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2000年1月3日
何達將軍的座車已經開走很久了,李漢還一個人定定地站在草坪上。恍惚間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著陸,而是身心分離,無聲飄忽滑翔於雲海之上,極目所及,只有澄澈如洗的碧空,漸漸地,他發現自己像冰塊一樣融化得沒了形狀,在越飛越高中,漸漸融入那近乎無限透明的藍色。
如同一次參透彈機的徹悟。悟到了什麼?他一下說不清。那感覺有些像打了一針杜冷丁,微微暈眩中久纏身心的劇痛和隱痛,統統在一委間消失了。兩年前,他在做左膝半月板切除手術時,醫生給他打過一針,那感覺就和這很像。
執勤的哨兵把一串亮晶晶的東西遞到他眼前,使他冷不丁吃了一驚:
是他的車鑰匙。
吉普車沿著來時的路線返回軍營途中,他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心情有了變化。時針已經指在了五點五十八分。還差兩分鐘,就是他和嬋約好的見面時間。肯定不能準時趕到蘭桂坊了。問題是為什麼一定要趕到蘭桂坊?他一邊急打了一把方向,閃過對面肯定是一個酒鬼駕駛的捷豹牌跑車,一邊在心裡問自己。僅僅是為了排遣?為了解脫?可你有什麼權利拿一個比你小得多的女孩子的純情去排遣和解脫?哪怕是你心裡確實喜歡她也不行。況且,如果這裡還隱含著一層報復另外一個女人的動機的話,那就更是一種可鄙了。
他為自己感到羞恥。可我確實是喜歡她的,他又在心裡替自己申訴。三天裡他已經不知這樣問過自己多少遍,回答都是一個:這就是我想要的那個女人。從他少年時對異性開始懷有朦朧的意念那一刻起,他就似乎一直在等待這次一見鍾情的邂逅。在他第一眼看到她的面孔時,一個聲音告訴她:
你找到了。
但你卻不能一步跨過鴻溝。在你和她之間,還橫直著另一個女人。即使你有最充分的理由證明自己已被一次失敗的婚姻所傷害,也都不足以成為你可以傷害另下個女孩的憑據。她沒有義務分擔你的不幸,哪怕她也像你喜歡她一樣喜歡你。
他調轉了車頭。在離蘭桂坊還差兩個街口時,他從擁擠的車河中吃力地退出來,駛回了添馬艦街。
等待或放棄與一個女人的約會,對哪一個男人都不是件好受的事情,如坐針氈。回到軍官宿舍後的李漢,體會到的正是這種滋味。他先是感到莫名的燥悶,便隨手拉開鋁合金的窗扇;很快又感到絲絲涼意,只好再次把窗戶關上。他翻出一副現代兵棋,在棋盤上布好子,自己跟自己對殺,結果殺得十分掃興;於是他乾脆從鞋箱中翻出自己所有的皮鞋,一雙接一雙的擦拭,直到它們全都能照出自己的影子為止。
這一切都無法使他的神經獲得真正的放鬆。這段時間他的腦子裡出現過一百次的反悔和對一百次反悔的否定。最後他強迫自己在電腦前堅定地坐了下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上帝,如果這玩藝兒再不管用,我真不知道還該幹什麼好了。
開機後他走了會兒神。他在想,是先玩會兒電腦遊戲,還是直截了當地開始「環球漫遊」?他是一個超級「Hacker」,他對那種猜破別人指令,自由出入其系統的本領非常在行。在遇到嬋之前,這是唯一能使他著迷、使他忘掉一切的「活兒」。
只要你幹得漂亮,這「活兒」能使整個世界在剎那間像個放肆的脫衣舞女那樣脫得一絲不掛,一覽無餘地呈現在你面前。你如無冕之王君臨天下:一切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一切遮掩都失去了意義。老闆與女秘書的偷情,政客們之間的齟齬,癡男怨女的盟誓,銀行裡的洗錢高手與毒梟們的明來暗往,中尉或者上校們的政變陰謀……只要你能拿到指令,你就會像阿里巴巴喊一聲芝麻,開門吧」一樣,神奇的世界頓時就在你眼前打開。有時,他覺得自己這麼干有點像在翻別人的口袋,或者窺探別人的隱私,不過出什麼都不拿,只是看看。他為自己找理由。
那小子幹得怎麼樣了?他不經意地滑動著鼠標器,看著鼠標在屏幕上胡亂地竄來竄去,忽然想起了那個闖進一家瑞士銀行電腦系統中的不速之客。一個星期前,他也像今天這樣漫不經心地在世界各地遊蕩,從一個網絡跳到另一個網絡。當他無意中與一家中美洲的銀行聯機之後,發現這家銀行的一筆巨額款項,在兩三天的時間裡,從美洲到歐洲連續轉匯了二四家銀行。每次都換一種名義和戶主姓名,但錢款的總數卻始終沒變。這一點使他得以一直追蹤到瑞士。他知道這個銀行比餐館還多的城市,也是著名的洗錢之都。他想,這次也不例外。他很想看完全過程,好讓自己開開眼界。果然,讓他開眼界的事情發生了。他發現這筆錢就像一隻釋放出了異樣氣昧的獵物,很快就被隱伏在密林深處的獵手嗅到了。這個獵手和他一樣,起先只是躲在網絡的邊緣靜靜地觀察,一眼不落地看著這筆錢在自己的視野裡轉來轉去,最後,當它在瑞士的一家小銀行裡收住腳時,獵手出擊了,動作敏捷得像一隻黑蜘蛛,似乎一下就把那個專門替人洗錢的傢伙罩進了自己的網裡。從前天起,這筆錢的數量開始在銀行帳戶上一筆筆減少或轉走。看來他們是用什麼辦法把那小子控制住了,而那個遠在南美的大毒梟還對此一無所知。現在,當李漢再次把目光投向這裡時,這幕精彩的戲劇還在繼續上演。不到三天時間,那筆巨款就像一座迅速融化的冰山,看上去只剩下一堆碎冰塊了。見鬼,他們是怎麼把那個洗錢專家弄到手的?他們肯定是從哪家五星級酒店裡把他從一個東歐或者俄羅斯妓女的身邊拽起來,起碼打折了他兩根肋骨或半口牙齒。
不過你得承認,這幫小子的確幹得漂亮。而那個獵手的精力看來十分充沛,他簡直就像一手在捆紮那些小山一樣花花綠綠的鈔票,另一隻手還在全球網絡世界裡揮舞。瞧,他又來了。不過這回他的目標不是銀行,他在猶豫,在試探,在東瞧西看。這回他好像是想敲開軍隊的門。他先試了試摩爾曼斯克,但他沒能和俄羅斯北方艦隊的網絡聯上機;他又轉向巖園,在那裡他也沒能進入駐紮在日本的美軍基地;然後他又調頭去碰阿森松島,那裡是另一處美軍基地,還是不行;最後,他轉到了酒泉,他連用了「飛將軍」、「神劍」、「東方」三個指令,都沒能叩開中國導彈發射基地的大門,他有些洩氣了,猶猶疑疑地在原處打了幾個轉,就從屏幕上消失了。
看來他猜破口令的本事還不行,李漢想。
這時,電話鈴響了,是蟬。李漢拿起聽筒,一個聲音冷冷地從蘭桂坊甩了過來:
「是不是一個中校就可以隨便失信於人?」
巴勒莫2000年1月3日
香港的下午是巴勒莫的清晨。這座西西里島的首府要在進入這一刻後才會漸漸停止她的喧囂。薄薄的晨霧親吻著第勒尼安海灘時;城市已經睡得很熟。一輛日產密封貨櫃車懶洋洋地駛過了街頭,巡警連頭都不抬一下,只顧坐在停靠路邊的警車上打盹。
貨櫃車在自由大街的街口停了下來,一個露宿街頭的流浪漢從長椅上探了探頭,看見早已等候在那裡的穿黑色風衣的男子鑽進了駕駛棚。汽車又向前開了,流浪漢重新倒頭睡去。這時他還不知道他下一次醒來將是被槍聲驚醒。
貨櫃車把車速放得很慢,似乎在沿街欣賞上個世紀的建築大帥歐內斯托.巴錫爾的傑作,在這條充滿歐陸現代主義風格建築的大街上,到處都留有他天才的印記。
貨櫃車停止下對現代建築藝術的瀏覽,在一座巴羅克式的建築物前剎住了車。這座線條繁複、風格凝重的圓頂建築,在自由大街上真有點鶴立雞群。
貨櫃車的所有車門突然間全部打開,一群影子一樣的蒙面人,在那個穿黑風衣的人帶領下像一股旋風捲進了那家旅館。
半分鐘後從旅館裡傳出槍聲。
槍聲把那個長椅上的流浪漢再次驚醒。他用髒手抹去糊在睫毛上的眼屎,朝槍聲傳來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見一班蒙面人把兩個穿睡衣的男子往貨櫃車上拖。他猛地想起自己手邊那台從垃圾堆撿來的電視攝像機,好奇心驅使他操起機器,摁動開關。把鏡頭對準了不遠處正在發生的一幕。所有這一切從開始到結束總共不過三分鐘時間。貨櫃車開走後好半天,流浪漢還和他的攝相機鏡頭一起,對著空蕩蕩的大街發愣。
半個小時候後,他發了一筆橫財。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他以十萬里拉的價碼,把這組鏡頭賣給了當地的一家電視台。
又過了一刻鐘後,一條獨家新聞開始從這家電視台通過衛星向全世界放送。可惜那個流浪漢的攝像水平太差,他拍攝的那些搖搖晃晃影影綽綽虛虛乎乎的鏡頭,沒能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更何況這些鏡頭來自隔三岔五就有綁票、謀殺或汽車爆炸案傳出的西兩里島。那裡隨便發生什麼都不會讓人感到驚奇!
但起碼還是有一個人注意到了它。這個人當時正在特拉維夫的「摩沙迪」情報中心,參加二十四小時晝夜值班。他剛剛跟向他交班的同事道過再見,又衝了一杯速溶咖啡,屁股才挨著那把一扭身就吱吱叫的皮轉椅,就看見了這條業餘攝像師拍下的新聞。
開始他倒也並沒太在意,只顧低頭去吹浮在咖啡表面的植株末。是播音員說到的那兩個被綁架者的名字提醒了他。作為一個猶太人,他對某些字眼有一種特殊的敏感:那是兩個德國人的名字。亨利克希.薩根和海因茨貝格。
播音員說,這兩個德國人是萊比錫一家與德國軍方關係密切的軍工企業的高級工程師,又說,一九九0年柏林牆倒塌以前,他們居住在前東德,這是他們的妻子和女友──目睹了綁架全過程的兩個女人哭哭啼啼說出的情況。這似乎為找出他們被綁架的原因提供了某種線索,但真正的原因何在,警方正在調查中。
那個以色列特工也毫不猶豫地馬上開始了他的調查。他只用了兩分鐘時間,就從電腦個調出了前東德高級武器專家的名單。他發現,在核武器專家一欄裡,亨利克希.薩根和海因茨貝格的名字赫然名列榜上。
他覺得他搞到了這兩個人被綁架的原因。但是,誰綁架了他們?這還是個謎。他首先想到的是伊拉克人,不過,利出亞人也有這種可能,或許還可以加上北朝鮮人。很快,他又把這件事與近年來不斷從美國、法國、日本傳出的核原料失竊事件聯繫了起來:核專家+失竊的核原料=核武器。這一可怕的前景著實讓他嚇了一跳。他決定先給他的上司寫一份報搞再說。
香港2000年1月3日
李漢趕到蘭桂坊後,才發現自己連軍裝都忘了換。那間酒吧裡的氣氛一如往日,嬋也還坐在老地方,背對著門。
李漢走過去,在嬋的對面坐下來,他的面前已經擺好了一杯酒,不過不是血瑪莉,是另外一種,藍色記憶。他知道她點這種酒的用意,到嘴邊的道歉話又嚥了回去,他只是無聲地望著她。
他們無聲地對視。
「你穿軍裝很帥。」
他沒想到是這樣的開場白,那些道謙的話又重新湧了上來。但他還是忍著沒說。
「我都誇過你了,你為什麼也不誇誇我?」
「你還是那麼美。」
「誰要你誇這個?」
「那誇你什麼?」
「誇我的雅量呀,傻傻地坐在一個地方等人,足足等了三個半小時,見了面不要人家道歉,還誇人家長得帥!這雅量幾個女孩子家有?」
「的確,不過這話得我來說。」
「誰讓你不說?我只好自己說了。」
僵局打破了,李漢在心裡甚至有些感激這小女孩。
「我差點兒再見不到你了。」他以為這話會讓她驚訝。
「是四點到五點之間嗎?」她淡淡地問了一句。
該輪到李漢吃驚了『你怎麼知道?」
「那會兒我正小想坐地鐵去銅羅灣,結果坐到了油麻地。」
「我坐的那架直升機差點掉進海裡。」
「結果是虛驚一場。」
「你這人是不是沒心沒肺,連聽到人命關天的事都無動於衷?」
「可我有心在這兒等他。」
無言以對。
藍色記憶在漫漫揮發著效力。
「我已經失信,你為什麼還要等?」
她深深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臉上再次漾起只有她才會有的那種燦爛的微笑,「因為我不喜歡小男孩。
我對一個小伙子說,其實他比我還大呢,我是個大懶蟲,你要是找了我,誰牽你過馬路,誰給你擦鼻涕?」
那微笑突然變成了頑皮。
「我為今天的事道謙……」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真的。」他怕她不相信。
「告訴我,今天上午去午什麼?」
「去跟一位將軍聊天。」
「到天上去聊天?那位將軍夠浪漫的。」
「可聊的內容一點兒也不浪漫,印度,巴基斯坦,還有克什米爾。然後,旋翼不轉了,飛機像個大秤砣一樣往下掉……」
「然後,飛機又不往下掉了;然後,你決定不來見我;然後,你又來了,坐在我的對面……」
藍色記憶開始起作用。他目光直直地看著她,有一霎間,她看上去有一種異國情調。
她又要了一杯酒,這回是血瑪莉。他本想阻止她,但又沒有。他知道需要排遣和解脫的,不光是他。
「我一生下來就被無休無止的夢和謎弄得很累很累,」喝下血瑪莉後,她突然開口,「從來就沒有一個沒有夢的夜晚.我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很小我就發現我媽媽會用手指認字、顏色。她總是隔著信封用手讀我父親寫來的信給我聽。」她說得語無倫次,但她的聲音卻使李漢有一種飄飄然通體舒泰的感覺……
「我總是很害怕,我膽小極了,可我也不知道我怕什麼?只有在成年男人的跟前,我才能稍稍安下心來……」
不知什麼時候,她的小手已經握在李漢的掌中,很涼。
「我們跳會兒舞好嗎?」
她昏沉沉地把頭靠在了李漢肩上。在似有似無的背景音樂中,她伏在李漢耳邊,喃喃低語:
「我知道,你,現在想的,不是我,是印度,是巴基斯坦……那讓我告訴你,有上弦月的,日子,那裡,還有另一個地方,你叫它什麼來著?克什?米爾。會有血災,和火光……」李漢停下舞步,輕輕用雙手捧住嬋的臉,他發現她的眼睛呈現出一種朦朧的綠色。
莫塔馬灣2000年1月4日。
午夜,「羅納德。裡根」號航空母艦率領龐大的特混艦隊,以三十節的速度駛入莫塔馬灣。這艘一年前才下水的尼米茲級核動力航母,是美國也是世界上最新最大的一艘航空母艦。巨刃般的艦首切開黑沉沉的海水,在艦舷兩側激濺起排空的水牆,直朝薩爾溫江的人海口比魯君島插去。
進入夜航以後,艦長霍克准將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艦橋。他揉揉佈滿血絲的兩眼,拾手看了看表,輕聲對恭立身旁的值星官說:「可以叫醒沃納將軍了。」
喬治.沃納中將是特混艦隊司令官。他在走進自己的艙室之前丟下一句話:「—進莫塔馬灣就叫醒我。」
其實他始終就沒睡著。
特混艦隊出馬六甲海峽後,一直是沿新加坡一加爾各答航線朝安達曼群島方向挺進的,只是到了東經95度一北緯13度海域,才突然偏轉艦首,改向莫塔馬灣駛去。
起先一切都還順利。一個小時後,編隊左側的燈光突然看不見了。不一會兒,值星參謀跑來報告,是處在最外側的「林德」號護衛艦為了快速跟上編隊,修正航向時,撞在了「斯科特」號導彈驅逐艦的左舷。
「斯科特」號的艦殼凹下去一塊,「林德」號恐怕得返航了。
就這些?
還有,一個正在前甲板值更的水兵失蹤了。估計是兩艦相撞時被拋進了海裡……
將軍皺起了他粗闊的眉毛:「讓托馬斯中校別急著返航,留下基廷少校的獵潛艦跟他一起找那個水兵,他叫什麼?」
「本。」
「讓他們直到把本找到為止。」他看見值星參謀面有難色,舷窗外此時正是風大浪高,又低聲補充了一句,「那怕是屍體。」
出師不利。將軍的心情變壞了。問題是是否有必要一定出師?
從駛出馬六甲海峽,他的美國艦隊嗎?
海軍作戰部長小克洛德。
休斯上將在下達命令時對他暗示道,在這件事上,武裝部隊司令信不過泰國和緬甸的政府軍與軍方,甚至信不過中央情報局。否則,一個只有幾千武裝土著的毒梟,怎麼可能猖獗達三十年之久?看來,格利茲上校在前些年披露的中情局與昆沙有某種默契的傳聞,至今還在影響著總統。
所以他決定讓海軍和海軍陸戰隊單獨干。
這就是總統的全部用意嗎?沃納搖搖頭。儘管作為一名美國將軍他一直恪守軍人絕不過問政治的傳統,但他還是可以猜到,這是總統以他作為武裝部隊總司令的特權,為在即將到來的大選年贏得連任,用軍事行動給自己撈分。而本可以阻止總統這麼做,起碼可以表明海軍立場的休斯上將,居然為了能在今年秋季,順利接替任期屆滿的邁耶上將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的職位,竟在總統面前三卷其口!
「一切都是為了美國的名義,可並不是一切都為了美國。」沃納將軍走上艦橋,望著那些臉上塗滿油彩,在甲板上列隊登記的「海豹」突出隊的小伙子們時,他想到的就是這句話。他不禁為這些即將消失在夜色深沉的亞洲叢林中的小伙子們的命運擔心。
假如不是為了政客門的一己之利,沃納想,當然應該毫無保留的向毒品宣戰。必要時,不惜動用軍隊。
但不能把軍隊當作政客輪盤賭上的籌碼,這會讓每一個真正的軍人對軍事行動本身是否正當產生懷疑。這些想法,沃納將軍不可能對任何人說。他甚至沒有把握,如果自己處在休斯上將的位置上,真的就有勇氣向總統先生當面指出這一點。
「當你從一個海軍少尉幹起,用三十年的時間,換來三顆將星時,你唯一的企盼,就是那第四顆星。
為此,你最好少開尊口。」
這是—位終於沒能扛上第四顆星的三星將軍在退出現役時,對前來接替他的沃納少將的忠告。此刻,沃納中將望著向他行禮的霍克准將,不禁想起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但他一想到「少開尊口」這四個宇,就連這句至理名言也不想對準將提起了。
出擊的時刻到了。
「煉金術行動」將從此刻在沃納將軍的黑色海霸王表盤上進入倒計時。
飛行甲板突然被各種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十二架海王直升機的旋翼同時開始旋轉,發動機的轟鳴如同群獅狂吼……一個個艙門陸續關上,最後一個登機的是指揮這次行動的「海豹」突擊隊隊長馬丁上校。他在跨進機艙前,身板筆直地朝艦橋方向敬了一個長時間的軍禮,直到他確信沃納將軍已經還過了禮,才狠狠把手向下一劈,轉身登上了飛機。
直升機明滅的燈群很快就隱進了如墨的夜色之中。
飛行甲板上再次傳來爆裂般的發動機轟鳴聲,四架F/A—18戰鬥機已經在蒸汽彈射器上準備起飛,另外四架也已經一邊閃動著紅綠色的翼燈,一邊向起飛線滑動。四十分鐘後,他們將趕在馬丁上校的「海豹」們到達金三角之前,對那個叫洪蒙的撣邦人居集地進行地毯式轟炸。沃納知道,每一次軍事行動中,死於非命的並不都是敵人。
將軍的眼睛有些潮潤,他想起了他的兒子,那個也叫馬丁的漂亮小伙子。兩個月前,馬丁死了,死於吸食克拉克過量。他想,這大概就是總統選他指揮這次行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