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川登陸作戰即「鉻鐵行動」,從發起到整個行動的實施都是一次典型的麥克阿瑟式的作戰行動。這次大膽的五千比一的冒險,使我們在朝鮮的部隊恢復了主動,沒有被敵人趕入大海。當我們這些人差不多還沒有完全意識到我國已處於戰爭之中時,麥克阿瑟就已經開始擬定這次兩棲包圍計劃了。這次行動集中反映了他整個太平洋戰略的特點。按照這一計劃,麥克阿瑟將在敵人最難預料的地點打擊敵人,切斷敵人的補給線並使其腹背受敵。當其他人在考慮如何平安地撤出我們的軍隊時,麥克阿瑟卻在為取得勝利而擬定計劃。
起初,沒有多少人支持他。我知道,當他就這一計劃向參謀長聯席會議作扼要說明時,不只是我一個人對他的計劃是否可行表示懷疑。有些人直到這次行動的成功既成事實之後才放棄自己的看法。但是,麥克阿瑟將軍不僅僅是一位軍事天才,他還是一位很出色的能言善辯的人。他能很雄辯地論證自己的觀點,以至那些決心反對他的人都能被他爭取過來,轉而對他表示熱情的支持。
正當我們數量上處於劣勢的經過浴血奮戰的軍隊撤往釜山環形防禦圈的時候,正當麥克阿瑟急切地要求給他補充越來越多的兵員和物資的時候,在國內有許多人發出了冷靜面又合乎情理的呼聲,提醒我們不要把已經縮減的兵力過多地投入到這次行動中去,因為這次行動可能僅僅是一場小規模衝突的序幕,而這場小規模衝突可能又會很快蔓延到歐洲,並且迅速席捲整個世界。在其他戰區,我們還有比朝鮮更加重要、更便於防禦的地點需要保衛,況且,我們當時幾乎沒有什麼兵力可以抽調到朝鮮。在遠東地區,我們有一支重要的野戰部隊:第8集團軍。這支佔領軍實際上並不負有防守朝鮮的任務。為了完成其在日本的佔領任務和治安任務,該集團軍分散地駐紮在整個日本。它只有很少的幾個訓練地域;也許,通過在這些地域進行訓練,其所屬部隊能保持戰備狀態。可是,這些部隊助戰備訓練任務早巳降至次要地位。
儘管麥克阿瑟告誡說遠東確實存在著危險,他還是眼看著自己的部隊不斷地被削減。第8集團軍所屬四個步兵師(含第1騎兵師)中的任何一個師,實力都低於規定的中二萬二千五百人的臨時編製數,即使這個數字也大大低於一萬八千九百人的戰時滿員編制數。每個師都缺少一千五百支步槍和應有的全部90毫米反坦克煙,每師九個步兵營缺少三個,師屬炮兵的三個炮連缺少一個,此外,團屬坦克連一個也沒有。僅第1騎兵師保留有一個建制的中型坦克營。集團軍下面沒有軍部及軍部掌握的中型和重型炮兵、工兵以及通信兵等重要的軍屬部隊。
海軍和空軍同樣不足編製數額。海軍的作戰艦艇、各型登陸艦艇、掃雷艦艇與器材等都低於規定的數量。空軍最初根本沒有噴氣式戰鬥機,其他作戰飛機和運載部隊的飛機亦很少。如前所述,由於缺乏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員,空中目視偵察與照相偵察能力均受到嚴重影響。
然而,兵力單薄的狀況不只表現在遠東地區。在國內,整個總預備隊只有被精打細算的人們搞得僅剩下骨架的第3架子師,加上第82空降師。
這就是遣散軍隊給我們造成的狀況。此外,遣散軍隊還使我們陷入了這樣的困境,除了那些後備役人員亦即那些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復員的老兵之外,我們已無處搜尋受過訓練的兵員了。這些老兵大都剛剛安頓下來,已經有了他們在整個戰爭年代夢寐以求的稱心工作和家庭。這些人已經流血流汗,備嘗艱辛,作出了自己的貢獻,因此都不願意重返軍隊,在極其惡劣的條件下再重新吃一次苦頭。他們的這種思想狀態是可以理解的。政府也不願意再徵召他們入伍。可是,此外還能到哪裡去尋求所需要的人員呢?如果徵召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入伍,並使他們具備參加實戰的能力,那要花費一年的時間。可是,眼前的戰鬥是如此緊迫,以至於不得不把部隊空運到前方去。所以,除非讓退伍的軍人再次服投,否則別無它法。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麥克阿瑟急切地要求抽調越來越多的部隊投入戰鬥。開始,他要求上級投入一個團戰鬥隊,後來又估計需要兩個齊裝滿員的師。七月七日,他要求派出四至四個半滿員的師並加強一個空降團戰鬥隊和一個由四個中型坦克營組成的裝甲群。兩天之後,他電告參謀長聯席會議,說他還需要馬上獲得一個「至少由四個師組成並帶有全部建制兵種勤務部隊的野戰集團軍」。不難理解,他對五角大樓的上司是很不耐煩的。他的上司們對於把我們當時的全部軍事力量用於一個我們並未選擇過的也許還是非常次要的戰區感到猶豫不決,這也是不難理解的,更何況這些軍事力量當時還沒有在那個戰區展開。
對於遠東方面請求的兵力是否過大也有人感到懷疑。
有的人還擔心,我們這樣地消耗手中現有的軍用物資和軍事實力,也許花一兩年的時間都補充不上。還有一點也不很清楚,就是杜魯門先生的方針(迫切希望盡一切可能避免在我們沒有作好準備的被動情況下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是否已經被東京的麥克阿瑟完全理解了。因此,決定派總統的特別代表艾夫裡爾·哈里曼專程前往東京與麥克阿瑟將軍商談。拉裡.諾斯塔德將軍和我奉命隨同前往。
當我們離開華盛頓時,五角大樓內有一種很強烈的意見,我也有這種意見,反對批准麥克阿瑟抽調第3師的請求。該師實力嚴重不足,毫無戰鬥準備,而且、抽調了該師,總預備隊就會只剩下唯一一支主力部隊:第82空降師。至於說抽調第82空降師,或者為了向麥克阿瑟提供他們所要求的空降團戰鬥隊而削弱該空降師的戰鬥力,我是準備堅決反對的。但是,正像我們所有的人一樣,我在考慮這些問題時還沒有獲得機會親身感受麥克阿瑟那很強的說服力、自信心、雄辯的口才以及提出一個大膽的軍事計劃時那種高超的技巧。
會議在東京從六日開到八日,這次會議是麥克阿瑟個人的一次勝利。他用了兩個半小時扼要地闡述了自己關於朝鮮問題的總計劃以及完成這項計劃所必需的條件。當時在場的人只有哈里曼先生、諾斯塔德將軍、阿爾蒙德將軍和我。在他說完之後,他的觀點贏得了我們一致的支持。
通過麥克阿瑟這次出色的解釋,以及在我對「鉻鐵行動」計劃亦即仁川登陸計劃進行研究之後,我自己的疑慮已大部消除。在乘飛機回國的途中,哈里曼先生、諾斯塔德將軍和我都同意回國後支持麥克阿瑟的請求,因為其他方案看來危險性太大。
麥克阿瑟主要論述了在冬季到來並壓倒我們之前在南朝鮮迅速取勝的必要性。他指出,朝鮮嚴酷的冬季造成的非戰鬥減員可能會超過進行一次短期戰役所造成的戰鬥減員。他警告我們說,到十一月中旬,大雪和寒風就會向我們襲來。同時,他現在一天要損失一千人,而補充的人數甚至還不能使他的部隊保持現有的實力水平。他強調說,如果遲遲不能獲勝,還會增加中國和蘇聯軍隊進行公開干涉的危險性。但是,為了殲滅在南朝鮮的敵軍,必須在九月二十五日發起這次攻勢,而且,為能穩操勝券還要以足夠的兵力發起這次攻勢。否則,在敵人鞏固陣地並得到增援之後,我們就會在更加不利的時機進行一場更為困難、需要付出更大代價的戰爭。
當然,我們的遠東司令煞費苦心提出的那套詳盡而令人信服的論據遠不止這些。
在這次會議的始終,以及在開會前一天我在午餐桌邊坐在麥克阿瑟將軍身旁所度過的那段時光,都可以明顯看出,他是尊重上級、按自己的指揮系統辦事、明確自己的職責範圍的,而且也是忠於政府的。
對此,我的印象極為深刻。所以,在這次會議之後,當我第一次與哈里曼先生和諾斯塔德將軍單獨在一起時,我曾幾乎用同樣的話談到過這種印象。他倆都表示贊同我的看法。
哈里曼還談了一點自己的看法。他說:「應當把政治問題和個人考慮撇在一邊。我們的政府應當把麥克阿瑟將軍作為一大國寶加以器重,他確實是個國寶。」
我們回國後都準備做些說服工作,爭取盡快滿足麥克阿瑟的請求,立即把第3師調撥給他(第3師已得到一定的補充,來自波多黎各區的第65步兵團和當時還在巴拿馬的第33步兵團的一個營均已編入該師)。
我的有關東京會議的筆記(這些筆記從未複製過,至今仍歸我個人保存)表明,那是一次內容廣泛的坦率的會談。會談不僅涉及到當時朝鮮的形勢問題,而且涉及到總司令關於應付各種意外情況的個人打算。好在這些意外情況從未發生過。麥克阿瑟特別關心福摩薩問題。他發誓說:如果赤色中國愚蠢地去進攻那個島嶼,他將火速趕去負責指揮,「使他們遭受慘敗,從而使這場戰鬥成為世界上決定性的戰鬥之一。這將是他們的一場巨大的災難,它將震撼亞洲,可能還會擊退共產主義的浪潮」。至於紅色中國是否會採取如此愚蠢的做法,他是表示懷疑的。但是,他說,「我每個夜晚都祈禱赤色中國能這樣做——我常常是跪下來在那裡祈禱。」當然,現在還沒有一個人可以斷言,他這種降伏共產黨巨龍的勇士的夢想,是否就是促使他後來不顧後果地向滿洲邊境進攻的原因。但是我想,這一點確曾促使他幻想取得徹底的勝利。
然而,在當時,正如我早先說過的,麥克阿瑟尊重上級的態度給我以很深的印象。他提出自己的方案時絲毫也沒有對上級不忠誠的表示。當時,也沒有任何跡象預示著那種不同意志的衝突。那種近乎於不服從上級的衝突,後來使這位勇敢的老兵被突然解除了職務。他自信、樂觀、驕傲,善於雄辯,無所畏懼——可是,他當時給人的印象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軍人,似乎隨時準備不講價錢地去執行上級下達的任何命令。
至於仁川登陸計劃,由於該計劃很高明,構思合理,對極細微的問題都考慮得非常周密,因而我立即就對這一計劃表示了支持。但是,在這個問題上我無權作出決定;必須把參謀長聯席會議中那些持懷疑態度的先生們爭取過來才能使這次行動計劃獲得批准。
對這個計劃能否成功表示懷疑是有充分根據的。因為,只有同時具備以下條件時才能在仁川取得勝利,那就是要正確地選擇時間,要有極好的運氣、密切的協同、完全的突然性和極其勇敢的精神。在朝鮮整個彎彎曲曲的海岸線上,再沒有比仁川更難突擊的地點了。仁川的天然防禦條件使敵對的一方幾乎無法從海上接近。退潮時,三十英尺高的潮水在近一英里寬的泥灘上留下一條難以通過的彎曲水道。這塊泥灘好像是專為使我們的坦克登陸艦擱淺並使其成為炮兵的目標而形成的。一個在我看來堅不可摧的小島瞰制著水道。通向港口的唯一接近路水道本身肯定已經佈雷,小島上也一定構築了堅固的工事。此外,登陸作戰時間選擇在颱風季節,狂風很可能把我們的登陸部隊吹散,使他們全部暴露在敵人面前從而被消滅掉。
因此,無怪乎抱懷疑態度的先生們仍堅持懷疑的態度。像詹姆斯·多伊爾海軍少將和奧利弗·史密斯陸軍少將這些具有第二次世界大戰豐富登陸作戰經驗的老將都沒有對這種方案引起興趣。不少其他的方案也提了出來,其中包括在東海岸的元山實施登陸,或者在遠在仁川以南的群山實施登陸。在群山登陸可以更快地給釜山當面之敵造成壓力。但是,麥克阿瑟拒絕採納所有這些方案,儘管他後來很感謝參謀人員準備了一份在元山登陸的詳細計劃。
唯有在仁川登陸才是可行的,因為,只有實施仁川登陸才能給敵人以必要的沉重打擊,從而在冬季到來之前將其殲滅——通過這種打擊,可以切斷敵主要補給線和交通線,井能獲得同由釜山防禦圈出擊的部隊會合的機會,消滅夾在登陸部隊和由防禦圈出擊的部隊之間的敵軍。
八月中旬,為了審查這個僅僅作為一種設想提出的計劃是否可行,參謀長聯席會議派海軍作戰部長福雷斯特·謝爾曼海軍上將和陸軍參謀長勞頓·柯林斯上將去東京會見麥克阿瑟和他的參謀人員。全體主要軍官包括多伊爾上將和史密斯將軍在內都出席了會議。會上,麥克阿瑟將軍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不僅提出了應當采勸鉻鐵行動」的理由(他指出,除軍事上的好處外,仁川登陸的勝利還能使南朝鮮人收穫稻米,並能為解放這個新生國家的首都在精神上產生重要的鼓舞作用),尤其還表明了他對很快取得勝利的巨大信心。在會議臨近結束時,多伊爾海軍上將發言說,這個作戰行動至少「不是不可能成功的」。特納·喬伊海軍上將則感到自已的擔憂已不復存在。甚至在所有的人中疑慮最甚的謝爾曼海軍上將,按喬伊的說法,「也幾乎被說服了」。總司令又花了一天的時間私下與謝爾曼進行了一次長時闖的討論,終於說服了謝爾曼。在與麥克阿瑟私下討論之後,謝爾曼說,「但願我也有同那個人一樣的信心。」
當然,僅僅有信心還是不太夠的。現在還必須爭取政府的贊同,使其允許我們把整個總預備隊拿去孤注一擲。
各種有利和不利的因素都考慮到了。九月十五日(登陸行動開始的日期)只有兩小時的漲潮期,超出這段時間,登陸艦艇就會在泥灘上擱淺喪失戰鬥力;暫編第1陸戰旅必須從處境十分危急的釜山撤出來補充第l陸戰師;運輸艦船不足;這次靠北面採取的包圍迂迴行動過於深遠,不大可能很快解除南部戰線的部隊受到的壓力;一次颱風也許正在形成——但是,在這種條件下幾乎肯定能達成突然性,而這又是一切兩棲登陸行動必不可少的要素。北朝鮮人決不會料到美國人會於出這種「無法做到、愚蠢透頂的」事情(可笑的是,那一年還沒有結束,麥克阿瑟自己也忽視了中國人派遣大量部隊越過鴨綠江的可能性——因為「沒有一個神經正常的指揮官」會幹出那種事情)。
國防部長路易斯·納翰遜很快批准了麥克阿瑟的計劃。「鉻鐵行動」這次五千比一的賭博,終於獲准付諸實施了。正當釜山環形防禦圈裡被圍困的士兵每時每刻都在設法避免近在咫尺的災難時,戰區司令開始了登陸作戰的準備工作。這次行動將徹底擊潰敵人,保證我們對朝鮮的控制。這次行動與一七五九年詹姆斯·沃爾夫在魁北克的突擊非常相似,那次突擊指向了敵人「以為」不可能遭到進攻的地點。
「鉻鐵行動」的第一個步驟是對港灣附近的島嶼進行偵察,這些島嶼控制著狹窄的海峽。九月一日夜間,一位名叫尤金·克拉克的青年海軍上尉被送到仁川附近助島上。他進行了兩周的偵察活動,以確定敵人的火炮陣位,測量沿海堤岸的高度。這些活動大部分是在夜暗掩護下進行的。他幹得很成功,在九月十五日拂曉前甚至還打開了一座燈塔上的指示燈,引導第一批突擊艦船駛入仁川港。
戰鬥在破曉時打響了,美軍驅逐艦以及英、美的巡洋艦進行了猛烈的轟擊。驅逐艦的艦長們在敵人炮口之下勇敢地沿海峽向上行駛。第一項任務是壓制月尾島。這個小島正好橫臥在海峽當中,穿過海峽的所有船隻都在其火炮直射距離之內。不過,該島並未像我們擔心的那樣已經堅固設防。在我海軍的轟擊之下,島上的火炮很快就啞巴了。海軍陸戰隊的「海盜」式飛機向小島的灘頭進行了猛烈的掃射。六時半,第5陸戰團所屬第3營向灘頭發起了猛烈的衝擊,粉碎了暈頭轉向的敵人,並且在四十五分鐘之內佔領該島。此後,島上配置了火炮,以便支援部隊向海堤衝擊。陸戰隊員們在好幾處使用梯子登上了比登陸艦船頭還要高出四英尺的海堤。在其他地點,則乾脆用坦克登陸艦在海堤上撞出缺口,或者由陸戰隊員用炸藥炸開缺口,讓衝擊部隊由這些缺口湧過去。白天,他們幾乎沒有時間鞏固陣地。天黑時,第1陸戰師的先遣分隊終於在灘頭陣地站住了腳,作好了抗擊敵人反衝擊的準備。但是,由於完全達成了突然性並迅速取得了勝利,敵人以後再也沒有發起過反衝擊。翌日,經過一場激烈的坦克戰鬥,我們奪取了漢城的金浦機常一天之後,第7步兵師在未遭抵抗的情況下在仁川上陸,並迅速插向內陸以切斷當時還在洛東江一線作戰的北朝鮮人民軍的主要退路。
然而,重新奪占漢城的戰鬥還是很艱苦的。儘管麥克阿瑟報告說該城在二十五日巳中中「掌握在已方部隊手中」,海軍陸戰隊的士兵們卻仍然在冒著敵人的機槍、反坦克炮和狙擊手火力進行逐街逐屋的戰鬥,一直打到二十八日,直到最後一個北朝鮮士兵從熊熊燃燒的掩體中張皇逃走、全城到處硝煙瀰漫為止。
這次作戰行動從構思的大膽、制定特種作戰計劃的才幹以及實施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氣、銳勢和藝術,在軍事史上都是很突出的。像每次獲得重大勝利時一樣,仁川登陸的勝利也帶來了突如其來的新問題——這些問題預先未充分估計到。在採取這類重大行動之前,按照慣例,應召集全體主官和參謀人員進行圖上兵棋演習。各部隊指揮官都應扼要說明如何處置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從徹底的失敗到重大的勝利都應考慮到。可是這一回,就算預先針對這次了不起的勝利制定過什麼計劃,那這個計劃也是考慮得很不充分的。聯合國軍為此付出了很大代價。由於這個原因,大量的北朝鮮人民軍得以逃走,繼續有組織地在北方與我軍作戰,或者在南方我軍戰線的後方,以大規模游擊戰行動堅持戰鬥。
華盛頓方面在制定擴張戰果的詳細行動方案這一問題上,也表現得優柔寡斷。為了弄清諸如中國人對我們的勝利會有何種反應、俄國人又會作出何種反應等一些難以猜測的問題,華盛頓遲遲沒有定下決心。
大多數參謀人員以及沃克將軍本人都認為,當時直屬東京總部指揮的第10軍在建立鞏固的灘頭陣地之後,會轉隸第8集團軍指揮。這樣,第10軍可以更有效地實施機動和得到補給。但是,麥克阿瑟卻堅持把第10軍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因此,那種認為第8集團軍再度受到輕視、第10軍受到偏愛的看法就變得更加強烈了。兩支部隊之間雖然從未發生過公開表示妒忌的事情或不願合作的情況,但是他們缺乏密切協同時相互間不可缺少的信任這一點是很明顯的。
仁川登陸的勝利帶來的一個更加微妙的後果,是人們對麥克阿瑟將軍的一貫正確性幾乎發展到了迷信的地步。
就連他的上級也好像開始懷疑自己對麥克阿瑟的任何決心提出疑問是否應該了。結果,麥克阿瑟失去了得到坦率而有見識的批評的機會,而每一個指揮官本來是應該獲得這種機會的,尤其當他打算在七百英里之外「指揮戰爭」時。
許多軍事領導人已經認識到,如果誰能站在自己的上級面前,直言不諱地告訴他,自己認為他的計劃是錯誤的,那就需要有一種特殊的浩然之氣(我認為,這比匹夫之勇更難能可貴)。這就像喬治·馬歇爾將軍常說的那樣,這個時候正是你「拿自己的職位在冒險」的時候。但是,每一個軍事領導人,不論職位高低,為了對那些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他的人負責,當他感到一個嚴重的錯誤即將發生的時候,應敢於亮出自己的觀點。
有少數人對麥克阿瑟的新決定(在東海岸的元山採取另一次具有麥克阿瑟風格的仁川式登陸作戰行動)稍有一些不滿。可是,儘管該計劃的某些缺陷很明顯,很嚴重,卻沒有人表示堅決反對。然而,這次作戰行動卻顯然是麥克阿瑟為什麼要把第10軍置於總部指揮之下的理由。儘管計劃本身的問題非常嚴重,這種直接控制第10軍的做法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要完成在元山登陸的任務,需要從仁川和釜山把第10軍的大部分人員運出去(第l陸戰師要經仁川拉出去,第7師則要從陸上由鐵路和公路進至釜山),從而在極其緊要的時刻增加鐵路和這兩個設備不足的港口的負擔,嚴重干擾對第8集團軍持續不斷的補給。這種補給,第8集團軍不久便失掉了,這使他們很惱火(由於撤退堵塞了公路和鐵路,甚至連炮彈都不得不空運到漢城)。
不論在元山實施另一次仁川式的突擊有多麼好的理由,都比不上迅速封閉針對逃跑的北朝鮮人設下的包圍圈重要。在陸上,有一條從漢城至元山的良好公路和一條鐵路(誠然,公路和鐵路遭受過轟炸)穿過朝鮮半島一個比較平坦的地區。在仁川上陸的部隊本可以沿著這條路線迅速機動,往北爾後往東向元山進擊,與沿著東海岸一直向北突進的部隊會合。這樣便可關上大門,阻止正在迅速逃跑的敵軍並使其沒有時間重整部隊。
然而,直到九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在漢城街頭的戰鬥停止前的兩天,才開始認真擬制擴張仁川登陸戰果的計劃。麥克阿瑟要求擬制一個「在陸上追擊配合下、以一次新的兩棲包圍行動殲滅北朝鮮人」的計劃。當時提出了兩個方案。按照第一個方案,第8集團軍應該向北爾後向西北朝敵人首都平壤方向進攻,同時,應實施一次兩棲突擊,奪占黃海上的重要港口———鎮南浦。按照另一個方案,第8集團軍應沿漢城——元山走廊地區向北爾後轉向凍北實施突擊,與此同時,應同樣以一次兩棲突擊進攻元山。沃克將軍原以為第10軍會由他指揮,因而贊同派第10軍迅速由陸上進擊元山。但是,事實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
也有一些人主張從蜂腰部或者說狹窄的部位切斷朝鮮半島,使聯合國軍佔據平壤、元山一線。這種主張從理論上講似乎完全行得通。然而,只要稍微研究一下地形情況,後勤專家們就會膽戰心驚;那裡有許多非常崎嶇狹窄的關口要隘,鐵路線千轉百回且隧道密佈(我們自己的飛行員曾對鐵路進行過無休止的轟炸)。如果有什麼比較好的理由能說明第10軍應該由總部直接指揮,那就是在一切補給事務均由在幾乎無法通行的陡峭山脈另一邊的一位指揮官負責的情況下,要想滿足這個軍對糧秣、彈藥和油料的需求極端困難。
並沒有人否認我們需要有一個象元山這樣的港口。有了這樣的港口,成千上萬噸糧食、彈藥和汽油便可以運來滿足那些將要在西部和北部地區作戰的部隊的需要。其實,問題的實質是應該從陸上還是由海上接近元山。麥克阿瑟將軍贊成由海上實施突擊。在場的海軍領導人和全部有關的師長都反對實施兩棲包圍,但卻沒有人強烈地表示出來。這僅僅是因為當時還沒有人對這個人的判斷力或預見能力感到懷疑,他剛剛創造了一個軍事上的奇跡。那怕他建議由一個營從水面上走到元山大概也會有人願意試一試的。
越過三八線全殲朝鮮半島上敵軍的計劃當然要事先得到華盛頓的批准,因為這樣做牽涉面很大。赤色中國幾乎每天都在通過無線電進行威脅,說如果北朝鮮遭受入侵,它就要參戰。還有人認為,一旦我們越過這條象徵性的界限,也可能會招致蘇聯的參戰。然而,問題很清楚,如果不迅速殲滅北朝鮮人民軍,而讓它爬回庇護所去醫治創傷,那麼,要不了多久它還會進行入侵的。因此,經過一番審慎的考慮,杜魯門政府同意了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建議,授權麥克阿瑟可以進入北朝鮮作戰。但是,附帶有一個條件。也許正是這個條件才影響了麥克阿瑟,反而使他後來令人費解地拒不承認已有大批中國軍隊參戰。因為,九月二十七日通過無線電授予麥克阿瑟在三八線以北作戰的極力只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行使,那就是「蘇聯或中共主力部隊未進入北朝鮮作戰,對方沒有決心參戰的聲明,也沒有發出威脅要在朝鮮與我們進行軍事較量」。除此之外,國防部長馬歇爾告訴麥克阿瑟:「我們希望你向三八線以北推進時在戰術和戰略上不會遇到障礙。」
現在,徹底勝利似乎就在眼前。它像一隻金色的蘋果,將代表著麥克阿瑟那光輝軍事生涯中的鼎盛功業,已經成功在望,麥克阿瑟是不會遲誤或接受別人勸告的。他不顧朦朦朧朧預示著一場災難的壞兆頭,向北猛插過去,追擊正在消失的敵人。為了加快進攻速度,他一周又一周地改變著自己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