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建「小八股黨」
正當法租界三大賭台生意紅火、財源滾滾的時候,黃金榮的搶土生意卻遇到了障礙。這個障礙源於「大八股黨」。
「大八股黨」是以英租界為根據地的流氓團伙,以英租界巡捕房探目沈杏山等八人為頭目。這幫人從搶土、硬吃開始,漸漸地由搶土改為「護土」——與土商達成協議,收取巨額保護費,保護煙土的運輸安全。
隨著勢力的擴大,「大八股黨」打入上海的兩大緝私機關:水警營與緝私營,甚至擔任了這兩個「肥」營的營長之職,徹底控制了這兩個緝私機構。
如此一來,官盜合一,「大八股黨」化暗為明,公然以緝私部門的槍桿子為保護,煙土一到吳淞口外,便一路暢通地運到了英租界,從而控制了上海的大部分煙土生意。黃金榮的手下以及其他流氓團伙再想搶土,便沒有往昔那麼容易了。
英租界的沈杏山並沒把法租界的黃金榮放到眼裡。一來法租界佔地面積小、人少,力量有限;二來鴉片商和土行多半設在英租界,而法租界寥寥無幾。所以英租界獨吞煙土生意,也是順理成章。
沈杏山作為英租界巡捕房探目,和法租界巡捕房總探長黃金榮常打交道,他以為只要和黃金榮打個招呼,黃金榮便會命手下歇手,縱使不歇手,他作為朋友也算做到仁至義盡了。
沈杏山派去打招呼的人叫謝葆生。謝葆生來到黃公館的時候,黃金榮和杜月笙、金廷蓀正在會客室旁邊的密室裡商量搶土的事。
一聽說「大八股黨」之一的謝葆生來了,幾個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擋了弟兄們財路,還有什麼好說的?
「沈老闆讓小弟給黃老闆知會一聲,現在水警營與緝私營直接押送煙土,黃老闆這邊的弟兄最好收手,免得傷了和氣。」謝葆生說。
杜月笙一聽這話,火氣就不打一處來,這沈杏山也太狂妄,欺人太甚!獨霸了煙土,還要裝模作樣地充好人!但有黃老闆在前,他不便表態。黃老闆卻回過頭來,徵求杜月笙的意見。
「月笙,你看這事能答應嗎?」
「不行!」杜月笙斬釘截鐵,一口回絕,「有飯要大家吃,他們不能一口獨吞,壞了江湖上的義氣!」
「好。」黃金榮點點頭,對謝葆生說,「你回去告訴沈大哥,就說這事我黃某愛莫能助。手下弟兄們要靠煙土生意養家餬口,我不能斷了弟兄們的財路。」
其實黃金榮不買賬,沈杏山也並不在意,就算黃金榮手下弟兄來搶土,那也不過是小來來,九牛一毛。既然已打過招呼,出了什麼事體他黃老闆就得自己擔著。
這個道理黃金榮自然明白,所以謝葆生離開後,黃金榮依舊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讓他的兩員心腹大將趕緊想辦法。
兩天後,杜月笙有了計策。
「眼下『大八股黨』財勢浩大,正面火並辦不到,唯有智取。」
杜月笙只是在繼母失蹤前念過幾天私塾,應該說大字不識幾個,但他愛聽說書,特別是《三國演義》,聽了一遍又一遍,自然懂得「力敵」與「智取」之分。他認為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搜羅亡命之徒,組織一支精幹隊伍,躲在暗處,與「大八股黨」對抗。
桂生姐當即表示贊同,黃金榮卻不免擔心。
「亡命之徒白相地界遍地都是,可要找幾個有真本事又忠心肯賣命的不那麼容易。」
「話雖如此,卻也不妨一試。」杜月笙思索著,心裡卻已經有了人選。
招兵買馬,組建一支精幹隊伍,這對杜月笙來說,無疑又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出道幾年,杜月笙雖然有了一大幫鐵桿弟兄,但真正能成為左膀右臂的幾乎沒有幾人。這次,他可以公開招兵買馬了!
不久,杜月笙便拉起了八個人的精幹隊伍,他把這支隊伍帶到上海豫園大假山的望江亭上,一排九人齊刷刷地站在亭子裡,憑欄遠眺。但見江面上帆船點點,沿江碼頭一片繁忙。
「吳淞口!」站在正中的杜月笙用手指著遠處的吳淞口,鏗鏘有力地說,「我們就是要從那裡開始,把沈老大切斷的財路接起來!」
兩旁左右的八個人,一齊遠眺著吳淞口,一個個面容嚴肅,鬥志昂揚。
這八人中,第一位是杜月笙的老朋友,花園阿根顧嘉棠。他方頭大耳,個子不高,卻有著霹靂火、猛張飛的個性,是「男兒由來輕七尺」一型的俠義人物。
第二位是大名鼎鼎的芮慶榮。芮慶榮以膂力過人而聞名於上海灘。他祖上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鐵為生。芮慶榮自幼練就一身過硬功夫,膀闊腰圓,臂力過人;脾氣急躁,大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拚命三郎之風。
第三位是「花旗阿柄」葉焯山。阿柄「是他的小名,」花旗「在上海人心目中意指美國,因為美國的星條旗看來似乎花紋很多。葉焯山曾在美國領事館開過汽車,因此得名」花旗阿柄「。葉焯山的絕活是槍法准,在任何一個房間裡,無論何時何人向天花板拋一枚銅板,無論他本人隔著羊毛圍巾、大衣皮領還是西服綁緊,都能迅速從肋下抽出手槍,一彈擊中到達最高點未來得及墜落的銅板。
第四位是球僮出身的高鑫寶,他個子高,骨頭硬,在網球場上給外國人撿球,訓練出一口無師自通的英語,和眼疾手快反應敏捷的本事。論頭腦靈活和隨機應變,在」小八股黨「中無第二人可比。
這四人便是日後聞名於上海灘的」小八股黨「中的」四大金剛「。
另外四位是楊啟棠、黃家豐、姚志生、侯泉根,都是賣氣力的工人出身。平時見多了江湖中人的奢侈和闊綽,巴不得有個一試身手的機會。儘管他們不在白相地界,但杜月笙的鼎鼎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在他們的心目中,杜月笙早已是大亨了,如今能和」亨「字號人物稱兄道弟,簡直就是一個觔斗跌到青雲裡了。
回過身,廳柱上已掛好」劉關張桃園結義「的錦繡掛幅,石桌上擺好豬頭三牲,兩側燃起一對蠟燭,三支線香。
九個人排成兩行,跟在杜月笙兩旁和身後,面向」劉關張桃園結義「錦繡作揖,下跪,起誓:
「關帝神明在上,我等九人,義結金蘭,共闖碼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有異心,天打雷轟……」
起誓之後,僕人送上一酒罈。杜月笙打開蓋子,倒滿一隻大海碗,抽出匕首,朝左手食指一劃,鮮血滴入碗中。其他人依次傚法。
然後,杜月笙端起大海碗,猛地喝下一大口,將海碗遞給顧嘉棠。顧嘉棠喝過後依次下傳。
——這就是杜月笙和他的八個把兄弟,後來威震上海灘的「小八股黨」。
於是,1918的冬天,杜月笙有了自己的鐵桿核心隊伍——「小八股黨」。
杜月笙對朋友歷來真誠,和顧嘉棠這八人相處,更是親親熱熱,不分彼此,食則同席,出則同行,使這八人無不心悅誠服,死心塌地,八個人一條心——跟牢杜月笙,出生入死,流血拚命。
杜月笙嚴格的訓練他自己和他的「小八股黨」,每次出動都有嚴格的行動方案:精密的調查,妥善的佈置,猛如鷹隼的動作,疾似狡兔的撤離。他們要以神出鬼沒的行動,痛擊「大八股黨」對煙土財香的壟斷。
黃金榮和桂生姐十分驚奇,一向文質彬彬,甚至有點弱不禁風的杜月笙,分明是一個籌思謀策、運籌帷幄的軍師角色,怎麼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拉起一支剽悍兇猛的快速部隊?
同樣令黃金榮和桂生姐驚奇的是,他們所憂心的搶土的困難,轉眼之間便在「小八股黨」面前得以化解。
「大八股黨」化暗為明,接貨有了武裝押運,方式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此時土商們早已大發其財,資金雄厚,均以每艘10萬銀元的代價,包租遠洋輪船,將煙土直接從波斯口岸運到上海,每船動輒以千百噸計。運土外輪抵達吳淞口外的公海後,「大八股黨」這邊早已接到電報,將接貨的小船舢板排成隊,由便衣軍警荷槍實彈,沿途保護,前往接駁。小船裝貨之後,依舊列隊而行,經高昌廟、龍華而進入英租界。沿途岸邊,更是便衣軍警林立。
在這種情況下,再也沒有「撓鉤」、「套箱」搶土的機會了!但杜月笙自有辦法。第一次下手,便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那天深夜,北風呼嘯,天寒地凍,黃浦江面風波蕩漾。
遠處,吳淞口外無聲地升起兩顆信號彈,兩道白光劃開黑暗的夜空。
這邊岸上,頃刻間人影幢幢,迅速沿江岸拉開戰線。江面上小船舢板列隊駛向吳淞口。
緊接著,但見同樣兩顆信號彈從江邊升起。
——這是「大八股黨」在為潮州幫土商接駁。
很快,小船舢板載貨後,依舊列隊駛離吳淞口。最後一隻船沒有裝貨,船上是專門負責巡視海面動靜的軍警。
不料,就在幾個人四處張望、巡視的時候,小船無聲無息地翻了,幾個人還沒來的及哼一聲,便被按到了江底。
與此同時,後面的一隻舢板悄悄離開了隊列。當舢板上的人發覺後,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便已人仰船翻……
風聲、水聲,在江面上匯成震耳欲聾的和弦。一切的聲音,全部被淹沒在這聲勢浩大的和旋中之了……
一隻隻裝滿煙土的麻袋浮上江面。
不知從什麼地方劃來一隻小船,將麻袋一隻隻鉤近,拖上小船。轉眼之間,小船箭一般地駛向岸邊。
旗開得勝,一船煙土,價值幾萬銀洋,「小八股黨」個個歡呼雀躍。
回到黃公館,桂生姐和黃金榮眉開眼笑。杜月笙這個黃府功臣坐在旁邊,仍像初入黃公館單獨尋土歸來一樣,謙恭、低調。
「月笙,了不起!為兄沒看錯人!」這時候的黃金榮已經和杜月笙做了親家,這個年長於杜月笙20歲的大亨,卻也甘願紆尊降貴,和杜月笙稱兄道弟起來。
通過這次「搶土」,杜月笙看出「大八股黨」在護送煙土過程中的種種漏洞,這更激發了他放手大幹的決心。由於運土途徑水陸兼程,路程相當長,即使人手再多,「大八股黨」也防不勝防。杜月笙便率領他的「小八股黨」,趁月黑風高,或雨雪載途,適時出擊,來無影,去無蹤,窺伺到一個空隙,立刻一擁而上,搶到一包兩包,掉頭就跑。由於每次佈置周密,出手方式不同,令「大八股黨」無從防範。
這時候杜月笙搶土的大手筆,已不同於黃公館早前的零星搶土。無論是黃公館還是杜公館,都不可能有足夠的地方作為這些煙土的臨時存放地。事前,杜月笙已看好一個囤積煙土的好地方——潮州會館。
潮州會館位於三馬路,地處偏僻,房屋幽深,人跡罕至。會館後面是一排排陰風淒淒的「殯房」。殯房裡的棺材排列成行,有的裝進了屍體——客死異鄉等候家屬扶柩還鄉的潮州人;有的是空棺,是一些做善事的潮州人買來存放在那裡,以備同鄉救急用的。
杜月笙看中了潮州會館這個地點,和殯房裡的空棺材,於是買通了會館的管事人。每當搶了土,便運來放進空棺材裡。然後再化整為零,等候時機賣出。
但會館裡的空棺材有限,搶來的煙土很快就沒地方放了。與此同時,法租界的幾家土行原是向英租界土商進貨的,但在「大八股黨」保護下的土商任意操縱價格,令他們十分不滿,如今聽說杜月笙手裡有土,便派出代表同杜月笙交涉,希望能從他這裡進貨。
面對這種情況,杜月笙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正是這個想法,使他的煙土生意更上一層樓,也為他的發跡、崛起架起了天梯。
開辦三鑫公司
杜月笙的想法是開一爿土行,但他知道,黃金榮礙於身份,不會答應公開賣「土」,於是避開黃金榮,先去找桂生姐商量。
桂生姐聽完杜月笙的想法,點頭贊同。
「只是……」桂生姐同樣擔心黃金榮會持反對意見,「先不要讓老闆曉得,做起來再說。」
天大的一樁生意,桂生姐就一個人拍板了,而且擔起了瞞著黃老闆的干係。這讓杜月笙著實佩服。爽快、幹練、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女中豪傑!
「需要多少投資?」桂生姐問。
「要買幢房子,裝修裝修,再預備些辦貨的本錢,加上手裡的貨,兩三萬就可以吧。」
「好。」桂生姐表示贊同,又說,「哪些人入伙,各人負擔多少股本?」
「不管老闆曉不曉得,都要算一股。」杜月笙試探地說,「桂生姐你一股,我一股,金三哥一股。每股5000,一總兩萬股本。」
「我跟老闆只算一股。」桂生姐乾脆地說:「你一股,金廷蓀一股。每股出一萬,一共三萬塊錢。」
三萬塊錢自然比兩萬塊錢運作起來要寬裕,但杜月笙卻皺了皺眉。
「知我者莫過於桂生姐也。」這是杜月笙偶然醉酒後對他的結髮之妻沈月英吐露的心聲,由此引來沈月英醋意大發。但這確實是杜月笙埋在心裡沒對任何人說過的肺腑之言。
杜月笙一皺眉,桂生姐立刻心裡了如明鏡。
「是不是你股本不夠?」桂生姐笑笑問。
杜月笙點點頭。
「差多少?」
杜月笙沒說話。桂生姐又笑笑。這笑容裡帶著嗔怪和寬容、也帶著嫵媚和曖昧,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息息相通。
桂生姐打開保險箱,取出兩萬塊錢的錢莊莊票,交到杜月笙的手上。
「你現在不是孤小人一個了,娶妻生子,肩上就擔了責任。給朋友花錢,不能花脫了底。」
這一刻,杜月笙覺得,桂生姐更像慈母,像姐姐,言語間透著的那種親情,已經遠遠超過了兩人之間的曖昧關係。他甚至有些不明白,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會跟了黃金榮。黃金榮那一臉的淺麻子、五短的身材,永遠挺胸腆肚、敞胸露懷、「三字經」不離口的做派,哪一點配得上桂生姐這樣既精明強幹,又溫柔體貼的好女人!
杜月笙收起兩萬元莊票,下樓去找金廷蓀。
在黃公館,杜月笙和金廷蓀是走得最近的弟兄。同是黃老闆和桂生姐的心腹大員,兩人一文一武,在黃公館的諸項事務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金廷蓀是浙江寧波人,綽號「金阿三」,是素有「長江一隻虎」之稱的青幫「大」字輩王德霖的關山門弟子,屬於「通」字輩,比杜月笙高一輩。但由於兩人私交甚好,杜月笙從不稱他「爺叔」,終其一生都是喊他「金三哥」。金廷蓀心思縝密,精於盤算,善摸行情,算盤子打得十分精確,是黃公館唯一的「理財家」。所以說到合夥開公司,杜月笙和桂生姐都想到了金廷蓀。
這會兒金廷蓀正在混堂裡「水包皮」。杜月笙找到金廷蓀,如此這般一說,金廷蓀一聽,好事啊!立馬答應下來。兩人在洋盆房間隔著張茶几,就開始商討公司章程等諸項事宜,最後商量公司名字。杜月笙想了想說:
「三鑫。」
「三鑫?」
「一二三的三,三個金字的鑫。」杜月笙笑著說,「老闆的名字裡有個『金』字,你的尊姓也是『金』,就我杜月笙沒有金,只好托你們的福,算一金吧!」
三鑫公司由杜月笙任公司董事長,金廷蓀任總經理。最初設在法租界自來火街寶成裡二號,寫字間和倉庫連在一起,從弄堂口起有一道道的鐵柵欄,安南巡捕夜以繼日分批守衛。
由於一開張便生意紅火,黃老闆不久便聽到了風聲。黃老闆歷來珍惜羽毛,珍惜他在巡捕房總探長的職位,又一貫處事謹慎,因此煙賭兩檔生意從來不曾公開出面。如今見這一爿公司已經熱火朝天地幹起來了,自然樂得分肥,哪裡還有反對的道理。
杜月笙見黃老闆默認了,趕緊和金廷蓀一起,笑瞇瞇地呈上賬簿。黃老闆一看盈利數字,很是吃了一驚,兩個小兄弟居然做出這麼好的成績。此後,黃金榮開始參與公司事務,做起了三鑫公司的幕後董事長。
三鑫公司包攬了法租界煙土的全部零售與批發,業務做得紅紅火火。但和英租界相比,仍然是小巫見大巫。當時財力最雄厚的潮州幫大煙土行,郭煜記、鄭洽記、李偉記,以及本幫人士所設的廣茂和等,都開設在英租界棋盤街麥家園一帶,屬於「大八股黨」的勢力範圍。三鑫公司想拓展營業,一時難以衝過「大八股黨」把定的那道關口。
恰在此時——剛剛進入1919年,國際社會宣佈禁煙,禁煙會議將在上海公共租界召開。消息傳來,杜月笙為之一振——
公共租界即英租界,在英租界召開禁煙會,那些財力雄厚的煙土行豈能坐以待斃?要想繼續發財,只有一條路:遷居法租界。
然而,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黨」還沒來得及歡呼雀躍,北洋軍閥政府的一道禁煙令便頒布下來,令曰:鴉片危害最烈,已經明頒禁令,嚴定專條,各省實力奉行,已著成效。惟是國家挽回積習,備極艱難。所有前次收買存土,業經特令彙集上海地方,剋期悉數銷毀。……致私種、私運、私售,均將厲禁,並當各懍刑章,勿貽伊戚。
當金廷蓀將一紙禁煙令帶給杜月笙的時候,杜月笙正在三鑫公司的大寫字間裡踱步,正在考慮著怎樣從「大八股黨」手裡,接過英租界那一大批土商的保護權。
金廷蓀將禁煙令念了一遍,然後說:「看樣子北洋政府真要借禁煙會在中國禁煙!」
「沒那麼簡單。」杜月笙說,「外國人只要有稅可收,只要那些頭頭腦腦的有紅包拿,有油水撈,才不會理會中國的禁煙令。」
「道理是這麼道理,可北洋政府選中這個時候下禁煙令,分明是想藉機在租界禁煙。」金廷蓀提醒說,「月笙,我們還是小心一點,想辦法應付一下。」
「是要應付,三鑫剛剛開張,不能就這麼讓他給禁了!」
第二天,金廷蓀又帶來了最新消息:北洋政府總統徐世昌派出的禁煙專員張一鵬,將於1月17日抵達上海。
「聽說沈杏山已備了一份厚禮,我們也應該早做準備。」金廷蓀通報說。
「這次北洋政府動靜弄得這麼大,送銅鈿未必解決問題。」杜月笙思謀著。
「不送銅鈿,那不等著讓他開刀嗎?」金廷蓀有些不明白。
「送銅鈿的,必定少不了。」杜月笙分析說,「可他最需要的,不是銅鈿。既是在中國開禁煙會,人家自然看著你中國政府的舉動,各界人士也都在看著。他要是不禁煙,回去沒法向北洋政府交差。」
「你的意思是……」
「送銅鈿不如送名聲。」
「名聲,怎麼個送法?」
「就是一張紙。」
「一張紙?」
「對,把這張紙送給他,就等於給他送了名聲。」
金廷蓀有些明白了。杜月笙又對著他一陣耳語。金廷蓀一邊聽,一邊點頭。
「好,我們馬上行動,給他準備這張紙。」
收買禁煙大員
幾天後,張一鵬如期而至。
正如杜月笙所料,張一鵬一到上海,就被租界、華界的頭頭腦腦包圍了,其中,自然少不了「大八股黨」的頭目沈杏山。無休止地宴請,沒完沒了地奉承,當然,還有塞不完的銅鈿。也正如杜月笙所料,這銅鈿對張一鵬來說有些燙手,中外各界都在看著,送銅鈿的這幫人暗中都在較著勁,一個鬧不好就會讓他翻船。
事實也正是如此,每當他打聽鴉片走私、販運、販賣等一系列情況時,那幫人便三緘其口,一個個成了悶葫蘆。
幾天過去了,張一鵬除了吃了一肚子的好雜碎,禁煙的事毫無進展,甚至他連一點煙土的影子都沒見著。他曉得周圍的人都在瞞他、騙他,欺負他兩眼一抹黑,有勁使不出。這讓他憋了一肚子的無名火無處發洩。
這時候他突然發現,圍著他轉的這些人裡竟然沒有法租界的人!法租界是黃金榮的地盤,不僅黃金榮牌子叫得響,就連他手下一步躥紅的杜月笙,對張一鵬來說也是如雷貫耳。這對師徒歷來各界通吃,誰都不得罪,為什麼對北洋政府的張一鵬就不理不睬呢?
正當張一鵬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張印製精美的請柬,送到了張一鵬的面前。
與其他討好張一鵬的人不同,杜月笙宴請張一鵬,選在了一品香旅社的一個高級套房裡。一品香旅館是建於清道光年間的一家老式旅館,叫堂差的牌子響,都是一水的秀麗婀娜的江南美女,從而使一品香在花界頗有聲譽。
事先杜月笙已經打聽到這位欽差大人的嗜好——不親煙賭,好美人。於是投其所好,選在了一品香。
張一鵬應邀赴宴,一進高級套房,見偌大的廳堂裡只有一個人,不覺略略一驚。這個看上去不到30歲的瘦高個年輕人,想必就是杜月笙了。他原以為黃老闆會帶著一幫心腹大員在此恭候呢!
杜月笙起身迎上去。
「杜某在此略備薄酒,不成敬意,望張專員海涵。」
在杜月笙寒暄的時候,早有江南秀女服侍張一鵬脫掉大衣,引領到沙發前落座。
「敝人久仰杜先生大名,理應登門拜訪,不意杜先生破費,實在不敢當。」
「哪裡哪裡,張專員乃總統欽差,公務在身。杜某本想請專員光臨寒舍,又覺多有不便,就包了這個房間,如若張專員不嫌棄,在滬執行公務期間,不妨在此下榻散心。」
張一鵬已見識過這家旅館進進出出的江南秀女,聞聽此言,立刻明白杜月笙的用意。看著坐在對面這個沉著冷靜、談笑自如、恭敬而又不失身份的年輕人,張一鵬心想:杜月笙果然非同一般!既然是兩個人的宴會,這裡面必定大有文章。
果然,酒菜上齊之後,兩人邊吃邊聊,杜月笙開門見山:
「恕杜某直言,張專員赴滬禁煙,怕是不會一帆風順吧?」
「是的。」杜月笙的一句話勾起了張一鵬的煩心事,「不怕杜先生笑話,敝人到滬數日,還不曾見到鴉片煙的影子。請問杜先生有何見教?」
「在上海做煙土生意的,但凡沒點實力,沒點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專員找來瞭解情況的那些人,恐怕對煙土多少都有染指。所以……」
張一鵬默默聽著,不明白杜月笙此話什麼意思。杜月笙未必沒有發過煙土之財,特別那個響噹噹的三鑫公司,他對此還是有所耳聞的。豈料,杜月笙就像曉得張一鵬腦瓜裡轉的什麼念頭一樣,話鋒一轉,朗聲說:
「不錯,我杜某人也發過煙土之財。當著明人不說假話,專員此次執行公務,絕不願空手而歸。我可以交100箱大土給專員處置。」
杜月笙的直截了當,讓張一鵬又一次深感意外。
「租界煙土行多得很,杜某人做得絕不是最大的。和公共租界的土行相比,杜某人的三鑫公司實在是九牛一毛。」
看似無意中,杜月笙點出了英租界的土行,而英租界土行的保護神沈杏山,也就順理成章地快要被拋出了。
「我這裡有一份名單,或許對專員此行有所幫助。」杜月笙說著,遞上了他和金廷蓀商議之後,又請黃老闆過目圈定的那張單子。
張一鵬看著這張單子,不得不對杜月笙暗暗佩服。正如杜月笙所說,「在上海做煙土生意的,但凡沒點實力,沒點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這些土行的靠山自然有大有小,有他管得了的,也有他管不了的。杜月笙的精明就在於,他所列出的名單,都是他這個小專員管得了的。對於那些勢力通天的大土行,那些碰一下便會惹一身麻煩的買賣,杜月笙都巧妙地略掉了。
當然,張一鵬一眼就看出,這張單子裡,沒有一家是與三鑫公司有關係的公司。這一點,兩人心照不宣。
還有一點,是張一鵬端詳很久才發現的,被列入名單的,大多數是英租界的土行,而在保護人的條目下,英租界華捕探長沈杏山的大名赫然醒目,屢屢出現。
「萬國禁煙會就要在英租界召開,就算作秀,也是事半功倍,功德圓滿。」
杜月笙不愧精明,他所點的句句在理,這何嘗不是他張一鵬想要的結果!
「好!只是這個秀,總要有人去做個鋪墊。」張一鵬望著杜月笙說。
「這不難,只要專員信得過我,我會請黃金榮探長出面,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聽到杜月笙這個話,張一鵬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好幾天摸不著頭緒的事體,如今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一切商定,杜月笙該退場了。重金請下的江南美女適時推開門,款款走進來。
「杜先生,剛才府上來電話,家裡來了客人,催您回去。」
「哦,今晚約了朋友,我倒忘了。」杜月笙站起來,對張一鵬說,「抱歉,杜某先告辭了。」
張一鵬滿意地點點頭。
「酒菜涼了,麻煩張小姐通知大廚撤掉,根據專員口味,另擺一桌。」杜月笙對那位江南美女說,「替我好好招待專員。」
杜月笙說完,轉身離去,隨手輕輕帶上了房門。
算計競爭對手
當杜月笙來到黃公館的時候,黃老闆和金廷蓀已經等候多時了。聽說按原計劃辦妥,三個人開始商量下一步的行動:請君入甕。
「乘禁煙會東風,借張一鵬之名,不怕這次扳不倒沈杏山。」杜月笙胸有成竹,「只是宜快,不宜拖。」
「是的,要在禁煙會期間把這些土商遷過來。不然,禁煙會過後,誰敢說那些貪財的英國佬不會變卦。」金廷蓀緊跟著說。
「英租界那些大土商與『大八股黨』合作已久,如果沈杏山不肯鬆手,這個事情辦起來就會有些麻煩。」黃老闆老成持重,不無擔憂。
「張一鵬那裡已經給他掛了號,就算他不肯鬆手,英租界那些土商也未必會聽他的。」杜月笙分析說,「國際社會禁煙令一來,北洋政府一施加壓力,大家都是泥菩薩過海,哪個不是先顧自家?」
「有道理。」金廷蓀趕緊對黃老闆說,「不如把他請出來,先探探口風。」
「好!」黃老闆一口答應。
第二天晚上,在公共租界四馬路倚虹樓,沈杏山果然如約而至。
倚虹樓坐落在四馬路會樂裡口,以中國廚師燒的西洋大菜而著稱。由於地處英租界,屬於沈杏山的勢力範圍,所以沈杏山沒有任何顧慮。
黃老闆帶了四個人,除了他的心腹哼哈二將杜月笙和金廷蓀外,還有專門衝鋒陷陣充當保鏢打手的顧掌生和馬祥生。
儘管「小八股黨」搶土使沈杏山心裡很是不爽,但雙方並沒有撕破臉面。特別是沈杏山和黃老闆,兩人見面依舊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談笑風生。
但沈杏山此番前來,卻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以為國際社會禁煙,不過是開個會而已,會議過後,在英租界的地盤上,自然還是英國人說了算。英國人在租界大發煙土財,絕不會把自己嘴邊的肥肉拱手送給旁人。而北洋政府禁煙,說到底更是做做樣子,在租界地盤上北洋政府的話哪裡作數?何況沈杏山已經功夫做到家,還怕他張一鵬不給面子?
既然如此,他此番赴會是什麼目的呢?
那就是以防萬一。萬一大英租界抵不住國際社會的呼聲,那麼他沈杏山就帶著他的大隊人馬到法租界避避風頭,或者就在法租界扎根,繼續吃他的保護費。由於法租界是黃老闆的地盤,所以他想借此機會給黃老闆打個招呼。
酒過三巡,金廷蓀首先開口:
「聽說英租界馬上就要開國際禁煙會了,那些大小土行要想生存,只有搬家。要搬,就只有搬到法租界,華界是去不了的。這就叫三百年風水輪流轉,這個保護的差使,也該我們來做做了。」
沈杏山一聽這話,火氣噌地躥上了房頂。
「笑話!英國人禁煙,只是應付差事,天底下沒人不曉得!」
「這次要是來真的呢?」金廷蓀緊追一句。
「沒那種便宜事!」沈杏山急切地一口咬定。
「看來你還真不相信?」杜月笙斜眼看著沈杏山,不動聲色地問。
「相信怎樣,不相信又怎樣?開會的人還沒來呢,你們急個啥?」沈杏山急得要動肝火了。
「我們急著接管那些土商呢!」杜月笙依舊慢條斯理地說。
「接管?好大的口氣!」沈杏山冷笑著,「天下是哪個打下來的,他們自會跟牢哪個,旁的人休想插手!」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太明白了,那就是土商走到哪裡,他就會跟著保護到哪裡!這也是他此番赴會的目的。
「沈老闆的意思,不會是跟著那些土商到法租界,繼續吃保護費吧?」杜月笙的話軟中帶硬。
「沒什麼不會?」沈杏山被激火了,「局面是我姓沈的打下來的,財路是我姓沈的開通的,這個財香,別人接不過去!」
「那要看在誰的地盤上!」杜月笙的口氣也硬起來。
顧掌生和馬祥生早已怫然變色,虎視眈眈。房間裡頓時劍拔弩張。
此間,黃老闆一直如老僧入定,半瞇著眼睛一言不發。如今見雙方頂了火,就睜開眼睛,想緩和一下這個氣氛,他還不想和沈杏山鬧崩。
「杏山,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英租界這回動盪不小,幾家大土行都在準備撤出,你不會一點不知道吧?你早點把保護權放手,我也好給他們安排場子。你我是老朋友,將來怎麼樣拆賬都好說。」
沈杏山直到這時才明白,黃金榮今晚設的是鴻門宴!他是帶著一幫打手要保護權來了!這如意算盤打得也太精明了!
「金榮哥,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保護權我還沒打算放呢!」
「哦?」黃老闆一聽心裡也來了火,口氣也跟著硬了起來,「難不成你真要到我的地盤上收保護費?」
沈杏山心裡也清楚,沒有黃老闆點頭,這個保護費他也收不順當。火並,他也未必是對手。可讓他一手交出去,他壓根沒生個這個念頭。聯想以前「小八股黨」下手硬搶,讓他在土商面前坍台;居然又用搶來的「土」開公司,讓他和土商始終無法操縱市場土價,真是越想越氣憤,越想越窩火,再張嘴便有了十足的火藥味。
「金榮哥,你吃著捕房的飯,做著無本生意,何必要什麼保護權呢?你乾脆弄個船隊直接去吳淞口接貨算了!」
沈杏山這幾句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杜月笙和金廷蓀勃然變色,顧掌生和馬祥生霍然站起,一步跨到沈杏山的兩側,拉開架勢,只等黃老闆點一下頭,立刻動手。
黃老闆鐵青著臉,死死盯牢沈杏山,一言不發。沈杏山被盯得心裡直發毛。
忽然間,黃老闆倏地站起,伸出巨靈掌,對牢沈杏山的臉,左右開弓,「啪!啪!」兩掌,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把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沈杏山的臉上,一邊一個大手掌印,迅速變紅,凸起。
沈杏山嚇傻了。
馬祥生、顧掌生一見老闆動了手,立刻就要撲過去。
「莫動手,莫動手,有話好說!」沈杏山嚇得大叫。
沈杏山這一告饒,氣氛方始緩和下來。於是,由金廷蓀開口提條件,沈杏山不得不一一應允。
其實,就算沈杏山不讓步,「大八股黨」中另外七人也未必願意繼續為他賣命。一方面「大八股黨」發足土財,有了身家,銳氣消減,早已迥異當年。另一方面,由於八人之間素有嫌隙,各有各的小算盤,若經歷一場變故,很難再擰在一起。而「小八股黨」年輕氣盛,充滿銳氣,勢頭正強勁,而且人心歸一,又有黃老闆做靠山,絕非「大八股黨」可比。因此,無論從哪方面講,沈杏山都敗局已定。
幾天後,在萬國禁煙會議上,張一鵬宣佈了他對上海煙土販賣情況的調查與查禁結果。並特別指出,英租界巡捕房探長沈杏山,利用職務之便,在英租界大肆保護煙土運輸、倒運販賣煙土,要求英租界工部局盡快做出調查處理,給國際社會以及中國社會各界做出明確答覆。
同時,張一鵬又宣佈了他在英租界查禁的土行名單。而這些土行,正是沈杏山放棄保護權後,在杜月笙的安排下,由英租界悄悄遷往法租界的。
張一鵬此次禁煙之行的另一個功勞,就是銷毀了封存在上海海關的鴉片。
那是1915年袁世凱派清末擔任過上海道台的蔡乃煌,任蘇贛粵三省禁煙特派員,赴滬查煙。後因蔡乃煌在袁世凱授意下大肆從中漁利,查煙以醜劇收場,而那批剩下的鴉片就封存在上海海關。張一鵬命人將這1000多箱鴉片搬出,當眾點火焚燒,使國際社會以及上海各界,都看到了北洋政府禁煙的決心。
這一次,張一鵬在杜月笙的幫助下,可謂功德圓滿,載譽而歸。
被杜月笙拋出去的沈杏山,這次徹底塌台。以往沈杏山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在英租界官方的默許或授意下進行的。但張一鵬的報告一出,事關英國的國際聲譽,英方一面極力否認,一面表示徹查此事。很快,沈杏山被嚴重警告,撤銷探長職務,並象徵性地處罰3000銀洋。沈杏山從此退出了煙土生意的競爭之列。
拿到一張王牌
扳倒沈杏山,「大八股黨」徹底被「小八股黨」吃掉,三鑫公司獨攬了上海灘土行的保護權,經營狀況突飛猛進。但是,在他們面前,還有一道瓶頸無法突破。
自吳淞口到龍華而入租界,這條長長的煙土入港必經之路,都是淞滬護軍使衙門的天下,水警營、緝私營、警察廳也都虎視眈眈,哪一炷香燒不到,或者燒得不好,都會受到鉗制。這個關節打不通,運輸方面說不定還要走「水裡拋、順江流」的老路。那樣的話,搶土事件會捲土重來,不但對土商不好交代,更會使到手財香大打折扣。唯有打通關節,攀上淞滬護軍使,方可以財運亨通,利市三倍。
那麼,怎樣才能打進淞滬護軍使衙門呢?
就在這個時候,轉機出現了。
說杜月笙運道太好,此言自有道理。自從跟了黃金榮,機遇總是頻頻出現。自從開辦三鑫公司,獨佔了法租界的煙土市場,正發愁在「大八股黨」控制下不得翻身機會,偏巧吉星高照,英租界宣佈禁煙。拿到了土商的保護權,正發愁運輸不暢通,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出現了,這個人物就是張嘯林。
張嘯林1877年出生於杭州,原名「小林」,發跡後,改名為張嘯林,取「猛虎嘯於林」之意。這一點,倒是和杜月笙有異曲同工之處。張嘯林幼年時讀過書,後來考入浙江武備學堂,與後來在浙江路軍中稱為「武備派」的軍閥周鳳歧、夏超、張載陽等是同學,並在同學期間結為密友。在此期間,張嘯林學得一口京腔和十足官派。
進武備學堂前,張嘯林曾在杭州機房學過手藝,當過綢緞織造工,由於經常糾眾滋事,尋釁打架,各機房的老闆暗中串通,誰也不招他做工。從武備學堂輟學後,在杭州開過茶館,此間拜青幫「大」字輩流氓樊瑾為老頭子,於滬杭一帶收了不少徒弟,成為杭州有名的流氓白相人。由於善打好鬥,辛亥革命以前,在茶館裡為爭座位,跟旗人大打出手,幾乎釀成命案。怕官府捉拿,逃出杭州,後來案子不了了之,才又堂而皇之地回到杭州,繼續獨霸一方。豈料回到杭州不久,再次出手傷人,致人死命,只好逃往上海。
就是那次在上海,張嘯林與杜月笙在保護錫箔的生意中相識,結成生死之交。當張嘯林得罪「金獅狗」離去再次踏上上海灘的時候,當年的「水果月笙」已經成為黃金榮身邊的紅人,操縱煙土走私的亨字輩人物。
在三鑫公司的大寫字間裡,兩兄弟久別重逢。
「月笙,多年不見,你這一晌出息了!」張嘯林拍著杜月笙的肩膀,哈哈大笑。
「嘯林哥,此次來滬,有什麼打算?」
「初來乍到,暫時還沒看好做啥營生。」
杜月笙聽後,靈機一動,他曉得張嘯林在武備學堂的幾個要好同學,如今都成了氣候,腦子裡立刻閃出一個念頭,何不來個「一槓通天」的驚人之筆,利用張嘯林,一把香燒上「閻羅殿」?有「土」才有財,有錢大家賺,還怕閻羅殿裡的閻王小鬼嫌洋鈿燙手?
當時上海屬於浙江軍閥的勢力範圍圈。1919年8月浙江督軍楊善德病故後,北洋第三鎮出身的浙江皖系軍閥盧永祥,由淞滬護軍使升任浙江督軍,盧系大將何豐林繼任護軍使。何豐林及手下軍警頭目俞葉封以及其他軍警要人,均為浙江籍。而浙江省省長張載陽是張嘯林在浙江武備學堂的鐵黨。
言談中,杜月笙得知,張嘯林與以上人等均有往來。如果由張嘯林出面和俞葉封、何豐林,甚至盧永祥拉拉交情,套套近乎,唸唸生意經,彼此必有合作機會。幫會、租界、軍閥三位一體,從此瓶頸突破,鴉片煙土進上海,接駁護運化暗為明,軍警法捕房聯合護土,上海灘的煙土生意,豈不任憑杜某玩轉?
於是,杜月笙向張嘯林發出邀請。
「嘯林哥,有沒有打算加盟三鑫,我們弟兄一起幹?」
「不敢有這個打算哦!」不想,一向直來直去的張嘯林一聲長歎。
「為啥?」
「不瞞你說,上次來滬,就有洪幫大哥介紹我到黃公館,見過了黃老闆。可黃老闆擺著一副晚娘臉,我一氣之下拂袖而去。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杜月笙一聽,大致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張嘯林中等身材,圓頭大耳,長著一對豹子眼,看上去頗有些殺氣。加上目高於頂,傲氣凌人,又脾氣火暴,一語不合,張口便是「媽×個×」,稍有不如意,便拳腳相向。因此,一般人很難跟他合得來。唯有杜月笙能與他相處融洽,後來張嘯林加入三鑫公司,兩人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成為極親密的好搭檔。儘管黃老闆並不見得比張嘯林高雅,但杜月笙曉得,他不喜歡張嘯林這副流氓痞子相。
「只要嘯林哥有這個意思,這件事包在小弟身上!」杜月笙拍著胸脯說。
「你有把握?」
「嗯。」杜月笙點點頭,「此一時,彼一時嘛!」
「我曉得你在黃老闆面前說得上話,不過……」
「黃老闆無須看我的面子。」杜月笙坦誠相告,「他看的是嘯林哥手裡的王牌!」
「哦?」張嘯林一愣,隨後哈哈大笑,「月笙,難怪人家說你絕頂聰明。」
當天下午,杜月笙來到黃公館。黃老闆正和幾個朋友玩「銅旗」,杜月笙便在一旁候著。
「銅旗」和「挖花」一樣,也是紙牌的一種,是黃金榮畢生唯一的嗜好,五六十年來樂此不疲。
牌局散了之後,杜月笙把張嘯林的事告訴了黃老闆。果然如張嘯林所料,黃老闆一聽「張嘯林」這三個字便連連搖頭。
「這個人我曉得,沒的談!」
「他手裡有一張王牌。」
「啥王牌?」
於是,杜月笙把張嘯林浙江武備學堂的背景,和他那些在軍界成了氣候的同學,一一告訴了黃老闆。
「就算張嘯林和盧永祥、何豐林這一干人沒有私交,通過他的同學張載陽,那也是一句話的事。」杜月笙說,「攻下淞滬護軍使,豈不比『大八股黨』的化暗為明來勢更大!」
「真看不出,這個痞子居然有這麼大的背景。」黃老闆思量著問,「可他那副做派,在這些軍界官場人物中,能行得通嗎?」
「這個不妨事。他自家讀過浙江武備學堂,又會說普通話,和那班官場上的同學也常往來。到了正式場合,那也是官派十足呢!對於官場交際應酬,有他自家摸出的一套辦法,用不著搭架子。」
「好,就依你。」黃老闆終於拍板。
第二天,得到杜月笙的消息後,張嘯林便專程到黃公館拜碼頭。拜見了黃老闆,張嘯林正式加盟三鑫公司,成為三鑫公司打入軍界的一張王牌。張嘯林從杜月笙那裡領了交際費,將上下行頭掉換一新,然後腰纏萬貫,打著滿口杭諺,走進了浙江軍政高層、淞滬護軍使衙門,自上而下,自外而內,宴請揮霍,一擲千金。而此時,俞葉封、何豐林早已敞開大門恭候多時了。
當年的軍閥,大多以鴉片煙為主要經濟來源。而上海又是走私煙土集散地,淞滬護軍使衙門每天看著一船船煙土從吳淞口源源不斷運往租界,豈能不眼饞、不動心?在租界經營鴉片,有百利而無一弊,何豐林、俞葉封何嘗不想插一手,分享這股財香?只因為地位懸殊關係搭不上,不得不以水陸查緝得一點小財。
如今,張嘯林上門,雙方一拍即合。
於是幫會、租界、軍閥,結成了三位一體的鴉片走私聯盟,瓶頸突破,局面豁然開朗,三鑫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杜月笙更是躊躇滿志,宏圖大展。
此時,英租界各大土行已經全都搬到了法租界。而三鑫公司比「大八股黨」更進一步,成為一個無所不能的「鴉片保險公司」。一方面,它是一個專門從事鴉片包運的機構,即保護土商的鴉片運輸安全,按價抽取保險費。當然,如果鴉片被搶,三鑫公司也會照價賠償。同時,三鑫公司又是一個包銷的大土行。凡是運銷上海租界和華界的鴉片,都得有三鑫公司在鴉片煙土上蓋戳才能入市。各鴉片煙館售賣的鴉片,也只能從三鑫公司進貨。因此,三鑫公司幾乎把整個上海灘的煙土納入了它的掌控之中,操縱控制著煙土的進出與價格的漲落。
三鑫公司成為了上海灘煙土走私的龍頭老大後,人們乾脆以「大公司」相稱。漸漸地,三鑫公司的名字越叫越響,成為了上海灘包括普通市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