徒的心境,皮埃爾想,他想讓自己像所有的聖徒一樣,在突如其來的大災變面前,也同樣能獲得靈魂的安寧。因為皮埃爾發現,幾天來陛下誦讀的都是同樣的篇章:
「我們的主常在暗中啟迪我們。有時他帶領我們進入孤單的黑暗裡,有時進入憂傷的黑暗裡,失意的黑暗裡,病患的黑暗裡……我們並不會一直沉寂在黑暗中,我們不久就會從黑暗處走到明處,那時,我們就有義務把所學的說出來……因此,我們曾受的苦,並不是毫無意義的,也不是毫無目的的。」
「多少時候,主要我們經歷痛苦;但是我們的痛苦能使別人的生命得福,我們所付的代價,也不算太大,世上最可貴的東西,往往是從眼淚和痛苦中得來的……親愛的朋友,如果神指定你受特別的試煉,那麼在他的心中,已經給你留了一個特別的地位。」每當這種時候,皮埃爾就默默地站在門邊,用心而不是用耳去傾聽教皇的低語,因為陛下的聲音低到了近乎默誦,只能看見他的嘴唇在微微歙動。只有我最清楚,皮埃爾想,陛下不是個把個人安危縈繞於懷的人,從來就不是。他這是在為上帝的羊群正無助地被撒旦所驅趕而焦慮不安。
這時從宮外傳來一片喧嘩,其聲如初漲的潮水由遠而近,一下下拍擊著海岸。
教皇的眉梢輕輕一抖,他肯定聽到了這個聲音,但他依舊雙目微閉,沉浸在一種常人不可企及的境界裡。
皮埃爾神父走到窗前,掀開厚重的窗簾向外望去,大亮的天光刺得他瞇起了雙眼,這才看清聖彼得廣場上已經聚滿了成千上萬的人。漲潮般的聲音居然是由眾人哺哺的誦經之聲匯聚而成!
這是教眾們在為教皇的安危祈禱。皮埃爾神父的心裡頓時充滿了感動,他悄悄走到教皇身後,輕聲提醒道:
「陛下,外面有很多人……」
「他們要幹什麼?」教皇的兩眼依然微閉著。
「他們好像是為您做晨禱。」
「哦?」教皇已很虛弱的身子在寬大的袍服裡輕顫了一下。
然後他站了起來,緩緩挪動著步子向陽台走去。
「天哪!你們看那是誰?」最先看到教皇清瘦的身影出現在陽台上的人,失聲驚叫起來。「教皇!」
「陛下!」
人群像洶湧的海流騷動,潮聲驟然增大。就像事先排演過似的,不知由誰起頭,教眾們齊聲吟誦起《聖經》中的句子來:
「願賜平安的神,親自使你們全然成聖。」
在眾人反覆吟誦《帖撤羅尼迎前書》第五章中的這個句子時;不知是誰在人群中高聲喊道:
「凡仰望他的,便有光榮!」
皮埃爾知道,這是《詩篇》中的句子。他正在心裡掂量把這句讚美上帝的詩句用來讚美上帝的僕人是否合適,便看見教皇雙眉微盛,前伸出自己的右手,制止了人們把更多的讚美拋向他。
一個手勢能使萬眾安靜下來,皮埃爾想,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教皇開口了,他的聲音聽上去蒼老然而有力,完全不像私下裡那般贏弱。
「讓我們一起『仰望為我們信心創始成終的耶酥』因為『那吩咐光從黑暗中照出來的神,已經照在我們心裡,叫我們得知神榮耀的光顯在耶酥基督的面上』。」
皮埃爾在一旁暗自驚詫,不光是感歎眼前這個老人博聞強記,更感歎於他能如此迅速地從浩如煙海的《聖經》中,找到如此貼切的句子,把人們的讚美重新引向上帝。
教皇的機敏和謙遜剎那間便贏得了更多人的景仰。
「他必降臨,像雨降在已割的草地上。」
有人在繼續引用《聖經》中的句子讚美他。
老人的雙眼潮潤了,教眾們的虞敬和狂熱令他感動,但在這些人中,只有一個人最終使他一直在眼圈中滾動的淚水,無聲地淌下了面頰。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甚至連那人本人也未必真正知道。她只是和眾人一起看到了教皇落淚的場面。這場面又反過來使她和更多的人眼含熱淚甚至淚如泉湧。她就是小多麗絲。當時他透過膝隴的淚眼,從萬頭攢動的人叢中,一跟就認出了自己的女兒。而她則是在得到消息後連夜駕車從日內瓦趕到梵蒂岡來的,並且與成千上萬名聞訊而至的教徒們一起,在拉特蘭宮外守候了整整一夜。如果不是那五千名疲憊不堪的意大利警察,拚命守住了最後一道糾察線,真不知這些狂熱的人們會把他們的精神領袖解救到什麼地方去。
聯合國秘書長和西方七國首腦在各自的窗子後面百感交集地目睹了這一切。差不多在同一時刻,他們都領悟到了,在種種自然和社會的大災變面前,人類為什麼總是更需要精神的支撐而不是別的。
慕尼黑
沒有人會在晨隨滿天時注意到街邊的路燈亮了起來。城市供電系統的恢復很突然也很短暫。李漢當時正在追蹤昨夜以來出現在他視野裡的第四輛「奔馳」貨櫃車,一直開著機的竊收電視裡葛地傳出了那個他已熟悉至極又遍尋不著的聲音:
「……你們不要再心存僥倖和妄念,我現在仍然牢牢控制著這個星球上的每一寸空間。因為整個世界的核武庫都還掌握在我的手裡,如果你們仍然不準備答應我們的條件,那麼這柄高懸在人類上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會在任何我想讓它掉下來的時候,落在你們每個人的頭上。選擇吧,生存或是毀滅,在這個事關人類命運的時刻,你們不要優柔寡斷得像個丹麥王子!我可以再給你們最後二十四小時。現在是2000年2月28日上午7時45分,明天的這個時候,世界將會在你們做出抉擇之後,要麼獲得新生,要物們,世界的存亡就在你們的一念……」
然後,像急駛中的汽車來了個急剎車,那聲音突然雖然而止。與它的消失同時熄滅的是路邊的街燈。又斷電了。很顯然,在侵入供電控制系統的電腦病毒沒有真正清除乾淨時,對供電系統本身的修復當然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一旦恢復供電,那些潛伏在各種軟件、模塊中的電腦病毒,立刻就會像乾癟了的癌細胞突然補充到大量營養似的變得活躍起來,重新置它所依附的驅體於死地。所以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恢復供電,而在於清除電腦病毒的淵藐——那個源源不斷地製造並通過遙控隨時激活這些隱形惡魔去禍及四方的所在。一句話,搗毀「拯救軍」的巢穴。但問題的問題或者說關鍵的關鍵是,這座巢穴又在哪兒呢?
那個神秘女人說得不錯:「奔馳」貨櫃車。從他的竊收電視顯示的情況看,那個信號源的確是在移動,就是說,「漢斯」他們肯定是在一輛車上,因終才能像一頭覓食的巨獸在密葉匝匝的叢林背後時隱時現……但是,供電系統的再度癱瘓,使那個聲音也隨之中斷,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信號又一下子銷聲匿跡,如同那頭巨獸身上發出的臭烘烘的氣息在你臨近它時,忽然隨風飄散。
李漢倍感失望。但還不是絕望。因為這時又一輛「奔馳」貨櫃車闖進了他的視線。這是第五輛。
弗吉尼亞州貝裡維爾
美利堅合眾國代總統羅傑。卡爾頓不等接線生說完「北京接通了,代總統閣下」這句話,就迫不及待地對著送話器說將起來,根本不管同聲傳譯器是否跟得上他的語速,也不管受話的對方是否在聽他講話。好像對他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說,而不是在於說什麼。他已經憋了整整五天時間沒打一個電話。這對於一個自視為世界領袖的大國首腦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因為在信息時代裡,電話幾乎是權力運用中最主要的支柱,換言之,在這個時代,沒有溝通就沒有權力。即使作為一個無職無權近乎形同虛設的副總統,他對這一點也是感受殊深的。
所以,當他的通信專家們從垃圾叢生的電腦病毒中清除出第一條衛星通信線路時,他便急於要成為第一個使用這條線路的人。因為他急於行使對他來說隨時都可能失去的權力。
我們這裡情況正在好轉……被病毒侵襲的電腦系統正在逐一更換……糟糕的是核指令箱密碼鎖被恐怖分子更換了,眼下一時還解不開。這對包括中國在內的地球上所有的國家都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威脅……現在我們只能幹兩件事:要麼解開恐怖分子編製的核指令,要麼乾脆端掉這幫傢伙的老窩……我想知道的是,貴國的特警部隊是否已經派出?
卡爾頓一口氣說了足足十分鐘。
電話的另一端是中國的國家主席。顯然,他的權力的運用一直不曾中斷過,所以你能從他的沉靜中感覺到一種自信。他一直在默默地聽卡爾頓說話,除了有禮貌的用「R圖,R臥』表示他已聽懂對方的每一句話外,一次也沒有打斷過卡爾頓滔滔不絕的語流:
直到這位代總統終於感覺到自己占線的時間太長了,總算說出一句「Sorry(對不起)」時,他才開口說話。
他說得很簡短,這使卡爾頓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羅睫:「我國的特警部隊已經派出,並且即將到達目的地,為安全保密起見,請恕我不在電話裡更多的談及此事。還有,為盡快解開恐怖分子設定的核指令,是否需要我國派出有關專家?」
「這個……我想就不必了。—我們有世界一流的專家。」
「這我相信。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遇到一些小小的不那麼好解決的麻煩,您說呢?」
慕尼黑
在確認第五輛「奔馳」貨櫃車也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標後,李漢簡直有些絕望了。這的確像是一次獰獵遊戲,彼此互為被獵對象。誰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甚至可能就游移在附近的某個地方,並且完全可能在意想不到的剎那間與你擦肩而過或是迎頭相撞,但眼下暫時誰也找不著誰。
他們肯定也在找你,李漢想,而且是通過你不斷發出的電話訊號一步步接近你,那麼你為什麼不用同樣的方式讓他們來找你呢?於是他把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只是讓移動電話開著,等待對方往裡撥打。
他等了足足半個小時,不見有任何動靜。等等,再等等,他心裡對自己說,這是較勁的時候,就看誰比誰更有耐心。又過了半小時,就在他已經等得完全沒了耐心時,電話鈴猛地響了起來——獵物在最後一刻出現了。
他沒有馬上去接,而是向週遭先掃視了一遍,確信四下裡沒有什麼可疑跡象,這才按下受話開關。
「李漢先生?」這是那個他早已熟記在今的聲音。
「是我。」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們。」
「是的,我沒找到。」
「你不會找到的。」
「也許,但我可以讓你回過頭來找我。」
「你是不是什麼事都想佔上風?」
「你不也如此?」
「可這回體占不成了。」
「我們可以試試。」
「我勸你不必做這種危險的嘗試。如果你答應離開,並且不再管這件事,我可以讓我的手下馬上停止對你的追殺。」
「你的開價太低了,和我的要價差得太遠。」
「我可以再加一倍的價:讓你帶上她——那個叫嬋的女孩一道離開這座城市。」
「還是太低。」
「你還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們徹底停止這次毀滅世界的瘋狂行動。」
「你不覺得你的要價太高了嗎?」
「一點也不。」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我們就只有回到前面那個話題上來,試試看。」
「我已經說過你佔不了上風的。」。
「但我也不會讓你們佔上風,我們可以同歸於盡。」
「你瘋了?」
「還沒瘋到你們那種程度。」
「你要知道,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找到我們。或者在你找到我們之前,你就已經先去見你們中國人說的閻王爺去了。即使你僥倖找到了我們,真的與我們同歸於盡,又能怎麼樣?
你還是救不了這個世界,甚至連你的嬋也救不了。」
「未必。」
「中國人,別太自信。現在讓我來告訴你,你為什麼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眼下能決定這個世界命運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一整套經過嚴密編程的電腦指令。現在距離它最後發生效力——
也就是決定你我所在的這個世界是生存還是毀滅——還差不到二十四小時!如果你想阻止或是改變它,你就必須解開這些程序。但是一個電腦專家再加上一台大型電子計算機,也不可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解開這些程序。退一萬步說,即使像你這樣的電腦奇才能做到這一點,你也肯定會在最後一刻放棄這個念頭。」
「為什麼?」
「因為最後一道解碼程序是非理性的。我們在你的女友嬋的身上通上了電極。如果你碰巧解開了這道程序的話,這個可憐的女孩就會立刻遭到高強力電擊而死。就是說,如果你想讓這個世界跨越末日之門,就必須先跨過你的女友的屍體。現在你屈辱得額為什麼說這回你佔不了上風了吧?」
李漢沉默了。
施特勞斯國際機場
李漢與巴克在電話中唇槍舌劍的較量時,一架伊爾一96—300型軍用運輸機正把機頭對準了關閉多日的施特勞斯國際機場的跑道。
這是維雄他們乘坐的那架飛機。
在一切都癱瘓了的情況下,航空管制當然也形同虛設。除了保安人員,在機場工作的各類人等,都早已在家自動休假待命。
沒有地面航管人員的指揮,也沒有著陸雷達的引導,駕駛員只能憑著導航衛星給出的數據,和自己的目測來隨時調整飛機的著陸深度,這樣當然很危險,但眼下別無選擇。當飛機的機輪嘯叫著在跑道頭終於剎住時,站在駕駛艙門邊的維雄看到,機長後背的襯衣上涸出一大片汗漬。
慕尼黑
李漢還在沉默。現在他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投鼠忌器。跨越末日之門,必須先跨過她的屍體……即使為了拯救世界,你就真的有勇氣跨過去嗎?他發現內心深處給出的答案是否定式的。在魚和熊掌之間你的確很難做出選擇。他看著手中早已接斷了的移動電話發起呆來。這時他注意到了話機上的液晶顯示信號燈正在頻頻閃跳。低頭細看,才看清是不知何時輸入的一行漢字意思:
「李,你的電話打不進去。我在康諾裡72號遇到麻煩。淺沼。」
淺沼?李漢心裡一驚,他怎麼來了?他肯定是在那裡遇到了危險。顧不得再多想什麼,李漢飛速調轉車頭,向康諾裡大街方問疾駛而去。在他們找到我之前,是不會先對她動手的,他想,那就還是先救出淺沼再說。
北京國防部大樓頂層會議室。
會議剛散。軍界的巨頭們已各自返回自己的辦公室。何達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剛走到電梯口,一位大校軍官急步來到他的身後:
「何總長助理,主席請您稍稍留步,他有話跟您說。」
何達回身時,國家主席已走到近旁。
「走,電梯裡說。」國家主席走進電梯,何達緊隨其後。
「那邊情況怎麼樣?」
何達知道他說的「那邊」是指什麼,便回答道:
「剛才中西歐的部分國家和地區,短時間內恢復過供電,但不到一小時又斷了,因為電腦病毒沒有清除乾淨。『拯救軍』的人還在堅持他們提出的條件。」
「德國警方還沒有找到他們?」
「看來還沒有。」
「我們的那個小伙子叫什麼來著?」
「李漢。」
「他怎麼樣?」
「他的移動電話今天有開機使用的記錄,但不知和他通話的是什麼人?其它情況不明。」
「我們的『方舟』現在開到哪兒了?」
「已在施特勞斯國際機場降落。估計現在已登上隨機帶去的幾輛汽車,正在趕往慕尼黑。」
「能和他們聯繫上嗎?」
「到現在為止一直有聯繫。」
「代我問候這些小伙子。告訴他們,最後動手時一定要慎之又慎,決不能讓恐怖分子鋌而走險,給世界帶來一場核災難。」
「我這就轉告他們。」
「如果讓恐怖分子動用了核彈,這次『亞細亞方舟』行動就算失敗了。而我們的這次行動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是!」
慕尼黑
一輛乳白色的貨櫃車從王后大街急馳而過。車頭上的三叉星標誌十分醒目。
車上,巴克正在用對講機通話。
「什麼?你說什麼,你們找到他了?在康諾裡大街72號?這怎麼可能?我剛剛跟他通過話,他肯定是在一輛車上!你們已經把他逼到樓上去了?好吧,盡可能讓他活著。不到萬不得已,別動用『毒蠍』。」
他放下對講機,轉頭對一直坐在一旁兩眼紅腫的漢斯說:「塞勒爾他們找到他了,已經把他堵在那個專跟亞洲男人上床的騷貨的別墅裡,這回他沒路可走了。」
漢斯沒有接巴克的話,他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無法自拔。他剛剛從與嬋的交談中,得知了法蘭克福機場的那次空難和他父母的死訊。遲到的疆耗使他當眾嚎陶大哭起來。
巴克失望地發現,一場淚雨洗過的漢斯,已跟剛才判若兩人。
可憐的傢伙,他想,脆弱的經不起任何打擊。但他還是把手放在漢斯的肩上:
「我理解你的痛苦,並且跟你一樣為死者難過。但是聽我說,你得堅強些,像你哥哥那樣。革命,有時就是這麼殘酷,對此我們都要有足夠堅強的神經和心理準備。」
「這我知道。」漢斯抽嚥著,「可我就是不懂,革命為什麼一定要奪走我所有的親人?」
「革命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犧牲,才顯示出它的悲壯和神聖。」
「可我不需要什麼他媽的悲壯和神聖.我說過我不喜歡現存秩序,但並不等於我願意為改變它而犧牲我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這你懂嗎?」
「我當然懂。如果你知道在十五年的革命生涯中,我有過多少戰友和情人,死在了歐美亞非幾十個國家的統治者的槍口下和監獄裡,其中一些人還上了絞架和電椅!你就知道為什麼我的神經會這麼堅硬。
因為,我的血管裡流著每一個犧牲者的血,他們每個人的死,都使我增加一分復仇的信念。為了他們,我不怕看到這個世界毀滅,哪怕這毀滅中,包括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
「我真不知道你現在血管裡流的是什麼血?難道是恐龍的血嗎?」
「漢斯!」巴克驟然拾高了聲量,但馬上又壓住了自己的火氣,「雖然從來沒有人敢跟我這樣講話,但現在你盡可以這樣挖苦我,因為眼下你正處在非理性期,我不計較你在情緒失控的情況下,說的那些離開原則的話。因為我相信,我所信奉的那些原則,最終會得到你的尊重。」
「我想讓你那些原則去見鬼!如果不是這些經我手製造出來的該死的電腦病毒,我爸爸媽媽他們都會平安落地的。就為了你的那些原則,我現在成了他媽的殺父就母的劊子手。」
「這不過是巧合而已。」
「不,即使我的父母不死在那架飛機上,別人的父母也會死。這不是巧合,我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幹?就為了你那些吊在絞架上、坐在電椅上的戰友和情人?」
「為了我們共同的革命。」
「不,這革命是你的,不是我的。」
「漢斯!」巴克的聲音又一次提高了。
這時,對講機又響了起來。巴克抄起對講機聽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知道了」,就關閉了送話器。
然後他轉過身,對漢斯,也對車裡的人說道:
「塞勒爾他們跟那傢伙交上火了,他不是一個人,有人駕車來營救他,我們得盡快過去!」
哈爾至慕尼黑
高速公路上,一隊北京一2030型吉普車,在警笛聲大作的德國警車開道下風馳電掣。
「亞細亞方舟」正從陸路上嚮慕尼黑挺進。
維雄他們由於事先根本無法與德國警方取得聯繫,只好在飛機落地之後,才從機場上半是請求半是威脅地臨時找了個保安人員做嚮導,一陣旋風似地把車隊開進了哈爾鎮警察局。
當他們把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和中國人民解放拿總參謀部的各種證明文件一古腦地全都展示給那個長著兩疊下巴的警察局長看後,這位局長顧不得層層向上請示報告,當即派出三輛警車為中國車隊鳴笛開道。而他自己則在最後一刻跳上了那輛中國上校乘坐的吉普車。
「我跟你們一起去。慕尼黑警察局長是我的連襟。」上車後他對上校說。」由中德兩國的軍車和警車組成的車隊煞是壯觀。一路上,各種車輛都被尖嘯的警笛和頻閃的捨燈嚇得紛紛閃避。不少人把車停靠在路邊,好奇地看著這隊車頭上插著五星紅旗和八一軍旗的軍車在德意志的土地上飛馳而過。
慕尼黑
李漢搶在巴克的那輛貨櫃車前,趕到了施特拉塞夫人的別墅。本來他可以到得更早些,他在還差兩個街區的地方迷了路,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康諾裡大街的街牌。最後還是激烈對射的槍聲把他引到了這裡。
剛拐過街角,他就看到一群用女士長筒絲襪蒙佐腦袋的人,正躲在汽車和花牆後面,從不同角度朝那座兩層帶閣樓的別墅開槍。被困在裡面的人——如果是淺沼的話——則忽隱忽現地閃身在每一扇窗子後面,不時冒出來放一記冷槍或來一個點射。差不多每放一槍都會使地面上趴倒一兩個人。誰都弄不清下一回他將在哪一個窗口上出現,所以那些圍攻他的人都不敢太戀戰,不是射出一梭子子彈就躲起來,便是頭也不拾地拚命放槍。結果把別墅的牆面打得彈洞纍纍,就是傷不著裡面人的一根毫毛。
這小子挺棒的,李漢想,不過他的對手也太差點勁。在兵營裡滾沒滾過到底不一樣。他正這麼想著,忽然看到一輛小卡車悄悄抵近了別墅的後牆。他發現朝他這面的閣樓上半開著一扇小窗,原來那幾個開卡車的傢伙想站到駕駛樓上,攀住那半扇窗戶爬進樓去。
別做夢了,狗小子們!李漢在心裡駕著,順手取過了放在駕駛座旁的單兵肩射導彈。告訴我,你們誰手上沾過施特拉塞夫人的血?他默默地念叨著,把瞄準鏡裡的十字光標對準了那輛小卡車。我說過,不會讓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活得比她更長久。他舉起發射器,從車窗裡探出身子。現在,我要開始兌現我說過的話了。他打開保險,屏佐呼吸,右手食指慢慢地摳動了扳機……導彈呼嘯著離開發射器的一剎那,李漢感到像是被人劈胸猛擊了一掌,身不由己地向後仰去,險些被這股力量拋到車外。
等他控制住平衡,把身子縮回車裡,拾眼再看時,小卡車已經變成一堆碎鐵片在熊熊燃燒,那幾個站在車頂上的蒙面人也早被炸得無影無蹤,進入他視野的,是掛在不遠處一棵楓樹上搖蕩的半隻殘缺不全的手臂……這時,李漢看到了淺沼。他是被導彈擊中小卡車的爆炸聲吸引到後窗上來的。他幾乎同時也看到了李漢。在他興奮地向李漢做了個V字形手勢時,李漢已經把車開到了後牆根下,但車速一點也沒有減慢。淺沼明白李漢的用意,他從那扇半開著的窗子後面吃力地擠了出來,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姿式,正準備縱身一跳時,忽然看到一輛紅色敞篷蘇比斯超級跑車的後面伸出一隻斯太爾微型衝鋒鎗,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他……他以為自己這回是死定了,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隨後,槍響了,同時聽到的是子彈擊中人體時發出的響聲。我完了,他想,腳下一滑,他感到自己飛出了窗外,接著看到一個快速移動的物體向自己撲來,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正仰躺在一輛飛馳的小轎車裡,他的旁邊坐著正在駕車的李漢。
「李,怎麼回事?」。
「那個傢伙想朝你開槍,我把他結果了。然後你摔到了我的車上,把車頂砸扁了,我就伸手把你拽了進來,瞧,就這麼簡單。我們又見面了。」
「謝謝。」淺沼把手搭在李漢的臂彎上,「你比我想像的還棒,我覺得就好像是在好萊塢拍電影。」
「沒那麼浪漫,你回過頭看一下,有好幾輛車在追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