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話諾
期待的吻沒有落下,他緩緩推開了她。
許晴怔愣地看向他。
夕陽的光黯淡在他遠眺的目光下,抵不過那其中的深邃又清澈。
「為什麼。」許晴緊握著他的臂。
「許晴,剛才抱歉了。」
「顧夜白,你這是什麼意思?」許晴的心,慢慢往下沉。
「除了她,其他的人,我沒有感覺。」他淡淡道,重瞳輕瞇,慵懶。
「你的意思是說,我,只是你的試驗對像?」許晴垂下頭,紅了眼圈,猛地拔尖了聲音,「顧夜白,你怎能這樣殘忍?」
揚了手去打他,卻做不到。他的側臉,弧線優美,淡然又堅定得殘忍。
「這輩子,就是那個笨蛋了。」
風裡,似乎飄逝過這樣的話語,他是否有說過,抑或只是她的記憶誤區,她記不得了。
只知道,當夕陽最後一道光線褪去,她沉淪進黑暗。
就像講述別人的故事般,把那段封存的記憶和盤托出。只有這樣,才不至於太悲傷。
悠言仍舊低了頭,身子卻幾不可見的輕顫著。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明白,他當日為什麼要那樣做,今日,我想,我終於懂得了。那人並不是確定不了自己的心,就是因為篤定,才選擇了用最殘忍的方法來拒絕。如果他不曾如此,你離開了,我必定與周懷安一較高下。」許晴笑道,目光炯炯,盯著悠言。
「言,這個男人,你不心動嗎?為什麼要輕易背叛?他曾經這麼愛你,即使現在,你仍然了他。言,你到底想要什麼,遲學長不要你了,你便回到他身邊來尋一些慰藉嗎?我們當初都以為你是簡單的你,原來,你從不純粹。這樣的你,讓人討厭,我很討厭。」
悠言抬首,臉色蒼白,問道:「你現在還愛他麼?」
「愛,但我不會介入到他與周懷安之中。」許晴冷笑,「既然那是他的選擇,那麼我便以朋友的身份去看他幸福。」
「這話,你不必說與我知道。那年,白在G大戶外的畫展,當天晚上,便下了很大的雨,我過了去,卻看到懷安早在工作人員到來以前,已在那兒護著他的畫。路悠言純粹與否,我不知道,但懷安很愛他,路悠言知道。晴,你向他告白,你更在乎的是他對你的感覺,懷安卻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去守候。」
許晴臉色死白,比悠言更甚。
「不是你,不是楚可,更不是我,以後與他一起走下去的是她。」
因為知道她這樣愛著,所以我把我最愛的男人交給她。
悠言凝了許晴一眼,輕輕道:「我做了壞事,為著愧疚,我回來看一看,一個月以後,我會離開。這是今日我對你許下的諾言,如有違背,我不得好死。」
怔怔看著悠言的背影離去,許晴一拳砸進滿盆流溢的水中,水中倒影破碎,她怔愣半刻,才甩門離開。
當聲息寂靜,格子隔間的門打開,一個女子走了出來。
「路悠言。」鏡前,美麗的臉,難掩狠辣陰鶩。
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她冷冷道:「我是楚可,幫我辦一件事——」
第三十九遇險
黑夜,比人類忠誠,無論節氣變換,每個日子,總守著它的約定。
下了班,走著每天的路線,悠言只覺心裡空空蕩蕩。一月之諾,與其說是給許晴的保證,不如說是把自己的路徹底堵死。
一個擁抱,一個吻,只要是他的,她已經迷失。不能再見了,再見就再也離不開。
與許晴說的那些話,昧了心。他,她從來捨不得。不論交給誰。儘管知道,懷安愛的很深。
拐角處,就是公交站。
空氣突然變得冷凝,悠言一怔,手臂一痛,已教人狠狠挾住了身子,她大吃一驚,心律加劇。
「噤聲,動作小些,別惹了人。把這女人帶走!」
用手去撥那緊攥著身體的手,徒然無功。她張口要咬,有人冷笑,一隻手猛的扯住她的發,她吃痛,只得作罷。
這時,方看清,她身側圍了不下五六個男子,其中一人把她按在懷中,另一人大掌侵上她的嘴,緊緊封住,其他的人警惕地看著四周。
很快,她被拖向陰暗裡的一輛轎車。
害怕,顫抖,卻無法叫喊出聲,心裡無助的喊著他的名字。
「混賬!哪裡來的小雜碎!」聲音自背後傳來。
一眾男子立刻把她圍在中間,戒備地看向來人。
悠言一喜,但見昏暗的街燈下,兩個身影,一憤怒,一冷咧,氣息凝靜。
小二,還有章磊。看出小二怒極,猶自低聲咒罵著什麼。
悠言審度了一下,掌櫃的與小二的組合,有勝算嗎,她怕連累了他們。
章磊瞇了眸,目光輕掃過悠言,劃過薄怒,又蘊了淡淡的安撫。悠言突然有種奇異的安心的感覺。
「別怕。」他的聲音一落,身影飛快,已消失在原地。
清茶,冒著熱氣,悠言呆呆看著章磊遞過來的杯子,怔愣未解。
有人不耐煩了。
「小三,回魂了。」小二豎起五根手指在悠言面前晃啊晃。
章磊輕輕拍了拍悠言。
「言,沒事了。」
悠言想了想,站起,朝二人鞠了一躬,道:「老闆,小二,謝謝了。」
那認真的表情,小二笑翻在地。
章磊笑道:「你這一聲老闆可不是白叫的。」
「那個——」悠言側頭想了想,又道:「你們以前開過屠宰場什麼的嗎?剛才怎麼那麼剽悍啊。」
第四十話名門
章磊淡淡道:「言,剛才那些是什麼人?看樣子不像一般流匪。」
「不知道。」悠言皺皺鼻子。
小二突然站起來,冷笑:「小三,你的畫,小二是門外漢,看不懂;你是什麼人,我們也管不著,為你拚命不過是心甘情願。」
悠言臉色一白,章磊冷了聲:「小二,你喝高了就給我滾回去睡。」
「小二。」悠言低聲道:「今晚的事,我是真的不清楚。我也不是什麼人,畫,只是隨母親學的。」
「言,你母親是——」
章磊,小二互視一眼,章磊出了口。
「我媽媽叫遲箏。」
小二一臉惘然,巴巴望向章磊。
饒是經歷不淺,章磊也怔仲半晌:「原來你是遲箏的女兒,怪不得。」
小二愣了:「老闆,這小三的母親很有名嗎?好像沒聽說過。」
「你小子不知道的事多著。」章磊笑道。
不動聲色看了悠言一眼,章磊輕聲道:「遲箏是畫家,更是大家,她成名在少年,當年名氣盛極,被行內譽為天才畫者,如果不是在事業如日的時候突然隱退,今日的成就絕不可想像。」
悠言望向窗外,眸光幾分深遠,「我媽媽嫁給我爸爸以後,就隨他回了老家,照顧家裡上下,後來就很少畫畫了。」
「小三,你總算系出名門,好端端不去畫你的畫,卻跑來當什勞子招待?」小二怪叫。
悠言微微笑了笑,章磊心裡像被什麼器刃劃過,漫過淡淡的疼,這笑如她的臉色一般蒼白。
「媽媽過世以後,爸爸很悲傷,常常把自己鎖在媽媽的畫室裡,拿著媽媽的畫看半天,後來,我就偷偷把媽媽的畫藏起來,我,也沒再畫畫了。」悠言垂首,輕聲道。
章磊狠狠瞪了小二一眼。
小二聳聳肩,攤手,以示無辜。
「言,你上次說的遲大哥是——」章磊心裡一動,道。話一出口,才驚覺已涉這女子過多的,自己怎麼跟小二一個樣兒了,心下苦笑。
「遲大哥,是哥哥。」悠言咬唇。
只是哥哥?章磊突然有種莫名的輕鬆之感。
「他姓遲,你姓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什麼哥哥啊?」小二撇撇嘴。
「遲大哥是姨母的兒子,外公沒有兒子,姨父便讓遲大哥隨了媽的姓。」悠言聲音苦澀:「老闆,今晚謝謝你們,我想回家了。」
她似乎解開了一些疑問,又似乎留下了更多的疑問。她說過,遲大哥死了。你卻偏偏提及這個人。她不想再說下去,卻不忍拒絕你們的詢問,她只能說她想回家了。章磊,雖說為瞭解多一點她的信息,以便查出襲擊她的人的底細,只是再問下去,你便不嫌殘忍麼?
「既然言不認識那些人,那事情就交給我吧。」章磊溫聲道:「今晚不走了,在這裡睡吧。」
「贊成!」小二怪笑連連。
「不成!太打擾你們了。我回去就好。」
章磊鳳眼輕瞇,道:「回去也成,我和小二隻好過去你那裡睡了。經過剛才的事,放任你一個女孩子,抱歉,我辦不到。」
啊。悠言眸子圓睜。
無效的結果是,今晚,在老闆家睡。
老闆慢條斯理道,「言,你睡我房間吧。」
第四十一話決定愛上(1)
老闆慢條斯理道,「言,你睡我房間吧。」
他接著補充道:「噢,對了,小二,你不必滾回房間,你的房間我睡。」
小二指指自己,再指指悠言,怒不公平待遇。
「我在廳裡睡,老闆,你和小二各歸各位。」悠言拍拍沙發。
「你在這裡睡也無不可,我今晚也睡外面吧。」章磊淡淡道。
章磊平素溫文爾雅,萬事不縈,悠言想,該對這老闆重新定義。
「老闆,謝謝。」心裡淌過溫溫的暖。
「不是說過麼,這一聲老闆不是白叫的。」章磊笑,手撫了撫她的發。
這不經意的親暱,悠言一怔,小二早傻了眼。
章磊的房間很大,考究的音響組合,書櫥,地毯,擺設高雅,素潔。
吸引住悠言眼光的卻是擱放在書櫥側角地毯的一張鑲裱在框架內的巨幅照片。
照片規格約莫有600800大小,黑白底色,圖片裡很多的手聚攏在一起,男人的,女人的,老人,嬰孩的,大的,小的,強壯的,粗糙的,柔嫩的,經風霜侵蝕的,皺褶的,纖弱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多餘的物事。
悠言認真的看著,直到耳邊傳來章磊的聲音。
「言?」
悠言微微出神,走到書櫥邊的一方牆壁前,手撫上米白的牆。
「老闆,這照片原該掛在這裡的對吧,為什麼摘下了?」
章磊怔住,道:「你怎麼知道?」
「這牆面的顏色分了層次。那框框的大小似乎便是這圖片的尺寸。」
「這痕跡並不明顯,一點也不。這是畫者的眼睛麼?」
「為什麼摘下了?」她看向他,眼裡有著小小的堅持。
「不好。」理由簡單卻充分,不是嗎。
「誰的作品?」
「你老闆的。」
「誰說不好?」
「比爾.格林。」
「不認識。」悠言笑,搖搖頭。
「格林是世界有名的攝影大師,他給的這照片的評價是糟糕透了。算是我比較滿意的一幅,原打算用在攝影展的。」他微笑著,說著自己的不得意。
二人站得很近,他甚至可以嗅到她髮梢的淡淡的香。窗外夜色深邃,床頭小燈燈光微昏彌暖。他想,是這樣的夜,讓人,以致男人的失敗也能娓娓道來,絕對無關心的事情。
章家的事業擺脫黑道的影子,他便離開,追逐自己的夢想,很快嶄露頭角,兩年前的攝影展卻落寞在格林的酷評下。
「那攝影展呢?」她瞳孔裡有抹急色。
這隱約的擔憂愉悅了他。
「不曾辦。預期發佈會上,格林和幾位大師給了一致的評語。」他笑道:「不過,煮咖啡也不壞。」
她蹙了眉,突然跑了出去。
章磊正自怔愣,她已拉了小二進來。
第四十二話決定愛上(2)
小二嘟囔道:「小三,哥哥把房間都兌給你們了,覺也不讓睡——」
「小二,你說這照片好不好?」傚法小二,悠言五指在他面前晃啊晃。
「好!老闆的出品,咋會不好?」
「因為是老闆的作品?因為是老闆?」悠言連聲問。
「那倒不是,我是不大懂,這玩意兒看著——震撼。」小二打了個呵欠,道:「偏他暴殄天物,就這樣擱這兒。」
「好了,你功德了。去吧去吧,小二哥。」
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教悠言弄進來又推出去,小二哼了聲,跑回去睡回籠覺。
章磊怔怔看著悠言,她眉眼彎彎,笑容炫目,宛如初見。
「老闆,這攝影展不開,不可惜麼。發佈會,只是少數人的看法,攝影展上,卻會有很多很多的人,那裡才是你的舞台,他們的結語才能決定你是偉大還是失敗。你看,今晚這兒有兩個人,他們都很喜歡這幅照片。」
「小二說震撼,這形態各異的手,對比強烈,僅僅是最原始的底色,已帶來最強烈的視覺衝擊效果。在我看來,那是溫暖的感覺。這無數的手,不若一個家的象徵麼,缺了誰都不可。所有的人,每個都是唯一,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所以,老闆的作品,也該展示給全世界看。」
她走過去,蹲下身子,撫著那幅照片。
那麼輕盈的語氣,卻叫他震撼,也許,比小二說的震撼,更加震撼。
只是一個無關要緊的夜晚,只是一個不經意闖進他的生活的女子,心裡卻起了栗動的感覺。
兩年來所有的糾結,就這樣淺淺式微在她的言語之下。她怎麼敢?他眸中凝了薄薄的怒意,卻偏壓抑不住那奇妙的顫慄之感。
她想了想,回頭,輕聲道:「老闆,你說我的畫,還能看麼?」
章磊聲音微冷:「你的畫,若不能看,那在G城開過畫展的畫家的畫作都不能看了。」
「比起媽媽,還有他——」她驀然住了口。
她還是他?如果是他,他又是誰?章磊一怔,看她嘴角笑意清淺,他的怒意升級。
他話裡淡淡的諷刺,劃過她的感官。聽出了,仍輕輕道:「我媽媽很聰明,事物的形態,不過幾眼,就能迅速抓住特點,她的臨摹很快很真很美,我看得再多,也總記不住,媽媽的朋友,畫都畫得很美,他們說畫畫依仗更多的是天賦,他們都說我很笨,畫,畫得慢又難看,我就反覆看,反反覆覆的看,反反覆覆的畫。」
「媽媽看了一枝鳶尾,就能描繪出滿園的鳶尾,我去看滿園的鳶尾,只為畫出一枝。媽媽問我,喜不喜歡畫畫,我說喜歡,她說如果喜歡,就要對得起這份喜歡。失敗了,不過就是再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