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嬰 正文 第十一章 不完美的結案
    我終於看完了《時間簡史》的最後一頁,這本薄薄的書花了我這麼長時間,卻還是有大堆看不懂想不明白的地方。特別是玄妙的廣義相對論,把世界結構幾何化的解釋,讓我總是在腦海中產生空間彎曲後的幻覺,像是看了部科幻大片後留下的後遺症。有這說法是這世間僅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能真正理解廣義相對論,要是這樣的話,我的懵懂就太正常了。不過,我其實很清楚,這種說法是扯淡。

    廣義相對論是上個世紀初提出的理論了,現在有一些新的理論試圖完善它,比如超弦理論。我要不要來看一看呢,那會讓我的疑惑減少還是增多?

    我合上《時間簡史》。隨著啪的一聲輕響,好像一個閥門大開了,剛才被我成功過濾掉的嘈雜聲,洪流一樣轟然直入我的耳朵。

    現在是傍晚五點二十,正是新聞大廳裡人聲鼎沸之時。

    不管廣義相對論有多深奧,對現在的我來說,它遠遠比不上圍繞在黃織周圍的謎團多。我所遭遇到的,不是需要深奧的理論基礎才能明白的宇宙模型和方程式,而是一連串就發生在眼前的事實。這是些一眼就能看清的東西,但要追問它們之間的聯繫,卻絞盡腦汁都搞不明白。甚至連提出了一些大膽的設想都無能為力。我看到的都是些邏輯斷裂的碎屑,但又清楚地知道,它們是一個整體。

    實際上,我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看《時間簡史》,是一種放鬆方式。讓大腦不要在黃織的死胡同裡轉圈,而暫時想想另一些全然不同的深奧玩意兒。這個辦法看起來還算成功。

    我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沒辦法融進這種熱火朝天的工作氣氛中。我關了電腦,拎起包走了出去。

    在報社入口處我碰到了主任宗而,他隨口問:「長篇通訊的採訪怎麼樣,順利嗎?」

    我搖搖頭。

    他多少知道一些基本的案情,問:「兇手的作案動機還是沒搞清楚嗎?我記得你今天是去採訪兇手的朋友,有什麼發現嗎?」

    「他們誰都想不到呂挽強會去殺人,平時呂挽強的確有點行蹤詭秘,但沒有暴力傾向,脾氣也還行。總的來說,他們只算是和呂挽強同住的舍友,沒有太多瞭解。」

    宗而點了點頭,說:「這樣啊,那就贛巴爹啊巴。」

    「贛什麼?」我沒聽明白。

    「贛巴爹啊,就是韓語中努力的意思。嗯?好像是日語裡的,等等……最近日劇韓劇都看混了,這個,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唄。」

    「為什麼聽你說出來就覺得很噁心的樣子。」

    「哈哈哈!」宗而大笑三聲,拍拍我的肩膀,很不負責任地說:「總之相信你一定能把這篇稿子搞定的。」說完他大搖大擺地進門去了。

    我歎了口氣,不由得回想起白天的採訪。秦東說到這裡,皺了皺眉,搖頭說:「但我還是不相信他會去殺人。」

    我最恨話說到半截就停下來,連忙說:「不管他有沒有殺人,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也有助於查明真相呀。」

    秦東用不確定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終於接著說:「他心裡裝著什麼,我們這些人誰都不知道,我覺得有幾次聊得時候他想要說什麼,但最後就是沒說出來,過了段時間,他看起來就好些了。」

    「好是好些了,不過還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一起接受我採訪的盧望采說,他是干推銷的,對人的觀察要更細膩些。

    「怎麼個不一樣?」

    「說不太清楚,他看人的眼神不對。」

    「是有一點。」秦東點頭附和,「有時會把你看得毛毛的。」

    我問他倆究竟不對在哪裡,卻怎麼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感覺這種東西,有時玄之又玄,要是能成功地把感覺傳遞給別人,就成了高明的藝術家了。秦東和盧望采顯然沒有這方面的潛質。

    所以,我從這兩個人這裡,沒有找到一點呂挽強殺人的理由,唯一知道的是,呂挽強在殺人前的一段時間變得很奇怪。打他從快遞公司辭職開始算起,這段時間有四五個月之久。

    如果呂挽強的變化和黃織的死有關,難道說他從四五個月之前就開始預謀了嗎?

    我著重問,秦、盧兩人,呂挽強在殺人之前的幾天裡有沒有什麼異常,他們卻反而覺得,呂挽強心情不錯,似乎有些什麼值得他高興的事情。自從辭職不幹快遞之後,呂挽強明顯用錢節省了很多,但出事前的一周,他卻請室友們出去喝了一頓酒。之後,呂挽強說要去出差,有幾天沒回來,直到出事前一天,才又出現在秦東好盧望采的面前。

    手機「嘀——」地響起來,讓我回過神裡。

    一條短信,何夕發來的。只有三個字,她一向很簡短。

    「結案了。」

    我吃了一驚,連忙回信息問:「這就結了?這麼快,兇手已經都交代了嗎?」

    等了一會兒沒見何夕回我短信,我耐不住,打了個電話給黃探長。

    「黃探長,聽說結案了?」

    「是的,結案了,你真是夠靈通的。」

    「呂挽強都交代了嗎?」

    探長在電話裡歎了口氣,說:「沒。」

    「那怎麼結案了,說不定後面還有一串沒救揪出來呢。」

    「還不是因為你們媒體。」探長苦笑。

    「我們?!」

    「一般的案子還能慢慢辦,可是這個案子,案發第二天就見了報,媒體追得緊,我們的壓力也很大。現在兇手抓到了,能確認是他作的案,他也承認,算是證據確鑿。為了動機不明而拖著不結案的話,實在……」「我能理解。」我這麼說著,還是歎了口氣。我能明瞭他的苦衷,這就和法國警方為什麼現在還有疑點的情況下結案一樣,在能結案的情況下,警方有什麼理由為了更完美而承受輿論越來越大的壓力呢?而且上級肯定也又限定破案時間的要求。

    「檢方很快會提起公訴,像這種關注度大的案子,應該會公開審判,允許社會大眾旁聽的吧。他至少是個死緩,認罪態度不算好,估計很可能會判立刻槍決。如果判了之後他抗不住壓力再有些坦白情節,還能獲得減刑機會,現在就指望這個了。」

    我想起採訪他的神情,他早已明白了自己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了,會在最後關頭突然軟弱下來嗎?不過這也說不準,對死亡有準備是一回事,能不能承受死亡真的的慢慢拉近,又是另一回事。人的心裡總是有求生情節的,除非……

    除非他有著比生死更重要的執著。

    「對了,我們後來又調查了崔行健。」

    「崔行健,那是誰?」

    「就是前天你對呂挽強做採訪中,提到的那個總是喜歡跟蹤女人的變態。本來在你第一次做筆錄時就提到過這個人,我們找他問過話,沒什麼疑點就放他走了。不過呂挽強前天對你說的情形,他在謀殺前一天是跟著崔行健跟到了黃織的住處。如果他所說是實,那麼以小旅館的地形,崔行健在看到黃織進入住宿的319室後返身下樓時,肯定會看見間呂挽強。「

    「啊,對!呂挽強肯定得跟上樓,才知道黃織具體住在哪間房。尾行男怎麼說?「

    「他沒看見呂挽強。而且他肯定地說,如果有人緊跟著他上了旅館,他一定會發覺,除非是那隻貓!」

    「呂挽強怎麼解釋?」

    王探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他說自己很小心,所以沒讓崔的發現。」

    「胡扯!」

    「知道胡扯也拿他沒轍,現在他連死都不怕。」

    我默然結束了和探長的通話。警方的調查確認了呂挽強殺黃織不是臨時起意,想殺就殺這麼簡單,他是從其他途徑知道黃織的住處的。這條途徑牽扯到那些他極力隱藏,寧死都不肯說的東西。

    我呆立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天色在我毫無頭緒的思索中一點點暗了下來。

    「嘀——「手機又響了。

    還是何夕的短信,這條比剛才那條更簡短,只有兩個字。

    「笨蛋。」

    我看著這兩個字發愣。我做了什麼,讓她罵我笨蛋?

    奇怪了,她先和我說結案了,又不回我的短信,現在等了這麼久,再發短信來說我是笨蛋。

    可是如果現在打電話給她,問她為什麼罵我笨蛋,豈不是顯得我更遜了……

    我捧著手機雙眉緊鎖。結案了,然後就跳到笨蛋。前三個字和後兩個字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肚子咕地叫了一下,我猛地抬起頭,看著更加黯淡的天色。

    我真是個笨蛋。

    何夕告訴我結案了,結案代表著她已經把黃織的屍體交回去,不用整天切來切去地研究了。這就表明她現在比較有空了,而且忙了這麼久,誰都希望可以放鬆一下吧。再說現在的時間,正該吃晚飯呀!

    不過要從三個字裡推導出這一對潛台詞,要不成為笨蛋難度還真是不小。

    二話不說,立刻撥通何夕的電話。

    「你還在警局吧,我馬上就到,你喜歡去哪裡吃晚飯?「我用極度諂媚的語氣說。

    何夕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我如奉綸音,衝到大街邊,揮手大喊:「TAXI,TAXI!哦不不,出租車,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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