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24日慕尼黑
李漢在帝國酒店裡平平安安地過了一夜。
這回他護照上的名字叫黃漢余。黎文才的越南護照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因為他不能確定自己昨天開的那輛車沒被人給盯上。
雖說當時他動作迅速,沒等「拯救軍」的人趕到就遠離了現場。可他相信,在高速公路上往回趕時,肯定要在某個路段上與那幫傢伙的車隊擦肩而過。他們會留意每一輛車的車號的,當然也不會放過他租用的那輛紅色「大眾」。回去後用電腦一排查,即可查到他們想要的一切,包括黎文才這個名字。所以,他現在搖身一變,又成了一位新加坡客商。
為了跟身份相稱,晚餐他點的是一客龍蝦和一瓶香擯,由侍者送到了房間裡。然後在門上接好「請勿打擾」的牌子,反鎖上房門便婪餐起來。這一夜他頭枕著子彈上膛、保險打開的「伯萊塔」,居然睡了一個好覺。不過,儘管他自信危險還不會那麼快就落到自己頭上,在訂房間時,他還是選了一間二層的,為的是一旦情況不妙,隨時破窗而去。
結果一夜平安無事。
早上起來刮鬍子時,他把那本越南護照撕碎,順抽水馬桶衝進了慕尼黑的下水道,那個叫黎文才的越南人也就此從這座城市消失了。可我畢竟是亞洲人,他想,不管是黎文才、黃漢余還是李漢,混跡在這些人高馬大的日爾曼人中間,實在太扎眼了,連他自己都覺著扎眼,特別是當有人存心在尋找你的時候。以他們昨天那麼快就找到了他的速度看,下一回再找到他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何況他們彼此都在尋找對方。有那麼一回,他真想抄起電話,跟德國的警方掛上鉤;或是按總參情報部門那位將軍給他的幾個非萬不得已不要使用的電話號碼,與德國軍隊的情報部門搭上線。把一切都告訴他們,讓他們也捲進來,跟他一起幹。可是不行。在他沒拿到確鑿憑證之前,誰會相信他的「天方夜譚」?
何況三天前的墜機事件,德國警方已把他列為頭號嫌疑犯,如果送上門去,正好自投羅網,光是洗清干係,就不知得拖到猴年馬月去!
他把手從電話機上縮了回來,不再打算跟任何人聯繫。他決定自己幹。而且只能等到天黑以後再干。因為他已從電視上得知西方七國首腦將於今晚到梵蒂岡會晤教皇和聯合國秘書長。他料定那幫傢伙肯定會有所動作,他將在那時找到他們。在此之前,他想他還來得及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幹完。
梵蒂岡
在朦朧的月光下閃閃發亮的元首車隊,魚貫穿過聖達馬索廣場,穿過頭戴戰盔,身被鋁甲,手執鋼槍的瑞士衛隊的軍陣,來到了拉特蘭宮的宮門前。
一身紅黃紫三色條紋寬鬆上衣和燈籠褲裝束的侍從們,忙不迭地打開車門,把一個個或趾高氣揚,或面色凝重的大人物們迎下他們的豪華座車,再一一引導到迎候在宮門邊的教皇面前。
約翰二十四世持杖而立,似有若無地微笑著,向來客們伸出他寬厚的大手。細心的人不難發現,他的微笑中帶有某種悲憫或者說憂戚之色。在他身旁站著的,是聯合國秘書長羅慕洛。他乾脆就沒有笑,也許是接下來就要開始的話題過於沉重,他已經提前進入了角色,一臉憂心仲仲的樣子。
迎著頻頻明滅的閃光燈第一個走下車來的當然是美國總統理查德·沃克。看得出來,作為西方世界的龍頭老大,他在努力想用自己的輕鬆來緩解籠罩在與會者頭頂的沉重氣氛。
但他做得並不成功,因為每當他想讓微笑在面部多停留一會兒時,他的嘴角就會不自覺地抽動起來。第二個走下車來的是意大利總理貝尼托。他是這次會晤的東道主。第三個下車的人則使眾人眼睛一亮,她就是此番擠身於巨頭之間唯一的女性,日本首相大島由紀子。從末位提升到第三的次序,是她答應前來參加會議的先決條件。當今天凌晨傳來俄羅斯太平洋艦隊向日本艦隊掛出白旗的消息後,她滿面春風地從第三輛豪華級「菲亞特」中走下來,就變得非常自然而然了。跟在她後面依次下車的是德國總理,法國總統,英國首相,最後是加拿大總理。從坐慣了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上跌下來,一下子排到了第六的位置,英國首相威廉·奧斯丁明顯的神情不悅,一臉陰沉地來到教皇和聯合國秘書長的跟前,用手指與他們伸來的手觸了觸,就算是握過了手。
氣氛不對。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今天氣氛不對。可是,哪兒不對?
又沒有人能說出來。因為誰都不會想到,世紀的車輪會在不到一小時後,一下子滾到懸崖的邊緣。
當一場末日之災尚未顯示出其巨大而又可怕的輪廓時,全然無知但又隱約預感到了什麼的人們,誰又能做什麼呢?
只好讓那些身裹防彈背心、荷槍實彈,或穿制服、或著便衣的警察、警衛們把眼睛瞪得更大些罷了。
巨頭們在教皇的前導下相擁著走進了拉特蘭宮。雲集在宮門前的記者們忙不迭地收拾起攝像機和小梯架,一窩蜂地跟在後面,準備進一步追蹤報道7十2會談的情況。按照這次會議的新聞發佈官宣佈的規定,在會談正式開始後,還允許電視記者向全世界進行十五分鐘的現場直播。
因此,有世界性影響的多家大電視台,全都為這十五分鐘派出了最強的記者陣容。
月影下的廣場頓時變得空寂冷清。
慕尼黑
巴克一如往常,坐在電視機前觀看完了現場直播的拉特蘭宮前的那一幕。從繼續播出的鏡頭看,會議還沒開始,巨頭們正在紛紛落座,坐定後便左右轉頭,與離自己最近的人假意交談,以免自己出現在全世界人面前的鏡頭過於呆板,他們一抬頭就可以從議事廳頂部懸垂下來的一台電視機屏幕中瞭解整個會場的情況,並據此隨時調整自己的表情和姿勢。
「都好了嗎,漢斯?」巴克從轉椅上整個回過身來,盡量語調平靜地向漢斯詢問,但他能感到自己聲帶發緊,無形中把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畢竟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時刻,而且畢竟只有十五分鐘。只有在這十五分鐘裡,當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一點時,他才能使自己想幹並正在幹的事情獲得最大最強烈的宣傳效果。
漢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指揮手下的人把電視攝像機的鏡頭推近對準了巴克。
「一切就緒。現在你就是萬王之王。你只要開口,教皇和美國總統隨時都能聽到,還有你本人的圖像,馬上就會通過那台懸掛式電視機出現在他們面前。曙,就是那台從房頂上垂下來的黑傢伙。」
漢斯此刻則顯得十分鎮靜,因為他對自己的技術能力非常有信心。
「很好。」巴克嘉許地點點頭,把身子重新轉向電視監視屏。
「現在就可以開始了。」漢斯俯身在巴克耳邊,「怎麼樣,開始吧?」
「不,再等等,還沒到最佳時機。」巴克揚了下手,制止了漢斯的衝動,他想要的是一種更戲劇性的效果。
「把遙控器給我,什麼時候開始我自己掌握。」巴克說著向身後一伸手,馬上有人把遙控器遞到他手裡。
梵蒂岡
國務大臣馬裡奧·岡薩雷斯被他的秘書喬萬尼神父叫出去接一個電話。
「什麼人打來的?」
「一個年輕女人。」
「我不認識什麼年輕女人,這種事你就可以處理。」
「她說有萬分緊迫的事要找教皇。」
「口氣未免太大了些。她有什麼事?」
「她不肯說,只說事關教皇安危,必須找他本人。」
國務大臣皺起眉頭走向電話機。
「喂?」
「是陛下嗎?」
「不,我是國務大臣岡薩雷斯。」
「我要找教皇本人說話。」
「很抱歉,小姐,陛下現在正有最高國務活動,不能親自來接您的電話。有什麼事,可以通過我轉告嗎?」
「……」
「我可以全權代表陛下。」
「那好吧,請您馬上轉告陛下,有一個針對陛下和西方大國領袖的跨國陰謀正在迫近他……」
「什麼陰謀,可以說得更清楚些嗎?」
「這……我不能說得更清楚了,可我知道,那些人會在今天或者明天就動手。」
「他們是什麼人?」
「這我現在說不清。」
「您有什麼證據嗎?」
「沒有,憑我的直覺。」
「是這樣。小姐,謝謝您。請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
掛上電話後,國務大臣搖了搖頭,輕聲吐出一句話:
「典型的妄想狂。」
慕尼黑
在帝國飯店的商務中心裡,李漢向電腦後面坐著的那位戴一副大眼鏡的小姐,投去一個東方式的迷人微笑。這是他苦思苦想了一早上,重新調整過的全部計劃的第二步。第一步是假造一份電腦文件。為這份文件他在筆記本電腦上整整幹了一下午。教皇和聯合國秘書長一起,站在拉特蘭宮前迎候西方七國首腦前半小時,他才打完這份文件的最後一行。
這份文件當然只是一個圈套,由一連串與五角大樓或INTERNET這樣的國際網絡的聯機申請和試探性口令組成。看上去像是一個典型的海客在全球的不同網絡中尋尋覓覓地漫遊,在口氣和手法上,故意處處顯示出他本人特有的電腦操作風格,相信」拯救軍」裡那位電腦專家——「漢斯」會一眼就認出他來的。不過,在這一連串的瞎碰瞎撞中,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莫斯科——俄羅斯反走私和國際犯罪行動局。因為他不想把這幫傢伙引到那兒去,發現那個神秘的「05」號的秘密。
他把這一切全都輸進軟件裡後,就收拾起他的全套裝備,包括新買到的電視竊收器和那把「伯萊塔」,一古腦裝進提箱中拎下樓來。
他在向商務中心那位胖乎乎戴眼鏡肯定有某種自卑情結的小姐投去一個迷人的微笑的同時,把那份軟件也交給了她,吩咐她按照文件首頁所列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每隔十五分鐘開機搜索一次,時間為四個小時,費用待他回來時一併結算。
長到三十歲都不曾經歷過初吻的老小姐,並不懂得這位面相英俊的東方人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左顧右盼後確信他的微笑肯定是投給她而不是旁邊那兩位一向招蜂惹蝶的小姐,她立刻被這微笑弄得有些心猿意馬,便紅著臉一口答應了。
李漢再次微笑起來,並把一疊德國馬克隨那盤電腦軟件一齊悄悄塞到胖小姐手裡,小姐會心地對他投來近乎愚蠢的一笑。李漢來不及耽擱,匆匆趕到前台,用黃漢余的名義租用了飯店車隊的一輛「寶馬一300」,從管車人手中接過鑰匙,連試都沒試,點著火,一踩油門就躥了出去。
下面,該走第三步了。他想。
梵蒂岡
教皇約翰二十四世的歡迎辭優雅而又簡短。歡迎辭致畢,他接著又提議:全體起立,在這個地球上離主最近的地方,為全人類默禱和平,當眾巨頭接受提議,大島由紀子雙手合什,其他七位則隨著教皇一齊在胸前劃起十字時,莊嚴的聖樂似有若無地在眾人頭頂上迴旋起來。所有在場者的臉上都被喚起一種虔誠之色。這正是教廷國務大臣精心策劃想要達到的效果:讓世俗世界籠罩在教廷的神聖氛圍之下。他的目的達到了。全世界數十億圍坐在電視機前的人,都被這一場面所深深打動。有幾位女記者甚至當場就擦起了眼淚。
可惜,這種感人至深的氛圍沒能持續多長時間,很快就被「一個冷冷的聲音打破了。這聲音夾在聖樂中傳來,在拉特蘭宮的宮頂下盪開時,每個人最初的反應都是剎那的迷惑——如果不是上帝開了口,那麼一定是撒旦在說話:
「令人尊敬的教皇陛下,聯合國秘書長費爾南德·羅慕洛閣下,美國總統理查德·沃克閣下,德、日、法、英、意、加的各位總統、總理閣下,女士們,先生們,我非常榮幸地通知各位,從現在起,也就是公元2000年2月24日20點45分開始,各位尊貴的大人已全部成為我們的人質。」
先是驚訝,繼而是嘩然,記者堆裡開始出現騷亂。人們亂紛紛地抬起頭,向聲音傳來的屋頂上望去,什麼都沒有,再看懸掛式電視機的屏幕,看到的也只是他們自己不知所措的面孔。
「肅靜,請你們保持起碼的尊嚴。看到你們這些平日裡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和所謂的無冕之王們,在這種場合居然驚慌失措,真讓我為你們的人民感到難過。你們肯定是在他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他們的領袖的。如果讓他們看到你們今天如此這般表演,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大失所望的。」
這聲音使不少人臉上頓生愧色,十分有效地結束了宮內的混亂場面。
最先鎮定下來的是教皇。他緩緩地揚起頭,彷彿是面對著冥冥中某個所在發問:
「請問,你是什麼人?你在什麼地方?你怎麼可以使自己的聲音打斷聖樂和祈禱?」
慕尼黑
巴克是在監視屏上看到教廷國務大臣急匆匆被人叫出去,又急匆匆趕回來,站到正在祈禱的教皇身後,想找機會對他說點什麼時,向拉特蘭宮發出通碟的。他所以選擇這個當口,是因為那位國務大臣俯向教皇耳邊的同時,漢斯也趴在他耳邊低聲告訴他,他們在羅馬的人,剛剛截聽到一個打給教廷的神秘電話。是一個年輕女人打的。內容是提醒教廷,說有一個針對教皇本人和西方七國首腦的巨大陰謀即將開始,要他們務必警惕。
「這就是那個女人!馬上找到並且幹掉她!」
巴克意識到,他不能再等了,便果斷地撤下了遙控板上的發射鍵。
當他的聲音還在拉特蘭宮的宮頂上迴盪時,他已經從屏幕上看到了他的話所引起的預期的效果。現在,面對他的正是教皇仰天發問時的臉孔。他冷冷一笑,身子微向前傾,以便使自己貼話筒更近。
「教皇陛下,非常遺憾,我不得不告訴你,我討厭您這種居高臨下、傲慢又虛偽的中世紀腔調。」
「我同意你有這個權利。不過,你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
「您看,把『您』字換成『你』宇,這樣就自然多了。好,現在就由我來告訴你們我是誰。不是我;而是我們。是我們『拯救軍』,在同你們這些垂死世界的象徵性人物做最後的對話。」
「可以告訴我們,你們想幹什麼嗎?」
「別急,這正是我接下來就會告訴你們的。」
梵蒂岡
宮廳裡靜極了,巴克的聲音聽上去莊重得像是上帝在說話:
「我們,你們這個世界的『拯救軍』,在此通過我的聲音,莊嚴地要求你們,從今天起,放棄你們所擁有的一切政治權力,把它交還給你們長久以來自以為是地代表著的人民。然後,一個月內,在我們的監督下,世界各國同時開始直接選舉,給人民一次真正自由的政治選擇機會。只要確信選舉中沒有舞弊行為,我們將保證尊重這次選舉所產生的任何結果,而不再加以干涉——因為一個按人民意願選擇的世界就是我們的理想,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反對她。
但是現在;我們反對你們,因為你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敢站在你們的上帝面前,問心無愧地宣稱:我代表人民。你們不敢,你們也不配!」
教皇臉上的肌肉明顯地抽搐起來,這是他頭一回在大庭廣眾面前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眾人則唯有面面相覷。
慕尼黑
「他媽的,這幫傢伙開始動手了」李漢從竊收電視中已經看到了梵蒂岡正在發生的一切。他下意識地把拳頭砸在了方向盤上,砸得汽車喇叭發出一聲嚎亮的巨響,引得過往車輛和行人紛紛側目面視。此刻,這些人還在對破壞了城市寧靜的一聲喇叭嗔怪不已,卻對已經臨近的末日之災一無所知。
李漢顧不上向周圍做出抱歉的表示,他頭戴耳機,一手操縱方向盤,一手緊張地旋動著竊收電視的調諧器。從攤開的慕尼黑市區地圖看,現在他正行駛在魏瑪廣場偏東北的共和大道上。他知道他設下的圈套已經在起作用,因為那些傢伙正根據他的假信號在一步步追蹤他,直到最後追蹤到帝國飯店商務中心那位胖小姐面前為止。而這種追蹤本身就會發出信號,他就是根據這些信號,一步步接近自己要尋找的目標的。他能感到離目標越來越近了,甚至可能已與它擦身而過,就是無法測定它的確切位置。
狼穴——他用當年希特勒的地下巢穴來稱呼自己要找的那個不知名的所在——究竟在哪兒呢?
梵蒂岡
拉特蘭宮裡的混亂場面已經波及到了宮外,數千名警察把各自的槍機扳到擊發的位置,神色緊張地在路燈下四處遙巡著,好像頭戴尼龍絲襪的恐怖分子會從天上或者地下什麼地方隨時冒出來似的。但,除了那個令人驚怖的聲音,別的什麼都沒發生。
理查德·沃克總統終於如夢初醒地意識到自己在這種場合所負有的責任。他也像教皇一樣仰起頭來,對著半空中的某個方向發問道:
「我倒想知道,你和你們的『拯救軍』,有什麼權力,或者說有什麼資格,命令美國總統、德國總理、日本首相,或者是教皇陛下?」
那人發出了輕蔑的笑聲:
「美國總統先生,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們才有權力發號施令?那麼好吧、就讓我來向你解釋什麼是我的權力。現在,請各位把視線從天花板上收回來,那上面什麼都沒有。
注意了,請面對你們正前方那台懸掛式電視機,馬上你們就會看到你們渴望知道的一切。」
一陣視頻信號閃動之後,屏幕上出現了俯拍的山地丘陵鏡頭。鏡頭再拉近,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坐落在山陵間帶有USA字樣的鋼筋混凝土井蓋。稍有常識的人一望便知,井蓋下是一座導彈發射井。
「瞧,這就是我的權力,這也就是我的賭注。沃克總統,相信你不會看走了眼,這是你們美國南達科他州埃爾斯沃思空軍基地的麥克13號『民兵』III型導彈發射井。如果你還記得去年九月你到這裡進行的那次視察的話,你就該不會忘記,基地司令詹弗少將向你介紹過這種導彈的威力。他是不是告訴過你,這傢伙足可以把廣島和長崎加在一起毀掉十次?」
「不錯,這是我們美國的發射井。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你可以從任何一盤介紹核武器的錄像帶中剪下一段來放給我們看。在我們國家,這並非一級機密;」沃克總統不以為然地說,「何況,對於只有我才能決定的使用核武器命令你一無所知。即使你能把這個命令破譯出來,你也未必能同時解除核武器的密碼鎖。哪怕你僥倖做到了這一切,你也未必能在核武器到達目標上空時在準確的高度和地理位置上,打開核彈頭內的最後中道保險,使它發生爆炸。」
「是嗎?你是這樣以為?那好吧,我現在就把您所說的一切表演給你們大家看。」
眾人的呼吸停止了,一雙雙眼睛緊張地盯住了那台唯一的電視機屏幕。
隨著巴克下達的一連串令人莫名其妙的指令,屏幕上清晰可見的那個13號發射井蓋,奇跡般地開始了緩慢又沉重的移動。
眾人膛目結舌。
「怎麼樣,現在你們該明白我所說的一切意味著什麼了吧?」
「你這是在做假,你所下達的不是我們美國式的指令!」沃克總統指著電視機喊起來。
「當然,總統閣下,這當然不是你們美國式的指令。你必須明白,從現在起,這枚導彈還有你們美國其它的深藏在所有發射井中的核武器,都不再聽命於你的那只從不離身的核手提箱,也不會聽命於詹弗少將的任何指令,它只聽我的。你懂嗎?」
美國總統緊咬著下唇,沉默了。
「不,這是訛詐!」法國總統憤憤地叫嚷道,「我們不能接受訛詐!」
慕尼黑
「不對,先生,您說的不完全對。這不僅僅是訛詐。」巴克故意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很輕描淡寫,「我忘了告訴您,法國總統先生,連您的國家以及英國和俄羅斯的核武器也已經統統掌握在了我的手裡。你們的侍從武官手裡的那只神秘皮箱現在都可以扔進垃圾車裡去了,因為它們已經變得一錢不值。」
巴克用手摀住話筒,回頭望了一眼漢斯,顯然他在為自己的口才得意,但還是想看看漢斯的反應。
漢斯向他翹了翹大拇指,他笑了。
「也許各位對五十五年俞發生在廣島的那幕悲劇,已經完全談忘了,為了恢復你們對核恐怖的記憶,我打算在這裡把你們揮舞了半個世紀的核訛詐這根大棒,變成一次真實的操作。法蘭西共和國總統先生,您覺得怎麼樣?雖然您對核訛詐滿不在乎,可您不會對用一枚核彈把一座有人居住的島嶼,從地球上徹底抹掉也同樣不在乎吧?上一次廣島爆炸時您幾歲?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您才剛剛五歲。您肯定對此沒留下什麼記憶,對不對?那麼現在,您可以加深一下這方面的印象了。」
巴克看到屏幕上法國總統的面色喇地變得慘白。顯然這位總統開始為自己剛才的話可能造成的後果擔心起來。因為他現在已經明白他們面對的是一些什麼人了。
「如果你們都不表示反對的話,我現在就開始向你們證明『拯救軍』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力量。
請你們注意——」
巴克看到拉特蘭宮內的人像中了魔法似的,全都在按他的指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住了電視屏幕。
梵蒂岡
最先出現在屏幕上的是片令人心醉的蔚藍,蔚藍撲面而來。漸漸,蔚藍色中出現了一些綠色和褐色相間的斑點。斑點一圈圈擴大,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迅速地拉到眼前,終於可以看清了。
是漂浮在藍色海洋上的島嶼。
「現在你們看到的是美國第十九號監測衛星拍攝到的南太平洋中部的皮特克思島,它也被你們這些有閒階級和政治暴發戶們稱為『夢之島』。這一座不足1.75平方英里的小島,現有二十戶人家。他們是英國人和波利尼西亞人的混血雜種。看來選擇這個島作為原子彈實爆場,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既遠離各個大陸,傷亡人數又小,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沉默著。
「不,不能這樣!」教皇嘶聲喊道。
「你可以說出你們的條件。聯合國秘書長終於也開了口。
「條件我已經都說過了。為了使你們確信這不是訛詐,也為了貨真價實地顯示一下我們的決心,我決定給你們上一堂原子彈威力究竟有多大的課。」
「不!不能!」眾人喊了起來。
「不,我說可以。請你們再看一眼,這將是你們最後一次看到這座美麗的島嶼。我將馬上開始倒計時。我數過十個數後一刻鐘,這座小島將不復存在。10……9·…….·8……7……」
鏡頭重新回到了美國南達科他州埃爾斯沃思空軍基地的麥克13號「民兵」皿型導彈發射井。隨著「l」從巴克的嘴裡脫口而出,一道強烈的光線從井底向天空噴射出來,與此同時傳來的是一陣低沉的帶著哨音的轟鳴,然後,導彈的紅色彈尖從井口徐徐探出頭來,接著是彈身,再接著是彈尾的舵片……在整個彈體全部露出井口的一剎那,導彈像被什麼力量猛推了一把似地驟然加速,拖著一道白色的煙縷向湛藍的晴空直插上去,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但高速攝像機放慢了它的全過程,使人看得更加驚心動魄、毛骨驚然。
拉特蘭宮內一片驚呼,人們驚恐萬狀地盯著電視屏幕,彷彿末日已經來臨。
慕尼黑
就在「民兵」IIIm型導彈即將穿過南迴歸線時,帝國酒店商務中心的玻璃門被一群粗壯大漢撞開了。
衝在最前面的塞勒爾一把揪佐了那位胖小姐的頭髮。把她從轉椅上拽起來掇到地上:「快說,那小子呢?」f「哪個……小子?」胖小姐魂飛魄散,戰戰兢兢地問道。
「誰讓你發這些鬼東西的?」塞勒爾粗聲粗氣。
「一個亞洲男人。」
「他現在在哪兒?」
「我,我不知道。他一大早把這份文件塞給我就出去了。」
「他是哪國人?」
「好像是新加坡人,也可能是從台灣,不是,是從中國大陸,或者是香港來的。」
「胡說!到底是哪兒的人?」
「我不知道。我沒好意思問他。」
「你是頭又肥又蠢的豬!」
塞勒爾氣急敗壞地舉槍打碎了還在工作的電腦屏幕,然後一揮手,帶人向前台跑去。剛跑出商務中心,就與聞聲趕來的飯店保安人員迎面相撞,一陣亂槍過後,兩名保安倒在了血泊中。塞勒爾頭也不回,衝到前台,把當班小姐從櫃檯下揪出來,從她語無倫次的回答中,終於弄清了那個新加坡人黃漢余和他租走的「寶馬一300」的車牌號碼,又一窩蜂地向他們停在飯店門口還未熄火的車子跑去。
梵蒂岡
十五分鐘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在令人窒息地等待那個時刻到來時,政治家們的心臟到底要比普通人更堅強些。倒是有兩個電視新聞記者心跳辭停倒在了地上,但卻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所有的視線全都被死死地拴在了屏幕上那個即將太難臨頭的小島上。
現在,正午陽光照射下的小島依然一片寧靜。島礁的邊緣,是一圈白色的浪花帶,藍海,綠樹,彩色的三角帆,一派滴龐平和的景象,沒有絲毫不祥之兆。甚至還可以看到一個小男孩,赤著腳在沙灘上追逐一個小姑娘,要從她手上搶奪什麼東西……
突然,記者堆裡有人發出一聲尖叫:「天哪,你們看!」
在小島上空,一個急速飛行的物體施著一道淡淡的白煙出現了,還沒等人看清楚它的紅自黑三色彈體,它已經一頭扎進了小島腹地茂密的亞熱帶叢林中。剎那間,整個小島顛顫了,一團巨大的火球如同太陽落到了地球上似的爆裂開來。以它為圓心,同時起火的樹木和房屋齊刷刷地向四面八方倒去,眨眼就被高達干度的熱風吹刮得無影無蹤!濃煙滾滾,火蛇狂舞,山崩石裂,巨浪拍天……天空在熔化,土地在熔化,生命在熔化。
這顆邪毒的太陽把天空和海洋變成了一座煉獄,在它面前,連那顆真正的太陽也變得黯失色!
強光和熱浪灼痛了電視屏幕前所有人的眼睛。
「阿門!」
教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在胸前劃了一個沉重的十字,兩行老淚從他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拉特蘭宮的宮頂上盪開一片「阿門」之聲。
屏幕上,圍繞著一朵觸目驚心的黑色蘑菇雲,整個南太平洋像一鍋沸水似的咆哮不止,翻騰不息……緊隨這景象而來的,是一場罕見的暴風雨。黑色的雨點在狂風之後驟然而至,猛烈敲擊著悲傷到極點的洋面……最後,大洋的波濤漸漸平息了,電視機前的人們恐怖地發現,他們對水落石出後重見「夢之島」的期待落空了。儘管他們事先已料知結局會十分可怕,可他們仍然無法相信這樣一個事實——皮特克思島消失了。在原來是島嶼的地方,除了那朵像是從大洋深處直接生長出來的巨大毒蘑,顏色漸漸由濃黑變得灰白,並慢慢脫離水面插入雲霄,久久掛在南迴歸線的上空,象徵著末日的猙獰、邪惡和醜陋外,別的什麼都不再有了。藍海綠樹,神話般的皮特克恩,永遠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這種可怕的景像甚至使它的製造者都感到了震驚。因為沉寂許久之後,巴克的聲音才再次傳來,可以聽出,他的聲調有些異樣。
「你們,都看到了吧?這就是末日。不,這僅僅是末日的開始。我要說的是,更可怕的災難還在後面。不用多久,你們馬上就會發現,世界即將變得面目全非。你們這些大國的首腦們,你們現在該知道,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可信的了吧?你們必須記住,我以不復存在的皮特克思島的名義,將你們全部扣為人質。但我將不用一兵一卒看管你們,因為整個世界都是你們的牢獄。不要試圖逃走,逃到任何地方都逃不出末日之劫。從我這裡可以看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是你們的衛星使我做到了這一點,也使你們二十四小時都處在了我們的監視之下。誰也不要試圖逃走別以為無人看管你們就可以自由來去。每一個逃跑者都必須為你們人民的犧牲承擔巨大的責任,我們將讓下一次核爆炸出現在那個逃跑者的國土上。做出選擇吧,你們這些自稱代表人民的無恥政客們,是你們要活下去,還是要你們的人民活下去?
我勸你們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原地不動,直到你們無條件答應我們的要求為止。否則,你們的人民也不會放過你們。教皇陛下,你這位可憐的牧羊人,現在你可以帶領你的羊群祈禱了。
祈禱吧,除此之外,你們已無事可做!」
祈禱之聲響徹拉特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