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門 下卷 第十五章
    海參威2000年2月33日

    俄羅斯海軍太平洋艦隊總司令葉羅申科上將站在他辦公室的窗前,向下俯視著冰封雪凍的金角灣,冰面在西斜的陽光照射下發出藍色的幽光,拒絕西伯利亞州州長——所謂阿穆爾共和國總統——阿納托利發出的最後通碟已經整整兩天了,陸續聽到的消息是,布拉戈維申斯克、哈巴羅夫斯克、尼古拉耶夫斯克、科爾薩科夫這些地方的駐軍倒向了叛國者一邊。連哈巴羅夫斯克的駐軍司令也在電視上公開亮相宣佈效忠阿穆爾新政府,真讓人感到痛心。不過,他統轄的太平洋艦隊卻始終保持著沉默,既沒有按鮑裡諾夫斯基總統的命令派出軍艦炮擊那些落人叛軍之手的港口城市,也沒有按阿納托利「總統」的要求歸順「新的祖國」。他只有一個想法,盡量拖延時間,最大限度地做好全艦隊南下經太平洋、印度洋到大西洋返回俄羅斯本土的準備。

    這個計劃儘管目前還屬嚴格保密,只有艦長以上的軍官知曉,但全艦隊的官兵卻早已心照不宣。準備工作進行得機密又迅速。再有幾天,頂多再有三天,到了氣象預報說有大雪的那個時候,他的艦隊就將在破冰船的前導下,從金角灣開拔了。

    他久久凝視著停泊在港灣中的「庫茲涅佐夫」號航空母艦,「戈爾什科夫」號直升機母艦,回想著蘇聯海軍昔日的強大和榮耀,不覺得心裡一陣揪痛。

    做為最珍視榮譽的軍種的一員,一位海軍上將,他當然為他所屬的軍種隨著一個帝國的崩潰而處於如此慘境屈到痛心疾首,可也無能為力。現在,他能做到保全艦隊就已實屬不易,拉出去作戰?他想都不願去想,甚至不敢想。他的目光落在更遠些的地方,那裡停著導彈驅逐艦」決速」號,他曾在這艘艦上當過艦長,他當然不會願意讓它落到叛賊的手裡。從「快速」號再望過去,是「潘捷列耶夫上將」號大型反潛艦,挨著它的,是油船「比奇卡」號,正是這三艘艦隻,組成了一九九三年的訪華編隊,編隊在中國海軍隆重的歡迎式中徐徐進入旅順港時;他正站在太平洋艦隊第三副司令赫梅利諾夫中將的身邊,軍階是少將。

    當時他完全沒有想到七年後統領整個艦隊的責任落到他肩上時,面臨的卻是這樣一種境況。

    而此刻真正讓他感到危急的,倒還不是阿納托利的最後通碟,也不是倒向「阿穆爾共和國」一邊的當地駐軍。他們目前還不會馬上就調轉炮口槍口向他發起攻擊,即便發起攻擊,他的海軍航空兵,他的陸戰隊再加上數百門艦炮和艦上的上千枚艦對岸導彈,也足可以抵擋—些時日,實在抵擋不住時,還可以升火起錨,一走了之。所以,他不擔心這邊。他擔心的是來自南方的威脅。衛星監測和預警雷達發來的情報是:日本海軍的兩支「十。十」護衛隊群合成的聯合艦隊,正向海參崴方問駛來,目前已越過日本海中心點。從昨天起,全艦隊已處於最高一級戒備狀態,戰鬥警報隨時都可能拉響。問題是,日本艦隊北上的真實意圖還不清楚:是為聲援叛變的西伯利亞當局,做出一番恐嚇性姿態呢,還是不惜與太平洋艦隊開戰?

    就他對各國海軍現狀的瞭解,論實力,他並不把這支日本艦隊放在眼裡,儘管它有宙斯盾級這種世界上最先進的導彈驅逐艦,還有FSX這類先進的戰鬥機護航,但它畢竟只有一艘輕型航空母艦。至於FSX,他相信他的米格一31和蘇一27就能對付得了。不過,海戰的勝敗不能光看實力,指揮者的決策和運氣,都是難以捉摸的致勝抑或致敗的因素。

    但願命運女神不再像九十六年前那樣偏護日本人。

    他正悄聲祈禱著,敲門聲在他背後響了起來。這種絕對需要虐誠的時刻被人打斷使他有些惱火,他頭也不回粗聲粗氣地答道:

    「進來!」

    進來的是個年輕的中尉。中尉怯怯地走到上將身後,低聲報告:

    「海軍中尉謝苗諾夫。米哈依諾維奇報告將軍,剛剛接到衛星傳回的情報,日本海軍聯合艦隊已越過北緯43度線,距金角灣約170海里。」

    這是比當年南雲中將的第一航母艦隊向珍珠港發起攻擊時更近的距離。

    「戰鬥警報!」將軍厲聲下令。

    「是,將軍!」

    梵蒂岡3000年2月23日

    葉羅申科海軍上將在斜陽中俯瞰著他的艦隊時,教皇約翰二十四世也正在聖·彼得大教堂的陽台上俯瞰著朝陽沐浴下的聖.彼得廣場。這是他當選教皇后,第二次在這種場合露面。與他並排來到陽檯面對十萬教眾的,是聯合國秘書長羅慕洛,這位菲律賓人是按歐、美、非、亞輪流坐莊的順序,於去年底當選為聯合國秘書長的。他當上秘書長時,約翰二十四世還沒有成為數皇。他倆曾在紐約聯合國大廈的電梯裡有過一面之交,那時現任教皇還是聖巴斯蒂安·杜米埃紅衣大主教,與聯合國秘書長握手時的身份是教皇特使。一個多月後,羅慕洛秘書長受新教皇之邀,正式訪問梵蒂岡。如果說,那次杜米埃紅衣主教與聯合國秘書長的會見,還只能算是世俗聯合國同宗教聯合國的代表間的初次握手,那麼,今天則是這兩個聯合國首腦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雙方見禮如儀完畢,教皇便把秘書長帶到了俯瞰聖·彼得廣場的教堂陽台上。按照事先排好的日程,羅慕洛將參加教皇舉行的和平彌撒,與教皇本人和十萬教眾一起為整個世界祈禱和平。無論是基於聯合國秘書長的使命,還是出於一名天主教徒的虔誠,他都不會拒絕在這一場合露面。儘管他的隨行人員中有幾位無神論者認為,身為聯合國秘書長,不該以正式身份出席宗教儀式,可他還是拒絕了這種說法,「彌撒只是形式,重要的是祈禱和平。」他說。結果,他不但參加了這一對全世界數十億電視觀眾來說感人至深的儀式,與十多萬人一起默念了禱文,還在教皇之後發表了一番演講,這番演講令站在身旁的教皇熱淚盈眶。

    「讓六十億人類,其中包括你們,十億天主教的信仰者們,像割除侵入我們肌體的癌腫一樣割除正在地球的肌體上日益滋生膨脹的戰爭毒瘤吧。讓我們從今天開始,像對天主神聖宣誓一樣,舉起你們森林般的有力的手——制止植根於人類頭腦和血液中數千年的毒素——瘋狂的嗜血的非理性的傾向。讓我們驅除戰爭這一糾纏了人類幾十個世紀的撤旦和還在不斷產生新的撤旦的溫床。I」做為對羅慕洛呼籲的回應,廣場上揚起了手臂的叢林。

    「好極了,閣下,您講得好極了。」

    「謝謝,陛下,謝謝您給了我一個神聖的講壇。」

    大約有三十多億人從電視上看到了這一場面,這裡當然不會少了巴克。「那好吧,既然你也在場,那就把你也算一個。」巴克一邊看電視,一邊對著屏幕上的羅慕洛說。

    大西洋上空2000年2月23日

    華盛頓時間清晨五點,理查德·沃克總統被林奈特小姐輕輕喚醒了。儘管這是昨晚臨睡前特意吩咐過的,可一大早被人叫醒時,困意未消的他,心裡仍然隱隱有些不快。

    他走到窗前撥開窗簾向外望,直升機正停在南草坪上,等著送他去安德魯斯空軍基地。

    三十分鐘後,他已經坐進「空軍一號」專機在大西洋上空飛行了。

    飛機在萬米高空改為平飛,他解開安全帶,從笑盈盈的空姐手中接過一杯兌得很濃的克皮奇諾咖啡,這種咖啡並不名貴,但他愛喝,這是早年寒苦生活留給他的印記。

    他一口氣把整杯咖啡喝完,等空姐把杯子收走後,才拿起早已擺放在茶几上的當日早間要訊看了起來。

    日本首相大島由紀子不顧美、中勸阻及俄總統的核威嚇,公開聲明承認新近宣佈獨立的「阿穆爾共和國」;

    松本夕張海軍中將率領的日本第一艦隊已經抵近海參裁,是威懾還是交戰,意圖尚不明朗;

    烏克蘭告急:抗俄聯軍不敵俄羅斯大軍;

    土耳其請求北約直接派空軍支援其對伊、敘的前線作戰;

    台灣大選揭曉,民進黨獲票首次超過國民黨,成為半個世紀來第一個非國民黨執政黨;

    兩伊已分別在中東各自所佔的地盤上站住腳。當地軍民的抵抗已漸平息。有消息說兩伊軍隊在沙科邊界發生小規模衝突,但被兩伊軍方發言人所否認;

    坎佩切油田大火仍未撲滅,墨西哥灣海水和空氣污染極為嚴重;

    三艘被炸的日本油輪在燃燒了四天四夜後,到今天早晨已相繼沉沒。沿日本東海岸一線數百海里儘是油漬漂浮,已影響到過往船隻通航。

    沒有一條好消息。只有教皇約翰二十四世與聯合國秘書長羅慕洛將於羅馬時間今天上午在贊蒂岡聖·彼得廣場舉行有十萬人參加的和平彌撤,還有剛剛接任第七艦隊司令的沃納將軍已率領特混艦隊到達東經132度和北緯40度線以外海域這兩條,不能算是壞消息。

    他把頭倚靠在沙發背上,深深歎了口氣。

    現在西方大國都在各打備的主意,誰都想在大變局中得利,誰都又不想出力。英國人本來好歹已答應派出它的「沙漠之鼠」部隊參加第二次海灣多國部隊,昨天,—阿根廷人在馬爾維納斯島登陸後,威廉·奧斯丁首相又馬上變了封,聲言要派部隊去增援他們神聖的福克蘭群島;大島首相則兩眼盯在西伯利亞上,一意孤行到底;法國只肯象徵性地派出外籍軍團的一個營參戰;意大利由於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一段向右轉,把國家搞得一團糟後,現在又來了180度大轉彎,猛烈地向左大幅度擺動,政局更加不穩,可以說無暇他顧;加拿大在這種問題上向來都是喊得調門高,出的力氣小;真正態度最積極的,唯有德國人。因為才從兩德合併的沉重負擔中喘過氣來的德國人,需要更多的原油支撐它二度起飛的經濟,這是美國在歐洲唯一可依托的盟友。看來七國首腦會議這種從冷戰時代延續下來的形式已經開始陳舊過時了,絕對有必要再來一個改變。既然它的功能是為了協調大國和富國間的行動,那麼完全把無論哪種條件都夠得上量級的中國排除在外都是不合適的,何況現在在許多國際問題上七國的協調已越來越困難,即使協調好了,沒有中國的參加和認可,有些事情也常常行不通。這個桀驁不馴的國家手中,畢竟捏著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一張否決票。想到這兒,他覺得應當在這次會議上把這個問題正式提出來。瓦雷金總統在世時,曾時有時無地參加那麼一回7十l會議,隨著他的消失,俄羅斯似乎自然而然地與歐洲大廈脫了鉤。何況一個衰落得如此之快的帝國,在一個只尊重實力的舞台上,能扮演的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中國則不同,她正在顯示令人畏懼的前景。與其讓一頭獅子在曠野上游來游去,不如把它也請進籠子裡來,大家關在一起,按同樣的規則遊戲,按同樣的調門吼叫。當空姐輕輕走來為他端上第二杯克皮奇諾咖啡時,他發現從舷窗外望出去,已看得見法國的海岸線了,於是他打定了讓他的夥伴們接受7十中國的主意。不過,即使這一建議獲得與會各國首腦的贊同,那也是下一輪7十l的事兒了。眼下,他需要趕緊研究一下新任教皇約翰二十四世這個人。因為正是在他的建議下,七國首腦才將一齊出現在贊蒂岡,與這位教皇和聯合國秘書長進行會談,議題當然是:如何在一個越來越不安寧的世界上恢復和平?

    一個隱性的議題則是:西方世界當如何應付正在本世紀展開的不同文明之間的衝突?

    與會的這九個人中,除了大島首相信佛教外,其他八人可以說都是廣義的基督徒。

    日本海東經132一北緯41度2月23日

    從台灣海峽到對馬海峽,再到日本海,這條航道沃納將軍不知走過多少遍。他在心裡把它稱作幸運航道。因為他差不多每從這條航線上走一回,他的職務就會有一次陞遷。從艇長到護衛艦長、驅逐艦長、巡洋艦長、航母艦長,直到特混艦隊司令。但以第七艦隊司令的身份打這條航線上過,還是頭一遭。

    儘管有十幾位國會議員的反對,理由是那次讓美國艦隊丟臉的印度洋之行,沃克總統還是把他任命為第七艦隊司令官。這樣他離肩章上再增加第四顆星,就還差一步之遙了。

    他當然知道那次丟臉的航行責任不在他,但他卻毫不推逐地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使總統免予遭到國會更多的攻汗。總統對此非常瞭然,所以才力排眾議。越過三位資深將軍,把第七艦隊的指揮棒交到了他的手裡。

    他是率「羅納德·裡根」號航母特混編隊駛往伊斯卡德倫灣途中接受這一任命的。海軍作戰部長把消息告訴他之後,要他先別放下電話,說有一位大人物要同他說話。

    「嗨,沃納,祝賀你!」

    是總統本人在同他通話!

    「謝謝,總司令,謝謝您。」

    話筒裡傳來沃克總統無所顧忌的大笑。

    「沃納,你該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傑西。」總統笑著說。

    「謝謝,總統先生,我會的,我一會兒就告訴她。」

    「那很好,祝你好運!」

    總統把電話掛上了,沃納將軍握著聽筒發了會兒楞。總統居然提到了他妻子的名字,這真讓他感動,同時也就在心裡為自己曾對總統有過腹誹而暗生慚愧。

    現在,當他坐在自己的新旗艦「亞伯拉罕·林肯」號上,率更龐大的一支艦隊向日本海進發時,他漸慚領悟出總統選他出任第七艦司令官的深意:是要他在一次更引人注目的軍事行動中為總司令也為他自己、更為美國掙回面子。

    雖然這次他領受的又是一次尷尬使命:既不是支援俄國,也不是協助日本,但還要對兩國都構成震懾和威脅,這當然很難辦到。不過既然總統已經下令……這就無論如何要幹得漂亮些,沃納將軍不時提醒自己。

    東京2000年2月23日

    眼看著日影一點點西斜,海參崴方面還是不見有什麼消息傳回來,大島首相終於開始沉不住氣。

    「依田君,還是沒有潮汛的消息嗎?」她在電話裡問海軍幕僚長。

    「是的,首相,目前還沒有直接來自艦隊的消息。從衛星發回的圖像看,『黑潮離目標不到三百海里,松本正在展開他的隊形。」海軍幕僚長依田美雄向首相報告。

    「哦,是這樣。」

    大島不好再多問什麼。她悵帳地放下電話,這時她理解了鐵蝴蝶一一上個世紀英國女首相撤切爾夫人,何以在自己的回憶錄中,有那麼一大段焦急等待福克蘭前線戰報時的心情描寫。現在輪到她焦急了。她的回憶錄中也將會有這樣一段,所不同的是,鐵夫人等待的只是一個強國打擊一個弱國的戰報,而她等待的,卻是一百年裡日本第二次戰勝那個北方大國的消息。沒有多少人的回憶錄中可以留下如此輝煌的一筆,即使在日本史上,也只伊籐博文有此殊榮,看來第二個就該是她了。

    可是,真的那麼有把握嗎?越臨近見分曉的時刻,她心裡反倒越加沒底。俄羅斯畢竟不是等閒小國,十年間衰落的,是它的國力,甚至軍力,但那些足以上百次毀滅人類的核武器卻依然矗立在發射井裡或橫躺在發射車上。這些傢伙的存在,使俄羅斯看上去橡一頭雖然年邁體衰但仍沒拔去尖牙利齒的老熊,一旦惹出火來,它還會毫不猶豫地使用它的爪牙的,何況它現在還有一位神智不大健全的總統狂人。如果他真的向日本甩一兩顆核彈,而日本軍界信心十足的電子攔阻網又沒能封堵住它,讓它從地圖上抹去橫濱或者奈良(更不要說東京),那她的首相寶座也就坐到頭了。她不但將成為日本現代政治史上最短命的首相之一,估計只比羽田孜首相政治壽命長一點兒,更重要的是她將成為日本民族的罪人。

    是英雄還是罪人?或者說,是進攻還是退卻?哈姆雷特的兩難式發問也同樣適用於此刻的她,這是日本改寫世界歷史的一次絕佳機會,除了擁有核彈,俄羅斯手中一張王牌也沒有了,這個老脾帝國從未如此虛弱不堪過。也就是說,在這盤一觸即發的對局中,日本獲勝的機率大於失敗。勝,日本可以把手臂張開;敗,她一個人引咎辭職。她甚至連一旦遭到核打擊時的辭職書和謝罪聲明都想好了,但願松本夕張將軍真的和他表面上顯示出來的那樣出色。

    北京2000年2月23日

    還是國防部大樓頂層。會議室的門關著,幾乎聽不到裡面任何響動。只有當某位秘書偶爾開門進出時,才會從裡面傳出三言兩語,不等外面的人聽清楚什麼,門就在他身後緊緊關上了,剛剛飄逸出來的聲音又馬上就被關了回去,使那兩扇皮面鑲裹的門,看上去有一種神秘色彩。

    何達一直守候在隔壁休息廳裡,等著輪到他進去向中央軍委的成員們匯報,匯報的題目是:第二次日俄戰爭極可能在近日內爆發。

    與往常的軍委會議不同的是,今天出席會議的還有總理和幾位副總理,因為西伯利亞問題涉及到的,不僅僅是戰爭。根據議程,排在何達前面匯報的,是外交部副部長陳光漢。等陳副部長介紹完西伯利亞問題引發日俄緊張局勢的來龍去脈,就輪到何達了。

    「海參崴極有可能成為第二個珍珠港。」

    何達一開口即語驚四座。主席、總理、副總理還有那些雙肩各有三顆金星閃耀的中國軍隊的巨頭們,全把目光投向了眼前這位剛剛佩帶上中將軍銜的二星將軍。

    如果東西伯利亞的獨立最後成為不可改變的事實,遠東的政治地圖就將重新繪製。這一變局的獲益者當然主要是日本。她不但在遠東乃至亞太地區的地位會大大得到加強,而且由於其勢力範圍遠達北極,能同時對歐、美兩大洲產生影響,她在世界大格局中的地位也將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強。

    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將在這幾天裡看到一場面目全新的海戰。

    何達說,我認識日本海軍此次行動的指揮官松本夕張將軍,當面聽他描述過他對未來戰爭的想法,相信這一次他就會把他的想法付諸實踐。這將是一場真正的高科技戰爭,或者,按松本將軍的定義,是一場第三級戰爭。他的意思是說如果十年前的海灣戰爭還是介乎於第二級和第三級之間,即一半鋼鐵一半硅片的戰爭的話,而這一次將是純粹的第三級——也就是誰的硅片領先對方誰就是勝利者的戰爭。

    日本可能打贏麼,單靠她的硅片?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表示出不同程度的懷疑。何達知道,對一種新型戰爭的認識要比戰爭本身來得晚。面對每一位軍階和身份都高於他的人的質疑,何達的結論十分肯定。

    「能贏。這次日本肯定還會贏。」

    對於如此肯定又未經證實的結論,每個人都不好再說什麼,場上的氣氛沉寂下來,眾人的目光慢慢集中到國家主席兼軍委主席身上。何達注意到他今天大開煙戒,煙灰缸裡已有十幾隻煙蒂,指間還有一支正抽到一半。

    「遠東格局的改變看來要取決於第二次日俄海戰了。如果俄國再次被打敗,她毫無疑問就會從亞洲退出去。那麼,誰來填補她留下的巨大空白?這才是我們考慮問題的關鍵所在。外交部要認真研究一下阿穆爾共和國出現後,帶來的包括外交在內的一系列問題,總參去研究日俄海戰對未來戰爭也包括對我國軍事上的影響。」

    說到這裡,他有意頓住了,目光從眾人臉上移過,在何達身上停了下來,「一句話,做好應變準備,無論如何,任何變化都不能損害中國的利益。」

    彼得大帝灣「神鶴」號輕型航母2000年2月23日

    拐過納霍德卡的岬角就是彼得大帝灣。

    海參崴在望了。

    儘管眼下用高倍望遠鏡也還望不到它,但在「神鶴」號艦橋上整整仁立了兩個小時的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松本夕張確信,這座俄羅斯海軍的遠東重鎮,已經穩穩地攥在了自己手裡。前方100海里處等待他的,必將是一場未始交手已定勝負的海上決戰。俄國人的太平洋艦隊肯定會再敗於日本海軍之手,葉羅申科也將成為羅熱傑斯特文斯基第二。想來這真可以說是一次百年輪迴。只是,事隔百年,你會成為第二個東鄉大將麼?將軍捫心自問。從打在青森碼頭上與依田美雄幕僚長握別,幕僚長把一雙大手重重地按在他肩上,目光深沉語調也深沉地對他說「日本重振在此一舉」之後,一路上,他不止一次這樣問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野心還要更大些。他想把東鄉大將和山本大將兩個人的赫赫軍功集於一身。

    他想在再敗俄羅斯海軍於日本海的同時,還要讓俄國人也蒙上山本大將奇襲珍珠港式的恥辱。

    他相信他能做到這一點,而整個「黑潮」計劃就是對馬海戰與奇襲珍珠港的歷史翻版。所不同的是,他,松本夕張,極有可能成為人類戰爭史上第一個不發一槍一彈,或者說,兵不血刃就贏得驚人勝利的艦隊司令官!如果確乎如此,那他無疑就成了一切未來戰爭——非殺傷生戰爭——的先驅。想到這裡,他似乎已看到寫著自己名字的神位在靖國神社繚繞的香火間煙煙生輝的情形。

    淺沼少校悄無聲息地走到將軍身後:

    「將軍,艦隊巴經越過東經132.3一北緯4311度線了,距海參崴還有98海里。」

    淺沼的聲音如此之輕,像是怕被俄國人聽到似的。

    98海里,這是比南雲將軍的機群從航母甲板上起飛去攻擊珍珠港時要短得多的距離。但松本夕張並沒有下達攻擊令,恰恰相反,他下達的是不但讓俄國人,甚至讓一直在偵察衛星中密切監視日本艦隊一舉一動的美國人和中國人大惑不解的命令:

    「從現在起,全艦隊進入無線電靜默!」

    他知道他的這個命令即使用密碼發出,也會立即被俄國人、美國人或許還有中國人破譯出來。

    他能想像出這些明裡暗裡的對手們在面對一紙譯電時的模樣:

    先是面面相艦,繼而啞然失笑。

    想想看,兩支「十·十」艦隊一駛出青森、函館基地,就已盡在俄、美、中三國的衛星、雷達、預警機的交叉覆蓋之下,早已無密可保。最先進入他們視野的是宙斯盾級「金剛」號導彈驅逐艦和「榛名」、「比睿」號導彈驅逐艦組成的三角形編隊,隨後是十六艘驅逐艦與一艘航母組成的特混艦群:左有「朝風」、「澤風」、「太刀風」,右有「濱霧」、「澤霧」、「懶戶霧」,中間是聯合艦隊的旗艦「神鶴」,後面則是「高月」、「掏月」、「望月」、「長月」,再往後,有「旗風」導彈驅逐艦率領的「山霧」、「夕霧」、「雨霧」、「朝霧」和「海霧」,最後拖尾壓陣的是由榛名級驅逐艦改裝的「白根」號。這些都將在俄國人、美國人和中國人的眾目暌暌下,被一艘艘地判讀識別出來。日本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在津輕海峽匯成聯合艦隊後,一路上浩浩蕩蕩,此呼彼應,數十面太陽旗獵獵飄展著招搖過海,連電子干擾都不打開,並無遮掩保密的意思。誰知臨到與敵手不足100海里距離時,卻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要全艦隊進入無線電靜默,豈不令人好笑?

    不出松本所料,當一個滿臉還未褪盡黃色絨毛的中尉把譯好的電文拿給俄羅斯太平洋艦隊總司令葉羅申科將軍過目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日本人,起碼那個叫松本夕張的日本人,腦袋瓜出了毛病。沒有一個頭腦正常的指揮官,會在電子時代下達如此愚蠢的命令,無線電靜默!哼,起碼接常識也該開始實施電子干擾,而這位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卻要自己的艦隊幹什麼?無線電靜默!

    他真為自己的對手感到難過。但他並不因此而掉以輕心。恥笑歸恥笑,他可不想犯和日本人同樣愚蠢的錯誤。他神情肅然地命令遠東地區所有的雷達統統開機,所有的預警機全部起飛,所有的定點衛星全部對準日本海——在更大範圍內嚴密搜索再搜索。因為以他對日本人的瞭解,他不大相信這些一向狡猾的日本佬真會像他們這次表現出來的這麼蠢。他擔心這支大搖大擺闖入彼得大帝灣的艦隊只是一個誘餌,而真正對海參藏的攻擊則正隱藏在眼下他尚無覺察的某個地方。就像當年山本五十六帶他的聯合艦隊干的那樣,這是日本人慣用的把戲。

    「但海參崴不是珍珠港!」

    葉羅申科把他那只長滿黑毛的大拳頭嚼地砸在了碩大的橡木桌面上。眼下他當然不會知道,正是他的這一連串在軍事常識上無可挑剔的命令,使海參藏不可避免地在半個小時後,變成了二十一世紀的珍珠港。

    就在遠東地區的全部雷達都按照葉羅申科的命令開機後,松本夕張一直細瞇著曲眼睛忽然睜圓了,淺沼少校清楚地聽到,從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口中吐出兩個將使歷史之舟改變方向的字眼:

    「漲──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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