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最後落款的「那多」兩個字看了很久,和上次一樣,這本本子裡的筆跡並不是我的,雖然有些相似,同樣是沒什麼樣子的破字,但曾經稍涉過筆跡鑒定,我可以確定的說,這是兩個人的筆跡,我的字雖然差,比這本本子上的還要好一些。
把本子合上,站起來。蹲著看了很久,身體一下子直起來,眼前一陣發花,腰頸的不適也才反映出來。不過相比這些身體上的問題,剛才一邊看一邊諸個念頭紛至沓來的大腦更是脹痛,我坐在了床沿上,然後順勢仰天躺到在床上。極度的疲倦襲來,我放棄抵抗般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以前讀書的時候,同學間用「熊一般得力量」「鷹一般的眼睛」或「豹一樣的速度」來形容在某方面非常特素的人,我被分到的稱號是「豬一般的睡眠」。因為天塌下來我都能睡著,失眠的記錄屈指可數,特別是遇見棘手的事件,別人往往愁到一夜無眠,而我則照樣穩穩睡去,醒過來重燃鬥志,著手解決問題。
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肚子有些餓,藉著窗外別家的燈光抬腕看表,已經七點半。並沒有通常睡醒的神完氣足,畢竟這是在滿是灰塵的老房子裡,又是睡在毫無鋪墊很咯人的棕棚上,汗津津的背和手臂上全都是印痕。儘管現在已經記不清,但剛才睡著時顯然做了許多亂夢,看來即便是睡覺,我的大腦也沒有完全休息。
整理並沒有完成,但我已經並不準備繼續下去,把黑本子放進包裡,我連燈也沒開,摸黑走出門外,把門關上。
在路邊的小麵店吃了碗冷面,我一路慢慢度回外灘,微腥的江風吹在臉上,稍解夏夜的悶熱。看看身邊遊覽浦江夜景的觀光客或情侶,我長長吐了口氣,為什麼他們生活的這麼普通平凡,而我就總他媽的遇見這樣奇怪的事!
我在旁邊的香煙攤買了包「三五」和一個打火機。我是不抽煙的,但到了這種千頭萬緒摸名困惑的時候,慢慢騰起的煙霧和兩指間那星點忽明忽暗的火,能讓我的思慮集中安定。
第二篇神秘的「那多手記」出現了,就像第一本「那多手記」一樣,他不會憑空出現。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我直覺地感到,這是上次那位破門而入又空手而返的小偷干,不同與第一次還可以由趙躍來進行有限的追查,對於這位數月前的闖入者,恐怕我無法查到一點線索。
就內容來說,如果認真對待手記的內容,假設其可能有某種真實成分,那麼第一篇手記出現的時間,恰在其記述事件發生之前,而這第二篇手記,所記述的烏蓬船事件,則大約發生在2001年6月至12月間,離今天,已經有兩年之遙。這樣看來,把這兩本「那多手記」送到我手上的那方,並不在乎我看到的時間,換而言之,對於烏蓬船和失落的一夜這兩個事件,我並不負有類似「阻止」或「達成」之類的使命。如果真要我做什麼的話,那我應該在2001年的6月前就看到這個烏蓬船故事,以那一方至今所表現出來的計算精密和龐大勢力來看,決不會出這樣大的偏差,讓那個小偷在幾個月前才把東西送進我的老宅。
那麼,花費這麼大的精力來和我打啞謎,是為了什麼?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那一方的勢力不與我直接接觸,而用幾年的時間,送兩本本子到我的手上?
或者說,這兩部手記記述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見了這兩部手記?看見以後呢?有沒有第三部手記?如果有,我又要再等幾年?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而我所能做的,大概只有明天打電話到浦東新區城管監察大隊水上分隊,問一問那個如果存在的話也該在兩年前就離職的「小張」的情況。而且我有著預感,我中將一無所獲。謎底是不會就這樣揭開的。
「那多!」
我轉頭看去,居然是葉瞳。關於他的身份我已經在《壞種子》裡作過介紹,回到上海以後,這個整天胡思亂想的女孩絲毫沒有任何改善,反而因為親身經歷過那樣子的大事件,開始對許多其實非常正常的事情生出各種亂七八糟的猜測。幾乎每次和我打電話或碰到我,都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新猜想,並且纏著要問我最近有沒有什麼驚爆的內幕,常常讓我不勝其煩。現在看見快步向這裡走來的她,我的眉毛已經下意識的皺了起來。
更在葉瞳後面的,是一位微露尷尬笑容的男士。當葉瞳飛快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後,我就很能體諒那位男士的心情了。
「真是麻煩,老媽又安排相親了,好像我嫁不掉似的。」
葉瞳的父親早死,母親是漢族人,所以上次的族內聚會沒有參加。而作為一個單親母親,看到自己女兒年歲漸長,還沒有一個固定的男友,心情可想而知。葉瞳的相親宴,已經擺過不知幾回。只看葉瞳這次的表現,就可以知道葉媽媽為什麼徒勞無功了。
對面那個男人一定想不到相親還能相到這麼漂亮的女孩,估計正在努力討好中,卻不料再外灘這種經典的情人約會場所,追求的對象忽然甩開自己衝到另一個男人身前去,更誇張的是,居然一邊耳語一邊向自己指指點點……
「咦,你居然在抽煙!」葉瞳驚訝的看著我手上夾的香煙,長長的煙灰應聲落地。她盯著我看了看,回頭對那位男士說:「不好意思張先生,我有些事情,下次再打你電話吧。」
「那,我的電話……」那位張先生顯然鬱悶之極。
「你的電話我母親有,回去我會問她要的,那麼,再見了。」葉瞳以令我瞠目結舌的方式,把可憐的張先生打發走。
「終於走了,真是個不懂看山水的男人。」
「你每次都這樣?」我苦笑著問。
「那到也不至於,畢竟我是一個有著良好教養的淑女。」葉瞳神情自若的說著我仔細的看則她的臉,卻沒有發現絲毫紅起來的跡象。
煙不知不覺已經燃到了末端,我的手指被燙了一下,煙蒂落在地上,我伸腳踩熄。這是不文明的行為,但看著這裡的地面,也不多我一個煙蒂,我把煙蒂踢到一邊的下水口,算是為環保作出的些微貢獻。葉瞳饒有興趣的看著我把煙處理掉,然後露出一個美麗的笑容:「說吧,碰到什麼事了?」
「沒事。」我下意識的否認。
「蒙誰呢,沒事你點煙?」
我再次苦笑,在這樣熟悉的朋友面前,狡辯是徒勞的,你只能選擇說或是不說。而在麻煩的葉瞳面前,我好像只剩下一種選擇。
我們已經在外灘的長堤上來回走了好幾遍,我的腿越來越酸,葉瞳的眼睛越來越亮。終於,我把烏蓬船的故事講完,然後雙手一攤,說:「到目前為止,就是這樣了。」
「果然是讓人費解的事件……可是,我怎麼覺得,這個烏蓬船和前一個失落的……失落的……」
「失落的一夜。」我接上去。
「嗯,失落的一夜,這兩個故事,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葉瞳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線,努力的回想。
「聽過,在哪裡聽過?」我精神一振。
「有些熟悉,是……是……」葉瞳咬了半天嘴唇,向我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實在是想不起來。」
我失望之極斜眼看著葉瞳:「你不會是做夢夢見的吧。」
「這……到是很有可能,許多人都做過預見性的夢。」葉瞳認真的說。
「是,是。」真是拿她沒有辦法。
我和葉瞳並肩站在一個半圓形向外凸出的觀江平台上,手扶花崗岩江提矮牆眺望,兩岸的輝煌燈火照不亮黃浦江上的暮色。我知道身邊默默站立的葉瞳一定在努力的思索整個事件,就想我曾經做過的那樣。但我其實卻在發呆。
睡了一覺以後精神確實好很多,但有些事情不是有精神就能想清楚搞明白的。我的好奇心和探索心應該算是很強的但那只是依稀看到前面路在何方時,才會發揮出來。而如今四週一片迷霧,往哪個方向前進都有著無力感,並且毫無意義。
江上傳來汽笛聲,葉瞳忽然轉頭問我:「烏蓬船故事裡的小張,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吧,上次你不是號稱也到過另一個世界去嗎?」
我反映過來,她是說我和林翠的鐵牛之旅,但那是不同的。這個問題我自然早已經想過,此時只好從發呆的狀態脫離出來,向葉瞳解釋
「烏蓬船故事裡的小張,的確和我那時遇見的林翠有相似之處,兩個人都是從異世界來的,而且那兩個異世界,似乎也都能稱作『平行世界』,和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都是從我們這個世界分裂出去的。世界之間的通道,都是類似『蟲洞』的東西,但是,兩者還是有著許多不同。」
「小張世界,嗯,我這樣區分你該能聽懂吧……」
葉瞳「切」了一聲,極為不屑:「說下去說下去。」
「小張世界和我們世界的分裂,是偶然的,是從9·11這樣重大事件那裡開始分裂,而林翠世界和我們世界是同步進行的,通過鐵牛所營造出的蟲洞相互穿行,實現的是空間跨越,不會影響到時間,而由於兩個世界是同步的,所以在異世界也會有另一個那多,在我們的世界也會有一個林翠,當林翠從異世界突然降臨到我們世界時,這個世界的林翠就被替代了,名叫林翠的靈魂,只會存在一個。而小張從他的世界來,卻同時跨越了近百年的時間,所以在這個世界上原本並沒有小張這個人,也就不存在靈魂被替代的問題。」
葉瞳以手托頷,很認真地消化我所說的,緩緩道:「真相只有一個。」
我立刻笑出聲來,這分明是《名偵探柯南》裡的台詞。
葉瞳兩眼一瞪,我笑容一斂。
「真相只有一個,所以,要麼是你說謊,要麼烏篷船的故事純屬虛構,以我對你的瞭解……」葉瞳上下打量著我,似乎要確認什麼:「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嗯,多半還是那個烏篷船的故事問題大一些。」
「不能這樣說。」我微微搖頭。
「不能因為兩個故事裡,對平行世界或者說網狀世界的解釋不同,就斷定其中必然有一方蓄意造假。我自己的經歷,當然早已原原本本告訴你,沒必要故意說謊,可是別忘記,對那些不可思議現象的解釋,都是我的推測,儘管那已經是我所能做的最合理的推測,但推測終歸只是推測;而烏篷船故事裡的小張,儘管他說得很明白,也不是他的推測而是立足於小張世界裡科學的結論,但科學的結論,你覺得,就都是正確的嗎?」
我盯著葉瞳,她想了想,也搖了搖頭。
「就是這樣,科學也在不斷發展中,舊的結論不斷被推翻,古往今來,曾經的真理鐵律在後世看來往往十分可笑,這樣的例子太多了。科學是有局限的。」
「更何況,」我猶豫了一下:「以我個人道現在的所見所聞,要是有一天,有人對我說真相並不只有一個,我也不會輕易否定。」
和葉瞳的討論就這樣無果而終。任她的想像力再如何豐富,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也沒辦法得出合理的結論。
我回到住處洗了把澡,開始在網上東遊西蕩。明天打個電話驗證一下小張這個人,要是不出意料的話,該不會有什麼有用的信息,這樣,我就只好再繼續原本的鴕鳥政策,靜待事情的再次發展。
看了幾篇純粹瞎掰的網絡懸幻小說,時間已近12點。我上床睡覺。雖然傍晚已經睡過,但對於擁有「豬一樣的睡眠」的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我很快進入迷糊狀態,然後電話鈴就尖叫起來。
我睜開眼睛,盯著床頭櫃上的電話機看了五秒中,伸手拎起聽筒。
"我知道了知道了!」
囂張的聲音讓我立刻把聽筒拿離耳邊。
好像是葉瞳。我還很糨糊的大腦開始緩慢轉動起來。我把聽筒再次放到耳邊,但很小心的沒有帖在耳朵上,果然葉瞳的聲音還是很清楚地從那頭傳過來,顯然他正處於興奮狀態。
「還嘲笑我是做夢夢見的,去死把你,我已經搞清楚是從什麼地方聽到這兩個故事的。」
「什麼地方?」我的大腦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哼,哼。」
「哼你個頭啊哼,說。」
「叫聲好聽的。」葉瞳還真拽上了。
「阿姨。」
「啪嗒。」他居然把電話掛了。
我鬱悶了很久,終於想通自己收到的是「那多手記」不是「葉瞳手記」,再怎麼說要有倒霉的事也會落在我頭上,和她葉大小姐沒有半分關係,實在沒有硬起來的本錢,只好撥通葉瞳的電話。
「喂。」
「嗯?」那邊傳來尾音拖的很長的質疑聲。
我清了清喉嚨:「前凸後翹宇宙無敵霹靂美少女上天入地最青春的葉瞳小姐,能告訴我你到底是從哪裡聽到這兩個故事的嗎?」
葉瞳差點笑岔氣,樂了半天,要不是她大概用手摀住了嘴的話,一定會嚇到他媽。
「是從我表妹那裡聽來的。」
「你表妹,她是何方神聖?」葉瞳的回答和我的想像距離頗遠。
「我表妹今年讀高一,一聽見什麼奇怪的事就會跑來告訴我,也不知她的小腦袋瓜裡想些什麼。」
我心裡想這不是和你一樣嗎,嘴裡當然不敢講出來。
「這兩個故事,就是表妹告訴我的,而她是從一本名叫《萌芽》的青年文學雜誌上看來的。」
「《萌芽》?」我知道這本雜誌,這是目前中國最暢銷的面向青少年市場的文學刊物,幾年來風頭最健的一些少年作家,大半出道於這本雜誌。可是,《失落的一夜》和《烏蓬船》這兩片那多手記,居然已經在這本雜誌上登出來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萌芽》,剛才我已經向她打電話確認過了,她還幫我查了一下,是登在2001年的第9期和2001年的第12期上。負責編輯叫韋林。」
「謝謝你。」我鄭重地道謝。雖然現在還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這顯然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明天帶我一起去。」
「什麼?」
「別告訴我明天你不會去萌芽雜誌社查個究竟。」
「我記得你這個記者還是要坐班的吧。」葉瞳是一本內部刊物的記者,不像我們這些正式記者一樣自由,外出採訪需要向領導報告後才能出行。
「我可以請假。」
「別鬧了,我向你保證,一有進展立刻向你匯報。」我實在不想把葉瞳拖進來,到不是怕她壞事,而是這件事現在看起來詭異難測,很難說背後會隱藏多大的危險,而且擺明了衝著我來的,沒必要把朋友拉進來一起冒險。但這話不能對她明說,否則以這倔丫頭的個性,就怎麼都甩不掉了。
「你保證?」看來葉瞳的領導管的真的很嚴。
「我保證。」「這兩個故事,就是表妹告訴我的,而她是從一本名叫《萌芽》的青年文學雜誌上看來的。」
「《萌芽》?」我知道這本雜誌,這是目前中國最暢銷的面向青少年市場的文學刊物,幾年來風頭最健的一些少年作家,大半出道於這本雜誌。可是,《失落的一夜》和《烏蓬船》這兩片那多手記,居然已經在這本雜誌上登出來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萌芽》,剛才我已經向她打電話確認過了,她還幫我查了一下,是登在2001年的第9期和2001年的第12期上。負責編輯叫韋林。」
「謝謝你。」我鄭重地道謝。雖然現在還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這顯然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明天帶我一起去。」
「什麼?」
「別告訴我明天你不會去萌芽雜誌社查個究竟。」
「我記得你這個記者還是要坐班的吧。」葉瞳是一本內部刊物的記者,不像我們這些正式記者一樣自由,外出採訪需要向領導報告後才能出行。
「我可以請假。」
「別鬧了,我向你保證,一有進展立刻向你匯報。」我實在不想把葉瞳拖進來,到不是怕她壞事,而是這件事現在看起來詭異難測,很難說背後會隱藏多大的危險,而且擺明了衝著我來的,沒必要把朋友拉進來一起冒險。但這話不能對她明說,否則以這倔丫頭的個性,就怎麼都甩不掉了。
「你保證?」看來葉瞳的領導管的真的很嚴。
「我保證。」
接下來要再次入睡就頗費周折,畢竟我和正牌豬還有一些差距。我不懷疑葉瞳的話,她不可能無聊到如此騙我。但是,原本這麼曲折才送到我手裡的兩本那多手記,照理,其中記述的故事該是極度的隱秘,現在卻居然在一本雜誌上堂而皇之的刊登出來。更離譜的是,那一篇《那多手記之烏蓬船》,居然那麼早就登到了《萌芽》上,比我看到的時間早了9個月。那麼容易就能看到的文章,為什麼還要辛苦的送給我,難道說是吃定我是不看《萌芽》的?
反過來,如果說以這樣的方式讓我看到,是為了引起我的重視,那麼堂皇的登在這本月銷量高達50萬的雜誌裡,又為的是什麼?
第二天上午9點我就到了萌芽雜誌社。我很少醒的這樣早,在這樣的時間,報社的記者大廳裡一定還空無一人,連燈都沒開呢。
地址是報社裡跑出版條線的記者告訴的,原來和上海市作家協會是一幢樓。巨鹿路靠近陝西路的地方,一幢富麗的洋房滄桑的立在那裡,毫無疑問,在1949年以前的老上海,這畢是某位大亨的住所。而現在,入口處幾株翠竹昭示著如今住客的別樣身份。
看門人告訴我,萌芽雜誌社在這幢洋房的二樓。走到洋房的內部,我的心臟就劇烈的跳了一下。
這是相當有氣勢的格局,大堂裡水晶吊燈從極高的頂上垂下,燈光在水晶的折射下輝煌的照著蜿蜒盤旋的樓梯。樓梯兩邊是有著漂亮彩色玻璃的窗戶,扶手上有著精美的雕刻。形容這些毫無意義,因為我不會被這些嚇倒的。
當記者幾年,還不至於回被這裡的裝飾格局迷住,只是覺得不錯而已。但是當我一跨進門,卻竟然有一陣驚悸在心頭浮起,一瞬間,我甚至有眼前這個偌大空間一縮一放的詭異錯覺,讓我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但這樣的感覺轉瞬即逝,眼前一切正常。
開始了嗎?我在心裡暗暗問自己。看來這一次我來對了。
順著樓梯我走上二樓,深深的樓道裡很安靜,只有一間辦公室的門開著。我敲門進去,一位女士告訴我,雜誌社的編輯們還沒有上班,大約要再等半小時左右。
二樓樓梯旁有一扇通向露台的門,露台很大,擺了一副斑駁的石桌椅,樓下的大樹把露台遮了一半,我用手摸了摸石凳,有灰,看來並沒有天天打掃,好在我穿牛仔褲,也不管許多,就坐將上去靜靜等待。
太陽尚未完全發揮出熱力,頂上的樹冠遮住了陽光卻沒擋住吹來的涼風,四下裡一片安靜。在這裡工作,還真是悠閒。
樓道裡漸漸有了人聲,來去的腳步也頻繁起來,我看看表,已過九點半了。
問明了韋林的辦公室,我走到長廊的盡頭。門半掩著,我敲了敲,然後推開。
「請問韋林在麼?」一個低頭看稿的三十多歲男人應聲仰起了臉。
「你好,我是晨星報記者那多,有些事想請你幫忙。」我把名片遞過去,我想報出職業應該會比普通讀者的身份更有利些,何況我更本就不看這本雜誌的,我已經過了年紀,且從不是文學青年,雖然自己偶然也寫那多手記,但那只是一種記錄和備忘而已。
「那多?」韋林站起來:「你終於出現了,找了你好久。」
我苦笑,我想他是認錯了人。
「我是那多沒錯,不過,卻不是給你們投稿的那個那多。」
「啊,不好意思,」韋林略略有些尷尬:「那個姓本就很少見,所以我以為是同一個人,居然會有兩個叫那多的,真是巧。」說著他替我拉了把椅子。
「是很巧,而且,我就是為了那個那多來的。」我直接挑明了來意。
為了不被當成神經病,我當然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很多時候我需要這樣,從教訓中得到的經驗總是令人影響深刻。
其實我對韋林說出的理由再正常不過。整個上海的媒體圈我還沒聽說過有第二個姓那的,更不用說那個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那多」的工作情況竟然和我如此相似,而登在〈萌芽〉上的小說裡,雖然沒有明說「那多」的工作單位就是晨星報,但字裡行間卻與晨星報有著諸多相似。這麼多的疑點,我完全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個認識我得人冒用了我的名字,著對我的工作生活產生了「很大的困擾」。
竟然會是這樣。」韋林有些驚訝:「想想也真是,如果和你這麼像,名字又一樣,任何認識你的朋友看到這樣的小說,一定會確信是你寫的好在這幾篇都是科幻小說,要是紀實性的對你的影響就大了。」
「就算是科幻也很麻煩啊,像我們這樣的職業,寫文章追求的是事實的精確無誤,要是報社領導看見這些署名『那多』的奇奇怪怪的小說,不知會有什麼想法呢,能告訴我這個『那多』的聯繫方式嗎,我想和他談談。「
韋林雙手一攤:「到現在我們都沒和他聯繫上。」
這並不是個令我特別驚訝的答案,但我相信一定可以叢韋林這裡獲得一些關鍵的信息。
「大概在2001年的三月份,我收到了著三分來稿,當時看下來,覺得可讀性非常強,就陸續用了,但來稿裡沒附地址,我以為是作者忘了,但六月份登了第一篇以後,以為作者會主動和雜誌社聯繫,結果沒有。第二篇登了也沒來聯繫。後來我們在自己雜誌的網站上發聲明尋找作者,發第三篇的時候也附了希望作者主動和雜誌社聯繫的編輯附語,結果到現在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三篇?你是說《萌芽》上登過三篇小說,我以為只有兩篇,第三篇是什麼時候登的?」我想要的信息開始出現了。
「去年最後一期,叫《那多手記之烏蓬船》。」韋林回答。
我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低級錯誤,為什麼《萌芽》雜誌登小說的順序一定要和我收到黑本子的順序一樣?
「啊,那一篇我看到了,我還看到一篇《那多手記之失落的一夜》,還有一篇是……」
「是《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發在2001年七月份那一期上。」
「你們這裡還找得到嗎,我挺想看看的。」
「你等等。」韋林站起來向門外走去,忽然又折回來,幫我倒了杯茶。
「真不好意思,說了這麼久連茶都忘記到,那本雜誌我要到庫裡找一找,你可能要稍等一會兒。」
「太麻煩你了。」我向他致謝。
大約過了一刻鐘,韋林拿著一本雜誌走進來,找這本兩年前的舊雜誌費了他點工夫,額頭上已經沁出微汗。他翻到某一頁,然後遞給我。
「就是這篇。」他說。
《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這是一篇我從未見過的手記,第三篇手記!
我略略翻了翻,現在看顯然不是各好時機。
「你們這裡有複印機嗎?」我問。
「不用,這本就送給你了。」
「對了,既然這三篇手記都是同時寄到雜誌社的,為什麼第三篇隔了一年多才發?」
韋林笑了:「前兩篇發表以後,領導覺得這樣的小說太過……」他的聲音小了許多:「……覺得我們這裡又不是《科幻世界》,還是要多發一些文學性強的作品,不過到了去年,雜誌的辦刊方針有了調整,要向通俗化市場轉化,前兩篇的反響又不錯,所以第三篇又發出來了。」
我理解的點點頭,領導變來變去,確實讓下面很難做啊,自己報社裡這樣的事情可太多了,今天說這個報道沒有新聞點,不能大做,明天看到其他報紙做了一整版,馬上要求跟著做。
在萌芽雜誌社能得到的收穫大概僅限於此了,對萌芽雜誌來說怎麼把這三筆稿費發出去都毫無頭緒。我謝過韋林,把那本雜誌放進包裡,起身告辭。
就在站起來的剎那,沒有任何徵兆的,我籠罩在突如其來的詭異感覺中。我很難把當時確切的情況形容出來,世界在瞬息變得不同起來,我陷入巨大的恐慌,我確定被一股力量牢牢抓住,而屋內其他人就連近在咫尺的韋林也一無所覺。
我的心跳的極慢,「通」「通」,彷彿自己的時間流逝和外界全然不同,自己站起的動作也慢下來,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一樣,但心底裡,我卻感到,極度的危險已經降臨到我的頭上。就是在恐怖的人洞中,我都沒有這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我感到自己正在從眼前的世界中抽離出來,我明明還站在這間萌芽雜誌的辦公室裡,韋林正在站起來要和我告別握手,可我卻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窗口射進來的炙烈陽光正在暗下來整個世界都在褪色,我就像站在一張老照片裡的人!
我失控的手碰到了桌上的筆筒,這個別緻的金屬筆筒在我剛進來的時候還吸引過我的目光,現在卻被我的手帶的掉下桌子,我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筆筒翻滾著摔下去,裡面的筆飛散出來,慢慢地,慢慢地,一隻鋼筆觸碰到地面,彈開,然後是一隻自來水筆,緊接著是一隻鉛筆然後是整個筆筒,還留在筆筒裡的筆一下子從筒裡撞飛出去……
是的,那些筆一下子撞飛出去我的知覺在這一刻恢復正常,世界的色彩回來了,我站起來的腿恰好伸直,速度的不協調感消失了,筆筒撞在地上讓人嚇一跳的「噹」的大響,也傳到我的耳朵裡。
我渾身虛軟,剛站起的腿一陣無力,又坐回座位上。
對韋林來說,我只是站起來的時候,手不小心碰到了筆筒。而對我來說,已經在生死間走了一遭?
此前,我在面對死亡最近的時刻,都沒有過這樣糟糕的感覺,剛才我要面對的,是死亡,還是其他未知的境遇?
冷汗從我的臉上流下來,我想對韋林說些什麼,但我發現我的嘴在發抖。我知道要是現在勉強再站起來,一定回出醜,只好坐在椅子上,彎下腰去收拾筆筒。不過從韋林的角度看來,我現在的樣子應該已經有些奇怪了。
「對不起對不起,太不小心了。」我很快把筆揀起來,好在它們都散得不太遠。
「沒關係,不過,你的臉色不太好,有什麼問題嗎?」韋林好心的問。
「沒什麼,我該走了。」我恢復的很快,經歷過一些事的我,很快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剛才的感覺,仍讓我心悸的盤在胸口。
我摸著扶手走下樓,走到上海夏天猛烈的陽光中,看了一眼背後矗立的大洋樓,快步走出作協大院。
叫了輛出租車直接回報社。看著車窗外喧囂的城市,我想自己暫時是安全了。但適才的變故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我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力量,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我下手。所以,以後會怎樣,我有些無措。
不,應該還是有線索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快要接近事情的核心了呢,這樣的異相,和這三篇那多手記,是有關聯的吧。
從打開晨星報的櫃子,看見第一篇那多手記,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年,這個讓我一直摸不著頭腦的懸案,就要露出它猙獰的真容了!
我全力打開,努力回想兩年來的這個事情相關的點點滴滴。
「事情開始了,不努力的話,我一定會被那股力量吞噬。」我對自己說。我的直覺對壞事總是有相當準確性的。同時,我慶幸自己沒把葉瞳拖進來是明智的選擇。
韋林是同時收到三份手記的,而我只收到兩份,並且時間有先後,方式也不同。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別。如果是從同一點發現的,至少,時間應該是一致的,沒道理寄給雜誌社是三份一起,而寄給我卻陸陸續續間隔好長的時間。
如果基於自己的推論,即所有的那多手記都是同時寄出的,那為什麼最終送達我手上,卻相隔這麼久。而且,那一份《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我為什麼沒有收到?還是說,更本就只寄出兩本給我?
無解。不管我正推反推,最後的結果都是悖論,自相矛盾的悖論。
還有關鍵,還有我沒掌握到的關鍵!
坐在報社自己的位子上,我拿出那本2001年7月出版的《萌芽》,開始仔細地閱讀《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
這是一個很精彩的故事,在精彩程度上,猶勝過了我看到的前兩篇手記。